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小偉！”她的聲音嘶啞，卻異常尖利，像刀子刮過玻璃，“你個渣男！王八蛋！
我拼了半條命給你生下來的兒子！流著我的血！痛得我死去活來！現(xiàn)在你告訴我，不是你的？
！”產(chǎn)房里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化不開，
混雜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新生命降臨時特有的腥甜氣息。聶小偉站在床尾，
渾身的肌肉都繃得死緊，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攥著那張薄薄的紙而泛出青白色。
汗珠順著他鬢角滑落，滴在報告單上，洇開一小片模糊的墨跡。他死死盯著上面的字，一遍，
又一遍，像是要把那幾行冰冷的印刷體從紙面上摳下來，吞進(jìn)肚子里去。
“經(jīng) DNA 親子關(guān)系鑒定，
小偉（受檢父）與新生兒（受檢子）存在生物學(xué)親子關(guān)系……”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鋼針，
狠狠扎進(jìn)他的眼球，再順著神經(jīng)一路燒灼到大腦深處。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是他的？
他和張靜……他們明明那么好，他掏心掏肺，恨不得把命都給她……怎么會不是他的？！
一股腥甜猛地沖上喉嚨口，又被他死死壓了回去。耳朵里嗡嗡作響，
產(chǎn)房里護(hù)士收拾器械的叮當(dāng)聲、遠(yuǎn)處嬰兒偶爾的啼哭聲，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遙遠(yuǎn)而扭曲。眼前陣陣發(fā)黑，只有報告單上那行“排除”的字眼，像烙印一樣刻在視網(wǎng)膜上。
就在這時，一聲響亮的“啪”！火辣辣的劇痛瞬間在他左臉頰炸開，力道之大，
打得他整個頭都猛地偏向一邊。耳朵里的嗡鳴瞬間被這一巴掌扇成了尖銳的蜂鳴。
他完全懵了，僵在原地，難以置信地慢慢轉(zhuǎn)過頭。病床上，張靜臉色蒼白，額發(fā)被汗水浸透，
凌亂地貼在額角，顯出生產(chǎn)后的極度虛弱。可那雙眼睛，此刻卻像淬了火的琉璃，
熊熊燃燒著一種近乎猙獰的憤怒和委屈。她胸口劇烈起伏，因為用力打他而牽動了傷口，
疼得她眉頭緊蹙，嘴角卻帶著一絲冰冷的、充滿控訴的弧度。“聶小偉！”她的聲音嘶啞，
卻異常尖利，像刀子刮過玻璃，“你個渣男！王八蛋！我拼了半條命給你生下來的兒子！
流著我的血！痛得我死去活來！現(xiàn)在你告訴我，不是你的？！”她的質(zhì)問，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狠狠砸在聶小偉已經(jīng)混亂不堪的神經(jīng)上。
那份報告冰冷地告訴他一個荒謬絕倫的“事實”，
而眼前這個剛剛為他經(jīng)歷了分娩劇痛的女人，卻用最激烈的反應(yīng)，
把“背叛者”的帽子死死扣在了他頭上，沒有任何猶豫。荒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間淹沒了他。他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只覺得胸腔里有什么東西徹底碎裂開來。“不是我的？”他喃喃地重復(fù)，聲音輕得像游魂，
眼神空洞地越過張靜憤怒的臉，落在她身邊那個小小的襁褓上。
包裹在柔軟藍(lán)色棉布里的新生兒，小臉皺巴巴的，睡得正酣，
對這個圍繞著它掀起的驚濤駭浪一無所知。“怎么可能……不是我的？”他又問了一遍，
像是在問那張報告，問張靜，又像是在問這荒謬的命運本身。
一個年長些的護(hù)士端著藥盤走過來，眉頭緊鎖，
目光在聶小偉失魂落魄的臉上和張靜憤怒委屈的表情間掃了個來回，
最后落在聶小偉手里那份報告上。她顯然聽到了剛才的爭執(zhí)，眼神里沒有同情，
只有一種職業(yè)性的冷淡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聶先生，”護(hù)士的聲音平板無波，
帶著醫(yī)院特有的消毒水般的涼意，“報告是院方委托第三方權(quán)威機(jī)構(gòu)做的，流程規(guī)范，
結(jié)果可靠。新生兒出生后采集足跟血進(jìn)行基礎(chǔ)篩查，
同時會默認(rèn)為父母提供這項親子鑒定服務(wù)，除非明確拒絕。您簽字確認(rèn)過知情同意書。
”她頓了頓，補(bǔ)充道，“樣本采集、送檢、結(jié)果出具，全程都有嚴(yán)格監(jiān)控，
不存在任何操作失誤的可能。”她的話，像一把精確的手術(shù)刀，
徹底切斷了聶小偉心底最后一絲“也許是搞錯了”的微弱幻想。
