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數月,徐特助說容延瘋了。我苦笑,那也不可能因為我。我容貌已變,個性鮮明,
在圈子里如魚得水。連我媽都認不出來。更遑論我早已改名換姓。卻在醉酒的某一天,
他堵在我家門前,醉言認錯。“我不爭了,繼承權我不要了。”“只要你回來。”我才知道,
他是真的瘋了。1我和容延的婚姻,持續了五年。說來也算一段孽緣。訂婚是趕鴨子上架,
那時正值我家難關,也是他與容氏繼承權之爭的緊要關頭。鑒于長輩情誼,
我們這場結合只為履行多年前的婚約,相結交好。當年,他有白月光,我有小竹馬,
我們各自為安。于是狗血劇情上演,容沈兩家聯姻,才讓我年過半百的父親愁眉微展。
即便自我媽改嫁后,他沒管過我一天,但他象征性地對我表示感謝。
我和容延有過的最溫馨的時刻,還是不久前的一天。那天我生日,
他破天荒要帶我去坐摩天輪。我詫異之余,又有些為難。最近工作室要上新,晚上還得加班。
可他從不做無意義的事,除非這關系到他的利益。我們有過協議。婚姻存續期間,
雙方在不損害對方利益的前提下,應積極配合對方提出的任何合理訴求。
而且他前所未有的認真。我沒有拒絕。從小到大,游樂場是我最向往的地方,
學生時期被安排長年游走各大補習班,沒有空閑的資本。我略感欣慰,他還挺有心,
我說過的話還能記著。可就在我難得感嘆“難得放縱,歲月靜好”的愉悅中,
他在我喝著咖啡吃著甜點時說:“我們離婚吧。”手中挖甜點的勺子頓住,我抬眸,
國粹差點脫口而出。我凝視著他,默了會兒。他似乎對我說這句話時如釋重負。
就仿佛過去這些年,在背著一個難以解脫的負擔。“我們說好的,有一方說分開了,
都不要強留。”他目光閃躲,似是不愿深刻討論這個話題,卻又不得不提起。“是認真的嗎?
”我竟然帶著一絲期盼,希望聽到跟意想中不同的答案。直接聽到他輕淡地應了聲:“是。
”良久,我略帶干澀的喉嚨終于說出一句:“你決定好了就行,時間定好了發我。
”便繼續埋頭吃蛋糕。他也是第一次給我點吃的,以往出來都是我來張羅,
而他總是電話、手提兩不誤地忙碌。人一旦長久地習慣一件事,不是一個好兆頭。
我不是個死纏爛打的人,甚至可以理智到在他突如其來說出離婚后,不問緣由。說來滑稽,
同床異夢五年,這段因家族聯姻的形婚到今天才告一段落。2去民政局簽字那天,
他遲到了半個小時。他不是一個拖泥帶水的人,甚至可以說絕情。
當初他心底月光棄他出國鍍金,他轉頭就能跟我領證結婚。分明是他要急速終止關系。
來時我看到他臉上疲態盡顯,胡茬泛青,領帶松垮,仿佛幾天未眠。想想也是,
現在是公司的緊要關頭,應該很忙。“進去吧。”我沒有多嘴過問,輕聲說。
他突然伸手扼住我手腕,力度不大,卻似乎有著某種異樣的執拗。我怔在原地。
這種執拗讓人沒來由地感覺,像是回到少年時光。我們也曾真誠熾熱過,
只是不知道后來怎么就變了……心臟處,突兀地抽了下,幸而也再沒起什么漣漪,
我佯裝平靜轉過身。安撫地朝他笑笑。“緊張嗎?沒事,我也是第一次。
”他原本僵肅的臉上泛出些血色來,嘴角彎起,似是對自己的多余舉措自嘲。
