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默默的。雨絲落入塵土,在水泥路上汪成一片、打著圈兒。赭低著頭,打著透明的大傘,
用雨靴無意識地踢著雨水。水花四濺,或撲成一面短暫的水墻,又落下。
校園的植被在雨中隨風張揚,兩三行人默默。忽而,左邊的天空亮了起來,赭回頭看去,
亮亮高高的樓房中間,切割的灰蒙蒙的天空,無邊無際的灰藍汪洋孕育著,
一只透明泛彩的鯨魚。它,正緩緩翻轉、游蕩、沉浮,穿梭游弋于灰色靜止的樓宇摩輪間。
赭看得呆了,一聲悠揚的鯨鳴回蕩于四面八方,與隱沒的星辰共鳴,一個、兩個,
愈來愈多的氣泡升浮于汪洋的地面,一條條鯨魚泡泡在空中暢游。灰蒙蒙的底色,
糖果色的泛彩,一道道悠揚的鯨鳴回蕩。赭忍不住碰了一下一只鯨魚泡泡,悠忽,魚兒四散,
又聚于赭面前。赭仰起頭,丟下傘,點腳,回旋,張臂。雨絲與發絲相互纏繞,
彼此成就、飛揚。赭無聲大笑,越轉越快,雨水很快將她澆了個透。終于,赭慢慢停了下來,
睜開眼。一個白襯衫黑長褲的少年站在前面不遠處,靜靜看著她。四目相對,少年似要開口,
赭卻羞紅臉,一下子抱起掉落的傘,落荒而逃。第二天,太陽東升,烏云滔滔四散,赭抬頭,
郁悶地用收起的長傘敲擊地面,穿梭在人來人往的集市里。陽光灑下,
一團嬌軟的白貓走過赭的傘尖,躲在陰地里舔爪,長傘透明的傘面泛起糖果色的光。
終于到了中學門口了,赭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深吸一口氣,抬腳踏入校園。
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赭揚起笑容,側身,打起招呼:“小新,小卿,
早上好呀!”兩人繼續交談眼珠瞟了赭一眼,說不出的微妙,走了過去。赭迅速泄氣,
升騰的朝氣碎了一地。不過沒關系!赭憋著蠻勁消滅一層又一層階梯,數到四時,
腳下一個打轉,右轉,踩著鈴聲入了后門。交作業了,要送去辦公室了。
剛從衛生間回來的赭慌慌張張抓起作業:“我、我的要交嗎?”正被收作業的女孩轉過頭來,
眼中打量、升起嘲諷。收作業的男孩抽過作業。赭轉身,走在探詢的目光里,
渴望地分辨著各式目光:嘲諷的、白眼的、無波無瀾的。赭深深望向“無波無瀾”,
無波、無瀾。放學鈴聲響起,坐在最后一排的赭飛奔出門下樓,
淺色的帆布鞋奔逃在寂寥的大廳間。赭漫無目的飄游在公園。
焦灼的太陽一寸一寸炙烤著大地。草,張著饑渴的嘴,無風,靜止。
無邊的空間伸展擠壓著赭的五臟六腑,令赭逃無可逃、避無可避,絲毫喘不過氣來。
赭望著草坪發呆,熱浪層層,陣陣發暈。想入非非,一步一步向著草坡走去,若是隨風消逝,
倒也不錯,躺下,感受著重量的下墜感。手指蜷挖草泥,腳面深踏草茬,
硬涼的觸感與嚙沙的摩擦聲提醒著赭,終于真實存在。一道,
又一道丑陋的痕跡在草坪里隨而出現又剎那被掩,一如她流血的心臟。
熱乎乎的陽光帶走赭的神思,暈暈欲墜?!班逇G,喂欸~姑娘?姑娘!”赭緩緩睜開眼。
死一般的靜。迫壓著一切活物。只有鳥亂啼、葉亂搖——慌亂得似要刺破心肺。
“喂!”赭猛地坐起來,回頭——是昨天雨天里的白衫少年。少年今天換了個紅黑格襯衫,
眼中晴朗溫潤?!澳闶钦l?!”“我是白,姑娘,天這么熱,你在這里會中暑的,
池塘那邊倒是有一片大樹蔭,我們去那邊吧?”許是白太過溫潤,許是平時太過壓抑,
許是心中太過積郁,赭開口:“我是赭。幸會。”“哎,赭,是有什么心事嘛?”碎葉閃閃,
白和赭屈膝雙雙坐于池邊樹蔭里?!拔?我沒有什么心事,只是不知道為什么,
總是覺得心里很悶·…每次到公園來,都要經過一個鬧市,里面的店,
要么前衛風尚、要么古色古香,茶果百貨,各有各的故事。我在想,我該何去何從,
未來怎么辦,我又是誰,誰能證明我的存在?”“哎,赭,”白失笑,“你是高三的學生吧,
迷茫是有的,不用擔心,未來,答案自然而然會出來,日子是一天一天過出來的,放心。
你也是陽戶中學的學生吧?我也是,只不過我是你的學長,在陽京市區讀大學,
每個周末會回來,有緣相見,以后,常來公園見面?”“欸?”赭笑,
