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夜晚,只有女聲在沈宿遷的腦海中回蕩:
【你不對勁。】
‘我哪里不對勁?’
沈宿遷不以為意,女聲卻振振有詞:
【你對那個叫‘林七夜’的小子,未免有點太好了。】
‘你不懂,你們都不懂。’
仿佛是想起了什么難堪的歲月,沈宿遷的雙眼之中一點點燃起了憤怒與仇恨的怒火。
‘十年之前,我是被親生母親送進精神病院的瘋子,在那里,所有人都不正常,但我知道,我沒有精神病。’
‘十年之后,我離開了精神病院,看似回歸了正常的生活,可是誰又能保證,這個世界對我而言,還是正常的呢?’
一個被關進精神病院那么多年的孩子,吃了那么多治療精神疾病的藥物,做了那么多復雜徹底的檢查。
她每日每夜告訴自己“我沒有瘋”、“我不是神經病”,卻還是不得不在第二天太陽升起之后繼續吞下一顆顆藥丸。
‘你說,我真的還是正常人嗎?’
林七夜總覺得沈宿遷拯救了他,可只有沈宿遷自己才知道,他們始終都是相互救贖的。
那些暗無天日的歲月里,如果沒有林七夜的陪伴,沈宿遷一個人是絕對撐不下來的。
手機叮咚一聲,一筆轉賬匯入個人賬戶,沈宿遷根本沒有打開看,除了她那個做了第三者的媽,根本不可能有第二個人給她轉錢。
她爸死了,她媽一個人根本活不下去,打著‘為了她’的旗號做了插足別人婚姻的第三者,這么多年,她把沈宿遷一個人丟在滄南,甚至都不肯回來看她一眼。
在她心里,她就是個沒爸沒媽的孩子。
––––
第二天的起床鬧鐘準時響起。
從抽屜里拿了一根新的發繩束發,沈宿遷看著鏡子里那張年輕漂亮的臉,她抬起手,憑空出現的霜花凍結了正面鏡子,也遮住了那張像極了那個女人的臉。
毫不猶豫地背上備用書包出門,她沒有再回頭一眼,在她身后,極低的溫度覆蓋了鏡子,頃刻間,鏡面四分五裂,只留下了密密麻麻的紋路,再也找不出人臉。
早晨的校門口站著檢查校服與校牌的值日生,沈宿遷撐著遮陽傘想要走進學校,身后卻突然撲過來一個人。
她一個轉身,只見穿著黑夾克的男人站在身后,正是昨天打過照面的趙空城:“好敏捷的身手,你還是個練家子?”
“沒學過,運氣而已。”
沈宿遷微微笑著,“這位大叔,你找我有事嗎?”
“我找林七夜,就是你男朋友。”
“我想你應該誤會了,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沈宿遷雙手一攤,神情無奈,“而且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趙空城不信:“我才不相信,他昨天對你那么寶貝,就算還不是小情侶,也肯定喜歡你。”
他像是哄小孩一樣從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根彩虹棒棒糖,“這樣吧,只要你告訴我他的下落,我就請你吃糖,怎么樣?”
“趙叔叔,我確實很喜歡吃糖,但是——”沈宿遷將遮陽傘抬高了幾分,她凝視著趙空城,“對我來說,林七夜比一萬顆糖都重要。”
趙空城小聲嘀咕:“說話這么曖昧,還說不是小情侶。”
咳嗽兩聲,他正了正臉色,“你不說就算了,反正我就在這里等著,我就不信我蹲不到他。”
沈宿遷面容不變:“那趙叔叔小心中暑哦。”也是夠拼的,這么熱的天氣還來蹲人,更離譜的是,他居然穿皮夾克,是真的不怕中暑昏倒嗎?
