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歷臘月初七，大胤王朝北疆的寒鐵城還沉睡在鐵灰色的晨霧里。
燕離蜷縮在城墻背風的凹槽處，把凍得發紫的手指塞進腋下取暖。
戍邊軍戶的棉甲三年前就爛成了漁網，如今他只能把干草塞在單衣夾層里，
活像只扎手的刺猬。遠處傳來打更人沙啞的梆子聲——卯時三刻，離上工還有半個時辰。
他摸出貼身藏著的粗陶碗，舀了把昨夜積在墻縫里的雪。雪粒在舌尖融化的瞬間，
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滾動。這動作牽動了頸側的鞭傷，結痂的創口又滲出絲絲血腥味。
三天前他偷偷多領了半塊麩餅給發熱的流民老張，被監工劉疤眼抽得皮開肉綻。
"燕家的賤種倒是命硬。"城墻下傳來靴子踩碎冰碴的聲響，劉疤眼提著燈籠晃過來，
照亮燕離臉上縱橫交錯的凍瘡，"西北角塌了半丈，今日不砌好，晚飯就別想了。
"燈籠昏黃的光暈里，燕離看見自己呼出的白氣在劉疤眼絡腮胡上凝成霜花。
這個滿臉橫肉的漢子左手缺了兩根手指——據說是當年與北狄人廝殺時被砍掉的，
如今卻用來欺凌比北狄人更弱小的流犯。"鄭大人說了，開春前要加高三尺。
"劉疤眼突然壓低聲音，"聽說北邊又鬧狼災，那些畜生..."話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警惕地望向城墻外黑黢黢的荒野。燕離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灰白的地平線上，
最后一顆晨星正被涌動的烏云吞噬。風里夾雜著某種腥臊味，像是鐵銹混合著腐肉的氣息。
三年前那個血色的清晨突然浮現在眼前——母親就是聞著這樣的氣味，把他推進地窖的。
"發什么呆！"鞭梢抽在耳廓上，火辣辣的疼。燕離沉默地抓起靠在墻角的鐵鎬，
鎬柄上深淺不一的刻痕記錄著他來到寒鐵城的九百二十七天。辰時的雪下得更密了。
采石場的流犯們像螞蟻般在灰白色的山崖上蠕動，鐵器敲擊聲與咳嗽聲混成一片。
燕離拖著凍傷的腳走過窩棚區時，幾個衣衫襤褸的漢子正圍著什么東西竊笑。
雪地里露出一截青白的手腕，像折斷的玉簪。是昨天新來的流民少女，
今早被巡更人發現蜷縮在窩棚角落，懷里還抱著本《女誡》。現在她的尸體被剝得只剩單衣，
一個疤臉漢子正掰開她緊握的拳頭，摳出半塊沒吃完的麩餅。"聽說是個犯官家的小姐。
"疤臉漢子注意到燕離的目光，咧嘴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昨晚還求我給她找筆墨，
說要給京里寫信申冤呢！"周圍爆發出一陣嘶啞的笑聲，像夜梟的啼叫。燕離握緊鎬柄。
三年前母親咽氣前，也是這樣攥著他的衣袖，指甲在他手腕上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那天夜里他偷走母親的尸體埋進亂葬崗，回來時被劉疤眼抽得后背皮開肉綻，
高燒中夢見父親在詔獄里被烙鐵燙出焦糊味的慘叫。"看什么看？"疤臉漢子突然變了臉色，
"你燕家不也是..."話未說完，窩棚區突然騷動起來。流犯們像受驚的獸群四散奔逃，
有個跛腳老人慌不擇路撞在燕離身上，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抓住他的衣襟："跑...跑啊！
鄭衙內來了！"馬蹄聲如悶雷逼近。燕離抬頭看見雪霧里沖出三匹駿馬，
為首的青年穿著狐裘大氅，鹿皮靴上的銀馬刺在雪地里劃出閃亮的弧線。
寒鐵城守備鄭廉的獨子鄭蛟勒住韁繩，馬鞭梢頭綴著的紅寶石正對著燕離的眉心搖晃。
"這不是燕尚書家的公子嗎？"鄭蛟翻身下馬，靴底碾過少女僵硬的指尖。
