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像冰冷沉重的淤泥,一點點淹過口鼻,堵住氣管。陳默癱倒在辦公室冰涼的瓷磚地上,
眼前是屏幕上沒寫完的代碼,幽幽熒光刺得他瞳孔渙散。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
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撞得肋骨嗡嗡作響。他徒勞地張大嘴,
卻吸不進一絲空氣,肺葉火燒火燎。意識模糊的邊緣,他想,原來猝死是這樣的,
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喉嚨,拖向無光的深淵。視野徹底黑下去的前一秒,
一道刺目的白光照亮整個辦公室,隨即被震耳欲聾的雷聲吞沒。落地窗外,暴雨如注,
瘋狂的雨點砸在玻璃上,匯成渾濁的水流。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
也許漫長如一個世紀。一絲微弱、冰冷、帶著雨水腥氣的觸感蹭過他的手背。
陳默猛地吸進一口氣,如同溺水者終于浮出水面。肺里灌滿了冰冷的空氣,
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胸腔深處殘余的悶痛。他掙扎著坐起身,
渾身骨頭像是散了架又重新拼湊起來,虛脫感如同潮水般包裹著他。
手背上那點濕冷的觸感還在。他低頭,對上一雙眼睛。一雙在昏暗中幽幽亮著的金色眼瞳,
像兩簇被雨水打濕卻不肯熄滅的微弱火苗。那是一只貓。渾身濕透,
黑色的皮毛緊緊貼在瘦骨嶙峋的身體上,幾乎和角落里堆積的廢棄文件袋融為一體。
雨水順著它微顫的胡須往下滴,在積灰的地板上暈開一小圈深色。它看起來狼狽又虛弱,
只有那雙眼睛,固執地穿透黑暗,一瞬不瞬地凝視著他。陳默的腦子還是一片混沌,
殘留著瀕死的窒息感和心臟撕裂般的余痛。他下意識地伸出手,
指尖碰到濕漉漉、冰冷顫抖的一團。那貓沒有躲閃,反而輕輕蹭了蹭他的手指,
喉嚨里發出一種極其微弱、近乎破碎的呼嚕聲。“凡人……”一個聲音,
直接在他混亂的意識里響起,清冷、空靈,帶著非人的質感,像冰棱碎裂在寂靜的深谷。
“許愿吧。”愿望?陳默茫然地望著那雙近在咫尺的金色豎瞳。愿望是什么?
是下個月能準時交上的房租?是桌上那碗吃到一半就冷掉發硬的泡面?
是手機里那串永遠無法撥通的、屬于故鄉的號碼?
還是……這漫長而孤寂的、仿佛永遠只有代碼和冰冷屏幕的人生?“想……”他嘴唇翕動,
干裂的唇瓣摩擦著,發出嘶啞的氣音,連他自己都幾乎聽不清,
“想……有個家……有人……” 后面的話被劇烈的咳嗽吞沒,他蜷縮起身子,
像只瀕死的蝦米。意識再次沉入黑暗。***陽光透過沒拉嚴實的窗簾縫隙,
像一柄金色的利劍,直直刺在陳默的眼皮上。他皺著眉,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簾。
頭疼得像被塞進了一臺高速運轉的碎紙機,嗡嗡作響。
昨晚……加班……然后……他猛地坐起身,心臟在胸腔里失重般跳了一下。瀕死的窒息感,
冰冷的瓷磚,還有那雙……金色的眼睛!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手背,那里干干凈凈,
只有長期敲鍵盤留下的薄繭。是夢?一個無比真實、帶著死亡冰冷觸感的噩夢?他甩甩頭,
試圖驅散殘留的眩暈感,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床的另一側牢牢攫住。呼吸瞬間停滯。
一個少女蜷縮在他的單人床上,睡得正沉。烏黑柔順的長發鋪散在洗得發白的廉價枕套上,
襯得那張小臉瑩白如玉。她的睡顏寧靜得不可思議,
長而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扇形陰影。清晨的陽光在她細膩的皮膚上流淌,
仿佛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陳默的視線凝固在她頭頂兩側。那里,烏黑的發絲間,
赫然支棱著兩只……毛茸茸的、尖端還帶著一點俏皮白尖的貓耳朵!隨著她清淺的呼吸,
那對耳朵還極其細微地、無意識地抖動了一下。不是夢。大腦一片空白,
只剩下血液沖上頭頂的轟鳴。他幾乎是從床上彈起來,踉蹌著后退一步,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發出一聲悶響。少女被驚醒了。那雙緊閉的眼睛倏地睜開。
金色的豎瞳,在晨光中如同流淌的熔金,清澈、深邃,帶著一絲初醒的懵懂,
直直看向僵在墻角的陳默。那眼神,像極了昨夜暴雨中絕望的凝視,
卻又多了一些難以言喻的東西——一種近乎純粹的好奇和坦然。“你……”陳默喉嚨發緊,
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你是誰?
