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升。這兩個字,在我九百八十七年的漫長修真歲月里,是夜夜魂牽夢繞的終極符號。
它意味著霞舉飛升,朝游北海暮蒼梧;意味著餐風飲露,逍遙自在,與天地同壽,
與日月齊輝。我,李長壽,一路謹小慎微,茍過無數秘境、躲過無數劫難、熬死無數天驕,
終于在今天,沐浴著九九八十一道足以將尋常大乘修士劈成飛灰的紫霄神雷,
在渾身焦糊、元神震顫、幾乎油盡燈枯的邊緣,感受到那股沛然莫御的接引仙光!成了!
意識在仙光包裹中飄搖上升,穿過層層罡風煞氣,最終,
一片難以言喻的浩瀚、純凈、充滿生機的靈蘊氣息包裹了我。破損的肉身在飛速修復,
枯竭的元神貪婪地汲取著這傳說中的仙靈之氣。眼前,萬道瑞彩祥光之中,
一座巍峨古樸、散發(fā)著亙古蒼茫氣息的巨大門戶緩緩浮現(xiàn)。南天門!門柱高聳入云,
非金非玉,刻滿玄奧符文,流淌著日月星辰的微光。左右兩尊金甲神將,身如山岳,
手持巨斧,雙目如電,凜然不可侵犯。一股莊嚴肅穆、令人心生無限敬畏的氣息撲面而來。
這才對嘛!我激動得幾乎老淚縱橫。九死一生,圖的就是這個!仙鶴清鳴呢?祥云鋪道呢?
哪怕來個仙娥引路也好啊!
一下被雷劈得破破爛爛、勉強還能看出點道袍樣子的衣衫(飛升前特意換上的壓箱底寶貝),
挺直腰板,努力維持著一位新晉仙人的風骨,滿懷憧憬地朝那神圣的門戶飛去。
距離南天門百丈,一股無形的屏障將我柔和地擋了下來。沒等我想明白這是何意,
只見左側那尊金甲神將,龐大如山的身軀微微前傾,那如同探照燈般的巨眼掃向我,
一個洪鐘大呂般的聲音直接在元神中炸響:“新晉仙籍,李長壽?”“正是在下。
”我連忙稽首,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激動和敬畏。“身份玉碟,出示。
”神將的聲音毫無波瀾,如同冰冷的程序。身份玉碟?哦,對了!
飛升接引仙光里似乎裹著一塊硬物。我手忙腳亂地在焦糊的衣襟里摸索,
終于掏出一塊巴掌大小、溫潤如羊脂白玉的牌子。牌子正面是“李長壽”三個古樸仙篆,
背面則是一個極其復雜的、不斷變幻流轉的符文印記,散發(fā)著微弱但精純的仙力波動。
神將的目光在那玉碟上一掃,
他身旁虛空中立刻浮現(xiàn)出一片半透明的、由無數細微光點構成的光幕。
光幕上數據流瀑布般刷過。“李長壽,下界‘玄元界’飛升者,
根骨評定:乙下;仙道貢獻點:初始100點;仙籍狀態(tài):待激活。無誤。
”神將的聲音依舊平板,“請掃描功德二維碼,激活仙籍,領取新手引導。”???
我臉上的激動和莊重瞬間凝固,仿佛被九天玄冰兜頭澆下。掃……掃描?二維碼?
什么玩意兒?我茫然地順著神將那巨大的金屬指套所指的方向看去。
就在南天門右側那根巨大門柱的底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鑲嵌著一塊……巴掌大的、閃著幽幽藍光的……平板?平板表面,
一個由無數細小方塊組成的、旋轉著的黑白圖案清晰可見。這……這畫風不對啊!
說好的仙氣飄飄、古韻盎然呢?我像個第一次進城的鄉(xiāng)巴佬,捏著那溫潤的玉碟,
對著那塊冰冷的藍光平板,手足無措。玉碟該放哪兒?對著圖案照?還是貼上去?“新來的,
別愣著!玉碟背面符文,對準那個方塊掃一下就行!后面排隊呢!
”一個帶著明顯不耐煩的年輕聲音在我身后響起。我猛地回頭,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
身后竟然稀稀拉拉排起了隊伍!
七八個同樣衣衫襤褸、氣息不穩(wěn)、一看就是剛遭完雷劈的新晉仙人,正眼巴巴地看著我。
其中一個面容還算俊朗、只是頭發(fā)焦了一片的青年,正朝我努嘴示意。排隊?飛升也要排隊?
