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下班都會變回原形——一只金毛犬。暮色四合，城市披上最后一層疲憊的橘紅。
寫字樓巨大的玻璃幕墻，像一塊塊被吸干了光亮的灰暗琥珀，
冷漠地倒映著下方螞蟻般歸巢的人流。我，丁小滿，作為一只混跡其中、深藏不露的金毛犬，
正隨著這股粘稠的人潮，艱難地擠出旋轉門，一頭扎進傍晚微涼的空氣里。
這具屬于“丁小滿”的人形軀殼，此刻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肩膀被電腦包壓得塌陷，
頸椎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呻吟，
腦子里塞滿了沒做完的表格、沒通過的方案、主管那張永遠像欠了他八百萬的臭臉，
還有鍵盤敲擊留下的、揮之不去的幻聽——噠噠噠，噠噠噠。
“呼……”一聲長長的、帶著人類腔調的嘆息，本能地從喉嚨里擠了出來。不行了，
一秒都撐不住了。我幾乎是拖著兩條腿，挪進了寫字樓旁邊那條光線昏暗、堆滿雜物的小巷。
巷子里彌漫著潮濕的垃圾和流浪貓尿混合的復雜氣味，但這味道此刻聞起來，
竟比辦公室里那股消毒水和焦慮凝結成的空氣要清新一百倍。確認四下無人，
連最警覺的流浪貓都縮在紙箱深處打盹，我立刻卸下肩上的電腦包，
小心翼翼地將它塞進一個散發著霉味的廢棄快遞柜深處。然后，我背靠著冰冷粗糙的磚墻，
閉上眼睛，身體深處那根緊繃到極限的弦，“啪”地一聲，斷了。
一種奇異的、仿佛每一個細胞都在歡叫的輕松感瞬間席卷全身。
骨骼在一種溫和而不可抗拒的力量下重新排列組合，發出輕微細密的“噼啪”聲。
覆蓋全身的西裝面料像活物般蠕動、收縮，最終融化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蓬松柔軟、溫暖厚實的金色毛發，從皮膚深處瘋長出來。視野高度驟然下降，
人類世界的復雜線條和棱角變得巨大而模糊。但與此相對的，是嗅覺和聽覺的爆炸式提升！
巷口飄來煎餅果子攤上蔥花和面糊焦脆的香氣，遠處馬路上輪胎摩擦柏油路的尖銳噪音，
小區里誰家媽媽呼喚孩子名字的悠長尾音，
甚至隔壁樓那只胖橘貓在空調外機上磨爪子的細微“刺啦”聲……無數信息如同洶涌的潮水，
瞬間沖垮了人形時那層遲鈍的感官屏障。我——真正的我——金毛犬丁小滿，終于回來了！
我低頭，看著自己覆蓋著厚實金色毛發的前爪，
忍不住用力地、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混雜著各種氣味的空氣。
胸腔里屬于犬類的、更加強勁的心臟有力地搏動著，
驅散了所有屬于“人類丁小滿”的疲憊與陰霾。一種純粹而強烈的喜悅像電流般竄過全身，
我忍不住原地轉了兩圈，喉嚨里發出壓抑不住的、低低的歡快嗚咽。自由！這才是生活！
四肢瞬間充滿了無窮無盡的力量，我撒開四爪，像一枚金色的炮彈，輕盈而迅猛地沖出小巷。
晚風帶著白天的余溫，呼嘯著拂過我的耳尖和背毛，癢癢的，舒服極了。我沿著熟悉的路線，
朝著城市綠肺——那片被鋼筋水泥森林溫柔包裹的小公園狂奔而去。那里有柔軟的草地，
有清涼的噴泉水汽，最重要的是，有我那群沒心沒肺、不知“工作”為何物的狗朋友們！
“汪汪！小滿！這邊這邊！”剛沖到公園邊緣那片熟悉的香樟樹影下，
一個歡快得像蹦跳的皮球的聲音就傳了過來。緊接著，
一個圓滾滾、矮墩墩、屁股扭得飛快的身影，帶著一身熱情洋溢的“狗味”炮彈般朝我沖來。
是“豆包”，一只精力旺盛、腿短得幾乎看不見的小柯基。“砰！
”豆包那顆圓溜溜、毛茸茸的腦袋毫不客氣地撞在我的前腿上，力道不小，
撞得我微微趔趄了一下。它毫不在意，興奮地圍著我轉圈，小短腿蹬得飛快，
尾巴像裝了馬達一樣高速搖擺，幾乎搖出了殘影，嘴里還不停地“汪汪”叫著：“小滿小滿！
今天有沒有好吃的？你身上有肉包子的味道！好香！分我一口分我一口！
”它濕漉漉、亮晶晶的黑鼻子像雷達探測器，執著地在我身上拱來拱去，
重點關照我的嘴角和爪子縫——那里通常是我下班路上偷吃完肉包后殘留“罪證”的地方。
“去去去，豆包，別拱了！”我伸出前爪，哭笑不得地輕輕推開它那顆熱情過度的毛腦袋，
“今天沒有肉包子！只有老板畫的大餅，又干又硬，硌得慌。”“大餅？
”豆包的動作頓住了，小腦袋猛地抬起來，圓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滿了貨真價實的困惑，
耳朵也困惑地抖了抖，“是……骨頭形狀的嗎？好吃嗎？比肉包子還香？
”看著它那無比認真、充滿求知欲的眼神，我肚子里的牢騷話瞬間卡殼了。
跟一只連“大餅”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柯基解釋“老板畫餅充饑”的職場哲學？
這難度系數堪比教它用后腿直立行走去上班。我無奈地嘆了口氣，
感覺剛才狂奔帶來的輕松感，又被一種難以言說的“物種隔離式”的疲憊覆蓋了。
我拖著沉重的步伐（主要是心累），走到那片被夕陽染成金紅色的、柔軟厚實的草坪上。
