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沉淵的手垂在身側，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他望著殘影，喉結動了動，像是要咽下什么滾燙的東西。
最后只說：千年前的第一任'寒髓'之主。
也是......他突然別過臉去，玄色發簾遮住了眼尾的紅，我曾深愛之人。
谷風卷著霧氣撲來，蘇清硯打了個寒顫。
她望著殘影中女子舉起骨笛的動作——那姿勢和她前幾日在破廟外吹木葉時竟有幾分相似。
心口的契約印記燙得更厲害了，像是要把她的魂魄往石碑里拽。
謝沉淵。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溫度透過他的衣袖傳過去，你說過寒髓仙骨是天生的。
是。他垂眸看她交握的手，聲音低得像嘆息。
可她......蘇清硯指向殘影，她的骨相和我一樣，連骨笛都......
話未說完，殘影突然泛起漣漪。
女子手中的骨笛發出清越鳴聲，碑面的冰紋開始流轉暗光，像是被什么力量喚醒了。
謝沉淵猛地拽過蘇清硯后退，玄色劍氣在兩人身周凝成屏障，可那光卻沒有攻擊性，只是裹著殘影緩緩沒入碑身，只留下最后一句口型：
髓可融，骨可塑......
蘇清硯望著重新歸于死寂的石碑，后心的寒毒突然翻涌。
這次不是錐心的痛，而是種被撕裂的癢，像有什么東西正從她的骨縫里往外鉆。
她下意識攥緊謝沉淵的手，卻觸到他掌心的冷汗——原來他也在發抖。
清硯。謝沉淵低頭看她，眼尾的紅又漫了上來，像團燒穿冰層的火，有些事......我本想等你足夠強再告訴你。
他的指尖撫過她后頸的寒髓印記，靈力順著脈絡滲進去，暫時壓下了翻涌的寒毒。
山谷里的霧氣更濃了，將兩人的影子揉成團模糊的墨色，只余石碑上寒髓歸墟四個字，在霧中泛著冷光。
蘇清硯望著他發紅的眼尾，忽然想起昨夜他說這一世我會護你周全時的虔誠。
可此刻他眼底的情緒太復雜，像團被霧裹住的火，明明燒得熱烈，卻讓她冷得更厲害了。
碑底的冰紋仍在緩緩流轉，像是在醞釀什么。
而她后心的寒毒，這次壓下去后，竟在骨縫里留下了道細細的、陌生的溫熱。
石碑表面的冰紋突然如活物般游竄起來，在蘇清硯眼前交織成一張泛著幽藍的光網。
她后心的寒毒不再翻涌，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滾燙的刺痛——像是有根燒紅的銀針正順著脊椎往上鉆，每一寸都戳破記憶的繭。
清硯！謝沉淵的手扣住她的手腕，玄色靈力如溪流般注入她體內，卻在觸及那滾燙處時被狠狠彈開。
他瞳孔驟縮，終于看清她后頸的寒髓印記正泛著金紅，像團要燒穿皮膚的火。
蘇清硯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破碎的畫面如潮水般涌來：雪地里跪坐的白衣女子將骨笛抵在唇間，笛聲里裹著冰碴子；嬰兒被裹在獸皮里，被棄在山澗邊時，那雙手的溫度與女子掌心的溫度重疊；十二歲那年她引動霜華劫，漫天冰晶凝結成的，竟是女子發間骨笛的模樣......
原來是這樣......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睫毛上凝了層薄霜，我從小能感應妖氣的方向，能在雪地里三天三夜不凍僵......不是因為天生，是因為她的記憶碎片在告訴我怎么做。
謝沉淵的喉結動了動。
他望著她泛白的唇，突然想起千年前那夜，同樣的寒髓印記在愛人后頸流轉時，她也是這樣笑著說：阿淵，這骨靈認我了。
謝沉淵。蘇清硯抬起眼，眼底有霧氣在打轉，她......是不是也叫蘇清硯？
不。謝沉淵的拇指抹過她眼角的濕意，她叫顧昭昭。
風卷著冰碴子打在兩人臉上。
蘇清硯突然笑了，那笑比谷底的冰更涼：所以我像她，是因為骨靈在找宿主時，會照著上一任的模樣重塑？
我是她的影子，是......
