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胤穿成落魄皇子那夜，在破廟撿到奄奄一息的謝昭。 兩人共享最后的半塊硬餅，
約定共謀天下。 他教謝昭制水泥筑堅城，謝昭助他奪兵權登帝位。 龍椅之上，
李胤推行科舉觸怒門閥，謝昭卻成門閥代言人。 暴雨夜，
謝昭策劃雙重刺殺：太子中毒駕崩，李胤恩師血濺府邸。 北伐戰場，
李胤用謝昭所授兵法反制其奇襲。 城破之際，他放走身負重傷的故友：“帶著你的海圖，
去尋你想要的天下吧。” 黃沙漫天，謝昭孤舟入海，李胤展開染血的航海圖，
圖角一行小字：“愿陛下江山，真有萬民之治?！彼凤L如刀，卷著雪沫子，狠狠刮過荒原。
夜色濃稠得像化不開的墨，死死裹住天地，只有遠處幾點零星的、鬼火似的燈火，
勉強勾勒出“永州城”那破敗城郭的輪廓，遙遠得如同另一個世界。
李胤背靠著一尊缺了半邊腦袋、泥胎剝落的不知名神像，蜷縮在破廟的角落。寒意，
陰毒得無孔不入，順著千瘡百孔的窗欞、門縫，絲絲縷縷鉆進骨頭縫里，
凍得他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身上那件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薄棉襖，硬得像塊冰坨，
裹在身上，半分暖意也無。胃里火燒火燎，空得發慌，甚至泛起一股帶著鐵銹味的酸水。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喉頭滾動，卻連一絲唾沫都擠不出來。這就是穿越？
他腦子里一片混沌，前一刻還是實驗室里通明的燈火和未完成的數據模型，下一秒，
就成了這個被廢黜流放、隨時會凍餓而死的同名皇子？
巨大的荒謬感和求生欲在胸腔里激烈撕扯。
“嗬……嗬……”一陣微弱得幾乎被風聲吞沒的、瀕死的喘息聲，
從神像另一側的陰影里傳來。像破舊風箱最后的抽動。李胤渾身汗毛瞬間炸起，
心臟猛地一縮。他屏住呼吸，死死盯著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右手下意識地在地上摸索，
指尖觸到一塊冰冷堅硬、棱角分明的碎石，猛地攥緊。碎石粗糙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這疼痛反而帶來一絲病態的清醒。他貓著腰，像只受驚的貍貓，貼著冰冷刺骨的墻壁，
一步一步，挪向聲音的源頭。腳下踩到枯枝敗葉，發出輕微的“咔嚓”聲，
在死寂的破廟里顯得格外刺耳。借著廟頂巨大破洞漏下的一點慘淡月光，他終于看清。
那是一個人，或者說，更像是一具被拋棄的、裹著破爛布條的骨架。蜷縮在角落里，
身下一小片深色的污漬，早已凍結成冰。頭發糾結成一團枯草，遮住了大半張臉，
只能看到干裂發烏的嘴唇和尖削得嚇人的下巴。一件看不出原色的單衣，被撕扯得七零八落，
裸露在外的皮膚遍布青紫凍瘡和猙獰翻卷的傷口，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森白的骨頭。
血腥味混合著腐壞的氣息，濃烈得令人窒息。那人似乎感應到有人靠近，
身體極其微弱地痙攣了一下，喉嚨里再次擠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聲。
一只枯柴般的手，指甲縫里全是黑泥，正死死捂著腹部一個最深的傷口，
指縫間凝固著暗紅的血痂。李胤的胃一陣劇烈翻攪?？謶趾蛺盒膸缀跻獕旱顾?。
他下意識地想退開，想逃離這個散發著死亡氣息的角落。但就在他腳步微動的瞬間，