最后到底沒再說什么,松開我的手,先我進了大廳。出來時我們都很坦然。
他沉默地看了會兒我,然后低聲說:“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的。”“當然,
活著都要好好過日子。”我笑了笑,“也祝你早日得償所愿,跟秦小姐好好的。
”我好像從沒看過他這么深沉的樣子,雖然笑著,可卻隱隱有一種惱意和無力感。
興許是我理解有誤,一個人的表情哪有那么復雜的內容。他也笑了笑,低聲說了句“謝謝”,
便頭也不回地上車走了。真絕情,也不說送我一下。3指尖摩挲著剛到手的本子,
上面的紫紅印章彰顯著新鮮日期,有些刺目。直到這一刻,我才抑制不住自己的顫抖。
方才的鎮靜轉瞬潰不成軍,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滲。不知過了多久。我抹干眼角,平復好心情。
撥通了付清華的電話。我握著電話,即便做足了心理建設,這一刻卻不知該如何措辭。
因為容延,我曾無數次為這個決定產生動搖。直到對方喚了聲:“可卿?”我才回過神來。
“……如果我確定手術,跟我現在服的藥相沖么?”“沒問題,我可以配合調劑,
只是……”那邊躊躇道:“真下決心了?”“是,麻煩幫我盡快安排吧。”掛了電話,
我打開車窗,任由秋風灌進來。我看著窗外,城市的街景飛速閃過,
高低交錯的大廈層出迭代,忽然發現,從來沒有好好看過這個城市。
婚后我們也沒有一次正式的約會。從來都是,飯畢各自忙碌。一如既往,按部就班,
同床異夢。都是妄想。*夜里又做起夢,夢到多年前的雨夜。我被拖拽到廢棄廠房,
那些人的嘴臉總是很模糊。以致于到最后我只記得自己聲聲的求饒,
眼睛死死盯著被剝落的衣衫,求他們放過我,求他們別再拍了……夢境中的一切,
如同一條毒蛇,蠶食我過去的每一天。在過去,睡夢中,
總會感覺有一雙手將我顫抖的身體擁到懷里,然后輕柔地拍著我的背,撫著我的發,
似一種無聲的撫慰……4我開始忙碌起來,交代起手頭上的工作。
這個服裝工作室是大學畢業后,我用畫分鏡的存款開起來的。礙于業務生疏,
就請了正失業的薛梨來幫忙,她專業對口,個中盲點比我細致,管理起來更得心應手。
她得知我在繪畫領域曾有過不錯的成績,好奇地問我為何不就自己熟悉的領域創業。
我笑了笑,沒正面回答她。“或許,每個人都會有遺憾吧。”失眠的時間越長,
藥的劑量也越來越大。我跟薛梨說我想休息,想出去散散心,工作室就麻煩她照看。
“早就叫你松下來,天塌不下來,”薛梨慶幸我終于開竅了,“再說就算天塌了,
有我這高個子頂著呢!”她真好。可就是因為善解人意,才要將所有事情都理清,
才不辜負她的信任。每一顆善心,都理應被善待。我性子執拗,一件事要達成目的才算完工。
一旦忙起來,有時飯都顧不上吃,等餓過了飯點,也就覺得還能再堅持一下。周而復始,
舊疾未愈,新添胃疾。付清華聞訊,劈頭蓋臉特地跑來罵我。“沈可卿,
你要是再這么不愛惜自己,手術我就讓醫院那邊停了!”他氣得不輕,
連飯都沒等我吃完就開罵。看著我手上油膩的外賣,又嫌棄地說:“點的這都什么?別吃了!
