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小時候，總聽村里人說，小梅是個傻子，讓我離她遠一點。可我從小到大，
從沒見過她癡傻或是傷人的舉止。大四實習結束，我準備回老家看看，
卻沒有見到她的身影……01“小芳，你干嘛呢，誰讓你去那院壩里玩兒的，趕緊回來。
”媽媽隔老遠扯著嗓子叫我回家。“來了來了，別催了”我放下手里已經搓好的土泥人，
匆匆往家的方向跑去。“哎，你慢點跑，別——”那女人還沒說完話，我就已經沒了蹤影。
至于我為啥跑這么快，因為媽媽無數次跟我說：那女人是個傻子，身上也是臭臭的，
你別和她走太近，惹的一身酸臭味。她是小梅，從我出生起，
聽過最多的話就是遠離那個傻子。村里的人都知道，她被她爸賣給李國棟當媳婦兒的。
她原本不傻的。她跟外婆一個村子的，每次去外婆那里，難免聽人聊起她的遭遇，
小時候在村子里出了名的可愛乖巧，她媽媽總是給她梳上馬尾辮，陽光下那動人的笑容，
比陽光還耀眼，感染力十足。她在村子里上小學，傍晚大家乘涼之際，
她就把學到的古詩大聲背給大伙兒聽，還說起課文中的故事，大家都樂呵的笑著，
大家都叫她“小聰明”。事情的轉折就發生在那個下午——“小梅呀，
今天這么早就去上學了呀，今天的辮子扎的這么高，你媽媽的手真巧。
”鄰居唐姨揮動著手里的鋤頭，抬頭沖小梅笑了笑。“是呀唐姨，
我媽媽說今天的天氣會很熱，給我的頭發扎的高高的，還說下午收完稻子就來接我放學，
我們要去小姨家看我才出生的小弟弟。”小梅裙擺上的太陽花鮮艷極了，
那可是她11歲生日，媽媽帶她去鎮上買的小裙子，她可喜歡了。
“那你今天可要在學校等著你媽媽哦，不要跑去貪玩，你媽媽可就找不到你了。
”唐姨囑咐道。“哈哈哈哈，小梅，你媽媽啥時候給你生個弟弟啊。
”一旁的姨父逗著這孩子。“我才不要媽媽生小弟弟，媽媽只喜歡我”說完小梅就跑了。
“你這人真是的，同孩子說這個干嘛。”唐姨埋怨的念叨。兩人繼續忙著手中的農活。
今天的太陽確實毒辣，窗外烈日當空，課間活動孩子們都被叫到教室里做手工了，
小梅心里的焦灼和激動比太陽更烈，手心冒著熱汗，她期許著窗外出現媽媽的身影，
心里默默念叨著趕緊放學。“叮鈴鈴——！”放學鈴聲驟然響起。小梅轉頭望去窗外，
她如愿以償地看見媽媽出現在她的眼前，她已經按耐不住自己的心情，
趕緊把書桌上的課本文具放進書包里，悄悄把書包合攏。媽媽對她做了做“噓”的手勢，
示意她安靜坐好等著老師講完。“好啦同學們，大家回家路上要注意安全哦，
天氣熱了不要下河游泳，放學！”一聲令下，孩子們像脫韁的野馬，奔向教室外，
有的孩子撲向父母順勢將書包丟進父母手里，有的孩子結伴回家。陽光不再那么刺眼，
落在這一片祥和的下午。“媽媽，我們得快些走了，不然趕不上小姨家的晚飯了。
”小梅一蹦一跳的在前面，不顧媽媽在后面溫柔的囑咐。小姨家可真遠，
小梅走著走著沒了開始的歡快，顯得有些疲倦，媽媽彎下腰，“看把我們小梅走累的嘞，
都快成小困蟲咯，來媽媽背著你，前面就快到了。”小梅趴在媽媽背上，懨懨欲睡。
鎮上的小店上，俞老五像往常一樣招呼著顧客，看見進來的女人背著個孩子，
招呼了句：“老妹，你看看你要啥我給你拿，看你也不方便。”“謝謝俞大哥，
給我拿點面包吧，對了，你這里今天還有土雞蛋嗎，我要去我妹妹家，她剛生完孩子，
我想給她買點雞蛋補補，我們村里問遍了都沒有多少。”“你今天運氣好，
上午還有二十幾個沒賣完，我都準備留著自己吃了，你等著啊，
我馬上去給你裝”說完就拿著塑料袋去了里屋。“來，你拿好，你這要不把孩子叫醒吧，
不太好提吧。”女人一手接過雞蛋和面包，一手反著摟著背上的孩子。“沒事兒，
孩子才睡著，前面一會兒就到了，我拿的下。”說著就往外走了。走到門口時，
女人瞥見一旁的玩具貼紙，“俞大哥，幫我拿個這個吧！”女人往玩具貼紙方向點了點頭，
示意他幫她裝起來。“好嘞，這就幫你裝起來。”女人走著，看了看手里的東西，
暗自歡喜：待會兒小梅醒來看見了肯定高興壞了，上次就吵著讓我給她買。一抬頭，
