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攥著那頁從《寒髓經(jīng)》殘卷上撕下的紙張，指節(jié)發(fā)白。紙上潦草畫著山脈輪廓，其中一個紅圈標記著后山某處，旁邊批注"星垣血啟"四個小字。
"記住，子時前必須趕到。"藥婆枯瘦的手指掐住杜仲手腕，指甲陷進皮肉，"月照天樞時，寒髓最盛。錯過今夜，那小子就真成冰尸了。
杜仲剛要開口，遠處突然傳來尖銳的哨聲。藥婆臉色驟變，一把將他推向后窗："有人來了！從藥田走！"
雨幕如鐵，杜仲在泥濘中跌跌撞撞奔出半里地，腰間青玉令牌突然發(fā)燙。他掏出來一看，原本瑩潤的玉面竟浮現(xiàn)出血絲般的紋路，指向東北方——正是地圖標注的方向。
"杜...仲..."
蘇硯瑾發(fā)出微弱的呢喃。杜仲側(cè)頭看去，睫毛上凝結(jié)的冰晶已經(jīng)蔓延到顴骨，呼吸時帶出的白霧里飄著細碎冰碴。最可怕的是他脖頸處浮現(xiàn)的星形印記，此刻正泛著幽藍的光，如同有生命般緩緩旋轉(zhuǎn)。
"堅持住，就快到了。"杜仲裹緊他身上的蓑衣，卻摸到一片濕冷——蘇硯瑾后背滲出的寒氣已將蓑衣內(nèi)層凍成硬殼。
山道越來越窄，在穿過一片箭竹林后，令牌突然劇烈震動。杜仲撥開垂掛的藤蔓，巖壁上赫然出現(xiàn)一道裂縫，僅容一人側(cè)身通過?？p隙深處飄出縷縷白霧，觸及皮膚竟有灼痛感。
"寒髓之氣..."杜仲心頭一震，這反常的熾熱正是寒髓癥發(fā)作到極致的表現(xiàn)。
---"山洞？"他猶豫片刻，回頭看了眼來路——火把的光點正在雨中快速移動。沒時間多想了，杜仲緊了緊背上昏迷的蘇硯瑾，側(cè)身擠進山縫。
巖壁潮濕冰冷，蹭得他肩膀生疼?？p隙起初僅容一人側(cè)身通過，漸漸變得寬敞起來。轉(zhuǎn)過一個彎，眼前豁然開朗——這是個天然形成的溶洞，洞頂垂下的鐘乳石在火把照耀下泛著詭異的青光。
更令杜仲震驚的是，洞中央的石柱上，鐵鏈鎖著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婦人。雖然那人低著頭，但那身被血污浸透的藕荷色衣裙他再熟悉不過——正是傳聞已葬身火海的蘇夫人！
"蘇夫人？！"杜仲險些驚呼出聲，急忙捂住自己的嘴。他輕手輕腳地將蘇硯瑾放在一塊突出的巖石后，自己則貼著洞壁向前摸去。
距離縮近，眼前的景象讓杜仲胃部絞痛。蘇夫人雙手被鐵鏈高高吊起，腳尖勉強觸地，裸露的手臂上布滿紫黑色的瘀痕和潰爛的傷口。最駭人的是她裸露的后頸處，一個銅錢大小的黑洞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蠕動。
杜仲正要上前，洞外突然傳來腳步聲。他迅速閃到一根粗大的鐘乳石后，屏住呼吸。
"姐姐，還是不肯說嗎？"一個陰柔的男聲在洞中回蕩。杜仲從石縫中窺視，只見一個身著灰袍的中年男子踱步到蘇夫人面前，手指輕佻地挑起她的下巴。
盡管多年未見，杜仲還是一眼認出了那人——杜蘅，父親生前最信任的堂弟，五年前外出采藥時失蹤的杜家藥師。只是如今的杜蘅面色青白，眼瞳呈現(xiàn)不自然的灰黃色，嘴角掛著神經(jīng)質(zhì)的笑容。
蘇夫人虛弱地抬起頭，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畜生...杜家養(yǎng)你
杜蘅不以為意地擦去臉上的血沫，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姐姐何必固執(zhí)？只要說出《藥王典》的下落，我立刻幫你取出'噬心蠱'。"他晃了晃瓷瓶，里面?zhèn)鞒黾毼⒌呐绖勇暎?否則...今天就讓'小寶貝'鉆進你的心脈。"
蘇夫人冷笑一聲，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杜蘅嘆了口氣，突然一把扯開蘇夫人的衣領(lǐng)，將瓷瓶對準她鎖骨下方的蓮花胎記。杜仲這才注意到，那原本應該是粉色的胎記此刻已經(jīng)變成了紫黑色，周圍血管凸起，像蛛網(wǎng)般擴散。
"住手！"杜仲幾乎要沖出去，卻在最后一刻咬緊牙關(guān)?，F(xiàn)在暴露不僅救不了蘇夫人，還會連累昏迷的蘇硯瑾。他死死攥住腰間的玉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瓷瓶中爬出一只通體漆黑的百足蟲，徑直鉆入蘇夫人鎖骨處的胎記。她的身體瞬間繃直，喉嚨里發(fā)出壓抑到極致的嗚咽，額頭青筋暴起，冷汗如雨般滾落。
杜蘅湊近她耳邊，聲音溫柔得令人毛骨悚然："說啊，姐姐。《藥王典》的第一部分在哪里？說出來就不疼了..."
