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宋琳結婚的第三年。她的植物人白月光蘇醒了。不幸的是，我得了腦癌，就快要死了。
我沒告訴她，在剩下的日子里一直假裝安好。一直到我離開這個世界。而宋琳，
她在我死后的第三天，抱著我的尸體失聲痛哭。1晚上八點，
年夜飯上的最后一道菜被端上了桌。我站在陽臺上看，宋琳的車還沒有出現在樓下。
媽媽從廚房里出來，邊解下圍裙邊問我?！鞍Z，宋琳還沒來電話嗎？”“沒?！蔽一卮?。
爸爸放下手上的報紙，摘了眼鏡，站起來。“她工作忙，也正常，不過大過年的，
也該歇歇了?！蔽铱粗焐嫌謭A又亮的月亮，沒說話。宋琳不忙，
大年三十她執意留在醫院是因為那里面躺著她的初戀男友白月光。就在今天中午，
她打電話給我。即便她極力克制住自己內心的興奮和激動，但字字句句還是透露著喜悅。
她說：“阿嶼，振廷醒過來了！”夏振廷，和宋琳是高中同學。高三畢業那年，
所有人都知道，宋琳在謝師宴上向他表白了。他們二人是同學們口中人人稱贊的模范情侶，
一個進入清大，一個進入徽大，但很不幸，夏振廷在出國的前一天出了車禍，成植物人了，
宋琳盡心盡力照顧他五年，直到今天才醒過來。我舔了舔干澀的嘴唇說：“真好宋琳，
恭喜你呀，這么多年，他總算醒過來了，要不要我過去看看他？
”宋琳在電話那邊停頓了一下，良久，她說：“算了吧，今天是團圓的日子，
你回去陪陪爸媽吧，況且……”況且什么？況且夏振廷剛剛蘇醒，知道你結婚了，
再見到我會受不了？我沒問出口，宋琳也沒說完后面的話。
最后只是對我說道：“路上注意安全，晚些我去接你。”冷風灌進衣服里，我裹緊自己想，
宋琳啊，今天你怕是又要食言了吧。今天是團圓的日子，不過，只是你和夏振廷團圓的日子。
“哥，你還愣著干啥，過來吃飯啊，還等著嫂子呢??？
”弟弟周祁不知道什么時候從房間里面出來，過來勾住我的肩膀，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我笑著將他推開，正了正色嚴肅問：“你是不是又闖禍了？”他給我裝了一碗飯，
遞給我筷子，嬉皮笑臉說：“哪能啊，我有那么混嗎？”還真有，一個月，有兩次進局子，
三次上醫院。要不是宋琳有人脈，請人幫忙，他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兒呢。媽媽敲了敲筷子，
面露不悅。“大年三十的，就不能盼著你弟點好嗎？”說著她給弟弟夾了個雞腿，
把另一個加進我爸碗里，又把雞翅給了我?！八瘟彰Γ瑫r常不著家你也別怪她，
男子漢大丈夫，要懂得體諒妻子，咱們一家子這兩年來多虧了她日子才過得這么舒坦，
以后我和你爸不在了，
你弟弟還得麻煩她多照顧照顧……”媽媽又在絮絮叨叨地說著她那套“老經驗”，
我匆匆扒了兩口飯，站起身?！鞍謰專页燥柫恕！眿寢尠櫫嗣迹彀臀垼?/p>
有些訝異道：“就吃這么點？”我說：“還有事，先回去了?！卑职址帕丝曜?，
站起身扯著我坐下?！昂f八道什么呀，大過年的，平時你們工作忙，好不容易回來一趟，
椅子都沒坐熱就要走……”弟弟啃著雞腿，嘴里還包著飯，含含糊糊、笑嘻嘻地打斷。
“爸媽，這你們就不懂了，哥這是貼心嫂子，要去醫院陪著她呢。”爸爸聽后這才放開我。
“也是，醫院冷冰冰的，有個人去陪著也好?！闭f罷，她吩咐媽媽去拿飯盒打包飯菜。
從家里出來，我將沉甸甸裝滿飯菜的盒子丟進垃圾桶。宋琳哪里還會需要我過去陪她，
她的身邊早就有了另一個男人了。我過去，對她來說，只會是一個打擾。上了車，
我從包里掏出那張皺皺巴巴的診斷書，仔細端詳了好一會兒，撕碎了。車開到家樓下，