權(quán)威、規(guī)范、可靠……這些冰冷的詞，徹底宣判了結(jié)果。聶小偉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臉色白得嚇人，比剛生產(chǎn)完的張靜好不了多少。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
用那尖銳的疼痛強(qiáng)行維持著搖搖欲墜的清醒。目光再次投向那個熟睡的小生命，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冰冷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他想起了母親。
那個被父親聶衛(wèi)國像畜生一樣鎖在家里二十四年，被迫吃下污穢、忍受非人折磨的女人。
母親枯槁絕望的臉，渾濁眼睛里偶爾閃過的一絲微弱光亮，總是在說：“小偉，媽活著，
就為了看你長大成人，娶妻生子……過上好日子……”二十四年的地獄煎熬，
支撐她活下來的唯一念想，就是他能有個家，有個延續(xù)香火的孩子。
為了母親這份用血淚澆灌的期盼，他付出了多少？他幾乎是把自己碾碎了，
才從那泥沼般的原生家庭里爬出來，帶著一身洗不掉的陰影，拼了命地工作，
拼了命地對張靜好。他害怕，害怕自己血管里流著那個變態(tài)的血，
害怕自己會變成另一個聶衛(wèi)國。所以他把所有的好，所有的溫柔，所有的耐心，
都傾注在張靜身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近乎卑微。他以為這樣就能贖罪，
就能擺脫那可怕的宿命，就能給母親一個圓滿的交代。可現(xiàn)在……這張報告算什么？
這個睡在張靜身邊的孩子算什么？他這二十多年的隱忍和努力，母親二十四年的血淚煎熬，
又算什么？！一個巨大的、冰冷的嘲諷！“渣男？”聶小偉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低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的腥氣。他沒有看張靜，
空洞的目光依舊停留在嬰兒臉上，嘴角卻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
“我拼盡全力……就想讓你過得好……想給我媽一個盼頭……到頭來，
孩子不是我的……我還是渣男？”最后三個字，輕飄飄的，卻沉得像是浸透了萬年的寒冰。
張靜被他這近乎死寂的反應(yīng)和話語里的絕望刺了一下，但旋即，
更洶涌的怒火和委屈淹沒了一切。她掙扎著想坐起來，牽動傷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氣，
眼淚瞬間涌了上來，聲音拔得更高，充滿了被冒犯的尖銳，開始胡攪蠻纏起來：“聶小偉！
你少在這里裝可憐！擺出這副死樣子給誰看？報告白紙黑字寫的就對嗎？！不是你的！
那還能是誰的？！你是在質(zhì)疑我張靜的人品嗎？我清清白白跟了你這么多年！
我拿命給你生孩子！你現(xiàn)在想賴賬？！你還有沒有良心！”她越說越激動，眼淚決堤般滾落，
混合著汗水，狼狽又凄厲，“你對得起我流的這些血嗎？！
你對得起我在產(chǎn)房里叫的那幾個小時嗎？！”她的控訴，字字泣血，句句誅心。
仿佛她才是那個被背叛、被傷害、被推入深淵的可憐人。她的眼淚，她的痛苦，
看起來如此真實，如此具有毀滅性的說服力。聶小偉看著她涕淚橫流、激動控訴的模樣，
看著她因痛苦和憤怒而扭曲的、蒼白的臉。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真的動搖了。
是不是……自己搞錯了？是不是哪里出了天大的誤會？張靜的反應(yīng)，太真了。
真到他幾乎要相信，那個“渣男”的指控，那個“背叛者”的帽子，就該牢牢扣在自己頭上。
他張了張嘴，想辯解，想質(zhì)問，可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烙鐵堵住了，
這一刻他倒是希望她說的全是真的。母親那張飽受摧殘、充滿期盼的臉，
又一次無比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那雙渾濁的眼睛里，似乎正燃燒著等待孫兒降世的微弱火光。
這火光，此刻卻成了灼燒聶小偉五臟六腑的烈焰。他能說什么？說孩子是他的？
但張靜可能背叛了他？這個念頭光是掠過腦海，就讓他感到一陣滅頂?shù)闹舷ⅰ?/p>
母親的身體早已在長年累月的折磨中油盡燈枯，就像狂風(fēng)里最后一點將熄的燭火。這個消息，
無異于兜頭一盆冰水，足以徹底澆滅那最后一絲搖曳的火苗，將她拖入徹底的、冰冷的黑暗。
他幾乎能想象到母親聽到這個消息時，眼神里最后的光徹底熄滅，
然后……然后……聶小偉猛地閉上了眼，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如同秋風(fēng)里最后一片枯葉。
