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骨灰盒與金粉墻雨水順著毛坯房沒裝玻璃的窗框砸進來,
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匯成渾濁的小溪。
我把蘇清晏的骨灰盒放在那堵墻前——那堵她用金粉寫下了“碎窗里漏進的光”的墻。
七年雨水沖刷,“光”字的金粉剝落得最厲害,像一道固執不肯愈合的舊疤,
在昏暗中微弱地反著光。墻角堆著我剛搬來的水泥袋。我蹲下來,手指摳開袋口,
水泥灰撲簌簌落下,嗆得我咳出了淚。鬼使神差地,我抓了一把,混著地上冰冷的雨水,
在掌心揉成黏稠的泥團。指尖沾了點剝落的金粉,也混了進去。灰泥里嵌著點點刺目的金,
像她詩里寫的,碎玻璃渣在光里閃爍的樣子。“清晏,”喉嚨干澀得像砂紙打磨鋼筋,
“他們說頭七魂會回來…你看,
我用你說的法子…金粉混著大漆…補你的墻…” 我試圖把灰泥抹在墻上剝落的地方,
指尖卻被粗糙的水泥顆粒磨破,滲出血珠。血混著灰泥金粉,順著墻縫蜿蜒流下,
像一道詭異的淚痕。墻角的水泥桶“哐當”一聲自己倒了,灰漿緩慢地漫過骨灰盒的底座,
污濁了盒蓋上她那張戴著細框眼鏡、沒什么表情的照片。“操!”我一拳砸在桶壁上,
指關節的皮綻開,更多的血滴在墻上那個孤零零的“光”字上。和七年前工棚水泥地上,
她手肘滲出的那抹刺眼的紅,一模一樣。01 七年前的工棚工棚像個巨大的、悶熱的蒸籠。
劣質白熾燈滋滋作響,晃得人頭暈目眩。啤酒瓶堆成小山,
劃拳的吼聲、放肆的哄笑幾乎要掀翻油膩的棚頂。汗臭、煙味、劣質白酒的辛辣,
還有永遠散不掉的、屬于工地的塵土和水泥的干燥氣息,混雜在一起,令人窒息。
我正摟著甲方代表的脖子灌酒,眼角余光卻死死釘在角落里的蘇清晏身上。
她縮在一張吱呀作響的破木凳上,背挺得筆直,像根誤入泥潭的蘆葦。手里緊緊攥著幾張紙,
是給工地寫的標語草稿——“安全第一”。可我知道,那下面壓著的,
一定是她又偷偷改過的詩句。上次我瞥見,她把“腳手架上有星星”塞了進去。“喲,陳哥!
這就是你新招的‘文化人’助理?” 小李子叼著半截煙,晃晃悠悠地湊過去,
油膩的安全帽“啪”地一聲拍在蘇清晏面前的桌上,震得她猛地一顫。“聽說會寫詩?
來來來,給哥幾個念一段,助助酒興!” 他噴著酒氣,唾沫星子幾乎濺到她臉上。
蘇清晏往后縮了縮,眼鏡片反射著刺目的燈光,看不清眼神:“我…我是來送文件的。
”“送文件?” 老王咧開嘴,露出豁了半顆的黃板牙,笑得像條陰溝里的泥鰍。
他晃晃悠悠站起來,從臟兮兮的工裝褲兜里掏出一卷皺巴巴的鈔票,
“啪”地拍在油膩的桌面上,幾張票子滑落,掉在灑滿酒液和花生殼的地上。
“陳哥昨天還說,你爹手術費差十萬火坑呢!哥幾個是粗,不懂啥星星月亮,可懂這個!
” 他一只沾滿機油和泥灰的手,不懷好意地蹭過蘇清晏洗得發白的袖口,
“念一首…念一首《大保健頌》!念好了,這錢,就當哥幾個賞你的!”哄笑聲如同爆炸,
瞬間淹沒了工棚。蘇清晏的臉瞬間褪盡了血色,白得像剛刷的石灰墻。
我看見她放在桌下的手,死死絞著衣角,指節用力到泛白。
我兜里揣著剛跟人低聲下氣借來的五萬塊,汗津津地貼著胸口,
本想等散了這場該死的酒就塞給她。可此刻,甲方代表那只肥厚的手掌正重重拍著我的肩膀,
帶著令人作嘔的親昵:“小陳啊!你這助理,還是個大詩人?有意思!
