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慶琳感覺自己的手在林嘉銘的掌心里微微顫抖,指尖冰涼:“嘉銘,我有男朋友了……”
“我知道?!绷旨毋懙氖仲咳凰砷_,像被這句話燙到。他后退一步,拉開了些許距離,臉上是恰到好處的理解與克制,“放心,我不會做任何讓你為難的事。只是……”他目光懇切,“給我一個機會,重新做回朋友,可以嗎?”
沈慶琳胡亂地點點頭,只覺得房間里的空氣驟然變得稀薄而粘稠,讓她呼吸不暢:“我……我真該走了,你剛落地,需要倒時差休息。”
“好?!绷旨毋懰退介T邊,沒有逾越半步,“那周末看房的事……還作數嗎?”
“作數。”沈慶琳幾乎是搶著回答,擠出一個笑容,“周六上午十點,我來接你。”
電梯門緩緩合攏,隔絕了那張令人心亂的臉。沈慶琳猛地向后靠在冰冷的金屬壁上,閉上眼睛。林嘉銘的氣息、掌心的溫度、深邃的眼神……所有感官記憶洶涌而至,像一壇塵封多年的烈酒被驟然啟封,那濃烈醇厚的香氣瞬間將她拖拽回無法抗拒的舊時光里,熏得她頭暈目眩。
走出酒店大門,正午的陽光白得刺眼。手機屏幕亮起,是江永飛的信息:「我在老地方訂了午餐位子,如果你們還沒吃,就一起過來吧。愛你。」
沈慶琳盯著那行字,仿佛能透過屏幕看到江永飛坐在窗邊等待的模樣。指尖懸停良久,最終沉重地敲下:「你先吃吧,我們這邊……可能還要很久。不用等我了?!?/p>
發送成功。她幾乎是帶著一種解脫般的決絕,按下了關機鍵。屏幕徹底暗下去。她需要一點時間,一點獨處的、不被任何人打擾的時間,來理清這團亂麻,才有勇氣去面對江永飛溫和包容的眼睛。她抬手攔下一輛出租車,鉆了進去。
靠窗的位置,陽光在桌布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江永飛面前的紅酒杯里,那點殘存的氣泡早已消失殆盡,暗紅色的液體像凝固的血。穿著考究的服務生第三次優雅地踱步過來,臉上帶著職業化的歉意:“先生,午餐時段快結束了,廚房需要準備晚市,您看……”
“再等十分鐘?!苯里w扯動嘴角,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目光再次投向手機屏幕。沈慶琳最后那條冰冷的信息,時間戳停留在兩小時前:「你先吃吧,我們這邊可能還要很久。不用等我了?!?/p>
餐廳里笑語喧嘩,鄰桌的情侶分享著同一份甜點,親昵地喂食。那笑聲像細小的針,扎在江永飛的神經上。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節奏越來越快,越來越亂。指尖劃過屏幕,懸停在那個熟悉的名字上方,終究還是頹然放下。
“先生,實在抱歉……”服務生再次出現,語氣更加委婉。
“結賬吧?!苯里w收起手機,聲音干澀,“餐不用上了?!?/p>
五月的陽光帶著初夏的燥熱,曬得皮膚微微發燙。江永飛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邊,一時間竟有些茫然無措。口袋里那個沉甸甸的藍絲絨盒子,像一個無聲的嘲笑,嘲笑著他精心策劃卻碎成一地的紀念日。
“江總?這么巧!”
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點意外響起。江永飛回頭,看見公司的技術總監張明,正牽著一個扎著羊角辮、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
“張明?這是……”
“我閨女,小雨?!睆埫餍χ嗔巳嗯⒌哪X袋,“今天學校只上半天課,帶她出來改善伙食。您一個人?”他目光掃過江永飛略顯落寞的身影和身后空蕩蕩的餐廳,敏銳地捕捉到了什么。
江永飛扯了扯嘴角:“約了人,臨時……取消了?!?/p>
張明心下了然,蹲下身對女兒柔聲道:“小雨乖,去前面那家冰淇淋店幫爸爸買個甜筒好不好?要巧克力的,爸爸給你錢?!彼彦X包塞進女兒手里,指了指不遠處的店鋪。
看著小雨歡快地跑遠,張明直起身,壓低聲音:“跟沈小姐……鬧別扭了?”
“算不上別扭。”江永飛望著女孩小小的背影,喉結滾動了一下,“她今天去機場接了個朋友,國外的老朋友回來了。”
張明眉頭微蹙:“什么朋友這么重要?連三周年紀念日都……”他話沒說完,但意思再明顯不過。
“林嘉銘。她高中學長?!苯里w吐出這個名字,帶著一絲自己也未察覺的澀意。他看見張明的表情瞬間凝固,變得異常古怪。
“林嘉銘?”張明重復了一遍,眼神銳利起來,“等等……是不是那個……普林斯頓全獎的天才?前年還上過《時代青年》封面的那個?”
江永飛的心猛地一沉:“你認識?”
“不認識真人?!睆埫鲹u搖頭,神色復雜,“但我前女友——就那個去年分手的小學老師——和他高中是同班同學。她以前……沒少提這個人?!彼D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據說是當年的風云人物,全校女生的夢中情人,特別是……”他抬眼看向江永飛,“沈小姐……也是那個高中畢業的吧?”