再睜開眼時，那里面翻涌的驚濤駭浪，那蝕骨的痛苦和滔天的怒火，被他用盡全身力氣，
一寸一寸，狠狠地壓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他慢慢彎下腰，動作僵硬得像個關(guān)節(jié)生銹的木偶。無視張靜依舊憤怒控訴的眼神，
無視護(hù)士那帶著探究和鄙夷的目光。他伸出那只剛剛還攥得死緊、指節(jié)發(fā)白的手，
動作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朝圣般的沉重，輕輕地，輕輕地，
撫上了那個包裹在藍(lán)色襁褓里的小小身體。嬰兒的皮膚溫?zé)帷⑷彳洠?/p>
帶著新生命特有的脆弱感。隔著薄薄的棉布，那微弱的、一起一伏的呼吸，像細(xì)小的電流，
順著聶小偉冰涼的指尖，微弱地傳導(dǎo)上來。“我的……”他喉嚨里擠出兩個破碎的音節(jié)，
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仿佛每一個字都在割裂聲帶，“是我的兒子……”他抬起頭，
目光越過嬰兒，直直地看向張靜。那眼神里空無一物，卻又沉甸甸地壓著整個崩塌的世界，
只剩下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和認(rèn)命。“張靜，”他開口，
每一個字都像從結(jié)了冰的湖底艱難鑿出，“你辛苦了。別動氣……傷身體。”他的目光，
掃過她因為激動和疼痛而汗?jié)竦聂W角，掃過她蒼白嘴唇上被咬出的深深齒痕，
最后定格在她那雙燃燒著怒火和委屈的眼睛上。“我們……回家。”這三個字，
輕飄飄地落下，卻仿佛耗盡了聶小偉全身的力氣。他挺直了脊背，那背影在慘白的日光燈下，
顯得異常高大，又異常孤絕，像一座瞬間被冰雪封凍的死火山。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看似平靜的冰層之下，是怎樣的巖漿奔涌，是怎樣的支離破碎。
張靜看著他彎腰撫摸孩子、說出“回家”的樣子，看著他臉上那副死寂的、認(rèn)命般的平靜，
心頭那股邪火非但沒有熄滅，反而“噌”地一下燒得更旺了。他那是什么表情？是可憐她？
還是……在可憐他自己？！“呵！”她發(fā)出一聲短促而尖銳的冷笑，因為用力，
傷口又是一陣抽痛，讓她額角滲出更多冷汗，臉色也更白了幾分。“回家？聶小偉，
你現(xiàn)在知道說回家了？你剛才拿著那張破紙質(zhì)問我的時候呢？你懷疑我的時候呢？！
”她胸口劇烈起伏，聲音因為疼痛和憤怒而發(fā)顫，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破碎感，“我告訴你！
這事兒沒完！你今天必須給我說清楚！你憑什么懷疑我？！你憑什么用那種眼神看我？！
我張靜清清白白！我……我……”她似乎氣極了，一時找不到更惡毒的話，
只是死死瞪著聶小偉，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聶小偉沒有看她。他所有的感官，
所有的意志力，都用來對抗體內(nèi)那幾乎要將他撕成碎片的驚濤駭浪。張靜的哭罵、控訴，
像隔著厚重的玻璃傳來，模糊而遙遠(yuǎn)。他全部的注意力，
都集中在指尖傳來的那一點點微弱的溫?zé)嵘稀鞘菋雰浩椒€(wěn)的呼吸。他小心翼翼地，
用那雙曾經(jīng)在工地上搬磚扛水泥、布滿粗繭此刻卻微微顫抖的手，
將那個小小的、柔軟的襁褓，以一種極其僵硬卻又無比珍重的姿態(tài)，抱了起來。
動作笨拙得像第一次接觸精密儀器。嬰兒在睡夢中似乎感覺到了移動，小嘴蠕動了一下，
發(fā)出一點細(xì)弱的嚶嚀。這細(xì)微的聲音，像一根無形的線，猛地勒緊了聶小偉的心臟。
他深吸一口氣，那氣息冰冷刺骨，直灌入肺腑深處。他抱著孩子，慢慢地轉(zhuǎn)過身，面向張靜。
“好。”他開口，聲音低啞平直，沒有任何起伏，“是我的錯。我不該懷疑你。”他頓了頓，
像是在咀嚼著這幾個字的滋味，每一個字都帶著鐵銹般的血腥氣。“你剛生完孩子，
不能動氣。先休息。”他抱著孩子，不再看張靜臉上是何表情，邁開腳步。
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拖著千斤鐐銬，朝著病房門口走去。背影挺直，
卻透著一股被徹底抽空了靈魂般的僵硬。張靜看著他抱著孩子離開的背影，
那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逆來順受的窩囊樣子，非但沒有讓她消氣，
反而像一桶油澆在了心火上。她抓起旁邊柜子上的一個塑料水杯，
用盡力氣狠狠砸向門口的方向的同時，竟然露出了一抹笑容！“砰！
”水杯砸在剛剛關(guān)閉的門板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彈落在地。“聶小偉！你個窩囊廢！
你給我滾！別碰我兒子！”馬上，她尖利的聲音穿透門板，帶著哭腔的嘶啞，在走廊里回蕩。