月光恰好偏移了幾分，照在那人微微抬起的臉上。那是一雙眼睛。深陷在青黑腫脹的眼窩里，
瞳孔卻異常地亮，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燃燒著一種純粹到極致的、對生存的渴望。
那光芒，幾乎穿透了死亡的陰霾，狠狠刺進李胤的眼底。這眼神太熟悉了，和他剛醒來時，
在破廟積水洼里看到自己倒影時的眼神，一模一樣——絕望深處，
迸發出最后一絲不肯熄滅的火苗。李胤僵在原地。攥著石塊的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逃？
還是……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冰冷刺骨的空氣嗆進肺里，帶來一陣尖銳的疼痛。
他慢慢地、極其艱難地，松開了那塊尖銳的石頭。石頭“啪嗒”一聲落在積滿灰塵的地上，
滾了兩圈。他從懷里，掏出了最后半塊硬得像石頭、冰冷如鐵的粗面餅。這是他僅存的口糧，
也是他活下去的全部指望。饑餓的絞痛瞬間變得更加兇猛，
胃袋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擰緊。他盯著那半塊黑乎乎的餅，
喉嚨劇烈地滾動了好幾下。每一秒的猶豫，都像是在用鈍刀子割自己的肉。最終，
他像是耗盡了全身力氣，緩緩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將那半塊硬餅掰成更小的碎塊。然后，
他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極其笨拙地撬開那人緊咬的、冰冷的牙關，將一小塊餅碎塞了進去。
那人喉嚨里發出一聲模糊的嗚咽，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李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隨即，
那人似乎用盡了殘存的所有力氣，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那塊小小的餅碎，
終于被吞咽了下去。李胤緊繃的神經稍稍一松，動作也快了一些。他一點一點，
將剩下的餅碎喂進那人嘴里。每一次吞咽，都伴隨著痛苦的痙攣和細微的呻吟，
但那雙深潭般的眼睛，卻始終死死地盯著李胤，里面的火焰似乎燃燒得更亮了一些。
當最后一點餅屑消失在干裂的唇間，李胤感覺自己也虛脫了。他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下來，
和那個只剩一口氣的人并排蜷縮在神像投下的巨大陰影里，
共享著這片狹小而絕望的方寸之地。破廟外，風聲嗚咽，如同鬼哭。
“水……”一個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微弱地從旁邊傳來。李胤一個激靈，
才想起外面地上有積雪。他掙扎著爬起，踉蹌著走到門口，
用破瓦片刮了些相對干凈的積雪進來，小心翼翼地捧到那人唇邊。
冰冷的雪水一點點浸潤干涸的嘴唇，順著微啟的牙縫流進去。那人貪婪地吮吸著，
喉嚨里發出滿足的咕嚕聲?！爸x……昭?！蹦侨舜⑸远ǎ瑘蟪雒?，聲音依舊嘶啞，
卻多了一絲活氣?！白?，明遠?！薄袄钬贰！崩钬返穆曇粢哺蓾脜柡?，
報出了這個如今屬于他的名字，感覺無比陌生。沉默在冰冷的空氣中蔓延，
只有兩人粗重而艱難的喘息此起彼伏。絕望像無形的蛛網，纏繞著這座破廟里的兩個活物。
“這天下……爛透了。”謝昭的聲音忽然響起，帶著一種近乎詛咒的冰冷，穿透了黑暗。