江永飛感覺胃里像灌了鉛,直往下墜:“他們不只是校友?!?/p>
張明立刻懂了,眼神里閃過一絲了然和同情:“哦……原來是‘那種’關系?!?/p>
“初戀?!苯里w的聲音低沉而短促,像一塊石頭砸在地上。他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恰好小雨舉著兩個滴著巧克力醬的甜筒,像只快樂的小鳥跑了回來。
“爸爸!給你!叔叔,這個給你!”小女孩臉上洋溢著純真的笑容。
張明接過一個甜筒,把另一個遞給江永飛:“江總,嘗嘗?有時候……女人對初戀,容易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濾鏡。您……多留點心眼總沒錯?!?/p>
江永飛機械地接過那個冰冷的甜筒,道了謝。巧克力的甜膩此刻嘗在嘴里卻泛著苦味。他看著張明牽起女兒的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融入人群,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的不安感,像藤蔓一樣迅速纏上他的心臟,越收越緊。
手機就在這時劇烈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著“財務總監-李”的名字。江永飛深吸一口灼熱的空氣,接通電話:“李總監?”
“江總!出事了!”電話那頭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沉穩,透著緊繃的焦慮,“風投那邊突然變卦!要求我們下周放款前必須追加三百萬的抵押擔保!否則資金鏈就斷了!公司賬上的錢……最多只能撐兩周!”
江永飛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眼前仿佛黑了一瞬:“我馬上回公司!”
創業維艱,公司好不容易步入正軌,曙光初現,卻驟然遭遇這致命一擊。原本板上釘釘的風投突然反水,如果不能力挽狂瀾,下個月的工資都將成為泡影。辦公室里,江永飛站在巨大的白板前,和核心團隊激烈討論、推演、爭吵,試圖在絕境中撕開一道口子。窗外的天色從明亮到昏黃,再到徹底被城市的霓虹吞沒。
“今天就到這里吧?!苯里w揉了揉幾乎要炸裂的太陽穴,聲音帶著透支后的沙啞,“張明留一下,其他人先回去休息,保持手機暢通。”
沉重的關門聲后,辦公室只剩下他們兩人。張明關緊了門,轉身看向他疲憊的老板:“江總,還有事?”
江永飛靠在椅背上,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是掙扎過后的疲憊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執拗:“你之前說的……關于林嘉銘的……”
張明嘆了口氣,像是早有預料。他沒說話,掏出手機快速劃動了幾下,然后遞了過去:“我后來又問了點細節……你自己看吧。”
江永飛接過手機。屏幕上是一張泛著時光濾鏡的高中合影——沈慶琳和林嘉銘并肩站在某個燈火輝煌的領獎臺上。年輕的沈慶琳緊緊挽著林嘉銘的手臂,仰頭看著他,臉上綻放的笑容,燦爛、純粹、毫無保留,帶著一種江永飛從未見過的、近乎崇拜的光芒。照片發布于五年前,配文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進他的眼底:「金童玉女實至名歸!恭喜林嘉銘學長和沈慶琳學妹蟬聯年度最佳情侶獎!羨慕嫉妒恨啊啊啊!」
“他們當年……不只是普通的初戀?!睆埫鞯穆曇艉茌p,卻字字清晰,“是全校公認的、最登對的……模范情侶?!?/p>
江永飛沉默地將手機遞回去,動作僵硬。喉嚨像是被粗糙的砂紙堵住,發不出一點聲音,只能艱難地擠出兩個字:“……謝謝?!?/p>
接下來的幾天,江永飛把自己徹底焊死在了公司。融資方案、抵押物清單、緊急會議……巨大的壓力像山一樣壓下來,讓他喘不過氣。直到周五傍晚,當他拖著灌了鉛般的雙腿走出寫字樓,抬頭看到深藍夜幕上稀疏的星子時,才猛然驚覺——明天,原本是約好和沈慶琳去郊外溫泉的日子。
一絲微弱的、連他自己都唾棄的期待悄然升起。他幾乎是立刻掏出手機,撥通了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聽筒里的忙音響了很久,久到希望一點點沉下去,才終于被接起。
“永飛?”沈慶琳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運動后的急促喘息,“我……我剛想給你打電話呢。”
“你在哪?”江永飛握緊手機,聲音是極力維持下的平穩。
“在家啊,剛做完一套瑜伽,累死了?!鄙驊c琳的語調帶著刻意的輕松,“你今天怎么樣?公司那邊……忙壞了吧?”
江永飛閉上眼睛,靠在冰冷的墻壁上,疲憊感排山倒海般涌來:“嗯,很忙。資金出了大問題,可能……接下來幾天都得加班?!?/p>
“哦……那你一定要注意身體,按時吃飯啊?!鄙驊c琳的聲音透著關切,隨即話鋒一轉,帶著一絲刻意的為難,“對了,永飛……周六那個溫泉……我可能去不了了?!?/p>
江永飛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怎么了?”
“公司臨時……有個重要的客戶應酬?!鄙驊c琳的語速明顯比平時快了一拍,像在背誦準備好的臺詞,“就是那個新接的化妝品品牌,方案出了點問題,總監讓我必須去跟一下……可能要弄到很晚,你別等我了。”
電話這頭,是死一般的沉寂。江永飛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冰冷地沖刷著耳膜。他握著手機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將那冰冷的金屬捏碎。
“……好?!弊罱K,他只從喉嚨深處擠出了這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