門外，聶小偉的腳步只是極其短暫地停頓了微不可察的一瞬。
他抱著襁褓的手臂下意識地收得更緊，仿佛要將懷中這團(tuán)小小的溫?zé)崆哆M(jìn)自己冰冷的骨頭里。
嬰兒似乎被母親尖利的叫罵驚擾，小眉頭皺了起來，發(fā)出不安的哼唧聲。聶小偉低下頭，
看著那張皺巴巴的小臉，看著那與自己毫無相似之處的五官輪廓。
一股冰冷的、帶著腥氣的酸楚猛地沖上鼻腔，眼前瞬間模糊一片。他猛地仰起頭，
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嘗到濃重的鐵銹味。
硬生生將那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滾燙液體逼了回去。他挺直了腰背，
抱著這個沉甸甸的、屬于他的“兒子”，一步一步，朝著走廊盡頭的電梯走去。每一步落下，
都像是在踩碎自己過往二十幾年的人生，踩碎他對“家”這個字最后一點可憐的幻想。
醫(yī)院的燈光慘白地打在他身上，將那孤絕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聶小偉抱著孩子，
在護(hù)士的指引下辦理了繁雜的出院手續(xù)。繳費單上的數(shù)字在眼前跳動，他機(jī)械地刷卡簽字，
動作僵硬。周圍人投來的目光——好奇的、憐憫的、幸災(zāi)樂禍的——如同芒刺，
扎在他早已麻木的神經(jīng)上。他只是沉默，沉默地將那個小小的襁褓緊緊護(hù)在懷里，
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盡管這浮木本身，就是將他拖向深淵的巨石。他叫了車，
一路無言。車窗外飛速倒退的城市燈火，在他空洞的眼中拉成一片模糊的光帶，
沒有任何溫度。司機(jī)試圖搭訕幾句，也被他死寂的沉默擋了回去。
最終停在那個他曾傾注了所有心血和期待、被張靜挑剔了無數(shù)次才定下的高檔月子中心門口。
華麗的門庭，溫暖的光暈，此刻都像一張巨大的、嘲諷的笑臉。他抱著孩子下車，走進(jìn)大堂。
暖氣撲面而來，帶著昂貴的香氛氣息，卻讓他感到一陣窒息般的冰冷。“聶先生，您回來了？
張女士情況怎么樣？”前臺的接待小姐笑容甜美，聲音輕柔。聶小偉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擠出一個極其艱難、幾乎扭曲的笑容：“嗯，生了，男孩。母子平安。
” 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他下意識地將懷里的襁褓抱得更緊了些，
仿佛那小小的身體能汲取一絲虛假的暖意。“恭喜聶先生！恭喜恭喜！
”接待小姐的笑容更加燦爛，連聲道喜，“房間都按張女士之前的要求準(zhǔn)備好了，恒溫恒濕，
營養(yǎng)師和護(hù)理團(tuán)隊隨時待命。您先上去休息吧，孩子交給我們專業(yè)育嬰師就好。
”聶小偉幾乎是本能地側(cè)了側(cè)身，避開了接待小姐伸過來準(zhǔn)備接孩子的手。“不……不用，
我抱著就行。”他的聲音繃得緊緊的，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僵硬。
接待小姐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恢復(fù)職業(yè)性的體貼：“好的，
聶先生。您對寶寶真是細(xì)心。這邊電梯，請跟我來。”電梯平穩(wěn)上行。狹小的空間里，
只有育嬰師溫柔的哄慰聲和嬰兒偶爾發(fā)出的細(xì)微哼唧。聶小偉低著頭，
目光焦著在懷中那張沉睡的小臉上。那眉眼，那鼻梁……越看越愛，但是他不能！
電梯門打開，鋪著柔軟地毯的走廊寂靜無聲。
育嬰師輕車熟路地將他們引到一扇厚重的房門前。“聶先生，這就是張女士的套房。
我們就在隔壁育嬰室，24小時有人，您和張女士有任何需要，按鈴就好。
”育嬰師輕聲說完，微微欠身離開了。聶小偉站在門前，抱著孩子，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門內(nèi)隱隱傳來壓抑的抽泣聲，斷斷續(xù)續(xù)，充滿了無盡的委屈。那是張靜的聲音。他閉了閉眼，
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他騰出一只手，極其緩慢地，推開了房門。
溫暖的、帶著高級香薰味道的氣流涌出。套房客廳里，張靜半躺在寬大柔軟的電動沙發(fā)上，
身上蓋著柔軟的羊毛毯。一個看起來經(jīng)驗豐富的月嫂正半跪在她腳邊，
用溫?zé)岬拿硇⌒囊硪淼貛退裏岱笾「埂堨o閉著眼，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
臉色依舊蒼白，眉頭緊鎖，嘴唇抿成一條倔強(qiáng)的直線，
整個人透著一股被全世界辜負(fù)的脆弱和怨憤。聽到開門聲，張靜猛地睜開眼。