他掙扎著，用胳膊肘撐起一點身體，那雙燃燒的眼睛轉向李胤，
里面跳動著瘋狂又冷靜的光芒，像即將燎原的野火。“餓殍遍野，門閥當道，
皇權不過……是最大的門閥……豢養的傀儡?！彼⒅?，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里擠出來的血沫?！澳愀市摹涝谶@里？像……野狗一樣？
”李胤心頭劇震，仿佛被那目光點燃。前世的記憶碎片在腦中翻騰——實驗室的燈火，
圖書館里泛黃的古籍，
那些關于制度、關于民生的思考……與眼前這赤地千里、人命如草芥的景象猛烈地碰撞。
一股混雜著憤怒、不甘、和某種模糊野心的激流，沖垮了凍僵的麻木?！安桓市?！
”李胤猛地抬頭，迎上謝昭的目光，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像淬火的鐵條。
“誰想死得像條野狗？這爛攤子……”他環顧著破廟的殘破，目光仿佛穿透了墻壁，
看到了外面更廣闊的瘡痍，“……總得有人收拾！”謝昭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形成一個冰冷而銳利的弧度，如同出鞘的刀鋒。他那只沒有捂住傷口的手，
沾滿了半干涸的污血，緩緩地、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伸向李胤。“好！”一個字，
干脆利落，擲地有聲?！澳潜恪€一把大的！
”李胤看著那只伸向自己的、污穢而堅定的手。沒有猶豫。他同樣伸出自己冰冷僵硬的手，
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用力地、緊緊地握了上去！掌心相觸。冰冷，粘膩，
帶著血腥和塵土的粗糲感。但一股微弱卻真實的暖意，卻奇跡般地從那緊握的地方，
順著凍僵的手臂，猛地竄向心口。那不是體溫，
而是兩個瀕死靈魂在絕望深淵中碰撞出的、足以焚盡黑暗的火焰！
破廟外的風雪似乎在這一刻驟然狂暴，呼嘯著撞向搖搖欲墜的門窗，發出駭人的聲響。
而神像陰影下，兩個年輕人緊握的手，卻像一根定海神針，牢牢地釘在了這片凍土之上。
活下去！不僅要活下去，還要掀翻這該死的棋盤！三年，彈指一揮。永州城，
這座曾經在戰亂和饑荒中奄奄一息的邊陲孤城，如今已徹底換了模樣。
高大、厚重、呈現出一種奇特的青灰色的城墻拔地而起，
取代了昔日那低矮破敗、一推就倒的土坯墻。這城墻渾然一體，
仿佛是從大地深處生長出來的巖石巨獸，沉默地拱衛著城池。它表面平整而堅硬，
任憑風吹雨打，只在雨水沖刷后，反射出一種沉甸甸、冷冰冰的光澤。城墻上，箭垛密布，
刁斗森嚴，巡城的士兵身著嶄新的皮甲，步伐整齊，眼神銳利，
與三年前那些面黃肌瘦、形同乞丐的守卒判若云泥。城墻之下，
一條同樣用這種奇特青灰材料鋪設的寬闊大道，筆直地延伸向遠方。大道平整得不可思議，
沒有一絲坑洼，任憑車馬輜重往來碾壓，依舊堅固如初。大道兩旁，
原本泥濘骯臟、污水橫流的街巷也被整飭一新，鋪上了碎石，挖出了規整的排水溝渠。
空氣中那股揮之不去的腐臭和垃圾味，被一種雨后泥土的清新氣息所取代。城內，
曾經低矮破敗的茅屋區，大片大片地被拆除。取而代之的，
是一片片排列整齊、地基墊高、用同樣青灰色材料砌筑墻基的屋舍。雖然算不上多么奢華，
但堅固、干燥、避風擋雨，足以讓那些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流民感激涕零。
幾處重要的糧倉、武庫，更是全部由這種神奇的材料建造，厚重的大門一關，
仿佛固若金湯的堡壘。這就是“水泥”。永州城翻天覆地變化的基石。城西，
