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讀課代表收作業時，我正把優樂美奶茶往抽屜里塞，吸管尖戳到了周小萌的胳膊。她回頭瞪我，馬尾辮掃過我桌上的數學卷子：「林小滿，你昨天在女廁說誰胖呢？」筆尖在草稿紙上洇開團墨漬，我盯著她校服外套下露出的粉色衛衣角——跟昨天在廁所隔間看見的一模一樣。
那是節體育課，我躲在廁所隔間里系鞋帶，聽見隔壁坑位的沖水聲響。「陳雨欣最近是不是胖了？」周小萌的聲音混著水流聲，「她穿校服都顯肚子，像揣了個西瓜。」隔板縫隙里漏進的光晃了晃，我看見另個身影動了動，鞋尖上沾著的藍白相間校徽——是陳雨欣的運動鞋。
此刻陳雨欣正趴在桌上睡覺，馬尾辮垂在課桌上，像根黑色的緞帶。我想起昨天她從隔間出來時，眼皮紅紅的，經過我身邊時校服帶子蹭到我手背，涼絲絲的。周小萌戳了戳我肩膀，吸管在奶茶杯上敲出脆響：「別發呆了，中午去二樓廁所泡奶茶？聽說新出的椰果味超甜。」
午餐鈴響時，我攥著奶茶往樓梯口走，鞋底在瓷磚上磨出細響。二樓女廁的門半開著，陳雨欣的藍色保溫杯擱在洗手臺上，杯身上貼著歪歪扭扭的卡通貼紙——是上周她在文具店挑了半小時的款。周小萌忽然拽住我，指尖掐進我胳膊：「她在里面！聽見沖水聲了！」
我們轉身就跑，奶茶在紙杯里晃出漣漪，順著杯蓋縫隙滴在走廊上，像串慌張的省略號。一樓女廁在操場旁，穿過連廊時，風掀起校服衣角，我看見陳雨欣正站在三樓陽臺，手里捏著包薯片，陽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我們逃跑的腳邊。
「其實……她聽見了吧？」周小萌蹲在隔間里撕奶茶包裝，聲音悶在瓷磚間，「昨天她出來時眼睛紅紅的，肯定聽見我們說她胖了。」熱水壺的蒸汽模糊了鏡子，我盯著自己發紅的耳尖，想起陳雨欣上個月借我筆記，在最后一頁畫了只胖兔子，旁邊寫著「小滿別總說自己胖，你明明像小兔子一樣軟乎乎」。
奶茶泡好時，椰果沉在杯底，像沒化開的雪。我們躲在樓梯間喝，周小萌忽然指著我的校服：「你袖口沾了奶茶漬，跟陳雨欣上次潑在作業本上的一模一樣。」那天陳雨欣抱著作業本跑太快，撞翻了我桌上的奶茶，哭著幫我抄了三頁筆記，字跡歪歪扭扭的，最后畫了個道歉的小企鵝。
下午的數學課上，陳雨欣忽然轉身，把張便利貼拍在我桌上。周小萌猛地坐直，筆尖在草稿紙上劃出斜線——便利貼上畫著杯冒熱氣的優樂美，旁邊是只圓滾滾的兔子，底下寫著：「二樓廁所的熱水壺壞了，一樓的水溫剛好泡奶茶～」
我盯著兔子圓乎乎的肚子，想起昨天在廁所隔間里，陳雨欣沉默著洗完手，臨走前忽然說：「其實我知道自己胖了，媽媽說青春期女孩會長肉肉，沒關系的。」那時她的聲音輕輕的，像片落在水面的葉子，卻讓我攥著鞋帶的手忽然發燙。
放學時，我在儲物柜前撞見陳雨欣。她正往書包里塞優樂美奶茶，粉色包裝上印著卡通兔子，跟她課桌上的玩偶一模一樣。「給你。」她忽然塞給我一包，指尖碰過我掌心的奶茶漬，「椰果味的，聽說泡的時候加顆水果糖會更甜。」
