代州城三月里的風,還帶著點冬天沒散盡的刀子勁兒,刮在人臉上生疼。
正午的日頭倒是慷慨,明晃晃地灑在青石板街上,
蒸騰起一股子隔夜雨水混合著牲口糞便、油炸糕餅和劣質香燭的復雜氣味。我,張不邪,
正蹲在街角一個熱氣騰騰的餛飩攤子邊上。面前擺著個褪了色的破布幡子,
上面幾個墨汁淋漓、張牙舞爪的大字——“鐵口直斷張半仙”。字寫得實在不怎么樣,
歪歪扭扭,透著一股子隨時準備卷鋪蓋跑路的潦草勁兒。“大娘,
”我吸溜了一口碗里稀薄的餛飩湯,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有幾分世外高人的飄渺,
眼睛卻死死黏在對面胖大娘手腕上那個沉甸甸、油光水亮的銀鐲子上,“您家那灶房,
方位沖了‘五黃廉貞’,大兇啊!尤其那角落里的蟑螂窩,更是兇上加兇!主家宅不寧,
子孫……呃,學業恐有阻滯!”胖大娘眉頭擰成了疙瘩,
懷里那只養得油光水滑的大黑貓也適時地“喵嗚”一聲,綠瑩瑩的貓眼警惕地瞪著我。
“那……那可咋整啊,半仙?”大娘的聲音帶著哭腔,手指緊張地絞著衣角。我心里一樂,
有門兒!臉上卻繃得更緊,顯出十二萬分的凝重,手指裝模作樣地掐算著:“無妨!
貧道這里有一道‘九天蕩穢金光神符’,乃昆侖山巔采先天紫氣,佐以百年雷擊棗木心煉制,
專克此等污穢陰煞!貼于灶君神位之下,立竿見影!只需……”我故意拖長了調子,
伸出兩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二十文?”大娘試探著問,臉皺得像顆風干的棗。
我差點被嘴里的餛飩皮噎住。二十文?打發叫花子呢!我清了清嗓子,
把聲音壓得更低沉神秘:“非也非也,是紋銀,二兩。”“啊?!”大娘驚得往后一仰,
懷里的黑貓受了驚嚇,“嗷”地一聲炸了毛,后腿一蹬,
精準無比地踹翻了我放在腳邊的醋壺。黑乎乎的醋汁潑灑出來,
濺了我那件本就油漬麻花的舊道袍下擺一片狼藉,濃烈的酸氣直沖鼻子。“哎喲喂!我的醋!
”餛飩攤老板心疼地嚎了一嗓子。“你這死貓!”我也顧不上仙風道骨了,
手忙腳亂地跳起來抖落袍子上的醋點子,又心疼那點醋錢。胖大娘見狀,抱起貓,
嘴里嘟囔著“騙子,都是騙子”,扭著胖胖的身子,
一溜煙兒鉆進了旁邊賣針頭線腦的雜貨鋪,連個銅板都沒留下。“晦氣!”我啐了一口,
悻悻地坐回油膩膩的長條凳上,剛想端起碗把最后那點面湯底兒喝干凈,
一片濃重的陰影當頭罩了下來,像一塊沉甸甸的黑布,瞬間隔絕了頭頂暖烘烘的陽光。
我抬起頭。一個穿著深青色綢緞直裰、面皮白凈得有點過分的男人,正站在我面前。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像戴了張精心描畫的人皮面具,只有那雙眼睛,
深得像兩口不見底的古井,幽幽地映著我此刻狼狽的影子。
他身后還跟著兩個同樣面無表情、身材魁梧得像門神一樣的家丁,叉手而立,
把餛飩攤前本就不寬敞的路堵了個嚴嚴實實。“張不邪,張道長?”白面男人的聲音平平的,
沒什么起伏,像在念一段公文。我心里咯噔一下。這架勢……不像善茬。
腦子里瞬間閃過七八個債主的面孔和十幾條溜之大吉的小巷路線圖。
臉上卻努力擠出點干巴巴的笑:“啊,正是貧道。這位……呃,善信,
可是要問前程還是卜吉兇?今日卦金八折……”我話沒說完,那白面男人眼皮都沒抬一下,
右手隨意地一抬,一個沉甸甸的、繡著精致“周”字云紋的錦緞錢袋,“咚”地一聲,
不偏不倚,正好砸進我面前那碗渾濁的面湯里。油花四濺,
幾滴溫熱的湯汁甚至濺到了我的下巴上。“我家老爺,周大官人,有請。
”他的聲音依舊毫無波瀾,仿佛剛才扔進去的只是一塊石頭。“云來酒樓,鬧鬼。價錢,
好說。”“云來酒樓?”我心頭猛地一跳。這名字最近在代州城可是如雷貫耳!
