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靈十五日,已然入了臘月,寒風冷肅,往年熱鬧的紫禁城因老皇帝身故,各處掛滿了白紗燈,半點過年的喜慶都無。
貴妃身子素來康健,雖著了涼,但也不見病容,只是眉眼哀戚,一直抹著淚。
康熙對她再無男女之情,卻也是有三十年相伴之誼,冷不丁人走來,走前還惦記自己,下了冊封自己為繼后的口諭,貴妃心里更不是滋味。
所有人都知道,貴妃是板上釘釘的太后。
位高的四妃各個都勤勉侍疾,其他嬪妃哭靈之余,還不忘給貴妃祝禱祈福,面上誠懇,仿佛由衷期盼著貴妃早日痊愈。
尤以宜妃最為積極,一日三次探望,侍奉茶水、湯藥,殷切至極。
返京的公主、格格們口稱皇額娘、皇瑪嬤,齊聚一堂面露關懷,親嘗湯藥,做足了孝順姿態。
貴妃心里門清兒,這是想探口風呢,但她也清楚,能來侍疾就已然表明了立場,所以對誰都很和善,誰來了都夸有心。
原本心里打鼓的宜妃,稍稍安了心,覺得新帝和未來太后,著實夠寬仁,當真是放下了暢春園那檔子事兒,拉著恪靖、郭貴人又訓了胤禟一頓,百般叮囑胤禟往后一定要恭敬溫順,切不可再亂了規矩。
額娘、安布和四姐連番嘮叨,邊上還有拎著雞毛撣子虎視眈眈的五嫂,以及恨恨瞪著他的福晉,胤禟頭都快炸了。
“哎呀,你們懂什么?真以為老四那家伙是個寬厚的,屁!”
“他打小就是個愛記仇的,貴妃能這般和善,全是八哥和我服軟的快,大半家當都拱手奉了上去!”
五福晉一個虎步,“嚯嚯”兩道尖銳的破空聲響起,剛剛還跳腳反駁的胤禟被打的鼻青臉腫,郭貴人更是趁機接過雞毛撣子把胤禟抽的滿地打滾。
“別、別打了,別打了,安布,安布疼啊,額娘,額娘,四姐救我,救我!!”
胤禟憋屈死了,前兩天忍痛割舍大半家當,這兩天又被訓得跟狗似的,哭也。‘’
“什么老四?分明是陛下,是你四哥,再敢不敬,干脆拔了你的舌頭,省的招禍。”
“就是就是,九弟啊,你長點心。你真當老八是好心拉你一把,他也不過是借你的家當,替他自己一家消災,你啊你,被賣了還幫你八哥數錢。”
五福晉連踢帶踹,將胤禟揍了個鼻青臉腫,才呼出一口濁氣,三兩句定了他未來的路子。
“四嫂說,要揚長避短,國庫因著打仗早空了,你上點心,會賺錢就多賺錢。靠自己的本事,給額娘賺個貴太妃回來,給烏林珠掙個和碩公主,就算你有本事。”
眾人聞言,紛紛詫異地看向五福晉。
宜妃湊上前拉著大兒媳的手,急急追問,“貴太妃?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五福晉大咧咧地落座,悶了一口茶,這才把宜修想要借她之口散布的消息透了個底。
惠妃、敏妃教子有方,新帝正式登基,就會加封貴太妃。
撫蒙的公主一律晉為固倫公主,端敏公主是長輩,撫蒙五十余載,興國有功,加興國二字銜;
端靜公主戍邊定邦多年,加賜定邦二字銜;
由誠親王胤祉、恒親王胤祺、淳郡王胤祐監督內務部和工部,在京周邊圈地修建供撫蒙公主省親居住的園子,準返京公主明年五月再回草原。
至于太妃們出宮安度晚年之事,特別恩準太妃們帶相伴多年的姐妹一同出宮榮養。
宜妃、郭貴人滿臉激動,她們相伴了一輩子,當然不愿意姐妹分離,能一塊去老五府上安度晚年,最好不過了。
只是……想起死對頭惠妃能加封惠貴太妃,還有連后來居上的敏妃,心里多少不舒服的。