原先的衛所衙門早已擴建。如今的門楣上，高懸著嶄新的牌匾——“北境行轅”。
字跡遒勁有力，透著一股金戈鐵馬的肅殺之氣。這里，已是整個北境邊軍的心臟。
行轅議事堂內，氣氛凝重如鐵。巨大的北境輿圖懸掛在主位后的墻壁上，山川河流，
關隘城池，標注得密密麻麻。巨大的沙盤占據了大堂中央，精細地模擬著邊境的山川地形。
李胤端坐主位。三年的邊塞風霜，徹底洗去了他身上最后一絲屬于廢黜皇子的落魄和文弱。
一身玄色暗紋常服，襯得他肩背寬闊，腰身挺直如松。下頜的線條變得堅硬，眉骨更加突出，
那雙眼睛，深邃如同古井寒潭，目光掃過堂下肅立的將領謀士時，
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威壓。這威壓并非來自血脈，
而是無數次生死搏殺、在尸山血海中硬生生錘煉出來的煞氣。
他不再是那個破廟里靠半塊硬餅續命的落魄皇子。他是北境邊軍的實際掌控者——北境都督，
李胤！“報——！”一名斥候風塵仆仆，幾乎是撞開議事堂的大門沖了進來，單膝跪地，
聲音嘶啞而急促，“稟都督！狄戎左賢王部，集結王庭精銳騎兵三萬，
裹脅仆從部落步卒兩萬，號稱十萬！兵分三路！前鋒已突破黑石口！
其主力正沿狼谷急速南下，目標直指我永州東北屏障——飛鷹堡！
黑石口守將……王將軍力戰殉國！”“嘩——”堂內瞬間炸開了鍋。將領們臉色驟變，
議論聲、抽泣聲交織成一片?！昂谑谑亓?？”“王將軍……唉！”“五萬！
狄戎這次是下了血本了！”“飛鷹堡若失，永州東北門戶大開！后果不堪設想！”嘈雜聲中，
李胤的臉色紋絲未動，只是眼神驟然變得無比銳利，如同淬了冰的刀鋒，
瞬間鎖定了沙盤上代表飛鷹堡的那處險要關隘。他的手指，
無意識地在冰冷的黃花梨木扶手上來回摩挲了一下。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焦灼時刻，
一個清朗而帶著幾分疏離感的聲音，不高不低地響起，清晰地壓過了堂內的紛亂：“都督，
末將有策。”所有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聲音來源。說話之人，坐在李胤右下首第一位。
一襲青衫，洗得有些發白，卻纖塵不染。身姿挺拔如修竹，面容清俊，
膚色是常年不見陽光的冷白，薄唇緊抿，勾勒出堅毅的線條。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
沉靜如古井深潭，不起半點波瀾，仿佛眼前這足以讓邊關震動的軍情，
也不過是沙盤上移動的幾枚棋子。他便是李胤的左膀右臂，三年來運籌帷幄、奇謀迭出，
令狄戎聞風喪膽的北境行軍司馬——謝昭，謝明遠。李胤的目光也轉向謝昭，沉聲道：“講。
”謝昭起身，步伐沉穩地走到巨大的沙盤前。他的動作不疾不徐，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從容。
他拿起代表狄戎主力的黑色狼頭旗，輕輕點在沙盤上蜿蜒的狼谷出口處?！袄枪瘸隹讵M窄，
僅容數騎并行。狄戎主力南下，必經此地。”他聲音清晰平穩，如同在闡述一個既定的事實。
“其勢洶洶，意在速破飛鷹堡，打開缺口，兵臨永州城下?！彼揲L的手指又在沙盤上移動，
指向狼谷出口外一片相對開闊、但遍布碎石和低矮丘陵的地帶?！拔臆娙粽骜Y援飛鷹堡，
路途遙遠，且必與狄戎前鋒纏斗，正中其下懷。待其主力出谷，兩下夾擊，我軍危矣。
”堂內眾將屏息凝神，目光緊緊追隨著謝昭的手指?！肮?，不如……”謝昭的手指猛地一劃，
指向狼谷兩側陡峭的山崖！“以飛鷹堡為餌，示敵以弱，誘其主力加速出谷。待其前軍盡出，