他腰間掛著鎏金錯銀的匕首，刀鞘上"忠勇"二字在雪光中格外刺眼。
"聽說你當年在國子監，一篇《禹貢九州論》連翰林院學士都擊節贊嘆？
"燕離的喉結動了動。鐵鎬在掌心里變得滾燙，仿佛要烙進骨頭里。
三年來他學會像冬眠的蛇般忍耐，學會在鞭子落下前就蜷縮起要害，
但某些東西仍在骨髓深處燃燒——比如此刻鄭蛟靴底沾著的雪屑，
分明混著那少女指甲縫里的血絲。"我父親沒有通敵。"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像冰層下的暗流。
馬鞭抽在臉上時，燕離嘗到牙齒碎裂的腥甜。第二鞭卷住他的脖子，將他拖向城墻缺口。
后腦勺撞在夯土層的瞬間，
他恍惚看見城樓下閃過一道黛青色的身影——是那個總在箭靶場練到深夜的凌家姑娘，
此刻她正攥著角弓望向這邊，指節繃得發白。
"你們燕家祖傳的《山河志》早被朝廷定為逆書！"鄭蛟踩住他的后頸，
俯身時狐裘領口的貂毛掃過燕離結冰的睫毛，"你爹把九鼎..."話音突然被號角聲切斷。
遠處烽燧臺騰起的黑煙扭曲成骷髏形狀。
燕離透過血霧看見地平線上涌動的黑潮——北狄騎兵的狼皮大氅在風雪中翻卷，
為首巨漢手中的骨杖頂端，猩紅寶石正對著城墻缺口迸出妖異的光。劇痛從眼眶炸開。
燕離感覺有千萬根燒紅的鋼針順著視神經往腦髓里鉆，
耳邊響起無數人的慘叫——是去年冬天凍死的流民？還是五年前被北狄屠戮的邊民？
那些聲音越來越響，最后匯聚成含混的低語："靈樞...歸墟...""啊——！
"他抱住頭顱翻滾，卻發現自己的手掌正在發光。皮膚下浮現出青銅器紋路般的幽藍脈絡，
北狄巫師的紅色光束被這些紋路吞噬、轉化，最終在掌心凝結成一團躍動的赤焰。
鄭蛟的驚呼聲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靈犀覺醒？！
這賤種怎么會..."燕離無意識地揮動手臂。那團火脫離掌心，在空中化作展翅的火鴉，
所過之處積雪瞬間汽化成白霧。火鴉撞上北狄巫師的骨杖時，
爆炸的氣浪掀翻了方圓十丈內的所有人。熱風卷著碎雪拍在臉上，
燕離看見自己的右臂衣袖化作飛灰，裸露的皮膚上那些幽藍紋路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
城墻在搖晃，不，是他自己的視野在傾斜——后知后覺的劇痛從肋骨處炸開，
想必是剛才撞在城垛上摔斷了骨頭。"守住缺口！"凌霜的聲音利箭般刺破混亂。
少女不知何時已躍上城墻，鹿皮靴踩著的雉堞正以她足尖為圓心結出霜花。
她張弓搭箭的動作行云流水，三支羽箭破空而出時，
箭簇上凝結的冰晶在火光中折射出七彩光華，像傳說中蓬萊仙島的極光。燕離想撐起身子，
卻發現手掌按住的雪地正在融化。血珠順著指尖滴落，卻在接觸地面的瞬間化作細小的符文，
如同有生命般在雪面上蜿蜒。這些暗紅色的紋路與北狄巫師骨杖上的刻痕驚人地相似，
只是更古老，更...黑暗如潮水涌來。最后的意識里，
他聽見凌霜的驚呼和某種巨大的、金屬扭曲的呻吟——是城門鉸鏈斷裂的聲音？
還是自己骨骼碎裂的回響？風雪更急了。沒人注意到燕離傷口滲出的血沒有凍結，
反而在雪地上蝕刻出深達寸許的溝痕，像在摹寫某種失傳已久的上古契約。
劇痛是第一個蘇醒的感覺。燕離睜開眼的瞬間，后腦勺炸開的疼痛讓他差點再次昏厥。
他發現自己蜷縮在某種鐵籠里，手腕和腳踝都扣著帶尖刺的鐐銬，
每次呼吸都能聞到血腥味和鐵銹味混雜的刺鼻氣息。
籠子外跳動的火光把柵欄影子拉長投在墻上，像無數道鞭痕。"醒了？
"清冷的女聲從陰影處傳來。燕離瞇起被血糊住的眼睛，看見凌霜抱著角弓靠在石墻邊。
少女今天沒穿慣常的黛青箭衣，而是套了件灰鼠皮襖，
腰間卻反常地掛著柄裝飾過度的短劍——劍鞘上鑲著鄭家的家徽。"我睡了多久？