夕陽從走廊窗戶照進來，給她的馬尾辮鍍了層金邊。我看見她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便利貼，邊緣畫著歪歪扭扭的奶茶杯——跟今天給我的那張一模一樣。周小萌忽然從拐角沖出來，手里攥著兩包奶茶，看見陳雨欣時猛地剎住腳，鞋跟在地面劃出刺耳的響。
「其實我早就聽見啦。」陳雨欣忽然笑了，眼睛彎成月牙，「不過你們說我像揣西瓜的時候，我正在想中午的紅燒肉太好吃了，要不要再添半碗。」她晃了晃手里的奶茶，包裝上的兔子跟著蹦跶，「走呀，去二樓廁所泡奶茶，我偷偷帶了媽媽煮的紅豆，加進去超好喝～」
周小萌的耳尖紅得比奶茶包裝還艷。我們跟著陳雨欣往二樓走，她忽然轉身，校服帶子掃過我手背：「其實我知道你們躲著我，上周在操場看見你們繞路走，我還以為自己踩了你們的影子呢。」她蹲下身系鞋帶，陽光落在她發頂，像撒了把碎鉆，「不過沒關系呀，奶茶要分享才好喝，對不對？」
二樓女廁的熱水壺「咕嘟咕嘟」響著，陳雨欣把紅豆分給我們，圓滾滾的豆子落在奶茶里，像沉進云朵的小太陽。周小萌忽然指著鏡子笑：「陳雨欣你看，你校服上的奶茶漬跟小滿的一模一樣！」兩個淺褐色的印子映在鏡中，像兩顆歪歪扭扭的小太陽，旁邊是我和周小萌發顫的指尖——原來有些尷尬，早在對方遞來便利貼的瞬間，就化作了奶茶里的椰果，QQ彈彈的，帶著甜味。
離開時，陳雨欣把自己的卡通杯貼撕下來，貼在我和周小萌的奶茶杯上：「以后想泡奶茶就找我呀，我知道三樓教師辦公室的熱水最燙～」她轉身時，書包上的小企鵝掛件晃了晃，正是我去年送她的生日禮物。夕陽把三個影子拉得很長，在廁所門口的瓷磚上疊成一團——原來那些以為被討厭的瞬間，不過是青春里的小誤會，就像奶茶杯上的熱氣，模糊過眼睛，卻終究會散成溫暖的光。
那天晚上，我在便利貼上畫了只抱著奶茶的胖兔子，塞進陳雨欣的儲物柜。周小萌發來消息，說她偷偷查了「青春期女孩體重標準」，發現陳雨欣根本不胖，只是總愛吃校門口的奶油面包。手機屏幕亮起來時，陳雨欣回了張照片：她舉著奶茶杯，杯身上的卡通兔子貼著顆水果糖，配文是「明天去一樓廁所泡奶茶吧，那里的鏡子顯腿長～」
原來成長里的小別扭，從來不是惡意的刺，而是不知道如何表達的、笨拙的在意。就像我們繞遠路去一樓廁所，怕遇見卻又忍不住惦記；就像陳雨欣明明聽見了壞話，卻記得我們愛喝優樂美，把紅豆煮得爛爛的，等著分享給我們。那些藏在廁所拐角的尷尬，最終都化成了奶茶杯里的熱氣，暖融融的，把年少的慌張，泡成了最甜的、可以分享的秘密。
現在每次路過二樓女廁，我都會看見陳雨欣的保溫杯擱在洗手臺上，旁邊是周小萌的草莓味奶茶。陽光透過百葉窗照進來，在瓷磚上投下斑駁的影，像極了那天下午，我們躲在樓梯間喝奶茶時，看見的、陳雨欣發頂的、會發光的碎鉆——原來有些誤會，就像奶茶里沒化開的糖塊，只要愿意等一等，攪拌兩下，就會變成舌尖上，最溫暖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