兩人狠狠剜了胤禟一眼,要不是因著這小子,顧及胤祺和恪靖,新帝肯定會加封。
恪靖也很激動,想她這些年返京,還沒和額娘、安布團聚多久呢,就又要回去,連個專門的落腳點都沒有。
以后能經常回來,還能接額娘郭貴人一同小住,由衷贊嘆,“四弟比皇阿瑪更重視親情,面冷,但心是熱的。”
宜妃、郭貴人點頭,可不是,就沖老九出事后,新帝還能準許她們一同出宮榮養,這氣度不比先帝差。
恪靖瞇著雙眼思慮了半晌,面上一冷,盯著胤祺和胤禟道:“皇上恩德,你們要心中有數,更要有所表示。”
“我們這些公主都返京了,十四還沒動靜,明眼人都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大哥已經連夜去前線了,不出意外,皇阿瑪梓宮叩靈那日,十四一定會押解回京,你們可得機靈些。”
“額娘和安布能不能更體面,端看那日你們怎么表現了。”
胤祺、胤禟駭然一驚,反應過來,連連稱是。
不愧是四姐,看事情就是透徹,海蚌公主名不虛傳。
鐘粹宮也上演著同樣的戲碼,不同的是榮妃跪在佛像前替貴妃祈福,由衷感謝新帝肯給胤祉機會。
榮憲見額娘這般誠懇,心里的大石頭落了地,拉著三福晉的手絮叨起了胤祉,“少年夫妻老來伴,你啊,面上不顯,心里還是記掛老三的。新帝能松口,少不了你在主子娘娘面前美言,這事兒胤祉得記你一輩子。”
聽了這話,胤祉嘿嘿傻笑著,對著三福晉一個勁眨眼討好。
三福晉白了他一眼,對著大姑姐道:“總不能真讓他修一輩子的書。這些年困在園子里還沒夠?勞勞碌碌七八年,修了兩本書,什么也沒撈著,連養家糊口都難。”
“我可告訴你,皇上松口讓你停靈后去宗人府當差,你可得感恩戴德,切不能忘了這份恩典。”
胤祉略一沉吟,便道:“我明白,十四這白眼狼現在連個請求回京奔喪的折子都沒有,野心昭然若揭。等著吧,等老大把人押解回京,我一定替皇阿瑪好好教訓這個不孝子。”
“對嘍。”榮憲和三福晉相視一笑,胤祉這回腦子放清明了,知道自己該干什么。
這日過后,六宮妃嬪無不夸贊新帝仁孝寬厚。
翌日,宜修一大清早就得了信,暗嘆三福晉、五福晉、七福晉幾個干的不錯。
稍微梳洗裝扮,宜修便趕到慈寧宮侍疾。
雖然還沒有正式下詔冊封貴妃為太后,但胤禛回京第一時間就讓人把慈寧宮正殿收拾出來,意圖再明顯不過。
貴妃病倒后,自然就在慈寧宮養病,端敏住在側殿,見宜修趕早來侍奉貴妃,夸贊貴妃好福氣,胤禛和宜修孝心十足。
貴妃笑著喝藥,拍了拍宜修的手,問起胤禛對端敏的安排。
宜修賣了個關子,說是前日商談,她提議晉封固倫公主,胤禛蹙著眉。
端敏心咯噔一下,說不出的失落,悶悶坐在繡凳上不說話,心里暗罵胤禛和他阿瑪一樣涼薄。
哪知下一刻,宜修笑著開口了:“皇上說,僅是晉封固倫公主,不足以犒賞姑姑為滿蒙和睦做出的貢獻。思索良久,要給您賜興國二字銜,往后您就是興國固倫端敏長公主了,依舊住慈寧宮側殿。皇上說,您是他唯二在世的長輩了,自然要好生孝敬您,還說…”
端敏一怔,訕訕開口,“說什么?”
“說您孫子博容勤勉好學,若能科舉得名次,他還想給博容封貝子,鼓勵更多的蒙人科舉入仕,給蒙古四十七旗青年才俊做榜樣。”
端敏滿臉笑意,“皇上可比他阿瑪強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