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箱的滾輪在光潔的地面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林汐的心跳卻比這聲音更聒噪。
九月初的天氣還帶著夏末的余熱,她額角卻沁出一點緊張的薄汗。
不是熱的,是心虛。林蕓這兩天出差,她瞞著林蕓轉學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她不敢想林蕓知道后會怎么樣,握著行李箱的手不禁緊了緊,指尖微微泛白。
與此同時還有一股壓不住的、反抗成功的興奮,像小火苗在心底噼啪作響。
“放心吧小汐,轉學的手續幫你辦好了。”
林汐一手拖著行李箱,一手接通著電話,舅舅的聲音溫和有力,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暫時壓住了她心里翻騰的不安。
“行,謝謝舅舅了,下回請你吃飯!”林汐盡量讓聲音聽起來輕快。
“你媽媽那……”電話那頭欲言又止。
“她還不知道,我還沒有通知她。”林汐飛快地接話,目光下意識地掃過周圍陌生的人流。
“行吧,你也長大了,有自己選擇的權利。”舅舅的聲音帶著一種理解的無奈,“你媽媽她就是太犟了,我不知道你們具體發生了什么,但我不會支持她做那種決定的……”
林汐眼神晦暗了一瞬,原本張揚的桃花眼低垂著,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緒,她喉頭滾動,只發出兩聲極輕的:“嗯…嗯。”
“好,你在那邊注意安全,有事聯系我。”
“嗯。”林汐掛了電話,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氣,仿佛要把胸腔里那股沉甸甸的東西呼出去一些。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不多的行李——一個的行李箱和一個鼓鼓囊囊的旅行袋。
舅舅幫她搞定了轉校,住處是喬叔幫忙聯系的,喬叔的車應該就在外面。
剛走出接機口,熟悉的深色身影就映入眼簾。
喬叔穿著熨帖的深色西裝,站在一輛低調的黑色轎車旁,臉上是林汐從小看到大的、令人心安的溫和笑容。
“汐小姐。”喬叔快步迎上來,自然地接過了她手里的旅行袋,動作沉穩有力。
“喬叔!”見到熟悉的長輩,林汐心里繃著的那根弦終于松了些,臉上露出真切的笑意,“麻煩您了。”
“應該的。”喬叔將行李妥帖地放進后備箱,動作利落。
“住處都安排妥當了,您盡管放心。”
車子平穩地匯入陌生的車流。林汐看著窗外飛掠而過的、全然陌生的街景,新奇感混合著一絲對未知的茫然,在心頭交織。
“喬叔,”林汐忍不住開口,試圖驅散那份沉寂。“您之前說,房東……是個女生?和我差不多大?”
“是的,”喬叔從后視鏡看了她一眼,笑容依舊溫和,
“顧璟小姐。說起來,也算有點淵源。”
“淵源?”林汐好奇地睜大眼睛。
“嗯,”喬叔目視前方,語氣平緩。
“顧璟小姐的外婆,算是我的舊識。老人家回鄉下了,顧小姐一個人住在那棟房子里。那地方環境清靜,安保好,離你要去的學校非常近。我知道你在找住處,想著空著也是空著,就試著聯系了顧小姐,提了提你的情況。”
喬叔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贊許,“顧小姐雖然性子比較…安靜,但聽說是個品學兼優、需要安靜環境的學生,就應下了。她成績是頂尖的,非常獨立可靠。”
林汐聽著,心里那點因為“寄人籬下”而產生的忐忑又淡去幾分。
安靜的環境正是她需要的。至于“性子安靜”?