讓她…讓她給咱們吟一首!助助酒興!就…就那個什么…《面朝大海》!應景!
”一股邪火混著酒精直沖頭頂。“行啊!” 我猛地灌下杯底辛辣的白酒,喉嚨火燒火燎,
舌頭也打了結,“清晏!聽見沒?給…給兄弟們露一手!就念…就念你那首《面朝大海》!
”蘇清晏倏地抬起頭。隔著反光的鏡片,我清晰地看到那雙眼睛里瞬間蓄滿的、破碎的水光。
小李子不耐煩了,罵罵咧咧地伸手就去搶她護在胸前的筆記本:“裝他媽什么清高!
陳哥給你臉呢!” 撕扯間,“啪嗒”一聲,筆記本掉在地上,恰好摔在老王的啤酒杯旁邊。
深褐色的液體迅速洇開,貪婪地吞噬著紙頁上清秀的字跡——那正是她寫的“春暖花開”。
02 破碎的春暖花開“別碰她!” 我腦子一熱,猛地站起來,動作太急,
被翻涌的酒氣嗆得劇烈咳嗽起來。老王卻以為我在給他撐腰,笑得更加猥瑣放肆:“哎喲,
陳哥心疼啦?心疼就讓她快念!念完哥幾個立馬湊錢!說話算話!
” 他順手又抄起一個半滿的啤酒瓶,不懷好意地往蘇清晏面前推。
蘇清晏像被燙到一樣猛地后退,慌亂中椅子腿在濕滑油膩的地面上一滑——“咚!
”一聲沉重的悶響,像水泥袋砸在地上。她整個人摔倒在地,
手肘重重磕在冰冷堅硬的水泥臺階邊緣。筆記本散開,紙頁像受傷的白鳥四散飄落,
瞬間被周圍工友們沾滿泥灰的皮鞋踩踏、碾過。“春暖花開”四個字,
轉眼就糊滿了骯臟的泥印。“操!” 我終于甩開甲方代表鉗子般的手,
踉蹌著沖過去想扶她。手剛碰到她的胳膊,卻被她猛地甩開!那一下的力道,
帶著一種絕望的、冰冷的拒絕。她自己撐著冰冷粗糙的水泥地,艱難地站起來。手肘處,
鮮紅的血迅速在灰藍色的廉價布料上洇開,像一朵開錯了地方、被粗暴蹂躪過的花。
她沒看我一眼,只是沉默地、固執地彎下腰,一張張去撿那些散落的、沾滿污漬的紙頁。
頭發垂下來,遮住了她的臉,
只聽見她用一種低啞的、仿佛來自地底的聲音說:“陳灰…你的混凝土,真的…澆不活詩。
”那一刻,工棚里的哄笑聲、啤酒瓶碰撞的叮當聲、劃拳的叫罵聲,
匯成一股震耳欲聾的噪音洪流,無情地沖刷著一切。而我耳中,
卻無比清晰地捕捉到了另一個聲音——那聲音,像極了她的手肘撞在水泥臺階上時,
骨頭可能裂開的脆響。我看著那刺目的血一滴、一滴砸在灰撲撲的水泥地上,
瞬間被灰塵吞噬,只留下一個個深色的小點。胃里翻江倒海,一句“對不起”堵在喉嚨里,
卻硬生生被翻涌的酒氣和一種名為“面子”的混凝土死死封住,怎么也吐不出來。
03 毛坯房:未完成的家蘇清宴父親手術后,郊區那間毛坯房,水泥墻剛砌好不久,
空氣里彌漫著濃烈刺鼻的生石灰和塵土的味道,吸一口都嗆得肺疼。我帶蘇清晏來看,
是想著這里離市區遠,便宜,或許能成為我們一個暫時的窩。她卻像沒聞到那味道,
蹲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伸出纖細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劃過墻面粗糙的接縫,
低聲說:“陳灰,你看這水泥縫…像不像詩的分行?”我嘴里叼著煙,
不耐煩地用腳尖踢了踢旁邊裸露的、冰冷的鋼筋:“少他媽整這些沒用的酸文假醋。
這房子下個月就能交鑰匙,你跟我搬過來。
別再去給那些傻X網紅寫什么‘家人們誰懂啊’了,掉價!”她沒抬頭,
手指停在一道較深的縫隙上,聲音輕得像羽毛:“我簽了三年合約。”“合約?