城東頭周家祖傳三代的百年老店,氣派得很。可最近個把月,邪門事兒傳瘋了。
都說一到子夜,那空蕩蕩的頂樓雅間里,
就會準時晃出一個穿著大紅嫁衣、卻沒有腦袋的“新娘子”來!夜夜啼哭,攪得人心惶惶,
酒樓生意一落千丈。“鬧鬼啊……”我拖長了調子,
手指下意識地捻著道袍上那塊剛被醋泡透的地方,黏糊糊的。
心里的小算盤噼里啪啦打得山響。周大官人?那可是代州城數一數二的富戶!
手指縫里漏點出來,都夠我逍遙半年。可這鬼……聽起來挺邪乎。那“無頭新娘”的名號,
透著股瘆人的兇戾。白面管家,后來知道姓陳,那雙深井似的眼睛靜靜地看著我,
像是在等我討價還價,又像是在看一個死人。“這個嘛……”我咂咂嘴,
臉上做出為難又悲天憫人的神色,“鬼祟作亂,非同小可!尤其這等百年老宅,陰氣淤積,
極易滋養兇戾之物!貧道出手,損耗真元,折損陽壽……”“雙倍。”陳管家打斷我,
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啊?”“定金。
”他下巴朝那泡在面湯里的錢袋微微一抬,“事成之后,再付雙倍于此。道長若覺力有不逮,
我家老爺亦可另請高明。”說著,作勢便要轉身。“等等!”我幾乎是吼出來的,
一把撈起那濕漉漉、油膩膩的錢袋,沉甸甸的份量壓得手心一沉,估摸著至少有二十兩!
一股混合著豬油、蔥花和銅錢氣息的復雜味道直沖鼻腔,卻比世上任何仙樂都動聽。
“貧道修道之人,慈悲為懷!豈能坐視邪祟橫行,荼毒百姓?周大官人這活計,貧道接了!
縱使刀山火海,龍潭虎穴,也定要還云來酒樓一個清平世界!”陳管家那白凈的臉上,
終于掠過一絲極淡、幾乎無法察覺的紋路,像是冰面裂開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細縫。
他微微頷首:“道長高義。請隨我來。”周府的氣派,遠非街頭巷尾那些土財主的宅院可比。
朱漆大門能跑馬,蹲著兩只張牙舞爪的石獅子,門楣高聳,幾乎要戳進灰蒙蒙的天里去。
跟著陳管家穿過重重疊疊的回廊庭院,假山流水叮咚作響,奇花異草散發著甜膩的香氣,
仆役丫鬟個個屏息凝神,腳步輕得像貓。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安靜和富貴逼人的壓力,壓得我那件油乎乎的舊道袍更顯寒酸。
在一間熏著沉水香、光線略顯幽暗的花廳里,我終于見到了正主——周大官人周泰安。
這是個五十開外的男人,身材保養得宜,穿著低調奢華的墨綠色暗紋錦袍,
手指上戴著一枚碩大的翠玉扳指。只是那張富態的臉上,
此刻籠罩著一層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驚惶,眼袋浮腫發青,嘴唇也微微泛著不健康的紫色。
他坐在一張寬大的紫檀木太師椅里,整個人卻像是陷了進去,被什么無形的東西死死壓著。
“張道長,久仰了。”周泰安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一種揮之不去的倦意,他抬了抬手,
示意我坐下,眼神卻有些飄忽不定。“云來樓的事……想必陳管家已跟道長說明白了?