你怎么……” 他的目光無法控制地再次瞟向那對輕輕抖動的貓耳。少女坐起身,
薄薄的毯子滑落,露出身上一件明顯不合身的、屬于陳默的舊T恤,寬大的領口歪斜著,
露出一小片精致的鎖骨。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處境,只是歪了歪頭,
那雙非人的金瞳專注地看著陳默,像是在研究一件新奇的物品。“阿璃。”她開口,
聲音清泠悅耳,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你救了我。契約……成立。”她抬起一只手,
纖細的指尖輕輕點在自己的額心,又指向陳默的胸口。
一個極淡、幾乎難以察覺的金色符文在她額心一閃而逝。契約?救了她?
陳默混亂的思緒終于捕捉到一絲關聯。昨晚瀕死時模糊的愿望,那只濕透的黑貓,
還有那句“許愿吧”……荒謬絕倫的碎片瞬間拼湊成一個讓他頭皮發麻的真相。
“契約……就是你的愿望。”阿璃看著他震驚到失語的樣子,似乎覺得很有趣,
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彎了一下,像初春冰面裂開的第一道細紋,轉瞬即逝。“家人。我給你。
”她的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理所當然,不容置疑。窗外,暴雨早已停歇。
陽光燦爛得刺眼,將昨夜死亡的陰影驅散得干干凈凈,
卻將陳默拖入了一個更加光怪陸離、讓他無所適從的現實漩渦中心。
***時間像指間抓不住的流沙,一年光陰,
就在那間狹小卻莫名有了溫度的出租屋里悄然滑過。陳默的生活被徹底打敗。
、泡面、無休止的加班被一個叫阿璃的貓耳少女和兩個精力旺盛得如同永動機的小家伙取代。
“爸爸!看!”剛滿一歲的小元(陳默給兒子取的小名)搖搖晃晃地撲過來,
小手高高舉著一個用積木歪歪扭扭搭成的“塔”,小臉上滿是邀功的興奮。
“爸爸……抱……”軟糯的奶音在旁邊響起,妹妹小滿(陳默希望她人生圓滿)也張著小手,
像只笨拙的小企鵝一樣撲向他的腿。陳默一手一個,
將兩個沉甸甸、奶香撲鼻的小肉團子抱起來,心口被一種從未有過的、飽脹的暖意填滿。
他親親兒子沾著餅干屑的小臉,又蹭蹭女兒柔嫩的額頭,疲憊一掃而空。“乖,真棒!
爸爸看看小元搭的高樓……”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投向廚房。
阿璃系著一條明顯小一號、圖案幼稚的圍裙(大概是超市打折的贈品),正踮著腳,
試圖去夠柜子頂層的奶粉罐。清晨的陽光勾勒著她纖細的側影,烏黑的發頂,
那對毛茸茸的貓耳隨著她努力的動作,警惕地微微轉動著,
捕捉著身后孩子們的嬉鬧聲和他靠近的腳步聲。陳默放下孩子,走過去,
輕松地替她拿下奶粉罐。指尖不經意擦過她微涼的手背,兩人都頓了一下。
阿璃迅速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掩蓋了那雙金色的豎瞳,只有尖尖的耳廓邊緣,
似乎泛起了一層極淡的、不易察覺的粉色。“謝謝。”她的聲音依舊清冷,
但尾音似乎帶上了一絲不易捕捉的柔軟。“我來沖奶,你去看著他們別摔著。
”陳默熟練地擰開罐子,舀出奶粉。奶粉罐快見底了。
他瞥了一眼旁邊空了大半的嬰兒米粉袋子,
心里飛快地盤算著這個月剛發下來、轉眼就要被房租、奶粉錢啃掉大半的工資。
生活依然拮據,甚至比單身時更加捉襟見肘。一個大人,一個非人,
再加兩個嗷嗷待哺的小家伙,他那點程序員的薪水實在單薄得可憐。他戒了煙,戒了咖啡,
午餐永遠是公司食堂最便宜的套餐,晚上回來還要接一些外包的零活,常常熬到深夜。
但每當看到阿璃笨拙卻認真地學著給孩子們換尿布、喂奶,看到她蜷在沙發角落,
任由兩個小家伙把她當成毛絨玩具爬來爬去時,
那雙金瞳里偶爾流露出的、近乎溫柔的光;每當抱起兒子軟軟的身體,聽著女兒咯咯的笑聲,
感受著他們毫無保留的依賴……陳默就覺得,所有的疲憊和窘迫,都值得。這就是家嗎?