只見一輛摩托車猛的沖向自己，女人顧不得其他，趕緊把女兒拋向一邊。
小梅被突如其來的一股力給驚醒，她睜開眼的一瞬間：“砰——”只見媽媽被撞到幾米遠，
身上已經血肉模糊。她的瞳孔驟然放大，倒映著媽媽躺在血泊中的樣子，呼吸猛的一窒，
重重倒地。“啊——快來人啊，撞死人了，撞死人了。”街上的人紛紛圍了過來，眾說紛紜，
空氣里彌漫著血腥味。“快叫劉醫生。”大家看著這不敢置信的一幕，
這街上還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悲慘的事情。“快來人啊，這里還有個孩子，趕緊抱去醫院。
”一個女人的聲音尖銳的叫著。幾個壯碩的男人抱起了孩子往鎮里的醫院方向去。
大家亂成了一鍋粥。雞蛋碎了一地，玩具貼紙已經和血融為了一體，早已看不清上面的圖案。
劉醫生和幾個護士趕到時大家還圍著議論紛紛，有同情的，有惋惜的，有不解的，
有害怕的......但有一點，大家都很清楚，
就是血泊中的女人不會醒過來了——劉醫生搖了搖頭，讓護士拿白布把死者的遺體蓋上，
給她最后的體面。隨即轉頭看向另一個倒在地上的中年男人，他皮帶被繃的快要裂開，
頭已經被撞的鮮血不斷的往下流。“快，把他抬上救護車，送到縣里的醫院。
”說著大家便把這個男人抬上擔架，救護車的聲音揚長而去，死寂籠罩起這條老舊的長街。
警察向周圍的人了解情況，大家七嘴八舌，卻沒有人知道這女人是哪家的，
最后只能把尸體收走，做進一步調查。晚上，俞老五的妻子在飯桌上聊起白天的車禍，
“你不知道那場面多么慘啊，那個女人直接就撞死了，聽說孩子被救了，還在醫院里，
還沒醒過來，也沒人去照顧，估計家人都還不知道這件事，
連那個女人的尸體都還沒人去認領。”女人皺著眉，語氣中帶著惋惜。“什么？
一個女人和孩子？今天花山村的那個女人背著她孩子來我這兒買東西，說是拿去看她妹妹，
不會就是她吧，還買了雞蛋。”俞老五驚訝的回想起今天的一幕。“對對對，
那地上是碎了一地的雞蛋，哎喲，那個蛋液都和血融一起了，真的太慘了。
”“趕緊和我去醫院，看一下那個孩子。”俞老五放下手中的碗筷，嘴里味同嚼蠟，
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就往外走。“哎，你這人，那么著急干嘛啊，哎——你等等我啊。
”女人關上燈，帶上門，也緊跟其后。好在鎮上不大，不一會兒俞老五和妻子趕到醫院。
醫院昏暗的夜燈，拖得人影長長的，零星的窗戶玻璃被夏日的涼風吹的發出嘶嘶聲響。“哎，
護士，今天車禍送來的那個女孩子呢？”俞老五頭伸進值班室的問診窗口。“你是家屬嗎？
”正低頭整理今天病歷的護士猛的抬頭，顯然被嚇一跳。“不是，我認識她，我想去看一下。
”“行，登記一下，跟我來吧。”俞老五迅速寫上身份信息，
護士帶著夫妻倆走在寂靜的過道，后輕輕的打開一扇門。“你們看一下，
然后跟我來登記一下這個孩子的家人信息。”護士朝俞老五示意了一下。俞老五定睛一看，
心里怔住，沒錯！就是那個孩子。“我只知道她是花山村的，她爸爸大家都叫他郭老幺，
你們可以問一下村上的人。”俞老五輕輕關上病房門，向護士道訴。“行，我知道了，
你們先回去吧，我們這里有人照顧她，我們也會通知她的家人的。”護士帶他們出了病房區，
俞老五望著病房的方向，久久不能釋懷。02“老幺，老幺，趕緊去鎮上，
你老婆和孩子出車禍了。”村長扯著嗓子邊跑邊喊。 “村長，啥事兒那么慌啊，
我這剛準備睡下呢。”郭老幺顯然沒有聽清村長喊的話。“還睡啥啊，趕緊收拾東西去鎮上，
剛才鎮上的醫院打電話來，說你老婆孩子出車禍了，你老婆沒了，孩子還在醫院。
”“你...你說什么，我老婆沒了？”郭老幺呆呆的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別愣了，趕緊走，我去叫老八把車騎上。”夜晚的風涼颼颼的，吹的人不禁打寒顫，
撫不平老幺不安的心。醫院里。“小梅，小梅...”老幺打破了這座死寂的夜晚。“哎，