家里一片漆黑。不出意外的話，宋琳今晚可能會睡在醫院。正想著，
兜里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是宋琳打來的。我拿起來，接聽。熟悉的嗓音，輕柔動聽，
貫入我的耳朵。“阿嶼，今晚我可能回去得比較晚，你早點睡?！彼瘟掌匠；貋淼靡餐恚?/p>
但我知道，今天，她是為了夏振廷?！八麪顩r不太好嗎？”我問。
那邊很快給了答復：“振廷現在確實有點不太好，不過都是一些小問題，阿嶼你不用擔心，
早點睡吧……”“嗯……”電話里立刻傳來忙音，我的回答宋琳沒有聽到。我閉上眼，
腦袋里一片漆黑，一種無力感涌上心頭。我想問問宋琳，究竟夏振廷對她來說到底有多重要。
重要到連電話里我一句完整的話都聽不完。2回到家，已經是十點。
我脫了衣服將自己泡在浴缸里，仔細回想起我跟宋琳的婚姻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的，
我不知道“開始”是怎么定義的，但絕對不是我跟宋琳領結婚證那天。我在浴缸里睡著了，
差點溺死自己，是宋琳將我弄回床的。正月的家里，每一絲空氣都泛著寒意。
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宋琳立刻去把空調開了。她再次向我走來時，皺著眉頭，
臉上很不高興。“怎么還跟個小孩一樣，洗個澡都差點出了人命！”她一邊數落我，
一邊給我吹頭發。我迅速在她臉上親了一口，調皮地眨了眨眼睛。
討好地問她：“你不是說晚點回來嗎？我還以為要一二點呢?！彼罅四笪业谋亲?，
笑說我是不是打算累死她。后來她又說了幾句話，剛好吹風機吹到我的耳邊，我沒聽清，
只看得見她的嘴巴張張合合。晚上睡覺前，宋琳埋在我的后頸里親了親，在我耳邊說對不起。
我知道她是為了今天晚上沒有陪我回家吃年夜飯而道歉。我翻了個身，在她懷里拱了拱，
輕聲說沒關系，反正，這也是我們這段婚姻里最好的關系了。第二天早上，我起來時，
宋琳已經在廚房里做早餐了。她做飯一般，平常都是我負責做，她來打下手。
今天怎么這么不同尋常？我走過去問她需要幫忙嗎？宋琳回頭看我一眼，嘴上掛著淡淡的笑。
“不用，很快就好了，今天你只負責吃?！彼瘟兆龅脑绮瓦€是很一般，但我吃著心里卻很甜。
出門時，她手里拎著一個保溫桶。我指著她手里的東西問：“不是吃過了嗎？
”“是給振廷帶的，他說好久沒吃我做的東西了，想嘗嘗?！彼瘟諞]發覺我的不對勁，
她摸了摸我的臉說：“外面風大，進去吧。”我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好似晴天霹靂當頭一擊，
又好像被她從頭到腳澆了一盆涼水，冷冰冰的。所以，這就是她反常地起了個大早，
親力親為拒絕我的幫忙要給夏振廷帶的早餐嗎？可是宋琳，
你好像從來都不會為我去特意做一件事啊。我在冷風中站了好久，直到腦癌發作，頭痛欲裂，
眼前一片眩暈才跌跌撞撞回到家里。也許是春天來的緣故，我最近越發喜歡睡覺了，
經常一睡就是好幾個小時。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十一點了，
我簡單做了些宋琳喜歡的飯菜，開車去他們醫院。醫院里的好幾個護士都認識我，
立馬告訴了我宋琳在哪里。我輕車熟路來到了夏振廷的病房，可隔著門，我又不敢進去了。
里面的一幕刺痛了我的雙眼，讓我感到連呼吸都困難。夏振廷沉睡了好幾年，
但好像他的年齡他的容貌也跟著一起沉睡了。他一點沒變，和五年前的他一樣帥氣，