這里,喝點清粥。”將他帶過來的瘦肉粥挪過來。我心里一暖,卻因著這場暖意,
不由自主地想起過去。大學時發生的那件事后,我生了場大病,住進了醫院,
遠在異地為新開發的游戲競標的容延,連夜飛回南城。也著急忙慌的,
卻不是付清華這般氣急敗壞。看到容延的第一眼,我都恍惚了,以為自己燒過了頭。
他眼底烏青,眼睛泛著血絲,一定又沒好好休息。一見到我,他似乎重重松了口氣,
僵直的身體隨之松耷。跑過來重重將我箍到懷里,就仿佛怕我下一刻就要消失。
一進來嘴巴就沒停。“燒退了嗎?餓不餓?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一會感應我的體溫,
一會看看點滴。我從來不知道他這么能啰嗦。甚至在偶爾看著我時,會莫名地愣神。
他守了我一夜。直到次日清晨小組電話來催,我才知道,他是為了我好臨時飛回來的。
“快回去吧。”我沒什么精神,壓抑著快要崩潰的情緒,“雖然我知道你一定會成功,
但讓羅永旭知道你是為我回來,會把我撕了。”“我已經沒事了,放心。”我努力扯了個笑。
感受著手心的濡濕。我清晰感受到他對我的緊張,少年的心緒總是難以掩飾。“聽話,
信息要回我,電話記得充電,好好吃飯,好好休息。”他嘆了聲,在我床畔啞著聲音,
“等我回來。”“好,我等你凱旋歸來。”在那以后,
在我心中驀然騰起一股陌生的決然……算來,他們都是很好的人。容延是。付清華也是。
付清華是個難得的知己,他甚至能明白我最直觀的目的,當我向他提出咨詢以及尋求幫助時,
他能明白我所表達的意思。是我不好罷了。一直在利用他。“謝謝老付,粥很好喝。
”自知理虧,我就沒再駁他,只輕聲說:“其實,我就是想讓自己能盡快活起來。
”讓自己有個新生,僅此而已。他盯著我看了半晌,嘴巴張了又合,最終也沒再說出一個字。
5等手頭上的事情交接得差不多,我便短暫閑歇下來。與其說是外出旅行,
不過是為接下來的事做更好的心理加持。讓自己有足夠的時間處理房產及一些瑣碎。
爸媽早在多年前離婚,各自再婚后也沒管過我一日。我爸也是在需要我時,
央求我與容家聯姻。而也正是容延的存在,讓我持之以恒充滿希望地活著。
在我撐不下去的時候,他總會出現在身邊。而我們,就像真正的親人,相互依賴,相互信任。
某種情愫也是在這些時刻日積月累地暗中滋長。我以為,我會成為那個唯一。
直到秦清的出現。直到當我發現那件事的主謀劃者是她。我想要報復,想要將她撕碎,
可他看著歇斯底里的我,眼神里透著一種古怪的沉靜。他制止了我。“沈可卿,不要胡鬧。
”我發現其實他并不是我一個人的。或者說,他從來不屬于我。他甚至不會站在我這邊。
我拼命說服自己,他只是不明緣由,但我可以說給他聽啊。可是很快這個念頭又被現實澆熄,
說什么呢?說我在那個晚上,就染上了不潔的名聲。說秦清是因為站在他身邊的那個人是我,
她才出此下策。還是怪他,我變成這樣是因為他?可是我們又不是任何一種關系,
他也從未說過往后會跟我有什么牽扯……總是習慣于自洽的我,覺得有些累。便能躲就躲。
我迅速抹掉眼淚,字句清晰:“容延,從今以后,我們回到原點吧。不要再來找我。
”像是一種沉積已久的默契。自那以后,我的確沒再碰到他。也沒再見到秦清。
即便知道對方在哪個區域,也會巧妙躲過去。身邊的人都說我變了一個人,變得封閉,
變得草木皆兵。我目空一切。畢業后,奶奶收留了我。因為父母不和導致跟家里的隔閡,
我一直不敢回來。她不知道從哪聽來我出事了,將我接回老家生活。她是個心善心軟的老人。
她日漸蒼老,有時我都恍惚到眼睛發澀。如果她走了,在這個世界,我就沒有家了。
她走的時候是一個日落之際的黃昏。日前她突然說想看一場日落。她說從來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卻從未認真看過日出日落。“安安啊,我們也浪漫浪漫,你別這么古板。
”我笑著說好。那天我從集市趕回來,要給她做燉魚頭,吃完飯去等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