” 我嗤笑一聲,把煙灰隨意地彈在她腳邊的水泥地上,灰燼瞬間散開,
“老子給你付違約金!跟我踏實過日子,不比伺候那些玩意兒強?你爹的病好了,
你也該醒醒了!詩?詩能當飯吃?”她猛地抬起頭。破窗外透進來的光線,
正好打在她的眼鏡片上,反射出兩道銳利冰冷的光。“陳灰,” 她看著我,
那雙曾經映著碎光的眼睛里,此刻空洞得可怕,“你是不是覺得…錢能買走一切?包括我?
”“不然呢?” 一股無名火竄上來,我往前逼近一步,
腳下的混凝土粉末發出刺耳的咯吱聲,“你爹的手術費!你現在租的那破閣樓的租金!
哪一樣不是錢?要不是老子,你跟你那些破詩,早他媽餓死在哪個犄角旮旯了!”“所以呢?
” 她站起身,仰頭直視著我,臉上沒有任何波瀾,“所以我就該把《碎窗》的手稿賣了?
該跪下來感恩戴德,謝謝你用混凝土…把我的骨頭、我的念想,都澆成你想要的墻的樣子?
”“骨頭?念想?” 我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荒謬的笑話,
彎腰一把抓起旁邊半袋沒用完的水泥,狠狠摜在地上!“嘭!” 一聲悶響,
灰白色的粉塵像炸彈一樣爆開,瞬間彌漫了整個空間,嗆得人睜不開眼,
也徹底淹沒了她單薄的身影。“蘇清晏!你他媽給我醒醒!看看現實!你那些破詩,
連這一袋水泥都換不來!你以為你是誰?省報大編輯?著名詩人?在我這兒,在我陳灰這兒,
你就是個——”“就是個靠你養著的玩意兒,對嗎?” 粉塵中傳來她的聲音,
帶著一種詭異的、破碎的笑意。她在笑,肩膀劇烈地抖動著,可是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
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砸在厚厚的水泥灰上,洇開一個個深色的、迅速消失的小坑。“對,
我是靠你養著。所以陳灰,” 她彎下腰,從粉塵里摸索著,撿起一塊棱角分明的水泥碎塊,
遞到我面前,聲音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平靜,“你能不能教教我?教教我,怎么用這東西,
把我的詩稿,一張一張,拌進砂漿里,砌進這堵墻?這樣…它們就永遠留在這兒了,
再也不會…被風吹走了,是不是?”我看著她沾滿灰泥的手里那塊冰冷的水泥塊,
又看看她淚痕在灰撲撲的臉上沖出兩道狼狽的溝壑,胃里一陣翻攪,煩躁得只想逃離。
我粗暴地推開她,頭也不回地沖出了毛坯房,把門摔得山響。發動機的轟鳴聲蓋過了一切。
后來李建軍告訴我,她在里面待了一整夜。第二天工人去刷墻時,發現有一面墻上,
用尖銳的東西深深地刻著一行字:「碎窗里漏進的光,也是光」。工人覺得礙事,
直接用新水泥把那面墻整個抹平了,什么都沒留下。現在我蹲在她的骨灰盒前,才終于明白,
那天她在粉塵里流的不是淚,是控訴:光被強行摁進混凝土里,是會憋死的。就像她的詩,
我的混蛋話,還有我們之間那些從未宣之于口的、笨拙的愛意…全都被我親手攪拌,澆筑,
封死在那堵冰冷堅硬、再也找不到痕跡的墻里了。
04 閣樓雨夜那是她父親手術費危機時的一個雨夜,
雨水瘋狂地敲打著閣樓銹跡斑斑的鐵皮屋頂,密集得如同戰鼓。
小小的閣樓像個在風雨中飄搖的破盒子,到處都在漏。蘇清晏蜷縮在漏得最兇的角落,
手忙腳亂地用幾塊破爛的塑料布蓋住她視若珍寶的詩集。昏黃的燈光下,
她額前的碎發被雨水打濕,狼狽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我剛從工地上回來,渾身濕透,
雨水順著安全帽的邊沿往下淌,在地上積成一小灘。
手里緊緊攥著醫院剛送來的催繳單——「欠費:100,000元」。那紅色的數字,
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手心發疼。“陳灰,” 她忽然回過頭,
眼鏡片上蒙著一層厚厚的水汽,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格外清晰,“你能不能…別總這樣?