后軍擁擠于谷口狹窄處時……”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眾將，一字一句道，“以火攻，
斷其歸路，亂其軍心！”“火攻？”一名絡腮胡將領忍不住質疑，“謝司馬，
狼谷兩側皆是石壁，草木稀疏，如何引燃大火？且狄戎騎兵來去如風，縱有小火，
恐怕也……”謝昭嘴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如同冰面上掠過的一道寒光。
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轉向李胤，微微躬身：“都督，末將需三千精兵，
五百桶新制‘猛火油’，三百架強弩，以及……永州庫中所有新造之‘神臂連弩’。
”“猛火油？”李胤的瞳孔驟然收縮。那是謝昭半年前秘密研制的東西，粘稠如糖漿，
遇水不熄，沾之即燃，他曾親眼見過一小桶猛火油點燃后，連石頭都能燒得噼啪作響，
黑煙滾滾，經久不滅！而神臂連弩，更是永州軍械坊最新的殺器，射程遠，穿透力強，
可連發三矢！李胤的目光與謝昭那雙深潭般的眼眸在空中一碰。剎那間，無需言語。
李胤看到了謝昭眼中那熟悉的、近乎冷酷的決絕和掌控一切的自信。就像當年破廟里，
那個瀕死之人眼中燃燒的不滅火焰！“準！”李胤的聲音斬釘截鐵，如同金鐵交鳴，
瞬間壓下了堂內所有的質疑。“所需兵員器械，即刻調撥！由謝司馬全權節制！
”“末將領命！”謝昭躬身，聲音依舊平穩無波，但轉身走向堂外時，那襲青衫的背影，
卻陡然間透出一股凌厲無匹的鋒芒，仿佛一柄即將出鞘飲血的絕世名劍！七日后，狼谷。
震天的喊殺聲、戰馬的嘶鳴聲、兵刃的撞擊聲，如同沸騰的熔巖，
在狹窄的谷口外那片碎石灘上翻滾、咆哮。飛鷹堡方向騰起的滾滾黑煙，如同巨大的狼煙柱，
直沖云霄，宣告著這座堡壘正承受著狄戎前鋒瘋狂的猛攻。狄戎左賢王阿史那摩，
身披鑲嵌著金狼頭的厚重皮甲，騎在一匹異常高大的純黑色戰馬上，
立于谷口一處稍高的坡地。他鷹隼般的目光死死盯著前方數里外陷入苦戰的飛鷹堡，
臉上橫貫的刀疤因為興奮而扭曲著。永州軍的抵抗比他預想的要頑強，但飛鷹堡的陷落，
只是時間問題！他仿佛已經看到自己的鐵蹄踏破永州城墻，
看到堆積如山的糧食和瑟瑟發抖的女人！“勇士們！永州的糧食和美酒在等著我們！
長生天的榮耀在召喚！沖出去！碾碎他們！”阿史那摩拔出腰間的彎刀，刀鋒直指前方，
發出野獸般的咆哮。“嗚嗬——！”他身后，
密密麻麻擠在狼谷狹窄出口處的狄戎主力騎兵爆發出狂熱的嚎叫，如同開閘的洪流，
爭先恐后地涌出谷口，匯入前方血腥的戰場。戰馬奔騰，蹄聲如雷，大地為之顫抖。
沒有人注意到，兩側陡峭、草木稀疏的懸崖峭壁之上，此刻正靜靜地匍匐著無數身影。
他們與灰褐色的巖石幾乎融為一體，身上覆蓋著枯草和泥土，連呼吸都壓抑到了極致。
為首一人，正是謝昭。他伏在一塊突出的巖石后，冰冷的眸子透過枯草的縫隙，
如同最精準的尺子，丈量著下方狄戎騎兵涌出的速度、隊列的密度。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谷口的喧囂達到了頂點，狄戎后軍龐大的輜重隊伍和步卒，也開始擁擠著向外移動，
將狹窄的谷口堵得水泄不通。時機到了！謝昭眼中寒光一閃，猛地舉起了右手！“放！
”低沉而短促的命令，如同死神的耳語，瞬間傳遍崖頂！“咻咻咻——！
”“嗡——嗡——嗡——！”令人頭皮發麻的破空聲驟然撕裂了喧囂！不是尋常箭矢的尖嘯，
而是數百架強弩同時激發弓弦的沉悶嗡鳴！緊接著，
是神臂連弩那特有的、如同毒蜂群振翅般的密集攢射聲！天空，瞬間被遮蔽！
無數支特制的、箭頭包裹著厚厚浸滿猛火油布條的弩箭，如同來自地獄的飛蝗，