“不過,汐小姐,你怎么突然轉校了?”喬叔從后視鏡看了一眼林汐。
“嗯……我喜歡這所學校”
見林汐欲言又止的樣子,他也沒有再過問。
車子駛入一個綠樹掩映、格外靜謐的社區,最終停在一棟帶著獨立花園的別墅前。
夕陽的金輝給外墻鍍上一層暖色,卻莫名透著一股疏離的清冷感。
“到了,汐小姐。”喬叔停好車,幫林汐拿下行李。
兩人走到那扇厚重的鐵門前。喬叔抬手,輕輕叩響了幾聲。
門,無聲地開了。
一個清瘦的身影出現在門內。
林汐的目光瞬間被抓住。
少女穿著簡單的白色棉質襯衫和黑色長褲,身形頎長。
及肩的黑發柔順地別在耳后,襯得膚色是那種近乎透明的冷白。
唇色很淡。最讓林汐心頭莫名一滯的是那雙眼睛——黝黑,深邃,像沉在寒潭底的黑曜石,清晰地映著門口的人,卻沒有絲毫波瀾,平靜得近乎漠然。
“喬叔。”顧璟的目光先落在喬管家身上,微微頷首,聲音清冽得像冰泉,禮貌,但毫無溫度。
“小璟,”喬叔笑容和煦,帶著長輩的熟稔,“這位就是林汐小姐。以后就勞煩你多關照了。”他側身,將林汐讓到身前。
顧璟的視線這才緩緩轉向林汐。
那目光很平靜,不帶任何情緒地掠過她明媚的臉龐、披肩的黑色長發。只是輕輕一掃,便挪開了目光。
“嗯。”顧璟應了一聲,聲音平淡。
她側身讓開通道,語氣沒有任何波瀾:“進來吧。”
說完,便轉身,徑直向寬敞卻顯得異常空曠冷清的大廳走去,背影挺直。
林汐:“……”
明媚的笑容僵在臉上,準備好的“你好”硬生生卡在喉嚨里。
這位室友的“歡迎儀式”……還真是別致。感覺像是簽收了一個包裹?
喬叔顯然習以為常,無奈地朝林汐遞了個安撫的眼神,示意她跟上。
“汐小姐,房間在二樓左手第一間。您先安頓,有事隨時聯系我。”
他幫林汐把最重的行李箱提過門檻。
林汐趕緊拉起自己那個色彩鮮艷的箱子,跟著喬叔走進別墅。
一股混合著淡淡消毒水和舊書頁的清冷氣息撲面而來。
光潔冰冷的大理石地面,線條極簡的深色家具,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寂靜得有些過分的花園。
這里像一座精心維護卻無人居住的展廳。
“你的房間在二樓,左手邊第一間。”顧璟清冷的聲音再次從旋轉樓梯上方傳來。
她人已經快走到樓梯拐角,只留下一句簡短的交代,沒有回頭,身影很快消失在視線里。
林汐看著空蕩蕩的樓梯口,再看看自己腳邊沉甸甸的箱子,小聲嘟囔:“……還真是,惜字如金。”
喬叔幫她把兩個箱子都搬上了二樓,送到指定的房門口。
房間很大,采光極佳,有獨立衛浴。
裝修風格和樓下如出一轍——簡潔、冷硬、空蕩。只有嶄新的米白色床品和光潔的地板,顯示這里是有人精心打掃過的。
“汐小姐,您看還缺什么?”喬叔環顧房間。
“挺好的,謝謝喬叔!”林汐努力揚起笑容。環境沒得挑,清凈安全,離學校近,這正是她想要的。
至于這個“冰山房東”,她只能慢慢相處了。
喬叔又叮囑了幾句,便告辭離開了。
厚重的別墅大門發出沉悶的關閉聲。偌大的空間瞬間陷入一種近乎真空的寂靜。
樓下沒有任何聲響,樓上也一片死寂。
林汐站在敞開的房門口,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寄人籬下”的重量。
尤其,這“籬笆”的主人,似乎是一座散發著寒氣的冰山。
她拖著箱子走進房間,關上門,背靠著冰涼的門板,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氣。
強裝的鎮定卸下,一絲茫然和隱隱的委屈爬上心頭。
她走到窗邊,看著外面被暮色籠罩的陌生花園。遠處城市的燈火像散落的星子。
很美,很靜,也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