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陽斜斜照進西廂房。
姜卿吟指尖繞著金線,繡繃上半朵并蒂蓮栩栩如生。
龐嬤嬤坐在紫檀木榻上,渾濁的眼睛盯著她翻飛的手腕,忽然輕哼一聲:
“倒真是有幾分靈氣。”
話音未落,珠簾忽然叮咚作響。
柳姨娘扶著姜霜白進來,鵝黃裙裾掃過青磚,香粉味濃得嗆人。
“龐嬤嬤萬安!”
柳姨娘福了福身,眼角細紋里都堆著笑,
“聽說嬤嬤教導小姐盡心盡力,我想著,能不能也教教霜霜?”
姜霜白躲在母親身后,胭脂抹得太濃,倒像哭過似的。
龐嬤嬤端起茶盞,茶蓋刮著浮沫:“皇后娘娘不待見她,可未必是規矩的緣故。”
柳姨娘怔了怔,隨即笑得更殷勤:“嬤嬤說的是。
霜霜不懂事,還望嬤嬤嚴加管教,打也打得,罵也罵得!”
姜霜白突然往前蹭了半步,絞著帕子道:“嬤嬤,我定會用心學,求您教教我吧。”
龐嬤嬤把茶盞重重擱在案上,銅胎震出悶響:
“老身教人可不留情面。若有差池,休怪我藤條不認人。”
柳姨娘連聲道好,拽著女兒又行了個禮,轉身離去。
第二日辰時,姜霜白垂著頭站在廊下。
龐嬤嬤抖開藤條,在她面前晃了晃:“萬福禮要沉肩墜肘,你這東倒西歪的,倒像個街邊賣花的。”
姜霜白咬著嘴唇,膝蓋剛彎下去就直起來:
“嬤嬤,皇后娘娘又不在,何必這么麻煩?”
藤條“啪”地抽在青磚上,濺起幾點碎屑:“放肆!”
龐嬤嬤的銀簪隨著動作搖晃,“宮規森嚴,由得你討價還價?”
姜霜白后退半步,后腰撞在雕花欄桿上:“我偏不學這些勞什子!”
話音未落,藤條已重重落在她肩頭。
姜霜白尖叫一聲,轉身就跑。
龐嬤嬤追上去又是一鞭,正抽在她腿彎。
姜霜白撲通跪倒,哭喊著:“爹爹!娘親!救命啊!”
哭聲驚動了前院。
姜老爺大步趕來時,正看見龐嬤嬤舉著藤條,姜霜白蜷在地上發抖。
柳姨娘沖過去抱住女兒,抬頭就要理論,卻被龐嬤嬤冷笑打斷:
“當初可是你們說‘打也打得’,這會兒倒心疼了?”
姜老爺盯著女兒滲血的裙擺,喉結動了動,終究只憋出一句:
“嬤嬤教訓得是。”
柳姨娘的指甲掐進女兒后背,生生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龐嬤嬤將藤條甩在地上,撣了撣袖口:“明日巳時,別再讓老身等。”
姜卿吟倚在廊柱上,看著眾人散去。
春風卷著柳絮掠過她發梢,繡繃上的并蒂蓮在日光下泛著微光。
遠處傳來姜霜白斷斷續續的抽泣,在空蕩蕩的庭院里回蕩。
這時,姜卿吟瞥見謝胤琛藏在月洞門后的玄色衣角。
龐嬤嬤的藤條聲剛落,那人眉間便蹙起細紋,她踱過去,壓低聲音:
“怎么,心疼了?”
謝胤琛的袍角被穿堂風掀起半寸,他垂眸望著青磚縫里的螞蟻:
“沒有。”
“待會兒莫不是又要去送金瘡藥?”
姜卿吟指尖繞著腰間的銀鈴,故意把“金瘡藥”三個字咬得極重。
謝胤琛喉結動了動,終究沒搭腔。
待龐嬤嬤的腳步聲消失在回廊盡頭,姜霜白的啜泣聲還未停,玄色身影已閃到廊下。
謝胤琛摸出懷中青瓷瓶,遞過去時袖口掃過少女泛紅的臉頰:
“這是金瘡藥。”
“阿七哥哥,你真好。”
姜霜白攥著他的袖口不肯放,睫毛上還沾著淚珠,“這些規矩……”
她忽然抽噎著看向他,“不學也沒關系的吧?”
謝胤琛望著她肩頭滲出的血痕,心尖像是被細針扎了下:
“若實在難……”
“可皇后娘娘會不喜歡我。”
姜霜白踮起腳,杏花般的眼睛亮晶晶的,“要是我一直不懂規矩,阿七哥哥會喜歡我嗎?”
話音未落,西南角忽有清亮哨聲劃破暮色。
謝胤琛猛地轉身,袍角帶起一陣風。
姜卿吟倚在垂花門上,手里銀哨還泛著微光,嘴角噙著似有若無的笑:
“終于舍得回來了?”
“沒有要緊事,莫要隨意吹哨。”
謝胤琛皺眉走近,袖口還殘留著姜霜白的香粉味。
姜卿吟歪著頭,銀鈴撞出細碎聲響:“當初是誰說,只要哨聲一響,就會立刻出現在我面前?”
她忽而逼近半步,謝胤琛能看清她眼底躍動的星火。
“當初可是你親手把哨子交給我的,你大可以不出現。”
謝胤琛被堵得說不出話,只覺腰間玉佩硌得生疼——
那是她親手編的穗子。
“自己要學的規矩,跪著也要受完。”
姜卿吟忽然退開,倚著朱紅廊柱,月光落在她眼尾的淚痣上,“難不成還要旁人替她疼?”
謝胤琛望著她被月光鍍上銀邊的側臉,喉間發緊。
遠處傳來姜霜白新起的哭聲,混著柳姨娘的哄勸,卻比不過眼前人漫不經心的一句:
“去把門關了,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