帶著凄厲的死亡尖嘯，劃破長空！它們的目標，并非下方奔騰的狄戎騎兵，
而是狼谷出口兩側那看似無法燃燒的、嶙峋陡峭的石壁！以及，
更重要的——那些堆積在谷口、正在拼命向外挪動的輜重大車！“咄！咄！咄！咄！
”密集如雨的弩箭狠狠釘入石壁！箭頭包裹的油布瞬間破裂，
粘稠漆黑的猛火油順著冰冷的石壁流淌下來！
更多的弩箭則精準地射入了輜重車輛堆積的糧草、毛皮、甚至裝載油脂的木桶之中！
“什么東西？”谷口的狄戎后軍一片混亂，
驚愕地抬頭看著插滿石壁的箭矢和流淌下來的黑色粘液。沒等他們反應過來，
第二輪攻擊接踵而至！這一次，是燃燒的火箭！“放！”謝昭的聲音冰冷如鐵?！昂簟?！
”數百支燃燒的火箭騰空而起！它們拖著長長的、明亮的尾焰，如同墜落的流星雨，
精準無比地射向下方！“轟——！”第一支火箭射中石壁上流淌的猛火油！
仿佛點燃了一條沉睡的火龍！青藍色的火焰猛地騰起，順著流淌的油跡瘋狂蔓延！
瞬間連成一片火海！那火焰極其詭異，粘稠地附著在石壁上，發出噼啪的爆響，
散發出滾滾濃煙和刺鼻的惡臭！“轟！轟！轟！轟！”更多的火箭射中了堆積的輜重！
糧草瞬間被點燃！裝載油脂的木桶轟然炸裂！火油四濺！火借油勢，油助火威！
整個狼谷出口狹窄的區域，瞬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無法逃脫的火焰煉獄！“啊——！
”“火！好大的火！”“長生天啊！這火撲不滅！撲不滅??！”“馬驚了！快跑??！
”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瞬間壓倒了戰場的喧囂！谷口徹底亂成了一鍋沸騰的粥！
狄戎后軍士兵和步卒被從天而降的烈火包圍！粘稠的猛火油濺到身上，立刻猛烈燃燒起來，
無論怎么撲打、在地上翻滾，都無法熄滅！戰馬受驚，瘋狂地踐踏沖撞，
將本就混亂不堪的隊列沖得七零八落！濃煙滾滾，遮天蔽日，刺鼻的焦臭味令人欲嘔！
前方正在猛攻飛鷹堡的狄戎前鋒，聽到后方震天的慘叫和看到那沖天而起的烈焰濃煙，
軍心大亂！攻勢瞬間瓦解！阿史那摩目眥欲裂，回頭望著谷口那吞噬一切的烈焰和濃煙，
望著后方徹底崩潰的隊列，臉上的刀疤扭曲得如同蜈蚣！
他引以為傲的、足以踏平北境的鐵騎，尚未真正展開，
竟被這詭異的大火活活困死、燒死在谷口！“卑鄙的南蠻?。 彼l出野獸般的狂嚎，
充滿了絕望和滔天的恨意！狼谷兩側的懸崖上，謝昭緩緩站起身，
青衫在灼熱的氣浪和山風中獵獵作響。他面無表情地俯瞰著下方那片煉獄，
火光映照著他清俊而冰冷的臉龐，那雙深潭般的眼眸里，跳躍著無情燃燒的烈焰?！笆站W。
”他淡淡地吐出兩個字，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崖頂。
早已埋伏在谷外兩側丘陵后的永州精銳鐵騎，如同蟄伏已久的猛虎，驟然亮出了獠牙！
震天的戰鼓擂響！黑色的洪流，裹挾著復仇的怒火和無堅不摧的鋒銳，
從側翼狠狠撞向了陷入混亂和恐慌的狄戎前鋒！狼谷之戰，狄戎左賢王部主力盡喪，
元氣大傷。北境都督李胤之名，攜此大捷威震朝野！
而運籌帷幄、以鬼神莫測之火攻定鼎乾坤的行軍司馬謝昭，其智謀之名，更如一道驚雷，
響徹大江南北，令無數謀士武將為之側目，亦令無數人……寢食難安。帝都，未央宮。
金碧輝煌的殿堂內，熏香裊裊，絲竹悠揚。一場為北境大捷而設的盛大宮宴正在進行。
玉盤珍饈，觥籌交錯，身著華服的宗室勛貴、朝廷重臣們言笑晏晏，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然而，這浮華之下，暗流洶涌。李胤高踞御座之上。一身玄色繡金的龍袍，