"燕離一開口就咳出血沫，肋骨可能刺傷了肺。"三天。"凌霜用弓梢挑起水囊扔進籠子，
"北狄人退了，死了十七個守軍，三十八個流犯。"她頓了頓，"鄭蛟向欽天監遞了折子，
說你勾結北狄巫師引發靈災。"水囊砸在燕離膝蓋上，冰涼的水濺到臉上。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右臂的異樣——從指尖到肘關節的皮膚布滿蛛網狀的藍色紋路，
在昏暗的地牢里泛著微光。
前火鴉騰空的畫面碎片般閃回：幽藍脈絡、赤焰、爆炸時鄭蛟扭曲的臉..."這不是靈災。
"燕離舔著裂開的嘴唇，"是靈犀覺醒。"凌霜的眉毛幾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她突然抽出短劍刺進籠子縫隙，劍尖抵住燕離咽喉："鄭大人讓我看著你，
等欽天監的大人們到。"劍身翻轉，映出她緊繃的下頜線，
"但有些事我想先弄清楚——你手上的紋路，是不是《山河志》里記載的'鼎紋'？
"地牢深處傳來腳步聲時，凌霜的劍尖已經挑開燕離的衣領。粗麻布撕裂的聲響中，
露出他心口處更密集的藍色紋路——那些紋路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頸部蔓延，
像某種活物在皮膚下游走。"別動。"凌霜突然壓低聲音。她左手按在燕離額頭上，
掌心泛起霜花般的白光。刺骨的寒意順著顱骨鉆進四肢百骸，
燕離看見自己手臂上的藍紋開始緩慢褪色。腳步聲在轉角處停住了。凌霜收手的瞬間，
燕離注意到她指尖結著細小的冰晶，
在火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暈——和三天前她箭簇上的光華一模一樣"凌姑娘好興致啊。
"鄭蛟提著燈籠走進來，身后跟著兩個穿鐵鱗甲的親兵。他今天換了身絳紫錦袍，
腰間卻掛著那柄鎏金匕首，靴面上還沾著新鮮的血跡。"聽說你父親當年在玉門關，
用'冰魄玄脈'凍住過整支北狄騎兵？"他故意用靴尖踢了踢鐵籠，"怎么，
現在要用來救這個逆賊之后？"燕離看見凌霜的指節攥得發白。她父親凌岳是寒鐵城副將，
三年前因"馳援不力"被革職，如今在城衛所當個文書——這個中氣不足的瘸腿男人，
竟曾是能凍結千軍的靈犀覺醒者？"鄭大人說笑了。"凌霜退后半步，
短劍入鞘時發出清脆的咔嗒聲，"屬下只是檢查犯人是否偽裝昏迷。"鄭蛟突然大笑起來。
他從親兵手里接過個皮囊，將里面腥臭的液體潑在燕離臉上："北狄巫師的腦漿，
欽天監的大人們最喜歡用這個檢測靈犀殘留。"黏稠的液體順著臉頰滑落時，
燕離手臂上的藍紋突然劇烈閃爍，那些腦漿竟像被無形之火炙烤，嘶嘶作響地蒸發了。
"果然是你！"鄭蛟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猛地抽出匕首抵住燕離鎖骨："說！
燕昭把九鼎碎片藏哪了？"刀尖刺入皮膚的剎那，燕離看見匕首上"忠勇"二字背面，
刻著個微不可察的骷髏標記——和北狄巫師骨杖上的一模一樣。劇痛讓燕離的視野泛起血色。
但更讓他震驚的是鄭蛟匕首上的標記——蝕教！這個寒鐵城守備之子竟是蝕教成員？
父親當年被誣陷"通敵"，通的難道是..."我不知道什么九鼎碎片。"燕離咬牙道。
鎖骨處的傷口開始發燙，藍紋像受到刺激的蛇群向傷口匯聚。
鄭蛟突然慘叫一聲縮回手——匕首的鎏金紋路正在融化，滴落的金液燙穿了他的鹿皮手套。
凌霜的角弓不知何時已經張開，箭簇對準了鄭蛟的后心："大人，欽天監要的是活口。
"地牢突然劇烈震動。碎石從穹頂簌簌落下，遠處傳來沉悶的爆炸聲。
一個滿臉是血的城衛沖進來大喊："敵襲！西城墻被炸開了！
"混亂中燕離看見鄭蛟臉上閃過猙獰的笑意。守備公子突然扯開錦袍，
露出胸口鑲嵌的猩紅寶石——和北狄巫師骨杖上那顆如出一轍。"你以為我是來審你的？