蘇夫人渾身痙攣，卻仍緊咬牙關(guān)。鮮血從她嘴角溢出，滴在胸前已經(jīng)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衣襟上。
杜仲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悄悄退回到蘇硯瑾身邊，輕輕拍打蘇硯瑾："硯瑾，醒醒！"但他只是無意識地皺了皺眉，脖頸處的暗紅紋路比之前更加明顯。
懷中的玉簡突然開始發(fā)燙。杜仲掏出來一看，只見玉面上浮現(xiàn)出細密的紋路，竟與蘇硯瑾脖頸上的圖案有七分相似。更奇怪的是，玉簡上的紋路正緩緩流動，指向洞穴深處的一條狹窄通道。
"這是...在指路？"杜仲猶豫片刻，決定賭一把。他扶起蘇硯瑾，沿著玉簡指引的方向摸去。
通道蜿蜒向下，空氣越來越潮濕悶熱。玉簡的溫度不斷升高，上面的紋路也越發(fā)清晰。轉(zhuǎn)過一個急彎，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個天然形成的石室，室中央有一潭冒著熱氣的泉水。
杜仲剛踏入石室，背上的蘇硯瑾突然劇烈抽搐起來。他連忙將他放在一塊平坦的石板上，只見他脖頸上的紋路如同活物般蠕動，向全身蔓延。更可怕的是，那些紋路所過之處，皮膚下竟浮現(xiàn)出細小的凸起，仿佛有什么東西要破體而出！
"該死！"杜仲手忙腳亂地掏出隨身攜帶的銀針，試圖用父親——不，舅舅——教他的方法封住蘇硯瑾的經(jīng)脈。但針尖剛觸到皮膚，他就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銀針瞬間變黑融化。
玉簡突然從他懷中跳出，懸浮在蘇硯瑾上方，散發(fā)出柔和的青光。在這光芒照耀下，蘇硯瑾身上的紋路漸漸平復，皮膚下的凸起也安靜下來。但杜仲注意到，玉簡本身的紋路正在變淡，似乎消耗了大量能量。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杜仲喃喃自語，伸手接住掉落的玉簡。觸碰到玉面的瞬間，一股奇異的熱流順著指尖涌入體內(nèi)，他左胸處的蓮花胎記突然灼痛起來。
一幅模糊的畫面閃過腦海：年幼的自己被一個面容模糊的女子抱在懷中，女子淚流滿面地將一個東西掛在他脖子上...是玉簡！
"我的記憶被修改過？"杜仲按住太陽穴，試圖捕捉更多片段。但就在這時，通道另一端傳來杜蘅陰冷的笑聲。
杜仲一個激靈，迅速藏到石室入口旁。不多時，杜蘅哼著小曲走進來，手里把玩著那個裝蠱蟲的瓷瓶。他徑直走到溫泉邊，從懷中掏出一包粉末倒入水中，泉水立刻變成了血紅色。
"快了，快了..."杜蘅神經(jīng)質(zhì)地喃喃自語，"等蠱王成熟，就算沒有《藥王典》..."他突然轉(zhuǎn)向蘇硯瑾所在的方向，鼻子抽動，"咦？有生人味？"
杜仲屏住呼吸，握緊了短劍。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洞外突然傳來急促的哨聲。杜蘅臉色一變，猶豫片刻后快步離開了石室。
確認杜蘅走遠后，杜仲立刻回到蘇硯瑾身邊。他呼吸平穩(wěn)，似乎暫時脫離了危險。他必須趁這個機會救出蘇夫人！
沿著原路返回主洞，杜仲發(fā)現(xiàn)蘇夫人已經(jīng)陷入半昏迷狀態(tài)，頭無力地垂在胸前。他輕手輕腳地靠近，正要查看鐵鎖的構(gòu)造，蘇夫人卻突然抬起頭，渾濁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他。
"雲(yún)...兒？"她的聲音細如蚊蚋，滿是不可置信。
杜仲連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我來救您出去。"
蘇夫人卻劇烈搖頭："不行...杜蘅在我體內(nèi)種了追蹤蠱...你帶著硯瑾快走..."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一口黑血噴在杜仲袖子上。
"一定有辦法！"杜仲固執(zhí)地檢查著鐵鏈，發(fā)現(xiàn)鎖頭上刻著奇怪的符文，鎖眼處竟在緩緩蠕動，仿佛活物。
"聽我說..."蘇夫人艱難地抓住他的手腕，"你身上流著蘇家的血...玉簡會指引你找到《藥王典》...救硯瑾..."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杜仲的皮肉，"去青州...找玄鏡...他才是..."
