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裴宴年少便相識,他青竹初成時說要八抬大轎十里紅妝迎娶我做他的新娘子。
但我辜負了他,在他父兄慘死沙場,裴府處境窘迫之時,我答應了父親參加太子妃競選。
裴宴在我尚書府門前跪了一夜,我卻對他說:“如今的你怎能與我相配,就當年少無知,
放過我吧。”后來,我再也沒見過他,而他每隔一個月就會送來一封信,
寫滿他的思念與不舍。再后來變成三個月一封,一次比一次堅決的表達對我冷漠的痛恨。
而最后一封已是三年前了,我已好久沒看見他的信了。當我再次遇見他時,
他卻要納我為妾…1 寒冬遺恨寒冬臘月,我的院子已是第幾次被克扣絲銀炭,我記不清了。
五年前一半未解的毒讓我如今視線更模糊了些。婢女小琴冷的發抖跪在雪地上磕頭,
她不舍的哭泣:“小姐,我走了,你在這里怎么活啊…”我如今這副模樣,只會連累小琴,
所以我打發了她出府。傻丫頭愚忠,趕她幾次怎么也不肯離開尚書府,
跟著我這幾年也受了不少苦,如今不得不送走她。我取出首飾盒里面所剩無幾剩下的東西,
“小琴,當了它,別再回來,你必須出府,好好活著…”小琴走后,我的日子更為艱難,
滿院的積雪已數不清多少日未曾清掃過,廚房送來的吃食已多久沒有新鮮熱乎的。今日,
院里的僅剩的幾棵盆栽被庶妹砸了稀巴爛,我面無表情的在房里坐著聽她口出惡言。
“沈清瑤,你怎么不去死。都怪你,
我在京城貴女面前現在都抬不起頭…”門外沈傾城的聲音戛然而止,細碎的踩雪聲傳來,
隨之推開我的房門,是我那好父親來了。“瑤瑤,那密信你到底藏哪了,別怪為父狠心,
這可是關乎我們沈家的前途啊。”已五年沒問的陳年舊事,竟又被父親翻上臺面,
看來近日里京城又動蕩了。“女兒何來密信,父親你問了錯人了。
”父親被我的冷漠激怒:“逆女,當年要不是你糊涂,如今你就是東宮太子妃,
我沈家就平步青云了,你看你造的孽啊…”是啊,我讓父親失去了做國丈的機會,
沒有成全他的狼子野心,所以他將我圈禁在這小院,任由沈傾城羞辱我,
就連下人們都可以怠慢我。“父親,不知你夢回之時可曾聽見那索魂的哭聲,
你可曾為你的所做所為懺悔過。”最后父親拂袖而去,勒令以后就讓下人送來白粥青菜,
一個伺候的人也不留下。當院子重歸寂靜,我摩挲著手上的玉鐲,上面還刻著裴宴他的小字,
我笑著笑著就哭了,這下真的就如他說的——以后就讓它陪著我了。
2 風雪重逢一如既往的,沈傾城隔三差五就來我院子發瘋,可這次不同,她的驕縱奏效了,
我從沈府的偏僻小院換成郊外偏遠的莊子。不起眼的馬車緩緩出了城,
猶如被棄的棋子隨意一丟。一陣響亮又熟悉的哨聲刺破風雪傳進我的耳朵,
我猛然瞳孔一縮——是裴宴的玉哨。我發瘋似的要掀車簾,但李嬤嬤的指甲掐破了我的皮肉。
“大小姐安分些,五皇子班師回朝,且是你能胡鬧的。”我看著自己那模糊不清的手,
不知道是我本就看不清,還是淚水濕了眼。她不知我哪里是想瞻仰五皇子的軍仗,
我只是想找尋那哨聲的主人,但想想又怎么可能是他呢。到了莊子我便發起了燒,
夜半窗欞驟響,我被鐵鉗般的手按在床榻上。“噓,別動,我不會傷害你。
”那聲音沙啞的陌生,這時,外面有人粗暴的敲著門,原來是官兵搜查。我用力扭轉著手腕,
男子衣襟不小心滑出了玉哨,我愣住了,這是我送給裴宴的玉哨。他戴著面具,
我無法分辨出他的輪廓,但看得出來他比裴宴更壯實。官兵推門而入時,我假裝驚嚇,
扯著被褥掩蓋,我呵斥住要上前的官兵:“請問官大爺是想做甚,
我一個閨閣女子的名聲還要不要了,我是尚書府沈主母的親戚,小心我明日回京告你們一狀。
”這時候我那好父親的名號還是能派上用場,官兵走后,男子立馬起身,我知道他在打量我,
只是房間昏暗,看的不真切。最后他取下錢袋放在桌上,我立馬拒絕了。“公子,
你給我銀兩我用不上,你也知道此處偏僻。若公子想謝我,
可否半月之后給我帶一盒我最愛的花生酥,就當是給我的生辰賀禮。”他站在窗邊久久不動,
嗯了一聲翻窗離開,而我徹底癱在床榻上。是他回來了嗎?他的聲音、體型與以前大不相同,
身上也沒了他最愛的沉木香,但為何他會有裴宴的玉哨。我故意說了我最討厭的花生酥,
說了假的生辰,明顯感覺他松了口氣。如果真的是他,為何不來找我,是不是還恨我?