"他俯身在燕離耳邊低語，"我是來給'蝕日尊主'送祭品的。"寶石迸發出妖異的紅光。
燕離感覺全身血液都在沸騰，皮膚下的藍紋瘋狂扭動，與紅光交織成詭異的紫色。
凌霜的箭離弦而出，
卻在觸及鄭蛟前被突然出現的黑霧吞噬——是三天前那種能吸收光線的黑暗！"冰封！
"凌霜嬌叱一聲，雙手按地。霜白色波紋以她為中心急速擴散，地牢石墻瞬間掛滿冰凌。
鄭蛟胸口的寶石被冰晶覆蓋，紅光頓時黯淡。燕離趁機抓住鐵籠柵欄，
掌心藍紋大盛——精鐵鍛造的欄桿竟像軟蠟般開始扭曲。"你撐不住的。
"鄭蛟抹去鼻孔滲出的黑血，"'靈蝕'已經開始腐蝕你的內臟..."話音未落，
整面石墻突然崩塌。煙塵中沖進來個穿儒衫的瘦高青年，手里端著個青銅羅盤似的器物。
"午時三刻，地脈震動，坎位生門——就是現在！"青年轉動羅盤，
十二道金光射向不同方位。燕離感覺鐐銬突然變得滾燙，接著嘩啦一聲斷裂。
凌霜趁機一箭射穿鄭蛟右肩，將他釘在墻上。
青年沖過來抓住燕離的手腕："墨家第七代傳人墨文軒，
受你父親所托..."他的話被又一陣爆炸聲打斷。地牢穹頂開始大面積坍塌，
鄭蛟在狂笑中捏碎胸前寶石，黑霧瞬間吞沒了半個空間。"走！"凌霜抓起燕離另一只手。
三人沖向地道時，燕離最后回頭看見鄭蛟被黑霧包裹的身影——守備之子的皮膚正在龜裂，
露出下面巖漿般的紅光。沖出地牢的瞬間，暴風雪糊了燕離滿臉。
寒鐵城西墻果然塌了十幾丈的缺口，但想象中的北狄騎兵并未出現。相反，
城內到處是著火的房屋，許多百姓像無頭蒼蠅般在街上亂竄。"不是敵襲。
"墨文軒把羅盤收回袖中，"是鄭廉在清理'見證者'。"他指向遠處冒著濃煙的建筑物，
"兩個時辰內，地牢附近的十七戶人家全遭了火災。"凌霜突然拽著兩人躲進小巷。
一隊穿鐵甲的士兵跑過，鎧甲上結著冰碴——這種天氣根本不可能出汗結冰，
除非..."靈樞驅動的'寒鐵衛'。"墨文軒低聲道，"鄭家從黑市買的違禁品，
用靈蝕之人的骨髓做燃料。"他轉向燕離，"你父親當年就是查到這事才...""先出城。
"凌霜打斷他，指向西北角的馬廄，"我備了馬。"三人貼著墻根移動時，
燕離注意到自己手臂上的藍紋越來越亮。每次呼吸都像吞下燒紅的炭塊，
視野邊緣開始出現黑色雪花點——鄭蛟說的"靈蝕"正在侵蝕他。經過一處結冰的水洼時，
他看見自己倒影里的瞳孔已經變成詭異的藍紫色。馬廄里只剩三匹瘦馬。凌霜剛解開韁繩，
門外突然傳來整齊的踏步聲。墨文軒的羅盤瘋狂旋轉："是寒鐵衛！至少二十人！""上馬！
"凌霜一腳踹開后窗。燕離剛要躍出，胸口突然傳來撕裂般的劇痛。他跪倒在草料堆里，
看見自己指尖開始結晶化——皮膚正在變成半透明的藍色晶石！寒鐵衛破門而入的瞬間，
凌霜返身按住燕離心口。比地牢里更強烈的寒氣涌入經脈，硬生生遏制了結晶化的蔓延。
墨文軒趁機拋出個銅球，球體在空中分解成數百枚細針，暴雨般射向敵人。"抓緊我！
"凌霜把燕離甩上馬背。駿馬沖進暴風雪時，
燕離恍惚聽見鄭蛟的聲音混在風里："你以為逃得掉？
寒鐵城每個人都是蝕主的眼睛..."狂奔兩個時辰后，瘦馬口吐白沫栽倒在雪地里。
墨文軒領著他們鉆進半山腰的破廟。廟門上的匾額早已腐朽，
但還能辨認出"禹王祠"三個字的輪廓。"大胤立國前，這里是祭祀九鼎的場所。
"墨文軒用火折子點燃供桌上的殘燭。
微光中浮現出墻壁上的壁畫——九尊巨鼎鎮壓著滔天洪水，
鼎身上刻滿與燕離皮膚如出一轍的紋路。凌霜撕開燕離的衣襟，倒吸一口冷氣。
藍紋已經覆蓋了他大半個胸膛，心臟位置的皮膚完全結晶化，能看見下面緩慢跳動的器官。
"靈蝕程度超過四成..."她咬破指尖，將血滴在燕離心口。血珠立刻凍結成冰晶，
暫時封住了藍紋的擴張。"我需要知道真相。"燕離抓住她的手腕，
"我父親、九鼎碎片、蝕教，還有你們倆..."突然的咳嗽帶出藍色結晶，
