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之秋知青返城,兩個家屬名額已經分配好——十五歲的小姑子,還有女知青孫茉白。
唯獨沒有我這個未婚妻。陳之秋無父無母,妹妹是他唯一的親人,不能丟棄。
孫茉白是他恩師的女兒,體弱多病,吃不了鄉下的苦。「歲歲,我不能扔下茉白不管,
我和她是假結婚。」「你吃苦耐勞,多等幾年沒關系。」「等我站住腳跟,再來接你。」
上一世他也是這樣說的。直到我看到他和孫茉白去買計生用品。這次我不會再等了。
我背起行囊,上了南下的火車。1陳之秋返城的消息傳來時,我正在院子里收拾。
村長一陣風似的跑進來,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晃著手里的文件。「歲歲,
你終于熬到頭了,這次返城名單里有你家之秋!」我不識字,但我知道文件的內容。
那是西大的調令。陳之秋是那個年代為數不多的大學生,也是難得的人才,
所以學校給他的待遇很優厚,不光一個月工資 80 塊,還給了兩個家屬名額。
這是其他人沒有的待遇。村長還在認真地幫我細數。「陳之秋能帶兩個家屬,
正好能把你和陳婷都帶走!」陳婷是陳之秋的妹妹,今年十五歲,到了該上高中的年紀,
不能再耽誤了。而我是他的未婚妻,陪著他度過了下鄉這艱難的三年。當然能作為家屬。
突然一陣咳嗽聲打斷了村長的暢想。「歲歲姐,藥熬好了嗎?都兩個小時了,
我咳嗽得受不了。」「孫茉白,你怎么又來歲歲家了?人家一家子就夠難了,你還來湊熱鬧,
知青點又不是沒你住的地方,自己的活也不干……」」孫茉白從屋里出來,顯然是剛剛睡醒。
這個點她應該是要去掙工分的,可自從她住進我家,大隊上的活都是陳之秋替她干了,
而幫她洗衣做飯這種活就落在了我身上。2孫茉白是陳之秋恩師的女兒,恩師去世后,
陳之秋就把她接到了家里來。陳之秋是這么說的,「孫老師于我有恩,
茉白體弱多病不能吃苦,你是我的未婚妻,當然也要和我一同照顧她。」這一住就是三年。
她三天兩頭生病,每次都是我幫她熬藥。所有人都覺得這是我的責任。包括小姑子陳婷。
「歲歲姐本來就是鄉下人,干點活不是應該的嗎,難道讓茉姐姐干嗎?」陳婷向來看不上我,
別看孫茉白害怕村長,但村長管不了陳婷,被陳之秋寵出來的脾氣絲毫不掩飾對我們的嫌棄。
所以村長剛才才說我熬出頭了。進了城就不用再照顧孫茉白,陳婷上高中住校,
也不用受她的氣。這時陳之秋上工回來了。見氣氛不對,他開口,「怎么了?」
「我知道是我多余了,歲歲姐不樂意也是正常,可這藥是之秋哥走了十里地,
連夜去鎮上幫我抓的,我不想浪費之秋哥的好意……」孫茉白比我還大一歲,
可誰讓她長了一張清純無辜的臉,每次都隨著陳婷叫我姐姐。泫然欲泣的模樣百試百靈。
「年歲,我說過多少次了,茉白的病不能耽誤,你怎么那么心狠!」
惡狠狠的樣子仿佛我是那個傷害他心愛妻子的壞人。可對上扯他衣袖的孫茉白,
他又立刻軟和下去。「還燒嗎?」說著摸了摸她的額頭。孫茉白故作羞澀,
害怕地看了我一眼,小聲嘟囔,「歲歲姐該生氣了……」陳之秋如同變臉般,冷哼一聲,
「她有什么資格生氣,是她先忘了熬藥!」在我面前的陳之秋向來都是波瀾不驚,
就連當初和我告白訂婚時,他都是淡淡的,襯得我像是一個上躥下跳激動的猴子。
當時我還覺得羞愧,心想不愧是讀書人,我以后也要和他一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可我錯了,他的內斂平靜只是對我而已。愛與不愛是很明顯的。上一世我看不懂,
還以為是自己做得不夠好,沒有達到他的要求。但現在我清楚了。他不愛我,
所以情緒才不會被影響。他愛孫茉白,所以關心則亂。所以這一世,我不想再被左右。
我有我自己要做的事情。3等我從村長家回來的時候,陳之秋正拿著文件一臉嚴肅。
小姑子等得煩了,「歲歲姐,你去哪兒了,藥沒熬,飯也沒做。」陳婷從來不叫我嫂子,
情感上一直把我排除在外,卻把我的付出當做理所應當。「我在村長家吃過飯了,
你們想吃什么自己做吧。」「你!」陳婷和孫茉白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
陳之秋一個大男人更別說了,連廚房都沒進過。但這次,陳之秋什么都沒說,
「行了行了……歲歲,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一下。」猶豫溫吞,我有些不想陪他耽誤時間。
「你是說回城的名額吧。」陳之秋一愣,沒想到我直接就說出來了。他干笑兩聲,
「原來你都知道了。」陳婷嫌自己哥哥太過磨嘰,「知道就更好,
這次回城家屬名額只有兩個,正好我和茉姐姐。」說完得意地看了一眼孫茉白,像是在邀功,
自己幫她出了氣一樣。孫茉白無奈地笑了笑,「你這孩子,沉不住氣。」