3 花生謎局半月之約,他還是來了。還真帶了我最討厭的花生酥,
還好我提前準備好了面紗,不會讓他看出異樣。“姑娘你確定你喜歡的是花生酥?
怎不吃…”聽著他好似刻意壓低的聲音,總感覺與那天晚上不一樣,他依然戴著面具,
身姿挺拔。我靠近他一步,他就退一步,就好像我是猛獸一般,果真奇怪。“多謝公子,
點心很甜,我很喜歡。”我拿著花生小口小口吃著,他倒是看的認真,生怕我不吃似的。
我問他叫什么,他愣了半天才說,他叫“阿木”,果然挺木訥的,與那晚之人天差地別。
外面李嬤嬤跋扈的聲音傳來,只好讓他先離開。沈府已三天不送糧食和銀兩過來,
李嬤嬤伸手向我要錢。“嬤嬤,你找我父親要去,我來的時候你也看見了,分文沒有。
”李嬤嬤不罷休,讓我把前幾日收起來的玉鐲拿出來,說著便要翻我的柜子。
那是裴宴留給我唯一的念想,怎么可能給她,推搡間我撞到床沿,面紗掉了下來。
李嬤嬤見狀后退幾步,指著我的臉,說不出話來,看來是起疹子了。“嬤嬤,
我這幾日不知怎的起了好些疹子,以前聽府里的人說,可能是天花…”一聽是天花,
嚇的她跑的鞋子都掉了,連夜收拾包裹就跑出莊子。這下更清靜了,看了桌上的一眼花生酥,
心里突然難過起來。他從來不會讓我吃花生酥,因為每次吃都會起疹子,
所以他讓“阿木”來確認是不是我?我明白,如果知道是我,
他便不想見我…莊子上只剩我一人,看著破舊院子,現在真的是孤立無援的地步了。
除夕夜里,莊子里已沒有糧食,今晚的年夜飯是我找來的野菜,也算找到生存的法子。
只要是離開沈府那牢籠,怎么活都是自在的。就是不知道等我再也看不見的時候,
還能不能給自己做一碗熱乎的飯菜。突然聽見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高大的影子籠罩著我。
我清晰看見他面具后那深不可測的眼眸,面紗下的我笑了,他來了,因為太想他,
所以我以為我出現了幻覺。直到他輕輕拍去我頭上的雪花,我才知道,
他真的來了…4 假面情緣“你…你怎么來了?”我尾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意,站起身時,
蹲麻了的腳往前踉蹌,好在他及時將我接住,掌心的溫度穿透我的布衣。
我恍惚記得當年他的手總是這么溫熱的拉著我走在那郊外的湖邊。
裴宴后退半步拉開了我們之間的距離,他的動作像柄利刃,削落了被我殘存的暖意。“路過,
順道看看姑娘。”他拿出花生酥遞給我,看著花生酥,指甲近乎要掐進掌心,
我掩蓋住自己的情緒接下。他的目光打量著這破舊的房子,顯得我有些窘迫。
他問我為何只剩我一個人。“我只是一個見不得光的,我沒有家人。”裴宴愣住了,
他不知我此刻心里的酸澀,還以為觸碰的是我不堪的身世。“好好過活,
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訴我。”我脫口而出,我只想與他做朋友,交心的朋友。
初見他時朗月入懷,我便上了心,當時也是我主動邁向他說要與他交朋友。
只見他輕笑的嘆了口氣,指甲在脫漆的桌上敲打著。“你和我一個故人很像,
不過她最不喜歡的就是花生酥…”時候不早,我在院子里揮著手與他告別。他忽然駐足回首,
差點就被他看見我眼眶的濕潤。“我叫裴宴,你呢…”懸在門框上的舊鈴鐺驚起雪塵,
我告訴他我叫風寧…他停在門框上久久沒有回應,望著我的方向似乎在探究,
最后決然的離去。后來我偶爾會收到一份花生酥或者一些點心,我知道那是他派阿木送來的,
他卻再也沒有出現過。裴宴還是很介懷,任何與我有關的人與事,即便只是一個字。
5 暗夜救贖這日晨起,我把自己摔了,起初的視線模糊,今日突然蒙起了白霧。
我害怕的蜷縮起來,沒多久,外面響起了一陣吵鬧。難道沈府派人來了?