在燭光下像細碎的鉆石。墨文軒從懷里取出個玉匣。匣子打開的瞬間，
燕離胸前的藍紋突然劇烈閃爍——里面是半片青銅殘片，
邊緣參差不齊像是從某件大器物上掰下來的。"九鼎碎片，你父親冒死從欽天監帶出來的。
"墨文軒轉動殘片，露出背面的銘文，"'萬象歸元'，這是記載中禹王鼎核心部位的銘文。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燕離皮膚上的藍紋，"而你覺醒的能力，恰恰是'萬象共鳴'。
"凌霜突然按住兩人的肩膀。廟外傳來積雪被踩壓的吱嘎聲，間雜著金屬摩擦的響動。
墨文軒迅速熄滅蠟燭，三人屏息躲在神像后方。借著雪地反光，
燕離看見十幾個動作僵硬的影子包圍了廟宇——那些"人"走路的姿勢就像提線木偶，
關節處不時迸出詭異的紅光。"靈蝕傀儡。"墨文軒的嘴唇幾乎不動，
"被蝕氣污染的行尸走肉..."燕離手臂上的藍紋突然刺痛起來。
某種陌生的感知涌入腦海——他"看"到廟外雪地里埋著東西，
某種與九鼎碎片共鳴的金屬器物。幾乎是本能地，他伸手按向地面。藍紋如活物般鉆入磚縫，
下一秒，整座禹王祠的地面亮起蛛網般的藍光。"你干了什么？"凌霜驚呼。
回答她的是廟外傀儡們凄厲的嚎叫。地面開始震動，供桌下的青石板轟然碎裂，
一柄銹跡斑斑的古劍在藍光包裹中緩緩升起。劍身上密布的銅綠正片片剝落，
露出底下與燕離皮膚上一模一樣的紋路。
墨文軒的羅盤啪地裂成兩半："禹王開山劍...傳說是真的！"燕離握住劍柄的瞬間，
所有藍紋都沸騰起來。
境雪山深處閃爍著紅光的巨大洞窟...最后一個畫面是某個戴青銅面具的人影站在血池中，
池底沉著八塊九鼎碎片。劇痛突然中斷了幻象。燕離跪倒在地，發現結晶化已經蔓延到脖頸。
凌霜立刻再次施展冰封，但這次寒氣只延緩了不到三息時間。
"去翡翠嶼..."燕離吐出帶著冰碴的血沫，
"父親留的線索...那里有克制靈蝕的..."廟門被巨力撞開的轟響淹沒了他的話。
十幾個靈蝕傀儡魚貫而入，它們的眼窩里跳動著猩紅火光。為首的那個穿著寒鐵衛制式鎧甲，
面甲掀開后露出鄭蛟腐爛了一半的臉。"找到你了，鼎奴。"傀儡們齊聲說，
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底傳來，
"尊主要你的血脈重鑄九鼎..."墨文軒抓起禹王劍塞給凌霜："帶他走！我來斷后！
"他從袖中抖出七枚銅錢按在燕離額頭，
銅錢立刻熔化成金液滲入皮膚："七星鎖魂陣能撐十二個時辰！"凌霜背起燕離沖向后殿。
在意識墜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燕離看見墨文軒咬破手指在古劍上畫符，
而鄭蛟傀儡的胸口正裂開一張長滿尖牙的嘴...燕離在咸腥的海風中醒來時，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泛黃的《星宿海圖》。羊皮圖紙用魚油浸泡過，
邊角卷曲處露出幾個朱砂標注的小字："翡翠嶼，歸墟之眼"。"七星鎖魂陣還剩三個時辰。
"墨文軒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書生正用銅簪撥弄著羅盤殘片，青白臉色顯示他也到了極限。
船艙低矮的頂板上掛滿各式海圖，隨浪濤搖晃如同招魂幡。燕離想撐起身子，
卻發現右手已經結晶到肘部。藍色晶石在昏暗艙室里泛著幽光，
能清晰看見里面流動的經絡——像琥珀封存的蟲豸。疼痛反而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某種詭異的麻木，仿佛手臂已不屬于自己。"別動。"凌霜按住他肩膀。
少女換了身番邦水手的裝束，鹿皮靴換成棕櫚編織的涼鞋，腰間短劍卻還是鄭家那把。