他曾經在瀕死邊緣,用盡最后力氣抓住的幻影,如今成了他灰暗生活里真實得燙手的光源。
***那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午后。陽光懶洋洋地灑在客廳地板上,
空氣中飄著淡淡的奶香和嬰兒爽身粉的味道。小元和小滿剛吃飽,
被阿璃哄著在爬行墊上睡著了,小肚子隨著呼吸輕輕起伏。陳默剛結束一個遠程會議,
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打算去廚房倒杯水。客廳里靜悄悄的。阿璃背對著他,
坐在爬行墊的邊緣,低著頭,長長的黑發垂落,遮住了側臉。她正凝視著睡熟的兩個孩子,
背影在斜陽里顯得有些單薄,又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靜。陳默放輕腳步走過去,
在她身邊坐下。目光落在她光潔的后頸,那里,靠近發際線的地方,
幾道極淡、幾乎融入膚色的銀色細紋若隱若現。他之前從未留意過。“看什么呢?
”他輕聲問。阿璃沒有立刻回答。過了幾秒,她才慢慢抬起頭,轉向他。陽光落在她的臉上,
那雙金色的豎瞳在明亮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澄澈,卻又像隔著一層朦朧的霧氣,
里面翻涌著陳默讀不懂的復雜情緒——一種深沉的眷戀,混雜著難以撼動的決絕,
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悲傷?“時間……快到了。”她的聲音很輕,
輕得像一片羽毛落在心湖上,卻激起一圈沉重的漣漪。陳默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寒意毫無預兆地從脊椎竄上來。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去碰觸她放在膝蓋上的手。
“什么時間?阿璃,你在說什么?”阿璃卻在他指尖即將碰到的前一刻,敏捷地避開了。
她站起身,動作快得像一道無聲的影子。她走到窗邊,背對著陳默,
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城市天際線。“契約……”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
又像是在抵抗某種無形的力量,“不是永久的。我的存在,會引來……不該來的東西。
”她的聲音變得異常艱澀,“為了他們……我必須走。”“走?走去哪?”陳默猛地站起來,
聲音因為急切而拔高,“什么叫引來東西?我們一起想辦法!或者……”他腦中一片混亂,
“或者我們一起走?帶上孩子,離開這里!”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她可能會消失,
一種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阿璃終于轉過身。金色的豎瞳里,那片朦朧的霧氣消失了,
只剩下一種近乎冷酷的清明。“你護不住。”她的語氣斬釘截鐵,沒有絲毫轉圜的余地,
“只有我離開,切斷聯系,他們……才會安全。”她的目光越過陳默,
投向爬行墊上睡得香甜的兩個孩子,眼神瞬間柔軟下來,那絲深沉的眷戀濃得化不開。
但下一秒,又恢復了那種不容置疑的決絕。“照顧好他們。”她的聲音低沉下去,
帶著一種陳默從未聽過的疲憊,“他們是……你的家人。”話音未落,
阿璃的身影毫無預兆地開始變淡,如同被風吹散的輕煙,輪廓在空氣中扭曲、模糊。
陳默驚駭地沖上前,伸手去抓,指尖卻只穿過了冰冷、空無一物的空氣。“阿璃!
