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的蛟族孩童總在夜晚聽見歌聲。那聲音從深淵傳來,輕柔、哀傷,
像是誰在低聲呼喚一個名字。“別聽。”年長的蛟族捂住孩子的耳朵,“那是海風。
”但他們悄悄用蠟封住了孩子們的耳鰭,不讓他們聽見那歌聲。因為那是瑾柔的聲音。
石化已經蔓延到她的胸口,她的喉嚨也漸漸僵硬,
可她還是日復一日地唱著——一首古老的蛟族挽歌。一首無人回應的呼喚。
一首永恒的囚徒之歌。深海沒有時間。只有長明燈的火焰,永不熄滅。
第一章1月光像一把鋒利的刀,剖開了海面。瑾柔浮在淺水區,魚尾輕輕擺動,
攪碎了倒映在水中的月亮。她的鱗片在暗夜里泛著幽藍的光,
像是海底最深處那些會發光的珊瑚。遠處,人類的漁船亮著刺眼的探照燈,
發動機的轟鳴聲即使在水中也清晰可聞。"二姐,我們該回去了。"千俞從她身后游過來,
少年的尾巴拍起一串細碎的水花。他的鱗片顏色比瑾柔淺得多,在月光下幾乎透明,
像是一碰就會碎的琉璃。瑾柔沒有動。她的目光死死盯著那艘越來越近的漁船。"二姐?
""你聞到了嗎?"瑾柔突然開口,聲音像是從深海擠出來的氣泡,"血的味道。
"千俞愣了一下,隨即驚恐地睜大眼睛。確實有血。濃重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正隨著海流緩緩擴散。2三天前,他們的長姐冉汐就是在這片海域失蹤的。那天晚上,
冉汐說要去找一種罕見的藥草,可以治療幼蛟的皮膚病。她走之前還揉了揉千俞的頭發,
笑著說回來給他帶岸上的貝殼。她再也沒有回來。族里的長老禁止任何人去尋找,
說這片海域已經被人類占據了。但瑾柔每晚都會偷偷游到這里,像著了魔一樣徘徊。"二姐,
我們真的該走了。"千俞的聲音在發抖,"長老說過...""長老?"瑾柔冷笑,
"他們連自己的族人都保護不了,有什么資格當長老?"她的指甲不知不覺已經掐進了掌心,
幾滴藍色的血絲在水中暈開。就在這時,漁船的方向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
那絕對不是魚類能發出的聲音。3瑾柔的尾巴猛地一甩,像離弦的箭一般沖向聲源。
千俞驚慌地喊著她,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水中。靠近漁船時,
瑾柔放慢了速度。她小心地藏在一片珊瑚叢后,透過渾濁的海水看向上方。
眼前的景象讓她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個巨大的鐵籠懸在船側,籠子里關著一條人魚。
她的藍色長發被血染成了深紫色,尾巴上的鱗片被硬生生剝落了大半,露出下面鮮紅的肌肉。
冉汐。瑾柔的姐姐正被兩個穿著橡膠服的人類按在鐵籠底部。
其中一人拿著一把閃著寒光的刀,正沿著她的脊椎緩緩劃開。"按住她!媽的,
這畜牲力氣真大!"冉汐的嘴被膠帶封住,但她的眼睛瞪得極大,瞳孔縮成了針尖大小。
她的尾巴瘋狂地拍打著鐵籠,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砰砰"聲。瑾柔感到一陣眩暈。
她的鰓蓋不受控制地開合,肺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她想沖上去,
想撕開那些人類的喉嚨,想...一只手突然從后面捂住了她的嘴。千俞死死抱著她,
少年的身體抖得像風中的海草。
"二姐...求你了...我們救不了她..."瑾柔的視線模糊了。
她看見其中一個人拿出一個注射器,將某種淡黃色的液體推進冉汐的脖子。幾秒鐘后,
姐姐的掙扎漸漸弱了下來。"好了,麻醉起效了。"那人拍了拍冉汐慘白的臉,
"帶回去給教授,他肯定高興壞了。"漁船的馬達聲再次響起,載著鐵籠緩緩駛向遠方。
瑾柔的眼前一片血紅。4回到珊瑚城時,天已經快亮了。千俞一直緊緊抓著瑾柔的手腕,
生怕她做出什么瘋狂的事。少年的掌心全是冷汗,但始終沒有松開。"二姐,
我們...我們告訴長老吧..."瑾柔沒有說話。她的目光空洞地望著遠處,
嘴唇抿成了一條蒼白的線。長老?那些老東西除了躲在海溝里發抖還會什么?