"我們在一艘開往暹羅的商船上，但..."她突然噤聲，目光轉向艙門。
甲板上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間雜著某種黏膩的、像是腐肉拍打船板的響動。
燕離手臂的晶石突然閃爍起來，
某種陌生的感知順著神經爬進大腦——他"看"到了：十二個水手正拖著漁網走向船尾，
網里裹著一具長滿藤壺的尸體，尸體的胸口嵌著半塊青銅片..."九鼎碎片！
"燕離猛地坐起，結晶化的手指在床板上刮出刺耳聲響。墨文軒立刻捂住他的嘴，
三人屏息聽著甲板上的動靜。那些水手交談用的不是任何已知語言，
而是某種帶著氣泡音的喉音，像溺水者在說話。凌霜無聲地抽出短劍。
劍刃映出她凝重的面容："這艘'福昌號'三個月前就該沉在馬六甲了。
"子時的海面黑得像硯臺里的陳墨。燕離跟著兩人摸上甲板時，月光正被涌來的烏云吞噬。
本該值守的水手不見蹤影，舵輪自行轉動著，纜繩在無人操縱的情況下收緊松弛，
仿佛整艘船被無形的幽靈操控著。墨文軒摸到船舷邊，突然倒吸一口涼氣。
燕離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船身外側爬滿發光的水母，
那些半透明生物組成了一張巨大的、正在呼吸的人臉。"蜃妖。"書生用氣音說，
"能制造幻象的深海異種，通常只出現在..."他的話被突如其來的號角聲打斷。
濃霧中緩緩駛出一艘掛著前朝旗幟的幽靈船，船首像是個懷抱嬰兒的婦人，
但婦人的臉被鑿去了五官。燕離手臂的晶石突然發燙。
他看見幽靈船甲板上站著個穿蓑衣的佝僂身影，那人手里提著的燈籠里，
跳動著與鄭蛟胸口寶石同源的猩紅火光。"蝕教舵主！"凌霜的劍已出鞘三分，
"他們用蜃妖制造海市，專門誘捕..."福昌號突然劇烈傾斜。燕離抓住纜繩的瞬間，
看見海面下掠過一條比船身還長的黑影。某種帶著吸盤的觸手啪地搭上船舷，
木板上立刻腐蝕出嘶嘶作響的凹痕。"深海烏螭！"墨文軒拋出一把銅豆子，
豆子在空中化作燃燒的符箭射向觸手，"這東西只生活在歸墟附近！
"幽靈船上的蓑衣人舉起燈籠。紅光所照之處，福昌號的船帆開始腐爛，
木料像經歷了數十年般急速老化。燕離感覺結晶化又開始蔓延，這次是順著脊椎往上爬。
在劇痛襲來的瞬間，他無意識地伸手抓向紅光——萬象共鳴自行發動。
面具下的骷髏面孔、翡翠嶼珊瑚叢中的青銅柱、父親站在某個洞窟里往玉簡上刻"靈蝕非病，
乃外魔之種"...最后定格在一張巨大的、由星光組成的海圖上，七個光點連成北斗形狀，
而翡翠嶼正在天權位。"東北方！"燕離咳出藍色結晶，"翡翠嶼在東北方三十里！
"凌霜的冰魄劍氣與墨文軒的機關弩同時射向蓑衣人。燈籠爆裂的剎那，
整艘幽靈船像融化的蠟般坍縮進海里。但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福昌號也開始解體，
甲板像餅干般碎裂，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正在蠕動的藤壺。
"這不是船..."墨文軒臉色慘白，"是烏螭的誘餌！我們站在怪物背鰭上！
"海面突然隆起如山巒。福昌號的殘骸被拋向高空時，
燕離看見了下方的真相——所謂商船只是覆蓋在巨型烏螭背上的偽裝層，
此刻這頭百米長的海怪正舒展著布滿吸盤的腕足，口腔里閃爍著九鼎碎片的微光。"抓緊！
"凌霜揮劍斬斷一根襲來的觸手。墨文軒從袖中抖出張金絲網罩住三人，
網線遇水即化作氣泡狀的透明護罩。他們墜入海中的瞬間，
烏螭噴出的墨汁將方圓百丈染得漆黑如夜。水下世界光怪陸離。
燕離在氣泡罩里看著發光的深海魚群組成箭頭形狀，
直指東北方——正是海圖上翡翠嶼的方向。手臂上的晶石與遠處某種存在產生共鳴，