”“略知一二。”我拱拱手,擺出專業人士的派頭,“無頭新婦,夜半啼哭,驚擾生人。
此等兇煞,確實棘手。不知官人可否詳述,這邪祟究竟如何作祟?最初又是何時顯現?
有何征兆?”周泰安端起旁邊小幾上的青瓷茶盞,手卻微微有些發顫,杯蓋碰著杯沿,
發出細微卻清晰的磕碰聲。他啜了一口茶,似乎想定定神。“唉……”他重重嘆了口氣,
那嘆息聲沉甸甸的,在過分安靜的花廳里回蕩。“約莫是兩個月前吧。
起初是幾個值夜的伙計,說半夜聽到頂樓‘天字一號’房里有女人的哭聲,凄凄慘慘的。
我以為是哪個丫鬟受了委屈躲那兒哭,或是野貓發春,沒太在意,
只訓斥了他們幾句莫要胡言亂語,攪擾生意。”他放下茶盞,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光滑的扳指,眼神里的恐懼更深了。“后來……聲音越來越清晰,
越來越近。不止是哭,有時像是……像是在啃咬什么東西,咯吱咯吱的……聽得人頭皮發麻。
再后來,就有人真真切切地看見了……”周泰安的聲音陡然低了下去,
帶著一種極力壓抑的顫抖:“就在上月初八,子時剛過,巡夜的老李頭,
提著燈籠走到后廚院子,一抬頭……就看見那東西……穿著大紅的嫁衣,
像紙一樣飄在頂樓那扇對著后院的雕花木窗外頭……脖子上面……空蕩蕩的!
”“老李頭當場就嚇得癱了,第二天就病得起不來床,嘴里一直胡言亂語,
說什么‘沒頭……沒頭……在吃……在吃……’,沒幾天人就沒了。”周泰安閉上眼,
臉上肌肉抽動,“接著是賬房的小吳,夜里去庫房對賬,
出來時鬼使神差地往頂樓瞄了一眼……也看見了!回來就魔怔了,現在還在家里躺著,
湯藥不進,眼看……唉!”他猛地睜開眼,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我,
像抓住救命稻草:“道長!我知道您是有真本事的人!只要能除了這禍害,
還我周家一個安寧,多少錢,您開口!”我捻著并不存在的胡須,眉頭緊鎖,
做足了思索狀:“官人莫急。此等兇煞,必有其根源。不知府上……或是這云來酒樓,
可曾有過什么……嗯,與新嫁娘有關的……不太平之事?
” 我刻意把話說得含糊又意味深長。周泰安聞言,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
比陳管家那張臉還要白上三分。他眼神劇烈地閃爍起來,嘴唇哆嗦著,像是想說什么,
又死死咬住。握著茶杯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發白。“沒……沒有!”他幾乎是尖聲否認,
聲音又干又澀,帶著一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心虛,“我周家世代清白經商,
云來樓更是百年老號,童叟無欺!哪……哪有什么新嫁娘的事!道長休要胡猜!
定是……定是哪里來的孤魂野鬼,或是風水上出了岔子!對,風水!”他語無倫次,
額角滲出了細密的冷汗。我心中冷笑。這反應,太過了。沒鬼?沒鬼你嚇成這樣?
沒鬼你急著撇清?看來這云來樓里埋著的,可不只是無頭新娘那么簡單。“哦?風水?
”我故意拖長了調子,目光銳利地掃過他那張強作鎮定的臉,“那貧道更需實地勘察一番了。
煩請官人將見過那‘東西’的人,不拘是伙計、廚子,還是偶然撞見的客人,
都請來與貧道詳細說說。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嘛。”周泰安明顯松了口氣,
仿佛躲過了一劫,連連點頭:“好,好!陳管家,快去安排!把知道情況的都叫到前廳去!