不是。謝沉淵打斷她，指尖重重按在她后頸的印記上，骨靈會融合，但靈魂是獨立的。
你被遺棄在山澗時，她的骨靈已經沉睡了八百年。
是你自己在雪地里活了十二年，是你自己在玄霄宗刀下逃了五年——這些，顧昭昭沒經歷過，也做不到。
他的眼尾紅得要滴血，卻在她面前放輕了聲線：你是蘇清硯，會因為我替你渡了半宿靈力就偷偷往我茶里放桂花蜜的蘇清硯；是被追殺時寧肯自己受傷也要護著小獸崽的蘇清硯。他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這里跳得快不快？
為顧昭昭，它停過；為你，它跳了五百年。
蘇清硯的指尖顫了顫。
他的心跳聲透過衣襟傳來，強而有力，像敲在冰面上的鼓點。
后心的滾燙突然散作暖流，順著血脈漫到四肢百骸——那是屬于她的溫度，不是顧昭昭的，不是骨靈的。
轟——
地震突然襲來。
蘇清硯踉蹌一步，被謝沉淵牢牢圈進懷里。
冰層下傳來悶雷般的轟鳴，方才還靜立的石碑裂開蛛網般的細紋，寒髓歸墟四個字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剝落。
谷底深處涌出黑霧，像無數條毒蛇纏上兩人的腳踝，帶著腐臭的腥氣。
封印松動了。謝沉淵的臉色驟沉，玄色劍氣瞬間凝在指尖，劈開纏上來的黑霧，千年前顧昭昭用骨靈封印的邪祟要出來了。
蘇清硯抬頭看他，發現他額角已經滲出冷汗。
黑霧里隱約傳來尖嘯，像是無數冤魂在撕咬封印的缺口。
她后頸的印記又開始發燙，這次卻不再痛，反而有股力量順著指尖涌出來——她下意識抬手，掌心浮起團金紅的光，黑霧觸到那光竟像見了天敵般退避。
謝沉淵的呼吸一滯。
他望著她掌心的光，那顏色與千年前顧昭昭引動骨靈時如出一轍，卻又多了絲溫暖的橘色。
他突然攥緊她的手腕，靈力如狂風般卷著兩人往谷口掠去：走！
現在必須離開這里！
為什么？蘇清硯被他帶得發尾亂飛，卻仍回頭看向裂開的石碑，我好像能......
因為你還沒準備好！謝沉淵的聲音里帶著少見的急切，那邪祟專噬骨靈宿主的魂魄，顧昭昭就是......他突然閉了嘴，玄色廣袖在風里獵獵作響，等你能控制這力量，我陪你回來。
現在——
冰層在腳下崩裂，一道黑浪裹著碎冰直沖而來。
謝沉淵旋身將她護在身后，劍氣如暴雨般劈下，卻只能勉強拖延片刻。
蘇清硯望著他繃緊的脊背，突然明白他說的沒準備好是什么意思——他怕她重蹈顧昭昭的覆轍，怕這谷底的黑暗會吞掉他好不容易抓住的光。
黑霧的尖嘯更近了。
謝沉淵的靈力罩開始出現裂痕，他咬著牙又注入三分力量，卻在觸到蘇清硯掌心那團光時頓了頓。
清硯。他側頭看她，眼尾的紅幾乎要漫到鬢角，抓住我的手，不管發生什么都別松開。
蘇清硯用力回握。
她后心的暖流與掌心的光連成一線，像根燒紅的鐵絲串起全身。
黑霧的尖嘯突然弱了些，仿佛在忌憚什么。
兩人的身影掠過谷口的瞬間，身后傳來轟然巨響——石碑徹底崩碎，寒髓歸墟的最后一個字被埋進冰塵里。
谷外的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謝沉淵的靈力罩啪地碎裂，他踉蹌著扶住旁邊的巖石，喉間涌上腥甜。
蘇清硯急忙扶住他，卻見他望著谷底方向的眼神里，除了警惕，還有一絲近乎釋然的溫柔。
怎么了？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看見寒霜谷重新被霧氣籠罩，像什么都沒發生過。
謝沉淵抹了抹嘴角的血，低頭沖她笑：它怕你。他指腹蹭過她掌心的光痕，顧昭昭用骨靈封印它時，它恨；現在你站在這里，它怕。
風掀起他的發簾，露出眼尾未褪的紅。
蘇清硯望著他，突然覺得后心那道溫熱不再陌生——那是屬于她的力量，是顧昭昭的骨靈，更是蘇清硯的魂魄。
谷底的震動仍未止息。
冰層下傳來沉悶的撞擊聲，像有什么龐然大物正撞向封印最后的屏障。
謝沉淵的表情瞬間冷肅，他拉著蘇清硯往山外走，邊走邊說：得盡快回隱仙閣，我需要查古籍......
話未說完，蘇清硯突然頓住腳步。
她轉頭看向寒霜谷方向，眼神里多了絲從前沒有的堅定——那里有她的過去，有謝沉淵的過去，但更重要的是，那里將是他們共同的未來。
而此刻，谷底冰層下的黑暗，正用最瘋狂的方式，回應著這對站在光里的人。
飛舟劃破云層時，蘇清硯的指尖已徹底失去知覺。
她倚在謝沉淵懷里，能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輕響，每一口呼吸都像吞了把碎冰，扎得喉嚨生疼。
再...再忍一忍。謝沉淵的聲音裹著靈力渡進她耳中，帶著少見的發顫。
他扣著她腰的手緊了緊，飛舟速度陡然加快，風刃刮得兩人衣袂獵獵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