很快我便覺得自己簡直就是癡人說夢,一枚無用的棋子怎么可能得到垂憐。
原來我那好父親已變賣此處產業,真正要將我逼上死路。我攥緊著衣袖,
感覺到幾人往我靠近,其中還有人口出污穢。我摸到桌上的茶具,拎起砸碎。
滿地碎片也阻擋不了幾個大男人的的歹心,我撿起瓷片抵在脖子上。“我是尚書府之女,
傷害我的下場,你們承擔不起…”我的話非但沒有讓他們忌憚,反而聽到他們狂妄的嘲笑。
“少來這套,真是尚書家的女兒怎么會在莊子里,乖乖讓爺幾個疼一下,
否則你可要遭罪了…”當他們撲向我的時候,我試圖將瓷片割破喉嚨,
可始終還是敵不過他們。我跌跌撞撞奔向門口,卻被拖了回去,
院子里男人邪惡的笑著撕扯我的衣衫。衣物撕裂的聲音如詛咒一般,將我淹沒在黑暗里,
我多想殺了他們…閉上眼睛的剎那,我聽到劍氣斷骨的聲音,他們倒地痛苦哀嚎,
竟比我慘烈萬分。再次醒來,一片漆黑,屋里溫暖的不似人間,
我好久沒感受過冷冬里的暖意。“喝了它。”一道冷漠的聲音在旁響起,
我知道是裴宴救了我,應該說,他救的是風寧。我想起暈倒前,他站在我面前,
劍尖抵著我的下顎,我感受到他悲憤的顫抖。他當時怎么也沒想到,救下的風寧,
竟是讓他恨了多年的沈清瑤。腕骨突然被鉗拉起身,一時不備,我從床上摔了下去。
身上的疼痛都不及他對我粗暴冷漠來的痛,我的沉默惹得他煩躁起來。“趕緊喝了藥,
給我滾…”裴宴決然離去,對我的恨和厭惡絲毫沒有掩蓋一絲絲。我蜷縮在床沿邊上,
委屈、不甘的感覺充斥著周身,再也忍不住的哭了起來。不知道過了多久,
婢女過來服侍我喝了湯藥,還端來熱氣騰騰的飯菜。因為眼睛已發病,視線比往常模糊,
這頓飯吃的格外辛苦,放下筷子時,對面一道男聲嚇了我一跳。“你怎么,
像個瞎子似的…”聽出來是阿木,但好像被他發現了我的小秘密。
“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我不想在我離開之時被發現,不想以此作為留下來的理由,
他恨我就好了,不需要給我憐憫。“你不能告訴他我這樣的狀況,你也不想他痛苦吧。
”阿木沒有說話,他問我到底是誰,為何裴宴聽到我的名字就會冷眼如霜,他恨我,
連名字都聽不得。“我是一個給他帶來痛苦的惡鬼,所以請你保守秘密。
”6 獵場陰謀寅時三刻,阿木備好馬車送我離開,裴宴一直未出現,
看來他的確打算與我此生在不復相見。我將一個不起眼的香囊遞給阿木,
吩咐他回程后務必交給五皇子。半個月后,我在玉清觀聽到香客說起京城掀起了大風浪。
太子涉嫌貪墨軍餉,與朝臣勾結販賣私鹽,裴將軍裴宴奉命查封多個官員府邸,
且在他們府邸搜出大量私銀,一時間朝堂血腥風雨。裴宴立功屢屢,封提督之位,
圣上有意賜婚安和公主。三月已開始融雪,安和公主的鑾駕在清心觀停下,
而陪在身側的是裴宴。我在姻緣樹后聽見和安公主說:“我的姻緣是上上簽,
看來此生非他不嫁了。”她頭上的步搖流蘇叮咚作響,我豎著耳朵沒聽見裴宴的回答。
但裴宴不知道說了什么,公主嬌嗔的笑了,次日就有民間傳出,將軍公主,佳偶天成的故事。
我以為聽多了總會麻木的,可是聽到關于他的任何事都會失神。官兵沖進來的那日,
我正在摸著案上刻下的痕跡。清心觀山發生命案,官兵將山上所有可疑的人帶走審問,
我這個瞎子也不例外。此次命案牽連頗大,大理寺與提督一起查辦,一時間京城人心惶惶。
我在被關押的第三天才被提審,還未走近,我便聽見裴宴的聲音。如今我們倆已形同陌路,
但想到他親自審問,我還是不免有些緊張,也盡量低頭不被認出來。
我故意壓低聲音一一回答提問,裴宴突然站了起來,緩緩走向我。我的心咯噔一下,
想著如果他發現是我,會怎么樣,繼續關押,還是念及舊情放了我。“放了。
”聽到他說要放了我,我的心還竊喜了一下,很快,我的心就跌落谷底。
“帶回總督府嚴加拷問。”7 密室交易裴宴踢開密室的鐵門時,我正被綁在木樁上,
手腕已被勒的血肉模糊。我聽到他怒吼著讓守衛滾下去,下巴被裴宴用力扣住,
我聽見他咬牙切齒的質問。“沈清瑤,可讓人好找啊,你以為你到清心觀就能贖罪嗎?