”他徒勞地呼喊,眼睜睜看著那道纖細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午后溫暖的陽光里,
仿佛從未存在過。只有空氣中殘留的一絲極其微弱的、屬于她的清冷氣息,
證明著剛才的一切并非幻覺。客廳里死一般寂靜。爬行墊上,小元無意識地咂了咂嘴,
翻了個身。小滿似乎感應到什么,小眉頭微微蹙起,發出幾聲不安的哼唧。陳默僵在原地,
伸出的手還停在半空,指尖冰涼。巨大的失落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
他失去了重心般踉蹌一步,扶住旁邊的沙發靠背才勉強站穩。目光茫然地掃過空蕩蕩的客廳,
最后落在阿璃剛才坐過的地方。那里,靜靜地躺著一件東西。是一條項墜。材質非金非石,
觸手溫潤,帶著一絲奇異的暖意。造型是一只蜷縮著的、閉著眼睛的貓,雕工古樸而神秘。
在貓的眉心位置,鑲嵌著一顆極其微小的金色晶體,
此刻正以一種極其緩慢、微弱到幾乎看不見的頻率,極其緩慢地閃爍著,如同風中殘燭,
隨時會徹底熄滅。陳默顫抖著手指,將它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的墜子硌著掌心的紋路,
那點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脈動,卻像心臟般一下下敲打著他的神經,
提醒著他那場奇幻際遇并非虛幻,也提醒著他失去的沉重。家,瞬間塌陷了一半。
***五年。時間是最冷酷的雕刻師,也是最頑強的修復者。它用一千八百多個日夜的砂紙,
打磨掉了最初的震驚、絕望和錐心的思念,留下的是更為粗糙、也更為堅硬的現實。
陳默變了很多。曾經熬夜寫代碼殘留的、屬于青年人的那點銳氣被徹底磨平,
只剩下眉宇間深深的刻痕和眼下常年不散的青黑。
那件洗得發白、領口都磨出了毛邊的舊毛衣松松垮垮地掛在他身上,
更顯出幾分形銷骨立的單薄。他推著一輛銹跡斑斑的二手嬰兒車,
腳步沉重地走在初冬傍晚濕冷的街道上。車里堆滿了剛采購的廉價打折蔬菜,
上面還壓著一袋特價處理的、包裝有些破損的紙尿褲。嬰兒車里,坐著兩個五歲左右的孩子。
哥哥小元安靜地看著街邊閃爍的霓虹,小臉在變幻的光線下顯得有些蒼白。
妹妹小滿則顯得活潑些,小手好奇地扒著車沿,
眼睛亮晶晶地盯著路邊一家蛋糕店里精致的櫥窗,里面擺滿了色彩誘人的奶油蛋糕。“爸爸,
”小滿的聲音帶著孩童特有的清亮,她回過頭,指著櫥窗,“那個小兔子蛋糕,好漂亮哦!
”陳默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玻璃櫥窗被店里的燈光映得明亮溫暖,
那個兔子蛋糕做得栩栩如生,雪白的奶油上點綴著粉色的糖霜耳朵和紅色的糖果眼睛,
在寒冷的冬夜里散發著甜蜜的誘惑。他喉嚨動了動,干澀得發緊。“嗯,是漂亮。
”他移開視線,聲音有些沙啞,推著車繼續往前走,避開了女兒期待的目光,
“等小滿生日的時候,爸爸再給你買。”這話他自己說出來都覺得空洞無力。上一個生日,
也只是多煮了個雞蛋而已。小滿懂事地點點頭,沒再糾纏,
只是又戀戀不舍地回頭望了一眼那明亮的櫥窗,小小的肩膀似乎垮了一下。轉過街角,
是一家24小時便利店。明亮的白熾燈光從玻璃門里傾瀉出來,
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投下一方溫暖的光塊。“爸爸,牛奶!”小元指著便利店的招牌,
小聲提醒。家里的牛奶昨天就喝完了。陳默點點頭,把嬰兒車小心地停在門口避風的地方。
“小元看著妹妹,爸爸馬上出來。”他彎下腰,低聲叮囑兒子,
習慣性地整理了一下小滿歪掉的毛線帽。便利店里暖氣開得很足,
與外界的濕冷形成鮮明對比。陳默走到冷柜前,目光在琳瑯滿目的牛奶盒上掃過。
手指掠過那些包裝精美、印著進口牧場的牌子,
最終停留在最底層一排促銷打折的普通盒裝奶上。他拿起兩盒最便宜的,掂了掂分量,
又仔細看了看保質期——還有三天到期。足夠了。他拿著牛奶走向收銀臺。
收銀臺后坐著兩個年輕的女店員,正湊在一起刷著手機短視頻,不時發出低低的笑聲。
其中一個店員抬眼瞥了陳默一眼,又看了看他手里那兩盒打折奶,
眼神里飛快地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慢。“一共十二塊八。”店員懶洋洋地報出價格,
掃碼機發出“嘀”的一聲。陳默從舊羽絨服內袋里掏出磨損得厲害的舊錢包,
里面皺巴巴的紙幣屈指可數。他仔細地數出幾張零錢,又摸索出幾個硬幣,