像推倒一座積木塔一樣，“撲通”一聲，整個身體側摔下去，
攤成了一張巨大的、毛茸茸的“狗皮地毯”。
草地清涼的氣息和泥土的芬芳透過毛發滲入皮膚，舒服得我每一個毛孔都在呻吟。
我把下巴重重地擱在交疊的前爪上，
、飽含滄桑的嘆息：“唉……累死狗了……”豆包立刻放棄了對我身上“大餅”氣味的搜尋，
小短腿一蹬，蹦跶到我面前，學著我的樣子趴下來，
不過它那圓滾滾的身體趴著更像一個攤開的毛絨團子。它歪著小腦袋，
黑豆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里面盛滿了純然的好奇：“累？小滿，
你今天又去追松鼠了嗎？追了幾只？跑了幾圈？”追松鼠？
我眼前不受控制地閃過主管那張喋喋不休、唾沫橫飛的嘴，
還有屏幕上永遠改不完的PPT那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繚亂的色塊和線條。
那玩意兒比最狡猾的松鼠難對付一萬倍！至少松鼠跑起來還有軌跡可循，老板的心思？
那簡直是量子疊加態！“比追松鼠可怕多了……”我嘟囔著，聲音悶悶地從爪子里傳出來，
“我今天……‘工作’了整整八個小時！” 我特意加重了“工作”這個詞的語氣，
仿佛這兩個字本身就帶著千斤重量。果然，豆包的小耳朵困惑地抖動得更厲害了，
像兩片在風中凌亂的樹葉：“工……作？” 它把這個陌生的詞匯在嘴里笨拙地重復了一遍，
舌頭似乎都打了個結，“那是什么？一種新游戲嗎？好玩嗎？”我抬起頭，
看著豆包那雙清澈見底、不染一絲塵埃的眼睛。夕陽的金輝落在它棕白相間的絨毛上，
顯得那么溫暖而純粹。它小小的世界里，只有奔跑、玩耍、好吃的和主人的撫摸。
我該怎么向它解釋那個充斥著KPI、周報、會議和復雜人際關系的“人類世界”？
目光掃過公園里其他悠閑的身影。遠處，那只優雅的布偶貓“雪球”正矜持地舔著爪子，
對一只試圖靠近的蝴蝶表現出高貴的漠視；花壇邊，
體型巨大的阿拉斯加“大熊”正四仰八叉地躺著，露出柔軟的肚皮，
享受著主人力道適中的按摩，喉嚨里發出舒服的咕嚕聲；更近處，
幾只不知名的小型犬在追逐打鬧，歡快的吠叫聲此起彼伏。它們都不需要懂“工作”是什么。
我重新看向豆包，它還在執著地等待答案，小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打著草地。
一個念頭突然閃過腦海。我清了清嗓子，
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既權威又帶著點“資深前輩”的神秘感：“豆包，你媽媽，
” 我用鼻子朝公園入口處指了指，那里經常能看到豆包的主人，
一位總是行色匆匆但不忘給它帶零食的年輕女士，“她是不是每天早上，天剛亮的時候，
就會穿上整齊的衣服，背上一個好看的包包，然后出門？”豆包立刻用力點頭，
小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對對對！媽媽出門！豆包乖乖在家等！”“然后呢，
” 我循循善誘，“等到太陽公公快下山，天邊變成粉紅色的時候，她是不是就回來了？
”“嗯嗯！”豆包的眼睛亮了起來，仿佛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媽媽回來！
會給豆包帶好吃的！香香的肉干！脆脆的小餅干！” 它的口水似乎都要流出來了，
小舌頭不自覺地舔了舔鼻子。“沒錯！” 我挺起胸膛，努力讓自己的姿態顯得高大一些，
金色的毛發在夕陽下仿佛鍍了一層金邊，“‘工作’，就是像你媽媽那樣！每天按時出門，
在外面經歷很多事情，有時候會遇到像大灰狼一樣兇的壞蛋（比如那個故意刁難人的甲方），
有時候要像尋找藏起來的骨頭一樣，完成很難很難的任務（比如那份改了十八遍的方案）！
非常辛苦！但是呢，”我故意停頓了一下，營造出一點懸念，“等到太陽下山，任務完成，
就會帶著‘打獵’到的‘獵物’——也就是給你帶回來的那些香噴噴的好吃的——凱旋而歸！
”我努力模仿著動物世界里獅子捕獵歸來的雄壯姿態，昂首挺胸，
目光炯炯有神地望向遠方（雖然只是公園的兒童滑梯），
仿佛剛剛在非洲大草原上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圍獵。“哇——！！！”預料之中，
又意料之外響亮的一聲驚嘆從旁邊爆發出來。豆包像是被一道巨大的驚喜閃電劈中了！
它“噌”地一下從草地上彈了起來，四條小短腿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圓滾滾的身體繃得緊緊的，那雙本來就很大的黑眼睛此刻瞪得溜圓，
里面爆發出純粹的、毫無保留的、璀璨奪目的崇拜光芒，仿佛看到了傳說中的神犬！“打獵？
！”豆包的聲音因為過度興奮而變得尖細，甚至有些破音，“小滿！你！你每天都去打獵？！
”它激動得原地轉了好幾個圈，小屁股瘋狂地扭動著，尾巴搖動得像個高速旋轉的風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