!我麻木地依言,將玉碟背面的符文印記對準了那藍光平板上的黑白方塊。
一道柔和的光線從平板射出,掃過符文。“滴!仙籍激活成功!李長壽,
歡迎加入天庭大家庭!新手引導玉簡及初始物資已發(fā)放至您的個人儲物空間,請查收。
請于三個工作日內前往‘司祿殿’人事處報到,逾期將扣除仙道貢獻點。
”一個毫無感情的、甜美的電子女聲從平板中傳出。同時,
我感覺腰間掛著的一個最低級的儲物袋微微一沉。還沒等我從這詭異的“滴”聲中回過神來,
身后那焦發(fā)青年已經擠開我,熟練地將自己的玉碟往平板上一懟。“滴!王鐵柱,
歡迎加入天庭大家庭……”王鐵柱?這名字……我嘴角抽搐了一下,
感覺最后一絲飛升的夢幻感也碎成了渣。通過南天門,眼前豁然開朗。
想象中的瓊樓玉宇、仙山浮島、珍禽異獸是有的。白玉鋪就的寬闊大道延展向遠方,
盡頭是連綿起伏、籠罩在氤氳霞光中的宏偉殿宇群。大道兩旁,
巨大的仙葩神樹綻放著奇光異彩,清冽的仙泉潺潺流淌。遠處,
幾座懸浮的仙島點綴在流云之間,上面隱約可見亭臺樓閣。然而,
在這美輪美奐的古典仙境之上,卻覆蓋著一層極其違和的、冰冷的現(xiàn)代化圖景。最扎眼的,
是天上飛的。沒有想象中的御劍飄然、仙鶴優(yōu)雅、祥云托舉。取而代之的,
是……一片鋼鐵洪流!無數造型流線、閃爍著金屬或靈木光澤的“飛梭”、“飛盤”,
甚至還有模仿飛劍形狀的狹長“飛板”,密密麻麻,如同蝗蟲過境,在霞光云海中高速穿梭,
留下道道各色光尾。它們遵循著某種無形的空中軌道,井然有序,
卻又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繁忙感。偶爾能看到幾個踩著傳統(tǒng)飛劍的身影,
在鋼鐵洪流中笨拙地躲閃著,顯得格格不入又異常辛苦。“共享飛劍·青鸞號,
起步價3功德點,每息0.1功德點,歡迎掃碼使用!
”一個巨大的、由光幕構成的廣告牌懸浮在半空,上面是一個造型花哨的青色飛梭圖案,
旁邊還有一個碩大的黑白二維碼。我:“……”腳下的白玉大道也并非坦途。
地面上劃著清晰的、發(fā)著微光的白色和黃色線條,
分出“飛梭專用道”、“仙獸道”、“步行道”。穿著各色仙衣霓裳的神仙們,行色匆匆。
有的腳下踩著圓盤狀的法器,
騎著形態(tài)各異的仙獸坐騎(不少仙獸脖子上還掛著類似狗牌的金屬牌);更多的是像我一樣,
靠兩條腿在“步行道”上趕路的。他們大多步履匆匆,眉頭微鎖,
臉上帶著一種我十分熟悉的……社畜般的麻木和疲憊。空氣中彌漫著精純的仙靈之氣,
但同時也混雜著一些奇怪的味道。類似臭氧的焦糊味(大概是那些高速飛梭留下的),
還有……濃烈的、甜膩的咖啡香氣?循著味道望去,只見大道旁,
一個由白玉砌成、掛著“仙露坊”牌匾的古典小亭里,
幾個穿著統(tǒng)一制式短裙的仙娥正麻利地操作著幾臺……銀光閃閃、冒著熱氣的機器?
那機器發(fā)出嗡嗡的研磨聲和蒸汽噴射聲,亭子窗口排著隊,
神仙們接過一個個印著“仙露坊”Logo的紙杯,匆匆喝上兩口,又匯入人流。“新來的?
喝什么?玉液瓊漿拿鐵,30功德點;千年蟠桃果萃,45功德點;清心寡欲冰美式,
20功德點。”一個仙娥探出頭,語速飛快地問我,臉上掛著職業(yè)化的微笑。“……不,
不用了。”我喉嚨發(fā)干,聲音艱澀。我像個誤入巨人國的螞蟻,
沿著“步行道”機械地挪動著腳步,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在被反復碾碎又粗暴地重塑。
大道旁,一座風格古樸、紅墻金瓦的殿宇吸引了我的注意。
殿門上掛著的牌匾龍飛鳳舞寫著三個大字:月老祠。月老!主管姻緣的紅線仙!