看到抱著孩子走進(jìn)來的聶小偉，她眼中的委屈瞬間被怒火點燃，像兩簇跳躍的幽藍(lán)火焰。
她看都沒看孩子一眼，目光像淬毒的箭，直直射向聶小偉那張毫無血色的臉。
“你還知道回來？”她的聲音因為哭過而沙啞，帶著濃重的鼻音，
但其中的刻薄和冰冷絲毫不減，“你帶我兒子去哪了啊？不早點回來，你干嘛啊？
就知道給我添堵嗎？！” 最后幾個字，她幾乎是咬著牙擠出來的。“添堵”兩個字，
像兩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聶小偉的心上。他抱著襁褓的手臂猛地一僵，
指關(guān)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幾乎要將那柔軟的布料撕裂。一股暴戾的血氣直沖頭頂，
眼前陣陣發(fā)黑。他幾乎要控制不住，想沖過去，想質(zhì)問，想嘶吼！就在這時，
懷中的嬰兒似乎被這充滿惡意的聲音驚擾，小小的身體不安地扭動了一下，
發(fā)出一聲細(xì)弱委屈的啼哭。這聲啼哭，像一根冰冷的針，瞬間刺破了聶小偉瀕臨爆發(fā)的戾氣。
他猛地低下頭，看著懷中那因為不適而皺成一團(tuán)的小臉。母親那張飽含血淚、充滿期盼的臉，
再一次無比清晰地覆蓋在這張無辜的小臉上。
獄煎熬……就為了這一刻……“哇……哇……”嬰兒的哭聲因為得不到安撫而漸漸大了起來，
在安靜的套房里顯得格外刺耳。“孩子都不會哄，吵死了，要你有什么用！
”張靜煩躁地捂住耳朵，對著月嫂厲聲道，“還不快抱走！煩不煩人！”月嫂被嚇了一跳，
趕緊站起身，有些無措地看向聶小偉，又看看張靜，遲疑著不敢上前。
聶小偉深深吸了一口氣。那空氣冰冷刺骨，順著氣管一路凍結(jié)到肺里。他抬起頭，看向張靜，
臉上依舊是那副近乎麻木的平靜，只是眼底深處，有什么東西徹底碎裂開來，沉入了永夜。
他避開張靜刻薄的目光，轉(zhuǎn)向月嫂，聲音嘶啞，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疲憊：“麻煩您……先照顧一下孩子。我……去看看我媽。
”他沒有再看張靜一眼，仿佛她只是一個令人厭煩的背影。他動作極其輕柔地將啼哭的嬰兒，
像交付一件易碎的珍寶，小心翼翼地放進(jìn)月嫂伸出的臂彎里。那動作里的珍重，
與他此刻死寂的表情形成了令人心碎的對比。月嫂連忙接過孩子，熟練地輕拍著哄慰，
嬰兒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聶小偉收回手，指尖似乎還殘留著那一點點虛假的溫?zé)帷ＫD(zhuǎn)身，
脊背挺得筆直，腳步卻沉重得如同灌了鉛，一步一步，
走出了這間充斥著昂貴香氣和張靜冰冷怨毒的房間，
走向走廊深處另一間為母親準(zhǔn)備的、相對樸素安靜的小套房。每一步，
都像是踩在自己早已粉碎的心上。那扇厚重的門在他身后關(guān)上，
隔絕了張靜可能再次爆發(fā)的尖刻言語，也隔絕了嬰兒微弱的、象征著恥辱的啼哭。
走廊里只剩下他沉重的腳步聲，回蕩在鋪著厚厚地毯的寂靜空間里，一聲，又一聲，
敲打在冰冷的墻壁上，也敲打在他空蕩蕩的心腔里。
聶小偉幾乎是撞開了母親那間小套房的門。門內(nèi)的景象，像一把生銹的鈍刀，
狠狠剜進(jìn)他早已鮮血淋漓的心臟。慘白的燈光下，
母親聶桂蘭瘦得脫形的身體深陷在寬大的輪椅里，像一片隨時會被風(fēng)吹走的枯葉。
她身上裹著聶小偉給她新買的厚實棉衣，卻依舊顯得空蕩蕩，
仿佛衣服里面只剩下一副輕飄飄的骨架。花白稀疏的頭發(fā)勉強(qiáng)梳攏在腦后，
露出布滿皺紋和老年斑、深深凹陷下去的臉頰。那雙曾經(jīng)飽含血淚、如今渾濁不堪的眼睛，
此刻卻亮得驚人，像兩簇在狂風(fēng)中拼命搖曳、即將熄滅的殘燭火苗，
死死地、充滿了一種近乎貪婪的期盼，釘在門口——釘在聶小偉空蕩蕩的懷里。
“小……小偉？”聶桂蘭的聲音干澀嘶啞，如同砂紙摩擦著朽木，帶著一種急切的顫抖。
她枯瘦如鷹爪般的手死死摳著輪椅扶手，青筋暴起，身體努力地、極其困難地向前傾著，
脖子伸得老長。“孩……孩子呢？我的……大孫子呢？”每一個字都耗盡了她殘存的氣力，
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渴望。聶小偉的腳步在門口生生頓住，仿佛被無形的冰錐釘在了原地。
母親眼中那灼熱到令人心碎的期盼，像滾燙的巖漿，
瞬間澆灌進(jìn)他剛剛在張靜那里被冰封的心臟裂縫里，燙得他五臟六腑都在劇烈地抽搐、扭曲。
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卻像是堵滿了浸透冰水的棉絮，又冷又硬，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走廊里殘留的張靜尖刻的“添堵”兩個字，以及她冷漠的態(tài)度，此刻如同魔音灌耳，
在他腦子里瘋狂回蕩，與母親這聲嘶啞的“大孫子”劇烈碰撞，幾乎要將他的頭顱炸開。