原本慘白的臉此刻紅潤有光澤，一雙笑眼泛著珠光。而宋琳，她坐在病床旁，
給夏振廷削蘋果，很自然地跟他聊天、說笑。
夏振廷桌上那個粉色的保溫桶和我手上這個藍色的是情侶款的，里面的東西大概被他吃掉了，
可能他還會調笑道：“宋琳，這么多年，你的手藝還是沒有變，
還是不那么好吃……”我這樣想著，鼻子泛酸，強忍著要哭出聲的沖動，
跑去了不遠處的廁所。腦袋里像是被千萬只螞蟻鉆了進去，鉆心刺骨的疼痛。
最終跑進隔間里哭得泣不成聲。從隔間里出來，我看了眼鏡子里的自己，眼睛紅腫，
面色無光，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蛇@是我和夏振廷的第一次見面，
我不想讓他看到我這么狼狽。我迅速洗了個臉，拍了拍臉頰，
爭分奪秒讓自己看上去正常一點。提著保溫桶進去的時候，宋琳有一陣子的愣神。“阿嶼，
你怎么來了？”我揚了揚手中的東西道：“你忘啦，每天我都會來給你送午餐的??？
”夏振廷笑著朝我招手?！澳憔褪侵軒Z吧，快過來?！薄奥犃樟照f你比我倆小兩歲，
我隨她一起叫你阿嶼可以嗎？”夏振廷語氣反客為主，好似他和宋琳才是夫妻一般。
我咽下口中的苦澀，把放下保溫杯。回頭對他說：“叫我周嶼就好?！闭f罷，
我轉身朝宋琳道：“明天回老宅看爸媽，要準備些東西，我先走了?！彼瘟湛粗覐埩藦堊?，
正要說話，門外忽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3一名護士神色慌張地沖進來。“宋醫生，
剛剛來了個傷勢嚴重的，需要你去主持手術！”宋琳看我一眼，我說：“快去吧，
他們需要你，手術結束后記得吃飯?！彼c了點頭，立馬轉身走了。而我，
更沒有留在這里的必要了。我摸上門把手的時候，身后響起一道譏諷的聲音?！俺鰢?，
我和琳琳是分手了的你知道嗎？”我當然知道，夏振廷出車禍本身就和宋琳一點關系都沒有。
他這么說，無非是想告訴我。宋琳愛他，即便他這輩子都有可能一直昏睡在病床，
宋琳也愿意一直照顧他。我冷笑一聲，回頭看他?！澳怯衷趺礃幽兀?/p>
我的妻子照顧你這么多年，你現在是打算報答她么？”夏振廷整個人明顯怔了一下。
我繼續說：“不過我有權替她回答，報答就算了，
即便是路邊的一只小野貓我和宋琳也會善待的。”夏振廷的臉徹底慘白了，
整張臉猶如吃了臟東西一般難看。我忽略掉他的神色，過去拿上他旁邊桌子上粉色的保溫桶，
打開門離開。宋琳晚上回來，我正在客廳疊衣服。開門的一瞬間，四目相對，
我沒有上前去接她的外套，繼續手上的動作。她從身后抱住我，消毒水的味道迅速將我裹住。
她埋在我的頸窩問：“今天怎么了，不開心嗎？”我壓下心中的酸澀，
勉強扯出一抹笑說：“太陽也需要安眠啊?！彼H了親我的耳朵，又捏了捏我的臉。
“那我的小太陽得好好睡一覺，充充電，今晚我去側臥睡吧。”我說：“好?！蓖砩?，
我蜷縮在被窩里遲遲不能入睡。腦海中一直回放著這些年的點點滴滴，明明這里有家的味道，
她為什么總是回那么晚。明明我們有感情，為什么她看向我總是那么冷漠，
而對別的男人卻能笑臉相迎。我們真的有感情嗎？我一遍又一遍地問著自己，
一個答案清晰地浮現在我眼前。好像這些年來，陷進去的，只有我一個人。
我對感情最大的誤解就是，以為只要付出就會得到回報。宋琳她，一直很清醒。我睡著了，
又好像沒睡著，只是死亡進入了我的肉體里，對一直在倒計時的明天沒有了期待。
4第二天宋琳早早去醫院了，臨走前，我問她晚上有沒有時間跟我一起回她爸媽家。
她抱歉地看著我說今天還有一臺手術要做。我撇撇嘴，嘆了口氣，還是沒說什么。下午，