襯得他眉目愈發深沉，不怒自威。三年的帝王生涯，
早已將他眉宇間最后一絲屬于邊關將領的粗粓磨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可測的沉凝。
他端著九龍金樽，目光緩緩掃過殿中眾人，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帝王威儀與對臣子的溫和。
只是那眼底深處，如同古井無波，映不出半點宴席的喧囂。他的目光，
最終落在了左下首第一位。謝昭端坐于席。他如今已是當朝尚書令，位列百官之首。
依舊是一身洗得發白、不染纖塵的青衫，在這滿殿朱紫之中，顯得格格不入，卻又異常扎眼。
他微微垂著眼瞼，修長的手指捏著一只素白玉杯，杯中琥珀色的御酒，紋絲未動。
清俊的側臉在明亮的宮燈下顯得有些透明，薄唇緊抿，
周身散發著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與冷寂。
仿佛殿中所有的浮華、所有的目光、所有的竊竊私語，都與他無關。
他就像一座孤懸于喧囂海潮之外的冰山。李胤的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握著金樽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分，隨即移開?！氨菹拢?/p>
”一個洪亮的聲音打破了大殿中央歌舞升平的假象。
一名身著緋袍、胸前繡著孔雀補子的官員離席出列，正是吏部侍郎鄭元朗，出身滎陽鄭氏，
門閥清流的代表人物之一。他對著御座深施一禮，聲音帶著刻意的激昂，“北境大捷，
揚我國威，實乃陛下洪福齊天，將士用命！然，臣聞捷報之中，
提及軍中擢升數名寒門子弟為將校，更有甚者，出身微末匠戶者亦有之！
此舉……恐于禮不合，有損朝廷威儀啊！”此言一出，殿內瞬間安靜了不少。
絲竹聲仿佛也低了下去。許多道目光，或明或暗，都投向了端坐的謝昭，
又小心翼翼地覷著御座上的天子。李胤放下金樽，臉上看不出喜怒，
聲音平淡：“鄭卿何出此言？北境將士浴血奮戰，功勛卓著，論功行賞，天經地義。
豈能以出身論英雄？”“陛下圣明！”鄭元朗立刻躬身，語氣卻愈發懇切，“論功行賞，
自無不可。然，國有國法，朝有朝綱！名器之重，關乎社稷根本！自古將相出于貴胄，
賢良生于詩禮。匠戶、商賈、乃至流民之后，目不識丁，不通禮義，驟然授以權柄，
統御部屬，此非拔苗助長，遺禍無窮乎？若人人皆可憑軍功幸進，置祖宗法度于何地？
置天下士子寒窗苦讀之心于何地？長此以往，恐非社稷之福啊！”他語重心長，
字字句句扣著“禮法”、“祖制”、“名器”的大帽子，目光卻再次若有若無地掃過謝昭。
殿內氣氛更加凝滯。許多出身門閥的官員，臉上都露出了深以為然的表情，頻頻點頭。
寒門出身的官員則臉色難看，敢怒不敢言。李胤沉默著，指尖在冰冷的龍椅扶手上輕輕敲擊，
發出細微的“篤篤”聲。他當然知道鄭元朗背后站著誰。推行“唯才是舉”，
觸動勛貴門閥的利益，阻力之大，遠超他最初的預料。這些盤根錯節的勢力，如同藤蔓，
死死纏繞著這個帝國的根基。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時刻，一個清冷平靜的聲音響起，不高，
卻清晰地傳遍了寂靜的大殿每一個角落。“鄭侍郎此言差矣。”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
說話之人，正是尚書令謝昭。他終于抬起了眼瞼。那雙深潭般的眼眸，平靜無波，
看向鄭元朗，如同看著一件死物?！案覇栔x相高見？”鄭元朗面對謝昭，姿態放得更低，