然后又像是驚覺自己說錯了話,緊張地抓著陳之秋的手腕。陳之秋也報以回應,
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年歲,這件事是我做的決定,和茉白無關。」我沒說話,
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陳之秋眉頭一簇,想說什么,但手腕被孫茉白捏了捏,他沉默一會,
開口。「婷婷已經十五了,到了該上高中的年紀,鄉下沒有高中,想上高中就要回城里,
不然一輩子就毀了。」陳之秋父母雙亡,陳婷是她唯一的親人,所以必須要帶回去。
我點點頭。陳之秋看我一眼,繼續說。「茉白她……孫老師是我的恩人,
要不是他資助我上學,我不可能有去西大的機會,茉白身體不好,適應不了鄉下的苦日子,
所以我必須要帶她回去。」「必須」兩個字被他咬得極重。像是警告我他不能妥協一樣。
我有些累了,想去睡覺,「還有什么事情嗎?」「歲歲你……」「當然有,
過兩天我哥要和茉姐姐打申請,領結婚證了!」陳婷迫不及待的想看我震驚生氣絕望的表情。
可惜讓她失望了。我有的只是平靜。「好啊,那你們早點睡。」說著我就要進屋,
陳之秋有些慌了,他甩開孫茉白的手,擋在我面前。「生氣了?我不能扔下茉白不管,
我和她是假結婚。」「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茉白不像是你,在鄉下長大,吃苦耐勞,
多等幾年也沒關系。」「等我站住腳跟,再來接你。」「每個月我都會回來看你。」
我依舊點點頭,「好啊,你們什么時候走?」4上一世,我雖然痛苦難受,
但還是信了他的話。瞧著他們歡歡喜喜地進了城,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可我等了半年,
陳之秋都沒有回來過。村子里的人也都說,我被騙了,陳之秋肯定不會回來了。
我著急地進城了,想問個明白。再見到陳之秋時,他一點驚喜都沒有,臉色難看得要命。
「你怎么來了?」他沒有看到我沒錢買車票而走爛的鞋子,更沒看到我干渴泛白的雙唇。
只有責備和埋怨。這時孫茉白和校醫走了出來。我才看到,這里是校醫院。「陳老師,
您愛人身體不好,最好暫時不要懷孕,這幾個計生用品你先拿著,不夠可以來找我。」
孫茉白臉色通紅,拳頭輕輕錘著陳之秋的胸口,「都怪你……」
我才知道他們根本不是假結婚。只是為了甩開我,而找的借口。「年歲,這里不是鄉下,
要是讓人知道我一個大學老師找了個不認字的鄉下老婆,會被人笑話。茉白學歷高,又聰明,
她才適合當我的妻子。」我不認字這事他早就知道。還記得第一天下鄉干活時,他暈倒在地,
是我把他帶回家,悉心照顧他。從那之后,他吃不飽時就經常來我家。
粗茶淡飯他也吃得狼吞虎咽,他說他吃一輩子都不膩。一切都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我和他訂了婚。他也從知青點的大通鋪搬到了我家,不必再忍受其他人磨牙打呼放屁。
陳之秋很滿足,他說從今往后他就有老婆,能吃飽飯、能睡好覺了。后來陳婷沒地方去,
他就把她接到了鄉下。我和他一樣父母雙亡,但唯一的好處就是我有田地,不至于餓死。
可養三個人還是不夠,可我無怨無悔,覺得一家人就應該如此。
但是沒想到陳之秋一直都嫌棄我,他和我在一起,只是為了能吃飽飯,有人能照顧陳婷,
能讓他和孫茉白在一起。我暈倒在地,等我再醒來是孤身一人在醫院。我想再去找他,
卻因為不熟悉城市,被車撞死。好在我重生了。這次我不會再為了他們毀了自己的生活了。
5今天是集。陳婷和孫茉白興奮地商量著要買身衣服,漂漂亮亮地回城。
陳之秋在一旁寵溺地看著他們。我從錢匣里掏出所有的錢來,一共十塊錢。
這是我攢了三年的。當時想用來結婚用。上一世陳之秋走的時候,他借口先去城里落戶準備,
拿走了這十塊錢。見我拿錢,陳之秋輕哼一聲。「一會咱們去集上給婷婷還有茉白買身衣服,
剩下的錢不能亂花,到了城里還有用。」陳之秋以為我是在和他示好,因為上次名額問題,
他一直以為我在和他置氣。「算了,一會給你買個紅色發卡吧。」原來他一直都知道啊。
那個紅色發卡我喜歡了許久,五毛錢,但是一直舍不得買。可這明明是我的錢,
他卻好似妥協般,賞賜給我一樣。集市上,陳婷和孫茉白興奮地挑著衣服。等我辦好事時,
兩人已經挑好,穿在身上不肯脫下來。「年歲,你去哪里了?今天風大,
小心茉白生病……算了算了,趕緊掏錢吧。」畢竟錢在我這里,陳之秋也不敢說得太過分。
我手里拎著一兜煙葉,「錢我都花了,而且這衣服也不是我買的,為什么我要出錢?」
「年歲!你別太過分!這也是我的錢!」「什么你的錢?這是我種地賣糧食的錢,
現在你和我什么關系也不是。」我拎著煙葉去了村長家。「歲歲,你花這錢干什么?