這個總算有點熟悉的仙氣了!我精神微微一振,帶著一絲“總算見到個正常的”的期待,
加快腳步湊了過去。殿門敞開著,
里面并非想象中的紅燭高燃、紅線纏繞、慈祥老者笑瞇瞇捋著胡須的景象。取而代之的,
是一片冰冷、幽藍的光芒。殿內空間巨大,
整齊排列著一排排……閃爍著幽藍色光芒的巨大金屬柜體。
每個柜體表面都布滿了密密麻麻、如同星河般流動的細小光點。
無數道半透明的光纜從這些柜體頂端延伸出去,消失在殿宇的穹頂深處。
整個空間充斥著低沉而持續(xù)的嗡鳴聲,那是無數仙陣運轉、數據處理的聲音。殿內人影稀少,
只有寥寥幾個穿著月白色仙袍、戴著奇特目鏡(鏡片上同樣流淌著數據流)的年輕仙人,
在柜體間穿梭檢查。他們的動作精準而高效,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眼神專注地盯著眼前虛空中的光幕。大殿中央,一個巨大的環(huán)形光幕懸浮著。光幕上,
是浩瀚無垠的星空背景,無數代表凡間男女的光點在其中閃爍、移動。
無數細細的、顏色各異的數據流如同絲線,在光點之間飛速連接、斷開、重新組合。
光幕下方,一行行巨大的仙篆文字滾動刷新:“匹配成功:玄元界·云州·張生(男,
命格:寒窗苦讀)——玄元界·云州·崔鶯鶯(女,命格:閨秀情深)。
契合度:92.7%。
執(zhí)行方案:落花偶遇(方案編號:YL-7B)…資源投入:功德點200。
”“匹配失敗:天瀾界·北域·拓跋戰(zhàn)(男,
命格:殺破狼)——天瀾界·南疆·水靈兒(女,命格:水靈之體)。
沖突分析:五行相克(水/火),性格極端值過高(+3.8σ)。建議:擱置觀察,
或嘗試‘英雄救美’高烈度事件(風險等級:高)…資源投入:待定。
”“警告:檢測到大規(guī)模異常數據波動!坐標:九幽魔域邊緣·‘忘情海’。
疑似‘情劫病毒’爆發(fā)!威脅等級:丙上!已自動隔離感染區(qū)域,
啟動‘格式化’預案(方案編號:YL-緊急-3)…”這……這就是牽紅線?
用……大數據?算法?預案編號?格式化?我感覺一陣眩暈,
趕緊扶住旁邊冰涼光滑的金屬柜體才站穩(wěn)。手指觸及的地方,傳來微微的震動和熱量。“喂!
新來的?別亂碰!那是姻緣數據庫的仙陣節(jié)點,碰壞了你賠得起嗎?
”一個戴著數據目鏡的月白袍仙人冷著臉呵斥道。我觸電般縮回手,連聲道歉,
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這座冰冷得毫無人情味的“月老祠”。司祿殿,
主管神仙俸祿、香火分配。這總該是傳統(tǒng)項目了吧?香火功德,這可是神仙的命根子!
抱著最后一絲僥幸,我按照新手玉簡里的地圖指引,
找到了這座同樣宏偉、但風格更為方正肅穆的殿宇。殿門口進出的神仙明顯更多,
臉上普遍帶著一種……急切和焦慮?氣氛凝重得如同凡間的衙門征稅日。殿內空間極其開闊,
同樣被冰冷的科技感主宰。沒有賬房先生噼里啪啦的算盤聲,也沒有堆積如山的功德簿冊。
只有無數巨大的、不斷閃爍著復雜符文的晶石屏幕懸浮在空中,
構成一面巨大的、流動的信息墻。信息墻上,
:‘黑風山妖域’香火通道(節(jié)點:玄元界·南贍部洲·第7號土地廟)遭受惡意劫持攻擊!
劫持方:域外天魔‘貪噬’分支…已啟動防御仙陣‘玄光壁’,
6.66愿力單位(波動率 +0.07%)…香火期貨(下月交割):看跌…”屏幕下方,
是幾十個半開放式的工位。
每個工位前都坐著一位表情嚴肅、手指在虛空光屏上飛快點擊劃動的仙人。
他們面前沒有算盤,只有懸浮的光屏和……一種類似水晶鍵盤的輸入裝置。
整個大廳里只有低沉的嗡鳴和密集的、噼啪作響的敲擊聲。我排在一個長長的隊伍后面,
像等待審判的囚徒。隊伍移動得異常緩慢。前面不時傳來壓抑的爭執(zhí)聲:“…王靈官,
我這個月的香火結算比例不對吧?我管轄的‘清水河’流域,上月風調雨順,
還顯靈救了一船落水漁民,信眾感恩戴德,香火鼎盛!怎么結算到我這里的功德點,
比例還不到8%?管理費、損耗費、區(qū)域代理費…這層層剝皮也太狠了!”“哼!
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你清水河的信道建設、日常維護不要成本?天庭統(tǒng)籌調度不要開支?
能拿到8%已經是司祿星君開恩了!再吵,扣你下季度績效!”“……李土地,
我這邊的香火通道最近延遲特別高,凡人的祈愿傳到天庭都涼了半截了!這效率怎么算?
”“節(jié)點擁堵!懂不懂?現(xiàn)在下界人口爆炸,祈愿量激增!
整個南贍部洲的香火信道都超負荷!回去督促你的信眾多捐點香火錢,
升級信道帶寬才是正經!在這嚷嚷有什么用!”壓抑的怒火和不甘在隊伍中無聲地蔓延。
終于輪到我。工位里坐著的是一位面色蠟黃、眼袋浮腫的中年仙吏,頭也不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