洞外突然傳來腳步聲，蘇夫人猛地推開杜仲："躲起來！"
杜仲剛藏回鐘乳石后，杜蘅就大步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支冒著綠煙的信香。他狐疑地環(huán)顧四周，鼻子不停抽動："奇怪，明明聞到..."
蘇夫人突然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身體劇烈抽搐起來。杜蘅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過去："哎呀，蠱蟲發(fā)作了？"他幸災樂禍地湊近，"現(xiàn)在愿意說了嗎？"
杜仲趁機悄悄后退，沿著來路返回石室。蘇夫人拼著蠱蟲噬心的痛苦為他爭取時間，
石室中，蘇硯瑾已經(jīng)醒了，正虛弱地撐起身子?？吹蕉胖?，他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隨即又變成擔憂："我娘...她還活著對不對？我剛才...好像感覺到她了..."
杜仲不知如何回答。他蹲下身，輕輕握住他冰涼的手："我們會救她出來的。但現(xiàn)在，我們必須先離開這里。"
"不！"蘇硯瑾突然激動起來，"我不能丟下她！那些蠱蟲...它們在吃她的心..."她捂住胸口，仿佛能感受到母親的痛苦。
杜仲驚訝于她的感應能力，但現(xiàn)在不是追問的時候。他強硬地扶起蘇硯瑾："你娘用生命為我們爭取時間，不能浪費。"
正當兩人爭執(zhí)時，玉簡突然從杜仲懷中跳出，懸浮在空中快速旋轉(zhuǎn)。玉面上的紋路重新浮現(xiàn)，組成一個箭頭形狀，指向石室深處的一面石壁。
"哪里有路？"杜仲將信將疑地走過去，用手觸摸潮濕的巖壁。就在玉簡接觸石壁的瞬間，巖面上浮現(xiàn)出與玉簡相同的紋路，隨后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一個狹窄的通道。
通道內(nèi)漆黑一片，隱約有冷風吹來。杜仲回頭看了眼蘇硯瑾，他咬著嘴唇，眼淚在眼眶中打轉(zhuǎn)，但最終點了點頭。
"我們會回來的。"杜仲輕聲承諾，然后扶著蘇硯瑾踏入通道。就在他們身后，石壁上的紋路漸漸消失，巖壁重新合攏，不留一絲痕跡。
通道曲折向上，空氣越來越新鮮。杜仲一手扶著虛弱的蘇硯瑾，一手舉著發(fā)光的玉簡，心中五味雜陳。蘇夫人還活著，卻被杜蘅用酷刑逼供；自己與蘇家竟有血脈聯(lián)系；而蘇硯瑾身上的"寒髓癥"似乎與所謂的《藥王典》有關(guān)...
"杜仲..."蘇硯瑾突然停下腳步，聲音顫抖，"我聽到娘在叫我..."
杜仲正想說什么，玉簡突然劇烈震動起來，表面的紋路瘋狂流轉(zhuǎn)，最后組成一個清晰的蓮花圖案——與蘇夫人鎖骨下的一模一樣。
"她在試圖聯(lián)系我們。"杜仲恍然大悟，連忙將玉簡貼在蘇硯瑾手中，"試試看能不能回應她！"
蘇硯瑾雙手握住玉簡，閉上眼睛。片刻后，玉簡上的蓮花綻放出微弱的光芒，一個虛弱的女聲在通道中回蕩：
"仲兒...硯瑾...快走...杜蘅發(fā)現(xiàn)你們了...記住...青州...玄鏡...藥王典在..."
聲音戛然而止，玉簡上的光芒也隨之熄滅。與此同時，通道深處傳來沉悶的撞擊聲，仿佛有什么龐然大物正在破壁而來。
"走！"杜仲一把抱起蘇硯瑾，向通道盡頭的光亮處狂奔。身后，巖石崩裂的聲音越來越近，伴隨著杜蘅癲狂的大笑：
"跑吧跑吧...你們逃不出主人的手掌心..."
前方出現(xiàn)一個光點，迅速擴大成出口。杜仲拼盡最后力氣沖出去，刺目的陽光讓他一時睜不開眼。等視力恢復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處懸崖邊上，下方是綿延無盡的森林。
身后的山體中傳來隆隆巨響，整座山都在震動。杜仲來不及多想，抱著蘇硯瑾縱身跳下懸崖。下落的過程中，他隱約看到半山腰處炸開一個巨大的窟窿，一個模糊的人影站在洞口，手中舉著什么東西...
然后他們墜入茂密的樹冠，枝葉抽打著身體，最后重重摔在一層厚厚的落葉上。杜仲眼前一黑，最后的意識是緊緊護住懷中的蘇硯瑾，和那個越來越近的、帶著血腥味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