”“哪樣?” 我把那張沉重的紙用力摔在唯一一張還算干燥的小木桌上,
墨跡被濺落的雨水迅速暈開,像一朵絕望綻放的黑花,“老子在外面淋得跟條落水狗似的,
你問我哪樣?” 口袋里的胃藥瓶隨著動作發出輕微的碰撞聲。她站起身,
蓋詩集的塑料布滑落,《碎窗》的藍色封面沾上了地上的泥水。“我是說,
” 她走到那扇吱呀作響、不斷滲水的木窗邊,用力推開,冰冷的雨絲立刻撲進來,
打濕了她的額發和單薄的肩頭,“你能不能別總讓我覺得…我永遠看不清…你這個人?
”我愣住了,雨水順著下巴滴進領口,冰冷刺骨。工地上誰不說我陳灰是條直腸子,
有啥說啥?怎么到她這兒,就變成“看不清”了?“老子他媽有什么看不清的?
” 我胡亂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聲音拔高,“我就是個搬水泥的包工頭!
我想給你爹湊救命錢,我錯哪兒了?”“你沒錯。”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針一樣扎進雨幕,
“可你昨天紅著眼說‘再借不到就去借高利貸’,
今天又把甲方硬塞給你的好煙偷偷揣兜里說‘能換點錢’,
剛才又把那張單子摔在我唯一的詩集上…陳灰,你永遠在算,算鋼筋的噸位,
算混凝土的方量,算每一分錢該從哪里摳出來…可我看著你,” 她轉過身,
眼鏡片后的目光穿透水汽,直直地看向我,“我覺得你心里也砌了一堵墻,又高又厚,
用混凝土澆得死死的,我…我敲不開。”墻上那顆銹蝕的水泥釘上,
掛著她給我縫的那副袖套,針腳歪歪扭扭,像小蟲子爬。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巨大的煩躁,
一把扯開領口濕透的扣子:“不算?不算你爹能躺進手術室?
不算你能在這破閣樓里寫你那些星星月亮?蘇清晏!現實點!不是所有人都他媽跟你一樣,
靠著‘碎窗里漏進的光’就能活!那是騙鬼的!”“我沒說要靠光活!
” 她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種被誤解的尖銳,“我是說!
你讓我覺得…你把自己也當成了工地的鋼筋水泥!你算計它們,也像在算計自己!
你看我的眼神…有時候也像在看一件…一件能估價的東西!” 她指著自己袖口磨出的毛邊,
那是她拆了自己唯一一件像樣的毛衣袖子,給我補工服時留下的。雨水更大了,
砸在鐵皮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我想吼回去,
視線卻死死釘在她那洗得發白、磨出毛邊的袖口上——那是她僅有的溫暖。“你想多了!
” 我猛地低下頭,一腳踢開腳邊接水的破桶,渾濁的水濺了她一褲腿,“老子就是個粗人!