“媽……”他終于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個破碎的音節(jié)，腳步沉重地挪到輪椅前。
他不敢看母親那雙亮得可怕的眼睛，只能慢慢蹲下身，用自己冰涼粗糙的大手，
顫抖地、小心翼翼地覆上母親緊緊摳著輪椅扶手的、同樣冰冷枯槁的手背。
“孩子……孩子剛生下來，太小了，還有點……有點不舒服。
”聶小偉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輪在打磨鐵器，每一個字都帶著刮擦聲，
“護(hù)士……護(hù)士說最好先在保溫箱里觀察兩天，怕……怕著風(fēng)。”他垂著頭，
盯著母親手背上凸起的、青紫色的血管，感覺自己的靈魂正在被凌遲，“張靜……她剛生完，
也累壞了，脾氣有點……有點急。我……我讓她先休息了。
”他感覺到母親的手在他掌心下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他不敢抬頭，不敢去看母親此刻的表情。
時間仿佛凝固了。房間里只剩下聶桂蘭粗重而艱難的喘息聲，像一架破舊的風(fēng)箱在茍延殘喘。
過了許久，久到聶小偉幾乎以為自己已經(jīng)窒息而死，
他才聽到一聲極其輕微、仿佛從肺腑深處擠出來的嘆息。
“哦……哦……”聶桂蘭的聲音陡然低了下去，那兩簇亮得驚人的火苗似乎瞬間黯淡了許多，
只剩下灰燼般的余溫。她反手，用盡全身力氣，死死地抓住了聶小偉的手。
她的手指冰冷僵硬，力氣卻大得驚人，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他的皮肉里。
“好……好……不能……不能著風(fēng)……我孫子……金貴……”她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
渾濁的眼睛失焦地望著虛空，仿佛在努力說服自己接受這個理由，
…要好……她給你……生了大胖小子……是我們聶家的……大功臣……”“大功臣”三個字，
像淬了劇毒的匕首，狠狠捅進(jìn)聶小偉的心窩，再用力攪動。他猛地閉上眼，
牙齒深深陷入下唇，濃重的血腥味瞬間在口腔里彌漫開來。
他只能更緊地回握住母親冰冷的手，用盡全身的力氣，
仿佛那是連接他搖搖欲墜世界的唯一繩索。“我知道，媽……我知道……”他重復(fù)著，
聲音嘶啞哽咽，“我會的……我會對她好……對孩子好……”聶桂蘭似乎得到了某種確認(rèn)，
緊繃的身體一點點癱軟回輪椅深處，只剩下那只手，依舊死死抓著聶小偉，
傳遞著一種微弱卻執(zhí)拗的力量。她不再追問孩子，只是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眼角有渾濁的淚水無聲地滑落，滲進(jìn)深刻的皺紋里，留下蜿蜒的水痕。
聶小偉維持著半跪的姿勢，一動不動。母親的淚水仿佛滾燙的巖漿，
灼燒著他最后一點殘存的理智。他像個沉默的石像，在母親輪椅前，在死寂的空氣里，
在無邊無際的屈辱和絕望中，一寸寸風(fēng)化。夜深了。月子中心頂層的豪華套房區(qū)域一片寂靜，
只有走廊壁燈散發(fā)著柔和卻冰冷的光暈。聶小偉守在母親床邊的小沙發(fā)上，
聶桂蘭在藥物的作用下，呼吸終于變得稍微平穩(wěn)綿長了一些，只是眉頭依舊緊緊鎖著，
仿佛在睡夢中也被巨大的痛苦和失落糾纏。聶小偉毫無睡意。
他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受傷野獸，神經(jīng)繃緊到了極致，耳朵捕捉著門外任何一絲細(xì)微的聲響。
隔壁，屬于張靜的那扇厚重的門，像一道無法逾越的深淵，隔絕著令他窒息的恥辱和憤怒。
孩子……那個孩子……現(xiàn)在在育嬰室？還是在張靜身邊？無論在哪里，都像燒紅的烙鐵，
燙在他的神經(jīng)上，雖然他知道跟孩子沒有關(guān)系，
但是張靜的所作所為必須付出代價……他需要透口氣，否則真的會瘋掉。他輕輕起身，
盡量不發(fā)出一點聲音，替母親掖好被角，然后像個幽靈一樣，無聲地飄出了房間。
走廊空曠寂靜，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腳步聲。他漫無目的地走著，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
帶來一絲虛假的清明。他只想找個沒人的角落，獨自舔舐一下早已血肉模糊的傷口。
不知不覺，他走到了這一層專供客人使用的空中花園入口。玻璃門虛掩著，
里面似乎有刻意壓低的說話聲傳來。這么晚了？聶小偉下意識地皺了下眉，
也許是哪個產(chǎn)婦家屬也睡不著出來透氣？他本不想打擾，正要轉(zhuǎn)身離開，
一個熟悉到讓他瞬間血液凝固的名字，伴隨著一個男人低沉油滑的聲音，
清晰地鉆進(jìn)了他的耳朵。“……靜靜，你真是我的福星！這下徹底穩(wěn)了！
”聶小偉的腳步瞬間釘死在地毯上！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
又在下一秒瘋狂地逆流沖上頭頂！張靜？！