”我看不見他什么神情,但從他的力道可知,他對我無任何憐惜之意。“沈家欠你的,
已經還你了,你還要怎么樣?”我以為沈家的倒臺能解他心頭之恨,殊不知還不夠。
“你以為區區一個沈家,我如今還動不得?沈清瑤,你莫不是忘了,
你對我做了些什么…”裴宴嘶吼的控訴一字一句的鉆進我渾濁的意識里,
還好我看不見他如今恨我的樣子。他突然問了一句,當年我可曾后悔過…后悔過又如何,
難道還能改變這僵局嗎?裴宴突然低笑了一聲,在陰冷的密室里顯得格外詭異。“沈清瑤,
你放心,有你后悔的時候…”很快,密室進來了一人,我警惕的聽著來人的靠近。
原來是我那好父親,不知道他到底給裴宴許諾了什么,裴宴居然沒有處置了他。
“哎呀…裴將軍,當年是老夫糊涂啊,棒打鴛鴦,我這女兒可是對你情深意重,
你快快放了她吧…”這一出竟演的我差點信了他是真心為我好的父親,
接下來的一番話才是他的目的。“可求裴將軍憐憫啊…只要你肯將娶了阿寧,
那賬本我定親手奉上。”只聽見裴宴的譏嘲,讓我如同剝了衣衫般羞恥萬分。
“沈大人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你覺得你們沈家配嗎?她沈清瑤配嗎?
”父親的厚顏無恥無人能及,雖然我不知道他到底為何,
但我知道他不會放過攀上裴宴的機會。“裴將軍,現在你已居高位,
阿寧就算給你做妾那也是她的福分,也算了了她的一片真心啊…”裴宴敲打著桌面,
這是他思考時的舊習,如果沒猜錯,他手上拿著的就是我當年送他的玉哨。
“既然沈大人都如此為愛女,那我不收下且不是辜負了,就給她個妾室的身份,換太子賬本。
”他拿著匕首解著我身上的麻繩,刀尖劃過衣襟,刀尖對著我的心口。
“三月下旬倒有個好日子,不知沈千金的朱砂何在…”刀尖劃開胸前的衣襟,
外衣已落在肩下,我渾身劇震,閉著眼睛忍著他對我的羞辱,腰間的束帶被他匕首挑落。
我的好父親這時在裴宴身后連忙諂媚的說。“這五年阿寧都被我關在沈府,從未出過門,
你放心…”裴宴猛的將我拉進他的披風里,遮擋的嚴嚴實實帶出密室,
恍惚間我聽到他猛烈的心跳聲。“賬本換活人,很公平,那就請沈大人屆時攜禮到府。
”8 牽魂之痛我被安置在將軍府的一個偏院,裴宴也從未踏及。
離裴宴與我父親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我的心里越來越慌,總感覺會有事情發生。這日,
我沒等來裴宴,卻等來了阿木,他遞給我一封信。我讓他給我念,看不見這事,
只有阿木知道,至少在這將軍府,他還是能信得過的。信中父親讓我好好討好裴宴,
放過沈家,否則他就讓小琴嘗嘗那當年的毒藥。沒想到我父親還有那牽魂散,
他明知道當年解藥并不是我服下的,卻一直不曾給我解藥,現在想來,他是未雨綢繆。
阿木念完信,沒想到我與父親竟如此關系,他問我當年究竟發生了什么。
當年之事阿木雖已猜的八分,但無憑無據,他不敢妄斷。
之前他知道裴宴吃的的苦都是因為我,所以也不愿裴宴重蹈覆轍,
故而香囊之事他并未告知裴宴。我與裴宴關系如此之差,就算告知他也未必會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