讓他能在絕對黑暗中感知到烏螭的動向：那怪物正以驚人的速度追來，
腕足間夾著無數沉船殘骸。"它把九鼎碎片嵌在牙床上當磨牙棒。"燕離突然說。
到碎片傳來的古老波動："碎片在哭泣..."墨文軒調整著氣泡罩的浮力："我有個計劃，
但需要你們爭取三十息。"他取出個青銅小匣，匣蓋上的睚眥雕像正瘋狂啃咬自己的尾巴。
凌霜已經拔劍斬開氣泡。海水灌入的剎那，她周身迸發出冰藍色光華，
長發在激流中如銀蛇狂舞。燕離看見她心口也亮起紋路——不是他那樣的青銅色，
而是霜花狀的冰晶脈絡。"跟著魚群游！"凌霜一劍劈開襲來的觸手。
燕離努力劃動半結晶化的手臂，發現藍紋在海水中反而更活躍了。
當烏螭的主腕足如城墻般壓來時，他本能地伸手格擋——萬象共鳴再次觸發。
鼎碎片引誘出歸墟、被迫吞噬無數活人祭品、碎片逐漸嵌入血肉的痛苦...以及更深處的，
對翡翠嶼圣樹的莫名恐懼。"它不想攻擊我們！"燕離在激流中大喊，"碎片在控制它！
"墨文軒的金絲網突然展開成巨大陣圖。書生咬破舌尖將血噴在青銅匣上，
匣中飛出十二枚玉質算籌，在水底組成立體卦象。"坎離相濟，龍蛇起陸——開！
"算籌炸裂成光索纏住烏螭。海怪劇烈掙扎時，燕離看見它口腔深處的九鼎碎片正在脫落。
某種沖動驅使著他朝那個死亡漩渦游去，
結晶化的手臂在此刻成了最好的武器——鋒利的晶石邊緣割開烏螭上顎的軟肉，
黑血噴涌而出。"燕離！"凌霜的驚呼被水流扭曲。她斬斷兩根攔截的觸手，
但第三根纏住了她的腰。燕離回頭看見少女嘴角溢出的血絲在海水中綻開，
冰魄玄脈的光華正在急速黯淡。九鼎碎片近在咫尺。燕離將結晶化的右臂狠狠插進烏螭牙床，
藍紋與碎片接觸的瞬間，整片海域突然靜止了。時間仿佛被拉長的麥芽糖。
燕離懸浮在絕對寂靜的深海里，看見烏螭巨大的獨眼中映出自己的倒影——那不是一個少年，
而是周身纏繞青銅鎖鏈的巨人虛影。碎片說話了。不是用聲音，
而是直接震動他的骨髓："禹王鎖妖鏈的碎片，被蝕教熔成了九鼎仿品。
"無數信息洪流般涌入：上古時期真正的九鼎早已碎裂，
如今各方爭奪的不過是后人仿制的容器；翡翠嶼圣樹是禹王當年種下的"鎖"，
而蝕教想要借歸墟海眼的力量重鑄偽鼎..."燕離！"凌霜的聲音打破幻境。
燕離發現自己正抓著九鼎碎片漂浮在漩渦邊緣，下方是深不見底的海溝。烏螭已經停止攻擊，
用腕足小心翼翼地將他們托向水面。墨文軒的氣泡罩重新包裹住三人，
書生正用玉簡記錄著什么。"它送我們去翡翠嶼。"燕離舉起碎片。
原本青銅色的殘片現在泛著藍光，表面浮現出與燕離手臂相同的紋路。
"碎片說...圣樹能延緩靈蝕。"烏云突然散開。
月光照亮前方海面——翡翠嶼如同祖母綠戒面鑲嵌在墨色絲絨上，
島中央高聳的巨樹即使在夜里也散發著柔和的瑩白光芒。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岸邊停泊的艦隊，
那些戰船桅桿上飄揚著大胤水師的青龍旗。"是下西洋的官船。"墨文軒臉色變了，
"鄭和大人怎么會..."烏螭發出長吟般的汽笛聲，緩緩沉入深海。三人剛游到淺灘，
樹林里就沖出十幾個穿鴛鴦戰襖的軍士。火把照亮為首者鐵塔般的身影時，
凌霜突然跪倒在沙灘上："父親？
"燕離認出了那個滿臉傷疤的獨眼將領——寒鐵城副將凌岳，
傳說中凍斃千軍的"冰魄將軍"。
但更讓他震驚的是將領身后那個穿蟒袍的太監——鄭和手中捧著的玉盒里，
正傳出與九鼎碎片共鳴的波動。"燕公子來得正好。"鄭和的聲音像絲綢裹著刀刃，
"陛下正等著九鼎碎片...下歸墟呢。"燕離的結晶化手臂突然刺痛起來。
這次他看到的幻象更加清晰：翡翠嶼圣樹根部纏繞著青銅鎖鏈，鎖鏈另一端沒入海溝深處。
而鄭和玉盒里的東西正在瘋狂撞擊內壁，像要掙脫的活物...凌霜突然按住他的手。
少女掌心傳來的寒意暫時壓制了靈蝕，
但燕離分明看見她指尖已經結出霜花——這次不是能力發動的效果，