這聲音……不是她那個開貿(mào)易公司的遠(yuǎn)房表哥陳輝嗎？！他屏住呼吸，像一尊冰冷的雕塑，
悄無聲息地貼近玻璃門邊的陰影里，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透過繁茂綠植的縫隙，他看到了花園角落的藤椅上依偎著的兩個人影。
張靜穿著一身昂貴的真絲睡袍，外面隨意披了件皮草披肩，
臉上哪里還有半分產(chǎn)后的虛弱和下午歇斯底里的怨憤？她慵懶地靠在陳輝懷里，
臉頰泛著紅暈，眉眼間盡是得意和風(fēng)情。陳輝，
那個聶小偉一直覺得眼神不正、舉止輕浮的男人，此刻正摟著她的腰，
一只手不老實地在她睡袍領(lǐng)口處摩挲著，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貪婪和興奮。“哼，那是。
”張靜的聲音帶著一種慵懶的嬌媚，和下午在產(chǎn)房里的尖銳判若兩人，“你是不知道，
今天在產(chǎn)房，那傻逼拿著報告單，那表情……嘖，跟死了爹媽一樣！真是笑死我了！
”她說著，咯咯地笑起來，笑聲在寂靜的花園里顯得格外刺耳。聶小偉死死摳著冰冷的墻壁，
指甲幾乎要折斷，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口腔里彌漫的血腥味更加濃重。“寶貝兒，你可真行！
”陳輝低頭在她臉上響亮地親了一口，聲音里透著狂喜，“連親子鑒定都搞定了？怎么弄的？
不是說現(xiàn)在都第三方權(quán)威機(jī)構(gòu)，很難做手腳嗎？”“切，再權(quán)威也是人操作的。
”張靜不屑地撇撇嘴，語氣輕松得像在談?wù)撎鞖猓拔姨崆皫讉€月就找了關(guān)系，塞了錢。
那個負(fù)責(zé)采樣的護(hù)士長，是我媽跳廣場舞認(rèn)識的牌友的侄女。只要在采樣環(huán)節(jié)動動手腳，
把樣本隨便一換，神不知鬼不覺，他根本想不到孩子的父親會是你，所以報告出來，
他也沒辦法！”她得意地晃了晃腦袋，“那傻逼就算把報告單看出花來，也翻不了天！
他也就是懷疑我？根本不敢懷疑你！懷疑我怎么了？老娘我反手就給他一巴掌！
打得他屁都不敢放一個！你是沒看見他那窩囊樣！就是現(xiàn)在得讓我們的兒子受點委屈了！
”“高！實在是高！我的靜靜就是聰明！”陳輝摟緊她，笑得志得意滿，“這下好了，
那傻小子徹底被套牢了！他對他那個病秧子老娘可是孝順得很，
那老不死的就盼著抱孫子續(xù)香火呢！現(xiàn)在有了這個非‘親孫子’，
聶小偉那煞筆為了老娘也不敢說孩子不是他的，所以聶家的家產(chǎn)，遲早都是咱們兒子的！
”“聶家的家產(chǎn)？那肯定必須是啊，”張靜嗤笑一聲，語氣陡然轉(zhuǎn)冷，帶著一種刻骨的怨毒，
“要不是為了那老不死的東西，我用得著這么費勁？我就是要把那老太婆活活熬死！
讓她臨死前以為心愿得償，抱著‘親孫子’心滿意足地閉眼！然后……等她一蹬腿，
咱們立刻拿著聶家的錢遠(yuǎn)走高飛！讓他人財兩空！讓他也嘗嘗什么叫絕望！
讓他那個死鬼媽在下面都不得安寧！”她的話語如同毒蛇吐信，冰冷黏膩，
充滿了極致的惡意，“這老太婆，害我在聶小偉面前裝了這么多年賢惠！
每次看到她那張老臉，聞到她那身藥味，我都惡心得想吐！她多活一天，都是對我的折磨！
”“快了快了，寶貝兒，別氣了。”陳輝連忙安撫，手在她身上游走，
“醫(yī)生不是說她也就這幾個月了嗎？咱們再忍忍。等那老東西一死，
聶小偉那傻小子還不是任你拿捏？到時候，他的一切，連他那個‘寶貝兒子’，
都得乖乖給咱們騰地方！”張靜依偎在陳輝懷里，
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殘忍和快意的笑容：“嗯。到時候，我要讓聶小偉親眼看著他媽咽氣，
看著他的‘親兒子’叫你爸爸！我要讓他活得比他那死鬼媽當(dāng)年被虐待還慘！這才解恨！
”藤椅上的兩個人影又糾纏在一起，發(fā)出曖昧的聲響。玻璃門外，
聶小偉像一尊被徹底冰封的石像。
靜惡毒的詛咒、陳輝得意的奸笑、那些不堪入耳的親昵聲響——都像無數(shù)把淬了劇毒的冰錐，
穿透他的耳膜，狠狠扎進(jìn)他大腦最深處，然后轟然炸開！“等她一蹬腿，財產(chǎn)全歸我們兒子！
”“把這老太婆活活熬死！”“讓她抱著‘親孫子’心滿意足地閉眼！
”“讓聶小偉活得比他媽當(dāng)年還慘！”母親枯槁絕望的臉，二十四年的血淚煎熬，
那微弱卻執(zhí)拗的期盼眼神……張靜下午在產(chǎn)房里委屈憤怒的控訴，
甩在他臉上火辣辣的耳光……還有此刻，她依偎在情夫懷里，用最惡毒的語言，
謀劃著如何榨干他最后一滴血，
如何將母親最后一點微弱的希望變成最殘忍的死亡陷阱……所有的畫面，所有的聲音，
在他腦中瘋狂地旋轉(zhuǎn)、切割、重疊！
屈辱、暴怒、被欺騙的錐心之痛、對母親無邊的心疼和愧疚……如同失控的火山熔巖，
瞬間沖垮了他強(qiáng)行維持的所有堤壩！一股腥甜猛地沖上喉嚨！“噗——！
”壓抑到極致的鮮血，終于沖破了他的齒關(guān)，噴濺在冰冷的玻璃門上，