“你可真是一個奇怪的人——好?!毕挛鐑牲c,去往學校的路上。
赭回味著剛剛和少年相處的點滴,思索著兩人間的承諾,浮想聯翩,嘴角噙起笑。赭抬頭,
熱浪搖著碎葉,一片沙沙聲,空寂熱辣的街道上,花也蔫了,幾團流浪狗蜷趴,
躲在陰涼里吐著舌頭、大口喘息。一路走走停停,
潑水的店員、禿頂的男人、嗑瓜子的坐守的小店老板、破敗的公寓樓·…赭貪貪的看著。
到學校了,尚早,轉入綠植池塘區,繞塘散步。青色石板落了幾片銀杏葉。葉,靜美地飄落,
扇形的金黃、赤紅的長葉、黑褐色的泥土,雜相輝映,相得益彰。葉尖,觸到石板,
悠忽彈回。赭伸展雙臂,腳尖立踢,打著轉兒,一圈又圈,金黃或赤紅的倒落的葉雨,
沙沙拉拉,赭開心地轉著圈,感受著風葉的觸碰。點地、折臂、舒放、旋轉,
赭的身影穿梭在飄葉里,翩翩起舞。赭還是早到了。從衛生間出來,
進入前門觀看墻上貼的告示時,身后傳來雪的聲音:“赭,幫我拿一下筆?!濒髂闷鸸P,
看到雪嘴角揚起的嘲諷,;放回筆,看見雪面上的尷尬與愧疚,“是這支筆嗎?”“是。
”赭遞上筆,看著雪眼中翻涌的嘲笑?!皊b”極輕的一聲。赭僵住,不可置信,落荒而逃。
赭逃回座位,不想理會莫名的一切,或而趴著假寐,兩耳不聞窗外事;或而拿起小說,
沉浸其中。上課了,赭快速地回答、大聲地笑、翻動著空白的試卷。下課了,推門而入,
一片白眼,一聲聲飄過耳際“sb”,赭扭過頭,撐起明媚的笑容。打開MP3,
音樂的純凈一寸寸撐起了赭的脊梁——赭,竟然也敢大聲地翻書、用力放摔??墒?,可是啊,
周圍的嬉鬧、按筆、敲擊聲仿佛都在向她反撲。很快,她的脊柱又一寸一寸軟了下去。放學,
赭又奔逃了。跑,跑,跑得再快些!赭躲進了校門口書店的二樓角落。拿起了書,陷了進去。
男女主角噙著淚地相遇、相知、相別,寶物輾轉,戰火紛飛,終是,彩帶飄蕩大江南北,
青山嫵媚,江河浩蕩,金戈鐵馬,歌舞升平。文字流轉,成丹青墨香的一面墻,
赭雙手交疊壓胸,感受著文字與心臟呼應的搏動。忽然,有人拍了拍赭的肩膀?!棒鳎?/p>
叫了你很多次都沒反應,怎么,這本書這么好看?”赭放下書:“習慣而已,
平時看書都是這樣。你怎么在這里,白?”“我住在這附近,常來書店逛逛。天黑了,
還不回家嗎?女孩子獨自走夜路,總是不安全的?!?“白,我好累?!薄霸趺戳?,
如果可以,不如,說給我這個陌生人聽?”“我不知道,我總是逃課,總是喘不過氣來,
我……”“沒關系,我知道。高三,會是這樣的。
”“別人的高三也不會像我這樣……”“赭,你盡力了,
每個人每個階段的認知決定了她每個階段的選擇,你做的很好……”“白……”“嗯?
”“你安慰人的技術好爛。”“欸……”“嗤,白,送我回家可以嗎?”視角茹我是茹。
數學老師曾在課堂上鼓勵我,說我悟性很高。我也這么覺得。
最近赭的事在班里的小道消息里沸沸揚揚。真蠢。最開始,我只是覺得她漂亮又端莊,
有著積攢的不易察覺的廣泛人緣。我也要。
我開始模仿她追一個男生時的嬌羞甜蜜樣、模仿她的行動語氣,在她面前。
看著她我心知肚明,看著她生氣又無可奈何,看著我步步試探??人园垂P吵鬧聲,她太敏感,
以為是針對她的,好弱點。看,日日觀察積累,我多了解她。她總以為任何事都與她相關,
可笑地以為有男生喜歡她,卻不忍拒絕?于是我開始造節奏,好像我是被渣了男友的正牌。
她不懂,可我和他懂,我偶然聽到他在她附近說:“我和茹只不過是……”我們都笑了,
嘻嘻哈哈地看著逢場作戲大歡場里認真的她。我暗示班里的人她有多差,可從不帶指摘的話。
我看著她假寐,好好好,關燈,關門,走人。我也曾看著她張揚在講臺上,在課堂里。
于是我和她隔著她的閨蜜張口:“她不尷尬嗎?”總會有人為我出頭。畢竟,
我是柔弱的“正牌”呢。咳嗽、嬉鬧的尖叫,分貝掀翻識海,噓,有人慢慢崩潰。只可恨,
畢業最后的那幾天,她幫班里跑了五樓去問打印機的事。
班里對她改觀、目光都放在我的身上。我慌了,經過拉上窗簾的雕欄窗戶,
聽到陽說:“茹她怎么好像一直在帶節奏呢?!蔽椅鼈牡刈刈?。打算再學習她。
可是……沒關系,畢業了。誰還記得呢?沸沸揚揚的,從來都是她啊。視角洋我叫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