而是血肉正在凍結的征兆。"別信他們。"她微不可聞地說，
"艦隊里有蝕教的黑幡..."墨文軒的算籌不知何時已散布在沙灘上。書生抹去鼻血，
用口型比了三個字："周天陣。"燕離握緊九鼎碎片。翡翠嶼的夜風里，
他聽見圣樹的枝葉在低語，聽見歸墟海眼的潮鳴，聽見自己逐漸結晶化的心跳。下一場風暴，
就要來了。翡翠嶼的黎明是被鳥鳴聲刺破的。燕離靠著圣樹氣根醒來時，
露水正從青銅色的葉片上滑落，在朝陽下折射出七彩光暈。
他下意識摸向右手——結晶化已經蔓延到肩胛，但那些藍色晶石表面出現了細密的金色紋路，
像是九鼎碎片上的銘文被拓印在了皮膚上。"圣樹在幫你平衡靈蝕。
"墨文軒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書生正蹲在三丈高的樹杈上，用玉簡拓印樹皮上的古老符號。
"這些是比禹王鼎更早的文字，記載著..."他突然噤聲，警惕地望向海岸方向。
燕離這才注意到營地異常安靜。昨夜鄭和帶來的上百名水師官兵不見蹤影，
只剩十幾個凌岳的親兵在沙灘上煮鹽。凌霜盤坐在不遠處，周身環繞著冰晶組成的八卦陣圖，
黛青色的勁裝上結滿霜花"艦隊寅時就起錨了。"凌霜沒有睜眼，但睫毛上的冰晶簌簌掉落，
"父親說鄭大人急著去歸墟海眼做'祭祀'。"她突然咳嗽起來，指縫間漏出細碎的冰碴。
燕離剛要上前，地面突然震動。圣樹根系處的泥土簌簌滑落，
露出半截埋在土里的青銅柱——柱身上纏著鎖鏈，鎖鏈另一端延伸向島嶼最高處的火山口。
昨夜模糊的幻象突然清晰起來：那不是火山，是通往歸墟海眼的入口！"找到了！
"墨文軒從樹上一躍而下，展開他徹夜繪制的樹皮地圖，"整座島是個巨大的靈樞法陣，
圣樹是陣眼，而那里——"他指向火山口，"是陣樞所在，
應該藏著克制靈蝕的..."凌霜突然拔劍斬向虛空。冰魄劍氣與一道黑影相撞，
爆出金鐵交鳴之聲。十步外的棕櫚樹后緩緩浮現出個人影——穿著水師號衣，
但眼眶里跳動著猩紅火焰。"蝕教傀儡。"燕離手臂上的藍紋驟然發燙。
這次他清晰感知到對方體內流動的詭異能量：不是活人的靈樞，
而是某種寄生在尸體里的紅霧，"艦隊里混進了至少三十個這樣的東西。
"傀儡的嘴突然裂到耳根，
噴出帶著腐魚腥味的黑霧："尊主...賜爾等...歸墟葬..."話音未落，
凌霜的劍已貫穿其咽喉。尸體倒地后迅速腐爛，只剩胸甲內側刻著的骷髏標記還在滲血。
"鄭和帶走的才是主力。"墨文軒用銅簪撥弄尸體，"這些是留下來監視我們的。
"他突然掀開尸體的衣袖——小臂上密密麻麻刻著航海日志，最新一行寫著："七日后血月，
海眼開"。燕離與凌霜對視一眼。少女眼中的憂慮比他想象的更深："父親明知有詐還跟去，
定是被脅迫了。"她按住心口，那里的冰晶脈絡已經蔓延到頸部，
"我的冰魄玄脈...撐不了七天。"圣樹突然無風自動。一片青銅樹葉飄落在燕離掌心，
葉脈亮起微光。萬象共鳴自行觸發，他看見幻象：火山口深處的洞窟里，擺著具水晶棺槨，
棺中躺著個與凌霜有七分相似的女子，胸口插著半截青銅劍..."我們得去陣樞。
"燕離攥緊樹葉，"現在就去。"通往火山口的路上鋪滿白骨。不是人類的骨骼，
而是各種巨型海洋生物的殘骸。墨文軒撿起一塊泛著珍珠光澤的頭骨，
突然變了臉色："這是蜃妖的顱骨，至少活了上千年...是被什么活活抽干靈樞而死的。
"燕離手臂上的藍紋越發明亮。隨著海拔升高，
他逐漸能"看"到空氣中流動的靈樞脈絡——整座島的靈氣都像被漩渦牽引著涌向火山口，
而圣樹的根系就是輸送管道。那些粗壯的氣根鉆入山體，在巖壁上留下蛇蛻般的痕跡。
"不對勁。"凌霜突然按住巖壁，"溫度太低了。"她指尖觸及的石頭立刻結出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