沒你那么多彎彎繞繞的心思!”“是嗎?” 她輕輕地問,向我走近了一步。
窗外慘白的雨光透過破窗,將她的影子拉長,投在我沾滿泥點、濕漉漉的工裝上。
我看見她模糊的眼鏡片里,映出我此刻的樣子:頭發凌亂如草,臉上混合著雨水和水泥灰,
眼神兇狠卻又狼狽地躲閃。“可我總覺得,” 她頓了一下,抬起手,似乎想碰觸我的肩膀,
卻在半空中停住,指尖微微顫抖,“你心里有個地方,就跟這閣樓漏雨的角落一樣,
一直在往下滴水…滴答…滴答…冷得很。只是你用混凝土…把它封死了。陳灰,
”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穿透雨幕的穿透力,“你到底在怕什么?”“老子什么都不怕!
” 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獸,我猛地揮開她停在半空的手,踉蹌著退到冰冷的墻角。
水泥的寒氣透過濕透的鞋底直鉆上來。“你要是嫌我粗!嫌我俗!嫌我滿身銅臭!就他媽滾!
滾得遠遠的!別在這兒跟我拽你那些聽不懂的詞兒!”蘇清晏沒有滾。她只是站在那里,
隔著不斷流淌雨水的鏡片看著我。鏡片上的水汽越來越重,終于徹底模糊了她的眼神,
也模糊了我的視線。在那一刻,在震耳欲聾的雨聲和刺骨的寒意中,
—因為我自己也早已迷失在那片由混凝土、金錢、粗糲現實和無法言說的恐慌筑成的迷宮里,
連自己的心,都看不清了。05 頭七:漏雨的墻雨水還在瘋狂地沖刷著毛坯房的破窗。
骨灰盒底座下的水泥漿已經凝固,像一道丑陋的枷鎖。我徒勞地用指甲去摳那些凝固的灰泥,
想把她的照片弄干凈,卻只刮花了塑料表面。指關節的傷口又滲出血,混著灰泥,臟污不堪。
“你是不是…還在怨我?” 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消散在嘩嘩的雨聲里,
“怨我當年在工棚里當縮頭烏龜?怨我…用我的方式,把所有的光都堵死了?
”墻上的裂縫像一張張無聲吶喊的嘴,滲出的水珠滴落在水泥地上,
嗒…嗒…嗒…單調而固執,像極了無數個深夜里,她伏案抄寫詩稿時,
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我猛地想起最后一次見她,
就在那個網紅公司光鮮亮麗的玻璃幕墻樓下。
她穿著一件廉價的、印著巨大“家人們誰懂啊”的文化衫,像一件被貼了標簽的貨物。
看見我的瞬間,她像受驚的兔子,轉身就走。高跟鞋踩在堅硬冰冷的人行道水泥地上,
發出清脆急促的“噠噠”聲,每一下都像敲在我心口的釘子上。“清晏!” 我追上去喊她。
她腳步沒停,頭也沒回,聲音被城市的喧囂切割得支離破碎,
卻又清晰地鉆進我耳朵里:“陳灰,你看這馬路…被千萬人踩過,
水泥早就硬透了…再也…長不出詩了。”現在,我終于聽懂了。那不是怨,
是徹骨的絕望和告別。她在告訴我:有些東西,一旦被現實的水泥反復澆筑、踩踏,
就徹底硬了,死了,再也回不到柔軟能孕育詩意的狀態了。就像這袋水泥,一旦凝固成塊,
就再也不能變回細膩的灰;就像她的心,
被我那些混著酒氣和所謂“現實”的混蛋話反復砸擊,早已布滿裂痕。
就算后來我學著用昂貴的金粉去填補,裂痕也永遠在那里,
猙獰地嘲笑著我當初砸得有多狠、多蠢。
“清晏…” 我把臉深深埋進沾滿水泥灰和血污的手掌里,粗糙的顆粒摩擦著皮膚,
帶來一種自虐般的痛感,“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了。你看這墻,我補了十遍,
抹了十遍…可每次下雨,它還是漏…就像我每次想起你,想起我說的那些混賬話,
心口就像被鑿開一個洞,冷風呼呼地往里灌…”骨灰盒沉默地立在潮濕陰冷的墻角,
照片上的她,細框眼鏡后的目光平靜無波,嘴角沒有上揚的弧度,也沒有下垂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