讓道長好好問問!”他揮著手,急于把我打發走。周府前廳。
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雨前的悶罐子。我坐在一張黃花梨木的圈椅上,面前站著七八個人。
有戰戰兢兢的跑堂伙計,有膀大腰圓卻臉色發白的廚子,
還有兩個看起來是負責灑掃的粗使婆子。每個人都低垂著頭,眼神躲閃,
像是怕從別人嘴里或者自己嘴里蹦出什么可怕的東西來。空氣里彌漫著恐懼的味道,
濃得嗆人。“咳。”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和藹可親又值得信賴,“諸位莫怕。
貧道受周大官人所托,前來降服那作祟之物。你們只需將所見所聞,如實道來即可。
說得越細,貧道越有把握。說得好,周大官人自有賞錢。”提到“賞錢”,
幾個伙計的眼神才稍微活泛了一點,互相看了看。“誰先來?就從……第一個看到的,
老李頭出事那晚說起?”我看向一個縮在人群后面、干瘦得像根竹竿的老伙計。
那老伙計被點了名,渾身一哆嗦,嘴唇翕動了好幾下,
出蚊子哼哼般的聲音:“是……是小的……跟李老哥一起巡的夜……那晚……月亮毛乎乎的,
風也大……”他眼神發直,像是又回到了那個恐怖的夜晚,
“走到后廚院子的水井邊……李老哥……他、他提著燈籠,
了一眼……然后……‘嗷’一嗓子……就……就倒下了……燈籠也摔了……”“你看清了嗎?
”我追問。老伙計猛地搖頭,又拼命點頭,語無倫次:“沒……沒敢細看!
就……就晃了一眼!紅!一片血紅!
就在頂樓……天字一號房……那扇雕著牡丹花的窗戶外面!飄著!沒……沒頭!真沒頭!
大紅嫁衣……那料子……看著可好了……繡著金線鳳凰呢!”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對對對!就是那扇牡丹花窗!”旁邊一個年輕的跑堂伙計像是被提醒了,忍不住插嘴,
臉上帶著一種急于證明自己不是胡說的激動,“我……我后來也看見過一回!也是子時左右!
那天晚上給二樓雅間送完酒水,下樓時……鬼使神差地……我……我抬頭了……就一眼!
嚇得我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他咽了口唾沫,聲音發緊:“就是大紅嫁衣!繡著金鳳凰!
領口……領口那里……對!左邊肩膀往下一點,衣襟邊上,破了個小洞!銅錢那么大!
看得真真兒的!沒頭!就飄在那兒……好像……好像還在微微晃蕩……”他這話一出,
旁邊那個膀大腰圓的胖廚子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猛地抬起頭,
小眼睛里滿是驚恐和難以置信:“破洞?!左邊衣襟邊上?銅錢大?你……你也看見了?
”“是啊!王師傅,您……您也?”年輕伙計也驚了。胖廚子一張大臉瞬間沒了血色,
嗦著:“我……我那天晚上……肚子不舒服……去后院茅房……回來時……也……也看見了!
就在那扇窗!大紅嫁衣……金鳳凰……沒頭……飄著……左邊衣襟……是破了個洞!
一模一樣!”“我也看見了!是破了個洞!”一個粗使婆子也顫巍巍地開口,聲音嘶啞,
“那天晚上……我去收晾在后院的抹布……一抬頭……魂兒都嚇飛了……就是那個洞!
錯不了!”“對對!破洞!左邊衣襟!”“金鳳凰!大紅嫁衣!”“沒頭!
飄在牡丹花窗外面!”一時間,前廳里像是炸開了鍋。剛才還死寂一片,
此刻卻充滿了這些目睹者相互印證、補充細節的驚惶聲音。
飄蕩)、穿著(大紅嫁衣、繡金鳳凰)……乃至那個毫不起眼的細節——嫁衣左邊衣襟邊緣,
一個銅錢大小的破洞——竟然分毫不差!每個人的描述都像是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嚴絲合縫,精準得令人頭皮發麻!這太反常了!我靠在椅背上,
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冰涼的扶手,后背卻悄然爬上一股寒意。恐懼會扭曲記憶,
會讓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幻象。即便是同一個鬼,不同角度、不同光線、不同心境下,
描述也該有細微差別才對。怎么可能連一件衣服上破洞的位置和大小都說得一模一樣?