等去了城里,你的花銷多了去了!」村長是看著我長大,父母去世后,
多虧了他的照顧我才能在村子里站住腳。他就像是我的爺爺一樣。「我不去城里了。」
「不去?那名額怎么辦?」「名額給孫茉白了。」「走,村長給你做主去!」見我不動,
他又重重地嘆了口氣,「不去也好,我早就看那陳之秋不是什么好人,和你訂婚了,
還和孫茉白不清不楚,也好也好,等以后村長給你找個好人家……」「村長,我也打算走了,
我想南下賺錢。」彼時正值經濟開放,我已經在集市上買好了貨,就等著拉去南方賣。
6我已經買好車票,是三天后的。這三天足夠我處理好一切。我這一走不知多久才能再回來,
家里能處理的都要處理掉。特別是糧食,好在有村長替我張羅,很快就處理了。
一共賣了兩塊錢。等我送走村長和買家,又和村長聊了聊關于自留地的問題,再回來時,
陳之秋他們已經到家了。孫茉白和陳婷養尊處優,十里路來回累得臉都白了,
肚子餓得咕咕叫。陳之秋也沒好到哪里去。因為沒買到新衣服,被兩個女人折磨了一路。
陳婷說他連個鄉下女人都拿捏不了。孫茉白哭著說自己想爸爸。對于陳之秋來說都是絕殺。
為了哄好這兩個女人,他難得地下了廚房。片刻他就從廚房跑了出來,看到剛剛回來的我,
沒有好氣地問:「糧食呢?!」我關好門,頭也沒抬,「賣了,出門是需要路費的。」
路上要三十幾個小時,我還要帶著那么多貨物,一路上吃喝,到了南方落腳住宿也需要錢。
陳之秋還以為是我為他們著想。「你說得對,茉白身子弱,婷婷歲數小,在路上都不能湊合,
我打算買一等座,從縣城里到西市,要 2 塊錢一個人……你的錢夠嗎?」確實不夠。
所以我打算把自留地承包出去,村長約我午飯的時候去他家商量商量。
自留地我決定承包給村長,每年他只要給我三分之一的收成。一般來說,
都是一半的收成當做租金,村長說什么都不能占這個便宜。「包給您我放心,
就算我生意失敗,回來也能有個東山再起的底氣。」村長嘆了口氣,「我忘了,
以后你就自己一個人了,不用再養那幾個白眼狼,這些足夠了,等你走了,我就每年換成錢,
給你郵過去。」正說著,陳之秋來了。他是來找村長開結婚證明的。
7村長啪的一聲把筷子拍在桌子上。「放屁,歲歲還在這里,
你居然提和別的女人結婚的事情!」嚇得陳之秋哆嗦了一下。我扯了扯村長的袖子,沒說話,
只是看向了屋里的一角,陳之秋的視線也看了過去。那里是我趕集買回來的煙葉。
村長重重坐回了炕上,「行,我給你開!」我剛出門,拿著開好證明的陳之秋就追了上來。
「歲歲,沒想到為了我的結婚你還給村長送禮,是我誤會你了,你放心吧,
我和茉白是假結婚。」難得的,多了幾分真心。上一世,
陳之秋開證明的時候遇到了村長的為難。足足拖了他五天,差點錯過報道時間,
最后沒辦法只能先去西市,然后讓西大開證明,這才和孫茉白領了結婚證。但我并不是幫他。
而是提醒村長,我趕集時和煙葉一起買的那些貨。當時賣家沒有那么多貨,
承諾配齊后再給我送來。我賣掉糧食,也是為了清出地方放貨。約定好送貨的時間,
正好是陳之秋他們離開的那天。我不想賭他們到底會不會阻撓。我只想順利地去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