你干嘛呢，誰讓你在醫院大喊大叫的。”護士又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一跳。“護士，
今天那個出車禍的孩子在哪啊，她是我女兒。”“今晚真是見鬼了，
全是咋咋呼呼來找那孩子的。”護士嘀咕了幾句，還是帶著他去了病房。
“別吵到其他病人休息，你就待在這里吧。”護士準備轉身離開。“那...那個，
我老婆呢？”老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護士的衣角。“送過來的只有你女兒，
你老婆已經去世了，去派出所領尸體吧。”老幺腦袋嗡的一下，癱坐在地上。
“原來他們說的是真的，我老婆真死了。”藏青色的老頭衫已經浸滿汗水，
麻繩做的皮帶也像此刻的他一樣繃不住了，一路上露出的腳踝被冷風刮的生疼。
他極度克制自己的眼淚，卻還是在這寂靜的病房里悄然落下。他就這樣在地上，坐了一夜。
第2天，老幺早早的來到派出所等著，當他看見老婆尸體的那一刻，
積壓已久的疲憊和無助猶然爆發，他趴在她的身邊嚎啕大哭，
旁邊的民警看著只能無奈的搖搖頭，畢竟在這個地方，這樣的車禍慘案極少。
千千萬萬的思緒最終化作無聲的淚水，他猛的站起身來，
轉頭對民警說道：“我能把我老婆帶回去了吧。”“過來登記一下，就可以帶回去了。
”他發顫的手總是寫不上老婆的名字，最后民警幫他完成登記。他給妹夫打了個電話，
說明了情況，拜托他照顧一下還未醒來的孩子，“行！沒問題！”妹夫在短暫的震驚后，
應了下來。老幺叫來鎮上喪葬一條龍的道士，他們找了個車，把尸體抬上去，
就這樣帶回了家。天下著蒙蒙細雨，拖拉機的轟鳴聲響徹整條碎石路，黑煙滾滾，
紙錢也在這轟鳴聲中飄蕩。老幺呆滯的望著家的方向：老婆，我帶你回家了。到家后，
道士簡單的做了一下法事，周圍的人紛紛來看這場“熱鬧”，就連一些隔壁村的都趕來了。
老幺指了指家旁邊的一塊空地說道：“就葬在那里吧，我離她也近些。”周圍的人議論紛紛。
“老幺，還是讓道士看看吧，這位置萬一不好，可影響孩子的以后啊。”“是啊，老幺，
多多少少還是讓人看一下風水吧，這可不能太隨便。”大家左右討論著。不用看了，
就那里了，今天我老婆就這樣簡單下葬，不大操大辦了，我現在就想讓她入土為安，
我也就不留大家吃飯了，孩子還在醫院等著我呢。”說著便去忙活了。
九月初的地干燥的裂開了口，他發泄似得將鐵鍬鍥入發硬的土地，
艱難的撬起一塊...兩塊...直至里面能躺下他的愛人。
他輕輕抱起早已面目全非的老婆，緩緩將她放進這冰冷的墳墓里，道士嘴里念著超生的話術，
像是真能讓人回光返照。他那粗糙的手將土一捧一捧的放進墓里，
輕到怕再次毀了她僅存完好的皮肉。簡單的下葬儀式結束后，眾人紛紛散去，有竊竊私語的，
有唉聲嘆氣的。只剩下孤獨的墳和落寂的男人。“哎，聽說了嗎，
昨晚老幺在他老婆墳前守了一晚上，我家那個昨晚回來從那里路過，嚇得半死。”“啊？
這老幺平時看著只是老實本分，沒想到還這么重情重義。”兩人天亮來干農活，
便看到老幺的身影往鎮上方向走，竊竊私語。接下來的幾天，老幺天亮就往醫院趕，
晚上托著月光趕回家，家里的牲口還等著他喂食。五天后。
老幺像往常一樣給小梅擦拭著身上的汗水，這個天氣真是讓人頭大，
天空若有若無的浮著幾朵白云，卻根本遮不住這火辣的太陽。擦拭間隙，
小梅的眼皮輕微顫動幾下，蒼白干燥的嘴唇微微翕動，微弱的氣息緩緩逸出，平靜而祥和。
老幺見狀高興的不知所措，跑出去叫醫生“快...快，醫生，我女兒醒了。
”他激動的說不出多余的話來。醫生來做了常規檢查，長舒一口氣：“應該沒多大問題了，
估計今天就會醒了，守著觀察就好了。”“好...好，謝謝醫生。”他作出祈禱的手勢，
祈求上天的保佑。午后，老幺趴在病床邊小憩，炎炎夏日著實讓人困意滿滿。
病床上小小的身體極度虛弱，她的手指蜷縮了一下，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