三百年前他們選擇臣服于人類,三百年后他們依然只會教導年輕一代如何躲避漁船。懦弱。
可恥的懦弱。"千俞。"她突然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你還記得乏拉乏巫師住在哪里嗎?
"少年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二姐!你瘋了嗎?
那個巫師...他...""東邊的死亡海溝,最深處的火山口旁邊。
"瑾柔輕輕掰開弟弟的手指,"明天日落前我會回來。""不行!"千俞死死拽住她的袖子,
"巫師會要你的命!所有去找他的蛟族都沒有好下場!
冉汐姐要是知道..."聽到姐姐的名字,瑾柔的眼神驟然變得鋒利。
"冉汐姐現在正被人類切成碎片。"她一字一頓地說,"而你卻要我像長老們一樣躲起來?
"千俞像是被燙到一樣松開了手。瑾柔轉身游向深海,一次都沒有回頭。
5死亡海溝的水是黑色的。即使是在正午時分,陽光也無法穿透這片水域。
瑾柔的鱗片在這里顯得格外明亮,像是一盞孤獨的燈,吸引著深海中那些饑餓的眼睛。
她躲過了一條巨型烏賊的觸手,又用隨身攜帶的骨刀刺穿了一條試圖攻擊她的深海鰻。
當終于到達火山口時,她的身上已經添了好幾道傷口。巫師的小屋就建在火山巖壁上,
用不知名生物的骨頭搭建而成。門框上掛著幾十串風鈴,
仔細看會發現那都是用蛟族的指骨做的。瑾柔深吸一口氣,敲了敲門。沒有回應。
她又敲了敲,這次用了更大的力氣。"滾進來。"一個沙啞的聲音從里面傳出,
"別把我的門敲壞了。"推開門的那一刻,濃重的腐臭味撲面而來。瑾柔強忍著嘔吐的沖動,
看向屋內那個佝僂的身影。乏拉乏巫師比她想象中還要老。
他的皮膚上覆蓋著一層類似苔蘚的東西,尾巴上的鱗片已經脫落了大半,
露出下面潰爛的皮肉。但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沒有眼白,整個眼眶里都是漆黑的,
像是兩個深不見底的海溝。"又一個小蠢貨。"巫師咧嘴笑了,露出參差不齊的尖牙,
"讓我猜猜,你想上岸?"瑾柔的鰓蓋微微顫動。"我要找我的姐姐。""哦?
那個被人類抓走的?"巫師慢悠悠地游到一個架子前,上面擺滿了裝著詭異液體的玻璃瓶,
"她已經死了。"瑾柔的尾巴猛地繃直。"你撒謊!"巫師拿起一個瓶子晃了晃,
里面的紫色液體發出黏稠的聲響。"她的鱗片昨天就停止發光了。你知道那意味著什么。
"蛟族死后,鱗片會失去光澤。瑾柔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她扶住墻壁,
指甲深深摳進松軟的珊瑚中。"不過..."巫師突然湊近,腐爛的氣息噴在她臉上,
"如果你想報仇,我倒是可以幫你。"他從架子上取下一把骨刀,刀身上刻滿了扭曲的符文。
"一片鱗換一寸人腿,這是公平交易。"瑾柔看著那把刀,又看了看自己完好無損的尾巴。
"代價呢?"她啞著嗓子問。巫師的笑聲像是用刀刮擦玻璃。"三年之內,
你必須殺光所有仇人。否則..."他的手指劃過瑾柔的喉嚨,
"你的身體會從腳底開始石化,直到變成海底的一尊雕像。"瑾柔伸出手,握住了骨刀。
"開始吧。"6當第一片鱗被剜下時,
瑾柔終于明白了為什么那么多蛟族寧愿死也不來找巫師。
疼痛像是活物一樣順著傷口鉆進她的骨髓,在她的血管里橫沖直撞。她死死咬住嘴唇,
但還是忍不住發出一聲嗚咽。"這才第一片。"巫師舔了舔刀刃上的藍色血液,
"要湊夠一雙腿,至少需要三十六片。"瑾柔閉上眼睛,想起了姐姐被拖進鐵籠的畫面。
"繼續。"當第三十六片鱗離開她的身體時,瑾柔已經疼得幾乎失去意識。
她的尾巴上布滿了血淋淋的傷口,像是被鯊魚撕咬過一樣。巫師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杰作,
然后拿起一個裝滿綠色粘液的瓶子,將里面的液體緩緩倒在瑾柔的傷口上。"啊——!