這絕不是偶然的巧合!除非……他們看到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虛無縹緲的“鬼魂”,
而是……一個被精心設計、反復展示的“東西”!
一個確切的、能被所有人清晰觀察到的“實體”!寒意瞬間攫住了心臟,
像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緊。這云來樓的水,比我想象的深得多,也渾得多!有人,
在背后操縱著這一切!用這“無頭新娘”的恐怖戲碼,在掩蓋著什么?
或者說……在指向什么?夜,沉得像化不開的濃墨。
我獨自一人站在云來酒樓后院那口廢棄的老井邊。四周寂靜無聲,
只有風吹過樓宇間空洞的回響,嗚嗚咽咽,如同鬼哭。
空氣中彌漫著老木頭腐朽、灰塵堆積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若有似無的陳舊脂粉氣。抬頭望去,
酒樓那黑黢黢的巨大輪廓,在慘淡的月光下像一頭蟄伏的巨獸。頂樓,
說鬧鬼的“天字一號”雅間、對著后院的雕花木窗——就是那扇被反復提及的“牡丹花窗”,
此刻緊閉著,黑洞洞的窗口,仿佛巨獸一只瞎掉的眼睛,正冷冷地俯瞰著下方。
時辰將近子時。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點本能的悸動,開始布置。狗血?朱砂?黃符紙?
對付真正的兇煞,這些玩意兒用處不大,但對付“人”搞的鬼,
或者嚇唬嚇唬可能存在的“合作者”,卻是極好的障眼法。我繞著井臺,
摻了香灰的朱砂在地上歪歪扭扭地畫了一個巨大的、看起來玄奧其實狗屁不通的“驅邪陣”,
又在幾個關鍵方位插上畫滿了鬼畫符的黃紙幡。想了想,
又從懷里摸出幾個黑不溜秋、用陳年糯米和鍋底灰捏成的丸子,
隨意地丟在陣眼和井口附近——這玩意兒叫“陰雷子”,炸起來動靜大,煙塵足,
唬人效果一流。布置停當,我貓著腰,像個真正的梁上君子,悄無聲息地潛到酒樓后墻根下。
那里堆放著一些廢棄的桌椅和破籮筐。我手腳并用,像只壁虎一樣,
借助這些雜物和墻壁本身的凹凸,艱難地向上攀爬。動作笨拙,好幾次差點滑下去,
蹭了一身墻灰和蜘蛛網,心里暗罵這該死的“高人”形象真不是人干的活。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狼狽地爬到了頂樓那扇牡丹花窗旁邊的屋檐陰影里。
后背緊緊貼著冰冷的瓦片,大氣不敢出。這個位置極好,斜對著那扇窗,
能清楚地看到窗外的情況,又能將自己完全隱藏在黑暗之中。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夜風更冷了,吹得我裸露的脖頸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整個酒樓死寂一片,
仿佛沉入了無邊的海底。只有我自己的心跳聲,在耳邊擂鼓般咚咚作響。
當——當——當——遠處隱約傳來打更的梆子聲,悠長而空洞。子時到了!
幾乎是梆子聲落下的瞬間,異變陡生!那扇緊閉的、黑洞洞的雕花木窗,竟無聲無息地,
向內打開了!沒有一絲光線透出,里面是更深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住那窗口。來了!一個身影,
緩緩地、無聲無息地從那深不見底的黑暗中“飄”了出來!大紅的顏色,
在慘淡的月光下刺眼得如同凝固的血。那是一件極其華麗、用料考究的嫁衣!寬大的袖口,
繁復的盤扣,衣料上果然用金線繡著振翅欲飛的鳳凰圖案,
在微弱的月光下反射著冰冷的、非人間的光澤。沒有頭。脖頸處是空蕩蕩的,
只有一片突兀的、令人心悸的黑暗。它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窗外狹窄的木制挑檐上,
背對著我,面朝著空曠的后院。夜風吹過,那寬大的紅袖和裙裾微微擺動,
發出輕微的、如同嘆息般的“沙沙”聲。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盡管早有心理準備,
盡管懷疑是人為,但親眼看到這詭異絕倫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