湊在一起遞給店員。就在這時,他口袋里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他掏出來一看,
屏幕上跳動著“房東王姨”的名字。一股無形的壓力瞬間攫住了他。他下意識地側過身,
手指有些僵硬地劃開接聽鍵,壓低聲音:“喂,王姨?……是,是,
我知道……這個月……能不能再寬限兩天?我這邊剛接了個小項目,
結了款馬上……”電話那頭的聲音透過聽筒隱約傳來,帶著明顯的不耐煩和催促,
像冰冷的針扎在耳膜上。陳默只能不住地點頭,
嘴里重復著“好的”、“一定”、“麻煩您了”這些蒼白無力的保證詞。他佝僂著背,
仿佛那無形的壓力正沉重地壓在他的肩頭。握著那兩盒冰涼牛奶的手指,
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兩個店員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撇了撇。
其中一個用不大不小、剛好能讓陳默聽到的音量,對另一個努努嘴:“嘖,又是他,
每次都買快過期的便宜貨……那兩個孩子,沒媽帶就是可憐,
穿得也……”后面的話被刻意壓低了,但那股子居高臨下的憐憫和議論,像細小的冰渣,
無聲地鉆進陳默的耳朵里。他握著電話的手指猛地收緊,指關節發出輕微的咔噠聲。
電話那頭房東的抱怨還在繼續,像背景噪音一樣嗡嗡作響。
他感覺一股灼熱的氣流猛地沖上頭頂,臉頰發燙,耳根滾燙,但后背卻像浸在冰水里。
他只能把頭埋得更低,視線死死盯著收銀臺邊緣一道陳舊的劃痕,仿佛要將它看穿。
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將那股混合著羞恥、憤怒和無力感的硬塊,狠狠咽了回去。
就在這時,一個軟糯的聲音打破了他幾乎要凝滯的思緒。“爸爸!”是小滿。
她不知何時自己從嬰兒車里溜了下來,小小的身影出現在便利店門口,扒著玻璃門,
小臉被屋內的燈光照得紅撲撲的。
她手里緊緊攥著一個亮閃閃的東西——一枚嶄新的一元硬幣,
大概是剛才在嬰兒車縫隙里發現的。“爸爸你看!”小滿獻寶似的跑進來,
完全無視了店員們有些驚訝的目光。她跑到陳默腿邊,踮起腳尖,小手高高舉起那枚硬幣,
金棕色的眼睛里閃爍著純粹的、發現寶藏般的興奮光芒。“錢錢!我在車里找到的!
”她仰著小臉,聲音清脆得像敲打冰凌,“我們把錢埋起來好不好?埋在陽臺的花盆里!
媽媽講的故事里說,種下錢,會長出好多好多錢錢!”她天真無邪的話語,
像一顆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兩個店員先是一愣,隨即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滑稽的事情,
其中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又趕緊用手捂住嘴,肩膀可疑地抖動著,
看向小滿的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看傻子似的同情和嘲弄。
陳默只覺得臉上最后一點血色也褪盡了。那笑聲和眼神像淬了毒的針,密密麻麻扎在他心上。
他猛地掛斷房東那還在喋喋不休的電話,幾乎是粗暴地一把抱起小滿,
另一只手抄起收銀臺上的牛奶,聲音沙啞得厲害:“別瞎說!錢是買東西的,不是種的!
”他抱著女兒,幾乎是落荒而逃地沖出便利店那扇沉重的玻璃門。
冰冷的夜風瞬間灌滿了他的口鼻,吹得他一個激靈。門外,小元正努力踮著腳,
試圖把歪倒的嬰兒車扶正,小臉上帶著一絲慌亂和擔憂。“回家!”陳默的聲音干澀緊繃,
像一根快要斷裂的弦。他一手抱著還在扭動、似乎不明白爸爸為什么生氣的小滿,
一手費力地將嬰兒車推正,示意小元爬進去。動作間,
那兩盒廉價的牛奶差點從他臂彎里滑落。“爸爸,錢錢……”小滿在他懷里扭過頭,
大眼睛里滿是委屈,小手還緊緊攥著那枚硬幣,不肯松開。陳默咬緊牙關,
下頜線繃得像一塊堅硬的石頭,沒有再說話,只是推著車,抱著女兒,
沉默地一頭扎進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夜色里。身后的便利店,
像一個散發著虛假溫暖的明亮島嶼,迅速被黑暗吞沒。那枚小小的硬幣,
被小滿倔強地攥在手心,一路帶回了家。***第二天清晨,天色是壓抑的灰白。
陳默被一陣尖銳的、如同指甲刮過玻璃的鳥叫聲吵醒。宿醉般的頭痛撕扯著他的太陽穴。
昨晚他幾乎沒怎么睡,小滿因為被訓斥哭鬧了許久,哄睡后,他對著電腦屏幕熬到后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