我獨自一個人去了宋家。宋父宋母早早地就等在大門處迎接我了。我停好車后，
拿著年貨走向他們?！鞍謰?，過年好?！倍闲σ庥刈哌^來握住我的手，
宋父接過我手里的東西?！鞍Z過年好啊。”“琳琳醫院臨時有事，今天可能會晚點過來。
”宋父白了空氣一眼道：“管那臭丫頭干啥，不回就不回了，
你媽本來就只準備了咱三人的飯。”說著，一旁的宋母圍著我轉了一圈?！鞍Z，
是不是又瘦了？”“瘦得羽絨服都穿不了了?！彼胃敢舱f：“我看也是，阿嶼瘦不少。
”我好笑地挽著他們進門。“哪有，是衣服買大啦?！彼文笓u搖頭說：“我不信，
今晚你得多吃兩碗米飯，不然不許走。”“好好好?！蔽彝浦M去。
一進門宋母就去臥室拿了一件衣服出來，是一件非常喜慶的大紅色毛衣。“來，阿嶼，
你試試，這是媽專門給你織的毛衣?！蔽掖┥狭嗣?，心里暖烘烘的，眼眶也忍不住濕了。
“媽，您怎么知道今年是我的本命年？”宋母哈哈大笑，拇指和中指捏了捏?！拔移敢凰?。
”說罷，她摸著我的手，一臉慈愛地嘆了一口氣道：“孩子，宋琳不是個好妻子，
這些年苦了你了，你是個有孝心的孩子，我和你爸老了，這兩三年來多虧你時常回來看看，
我和你爸呀是感激你的……”宋父把廚房里的湯端上了桌，朝我和宋母喊：“開飯了，
阿嶼回來就說個不停，也不讓孩子喘口氣。”宋母沒好氣地懟了她一嘴?！昂?！
我看你就是嫉妒我老來得了個乖巧的女婿！”飯吃到一半，宋琳突然回來了，
身后還跟著一個穿著白襯衫的夏振廷?！鞍謰?，這是振廷。
”“叔叔阿姨新年快樂……”宋父宋母臉色很不好看，他們當然知道這是誰。
二老并不喜歡夏振廷，在他們看來，宋琳工作結婚以至于很多事情都是被他耽誤的。
宋母首先開口：“孩子，這大過年的，怎么不回家陪家里人？”夏振廷臉色刷地白了，
難堪地低頭咬著唇不言語。宋琳說：“媽，您別這樣，振廷是我朋友，他家里只有一個媽媽，
我這才帶他上咱們家的。”宋父冷哼了一聲道：“家里只有一個老媽子不回去作陪，
大冬天的，一個單身小伙子上趕著來已婚女人家吃飯，也不怕家里老人心寒。
”夏振廷聽后再也忍不住了，雙眼含淚拉開門跑了出去。宋琳拿著外套準備追出去，
宋母呵斥將她攔住。“琳琳，你是有丈夫的，阿嶼就在這，你是要傷他的心么！
”宋琳朝我看了過來，眼里布滿了愧疚。我避開她的目光，對宋父宋母說：“爸媽，
我有點不舒服，就和琳琳先回去了?！彼文该φf：“好好好。”說著又拍著宋琳的手臂，
在我身后輕聲勸導?！盎厝ズ煤酶Z道個歉，那個勞什子振廷就甭管了，
你管這么多年還嫌沒管夠么?！彼瘟諞]說話，默默地跟在我身后出了宋家大門?？晌抑?，
她心里還是放心不下夏振廷。“宋琳，你去看看夏振廷吧，他一個人別出了什么事?！蔽艺f。
宋琳過來將我擁進懷里。“抱歉，阿嶼，我很快救回來?！彼瘟盏谋秤霸谖已劾镌絹碓侥：?，
我仿佛看到了她高中時的樣子。這么多年，好像什么都變了，又好像什么都沒變。
5宋琳是晚上九點回來的，帶著冰冷的風，風里有夏振廷身上的味道。盡管她洗了個澡，
我還是敏感地聞到了。我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同時宋琳的手摸上了我的腰，
整個人靠在我懷里?！霸趺催€沒睡？”她捧著我的臉，親了親我的眉心問。“睡不著。
”我說。“對不起。”我慢慢吻上她的唇，道：“沒關系?！眱纱椒蛛x之際她又迅速捉住，
深吻起來。可我知道，性質是不一樣的，宋琳是因為愧疚才這樣。結束之后，
她饜足地睡了過去。可我遲遲不能入睡，在黑暗里問她：“宋琳，你愛過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