留下幾朵刺目猙獰、暗紅色的花。“誰？！
” 花園里傳來陳輝警惕的低喝和張靜驚疑的聲音。聶小偉猛地抬手，
用袖子狠狠擦掉嘴角的血跡。玻璃門上倒映出他此刻的臉——蒼白如紙，
嘴角染著刺目的鮮紅，那雙原本死寂空洞的眼睛，
此刻卻燃燒著兩團(tuán)來自地獄深淵的、冰冷到極致的烈焰！
那里面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隱忍和痛苦，只剩下被徹底碾碎后的、純粹的、毀滅一切的瘋狂！
他沒有再聽下去，也沒有沖進(jìn)去撕碎那對狗男女。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身，
動作僵硬得如同生銹的機(jī)器。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柄即將出鞘飲血的、繃緊到極限的鋼刀。
他一步一步，朝著母親房間的方向走去。每一步落下，都帶著千鈞之力，
踩碎過往所有的軟弱和幻想。走廊慘白的燈光打在他身上，將他拖長的影子投射在墻壁上，
那影子扭曲、膨脹，仿佛一頭被喚醒的、擇人而噬的兇獸。他推開了母親房間的門。
聶桂蘭依舊在藥物作用下昏睡著，對剛剛發(fā)生在咫尺之外的驚天陰謀一無所知。
她枯瘦的臉上眉頭緊鎖，即使在夢里，似乎也承受著巨大的痛苦。聶小偉走到母親床邊，
慢慢地、無聲地跪了下去。他伸出手，用指尖，極其輕柔地、顫抖地，
拂開母親額前被冷汗浸濕的一縷白發(fā)。動作溫柔得如同對待稀世珍寶。然后，他低下頭，
額頭抵在冰冷的床沿上。肩膀劇烈地、無聲地聳動著。沒有哭聲。
只有濃重得化不開的血腥氣，在死寂的房間里彌漫開來，如同無聲的祭奠。窗外的月光，
冰冷地灑落進(jìn)來，照亮了他低垂的頭顱，
和那緊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指縫間滲出絲絲暗紅的手。那手背上，青筋虬結(jié)，
如同盤踞的毒龍，蘊(yùn)含著毀滅性的力量。他維持著這個姿勢，像一尊凝固的跪像。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房間里只剩下聶桂蘭微弱艱難的呼吸聲。終于，他抬起了頭。
臉上沒有任何淚痕，只有一片被寒冰徹底覆蓋的死寂。嘴角那抹未擦凈的血跡，
在月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妖異的暗紅。他看向母親沉睡的臉，
眼神里翻涌的瘋狂烈焰已經(jīng)沉淀下去，化作深不見底的、令人膽寒的冰冷深淵。
他湊近母親耳邊，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如同地獄寒風(fēng)般的氣音，一字一頓，
清晰地低語：“媽……”“你放心。”“你的孫子……會好好的。
…”“那些想熬死你、算計你兒子、算計你孫子的……”“一個……”“都……”“跑不了。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萬載寒冰中鑿出，帶著森然的死氣和刻骨的怨毒，
輕輕飄散在冰冷的月光里。聶小偉直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母親，
眼神復(fù)雜得如同破碎的星河，最終歸于一片死寂的黑暗。他轉(zhuǎn)身，動作不再有一絲僵硬，
反而透出一種決絕的、冰冷的流暢。他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房間，輕輕帶上了門。走廊里，
空無一人。他徑直走向電梯，按下了通往頂樓監(jiān)控室的按鈕。電梯平穩(wěn)上行。
冰冷的金屬壁映出他毫無表情的臉。他拿出手機(jī)，屏幕冷光照亮他眼底的冰寒。
他找到了一個塵封已久的號碼，手指在屏幕上懸停片刻，然后，無比堅定地按下了撥號鍵。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迅速接通。“喂？偉哥？”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粗獷卻透著精悍的男聲，
帶著一絲驚訝和不易察覺的恭敬，“真是稀客！這么晚了……”“猴子。
”聶小偉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平直得像一把開了刃的刀，“幫我查兩個人。現(xiàn)在。要快。
要干凈。”他報出了陳輝的名字和張靜的手機(jī)號碼。“查什么？多深？咦，張靜不是嫂子嗎？
”電話那頭的猴子聲音瞬間變得嚴(yán)肅起來，
顯然聽出了聶小偉語氣中那不同尋常的、令人心悸的死寂。“所有。”聶小偉吐出兩個字，
目光盯著電梯不斷跳動的數(shù)字，“公司賬目，銀行流水，房產(chǎn)車輛，開房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