她從來都不多管閑事,除非腦海中的‘恨意監測雷達’突然啟動。
沈宿遷轉身準備離開,趙空城又突然叫住了她:“等等。”
她疑惑地歪了歪頭,只見趙空城舉著彩虹棒棒糖在她面前晃了晃,直接將糖塞進了她的書包側口袋里。
“小姑娘家家的,別整天愁眉苦臉的,就算天塌下來,也還有我們這些大人頂著呢。你只需要每天高高興興的就成了。”
沈宿遷一怔,她反手去掏那根棒棒糖,彩色的糖紙在她的掌心折射出耀眼的彩色,緩緩合上手掌,她抬起頭望向趙空城瀟灑離開的背影。
她喃喃道,“真是個奇怪的人。”
【但是很溫暖,不是嗎?】
沒有發病的女聲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個溫柔體貼的大姐姐。
【小千,不要因為受過傷害就不相信這個世界上存在善意。】
【你要知道,你一直都值得被愛,只是從前差了點運氣。】
‘別對我說教,我不喜歡。’
輕輕在腦海里反駁了一句,沈宿遷的語氣并不重,但女聲卻閉上了嘴,祂沒有消失,只是察覺到了沈宿遷的排斥。
她不愿意聽這些陽光積極的向上言論。
過去的十七年里,沈宿遷一直野蠻生長,她討厭任何人對她的人生指手畫腳。
––––
先不提被趙空城圍追堵截,被迫被帶進了不可言說的小旅館開房的林七夜有多痛苦,當沈宿遷再次見到他的時候,已經是放學時段了。
“你去補假條了嗎?”
沈宿遷從書包里掏出一瓶礦泉水遞給林七夜。
“補了,說我去醫院復查眼睛了。”
沈宿遷笑他:“很合理的請假理由,老班心最軟,肯定不舍得怪你曠課了。”
林七夜抿了抿唇,突然發問,“小千,你今天是不是也在校門口撞見趙空城了?”
“見到了,他向我打聽你的下落,不過我可什么都沒說。”沈宿遷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雖然我確實也不知道。”
她很想用輕松的口吻將這件事情揭過去,林七夜的表情卻有些難看,她沉默了一瞬間,還是沒忍住開口詢問:“他和你說什么了?”
林七夜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認真地與她對視:“小千,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神嗎?”
“相信啊,為什么不相信?”
沈宿遷回答得毫不猶豫,反而將林七夜噎了一下。
“還記得我小時候和你說的話嗎?”
“這個世界本來就不正常。”
不正常的不是他們,而是這個世界。
無論林七夜問多少次,沈宿遷都只會有這么一個回答。
想起了趙空城所說的,大夏對普通人保守神秘事件的決定,林七夜的腦子里想過了很多很多,但是他還是決定和沈宿遷坦白。
“他說我是熾天使米迦勒的代理人。而我的眼睛,十年前確實什么都看不見,但從五年前開始,雖然我無法睜開眼睛,卻能通過感知‘看到’周圍的一切。”
其實林七夜說的這些,沈宿遷早就知道了,但是她還是靜靜地聽他說完了所有。
林七夜無奈苦笑,“聽起來,我真的挺像個精神病的。”
“你要這么說的話,那我難道不是你的病友嗎?”
沈宿遷低頭一笑,神情寵溺,又帶著一股淡淡的縱容,看著林七夜的眼神,就好像是在包容一個調皮的小朋友。
“老規矩,你告訴了我一個秘密,我也應該告訴你一個秘密。”
她叫了林七夜的大名,“林七夜,現在低頭,閉上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林七夜通過感知‘看見’了沈宿遷一只手輕輕按住了他的后脖頸,她用的力氣并不大,但林七夜沒有反抗,很順從地低下了頭。
額頭觸上了一塊同樣細膩的皮膚,那是沈宿遷的額頭,此刻正與他親密無間地抵在一起。
她沒有說話,但他聽見了她的聲音。
‘現在你聽見了我的心聲。小七,你對我說的每一句話,我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