語氣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挑釁。誰都知道，這位年輕的尚書令，出身寒微，甚至來歷不明，
是靠著北境都督李胤的絕對信任才一步登天！他今日敢出頭，背后自然有所倚仗。
謝昭并未起身，依舊端坐，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起伏：“鄭侍郎言必稱禮法、祖制。敢問，
太祖高皇帝起于微末，提三尺劍定鼎天下之時，所依仗之開國元勛，可皆是詩禮傳家之貴胄？
”鄭元朗臉色一僵。謝昭繼續道，語速不快，卻字字如刀：“北境狼谷一戰，
陣斬狄戎左賢王，立下首功者，名喚趙鐵柱，祖上三代皆為永州城外打鐵匠戶。
其率死士攀絕壁，引火油，焚敵歸路，身被十七創，猶死戰不退！若無此等忠勇悍卒，
何來今日殿上之慶功宴？若無萬千‘目不識丁’之邊軍將士浴血，
何來鄭侍郎口中之‘朝廷威儀’？”他微微一頓，目光掃過殿內那些面色變幻的勛貴，
“至于‘名器’、‘法度’……謝某以為，法度當為強國安民而設，
豈能成為尸位素餐、堵塞寒俊之借口？若‘名器’只容貴胄把持，不容忠勇染指，
此非護國之器，實乃誤國之枷！”他的聲音并不高亢，卻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人心的力量，
如同寒流席卷大殿。許多寒門官員眼中燃起激動的光芒，而鄭元朗等門閥官員，
臉色則變得極為難看?！爸x相！你……”鄭元朗面紅耳赤，正要反駁?！昂昧耍 庇?，
李胤的聲音陡然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壓下了所有的聲音。
他目光沉沉地掠過鄭元朗，最終落在謝昭身上，那眼神復雜難明，有激賞，有欣慰，更深處，
似乎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爸x相所言，振聾發聵?！崩钬返穆曇艋厥幵诖蟮?，
“北境將士之功，彪炳史冊！擢升之議，乃朕親定！有功必賞，有過必罰，此乃朕立國之本！
至于選官用人之道……”他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起來，“朕意已決！開科舉！
廣納天下英才！無論門第，唯才是舉！此事，由尚書令謝昭總領其事！”“轟——！
”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整個未央宮徹底炸開了鍋！開科舉！唯才是舉！
這是要徹底砸碎門閥賴以生存的根基！“陛下！萬萬不可?。 薄白孀谥ú豢勺?！
”“此乃動搖國本！取禍之道啊陛下！”勛貴重臣們再也按捺不住，紛紛離席，跪倒一片，
聲淚俱下地勸阻，甚至有老臣以頭搶地，血染丹墀！殿內瞬間亂成一團。
一片混亂的哭諫聲中，李胤端坐如山，面無表情。而謝昭，依舊靜靜地坐在那里，垂著眼瞼，
仿佛周遭的滔天巨浪都與他無關。只有當他聽到“由尚書令謝昭總領其事”幾個字時，
捏著玉杯的指尖，才幾不可察地微微泛白。風暴，才剛剛開始。而風暴的中心，
那襲青衫與玄色龍袍，在輝煌的燈火下，第一次清晰地站到了彼此的對立面。
昔日的盟約仍在，但腳下的路，已悄然分岔。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壓在帝都之上。
醞釀了整整一個白天的暴雨，終于在這一刻傾盆而下。
豆大的雨點瘋狂地砸在太師府高聳的屋脊、厚重的琉璃瓦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