"這一次,瑾柔終于慘叫出聲。液體接觸傷口的瞬間,她的下半身像是被扔進了沸騰的巖漿。
骨骼在扭曲變形,肌肉在撕裂重組...當劇痛終于消退時,
她發現自己有了兩條人類的白皙雙腿。巫師扔給她一件破舊的黑袍。"記住,三年。
如果到時候還有仇人活著..."他做了個石化手勢,"咔。"瑾柔試著動了動腳趾。
陌生的感覺讓她差點摔倒,但她很快穩住了身體。"不用三年。
"她看向海溝上方微弱的光亮,"一個月就夠了。
"7當瑾柔拖著疼痛不已的雙腿回到珊瑚城時,千俞正在他們常去的那片珊瑚礁等她。
少年看到她的人類形態時,嚇得差點跳起來。"二姐!你的尾巴...!
""巫師幫我暫時變成了人類。"瑾柔輕描淡寫地說,"我要上岸找冉汐姐。
"千俞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可是長老說...""長老們的話已經害死了冉汐姐。
"瑾柔打斷他,"你要跟我一起,還是繼續當個聽話的乖孩子?"少年咬著嘴唇,
尾巴不安地擺動著。最終,他搖了搖頭。
"二姐...我不能...我答應過冉汐姐要照顧幼蛟們的..."瑾柔的眼神暗了下來。
她早該知道的,千俞一直都是這樣。
善良、軟弱、永遠把族規放在第一位...就像那些長老一樣。"隨你吧。
"她轉身向岸邊游去,"等我找到姐姐,會回來接你。"這是她這輩子說的最后一個謊言。
8黎明時分,瑾柔爬上了岸。她的雙腿還不太適應行走,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但她沒有停下,一直走到沙灘盡頭的一塊礁石旁才癱坐下來。遠處,人類的城市剛剛蘇醒,
高樓大廈的玻璃反射著初升的陽光。瑾柔從腰間取出一個小布袋,
里面裝著三片從自己尾巴上剝落的鱗片——這是她留給千俞的唯一紀念。"等著我,姐姐。
"她對著朝陽輕聲說,"我會讓那些人類付出代價。"海風吹散了她的低語,
只有盤旋的海鷗聽見了這句誓言。它們尖叫著飛向遠方,像是預見了即將到來的血腥風暴。
第二章1.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面,浪濤翻涌如巨獸的脊背。千俞的尾巴劃開墨色的海水,
輕盈地穿梭在暗礁之間。他本不該游這么近海岸,但幼蛟們說淺水區有漂亮的貝殼,
他想撿幾個回去送給冉汐姐。就在這時,一聲微弱的呼救刺進他的耳膜。“救……救命!
”千俞猛地轉頭,看到海浪中掙扎的人影——一個年輕男人,被退潮的暗流卷向深海,
手臂徒勞地拍打著水面。蛟族長老的警告在腦海中炸響:“永遠不要靠近人類。
”但那人快要沉下去了。千俞一甩尾巴沖了過去。當他把溺水者拖上燈塔下的礁石時,
暴雨已經傾盆而下。男人劇烈咳嗽著,海水從蒼白的唇間溢出,黑發濕漉漉地貼在額前。
“謝……謝謝……”他喘息著睜開眼,然后僵住了。千俞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尾巴還浸在水里,
鱗片在閃電的照耀下泛著幽藍的光。完了。他下意識后退,卻被一把抓住了手腕。“等等!
”男人的手很涼,但握得很緊,“你救了我。”千俞的耳鰭緊張地抖動。
這個人類的瞳孔是淺褐色的,像陽光穿透琥珀,里面沒有他想象中的貪婪或恐懼,
只有純粹的驚訝和……好奇?“我叫祁安。”男人松開手,指了指不遠處的燈塔,
“去那里避避雨吧,你……你的傷口需要處理。
”千俞這才注意到自己救人的時候被礁石劃破了手臂,藍色的血絲正順著皮膚滑落。
他應該立刻逃走。但雨太大了,祁安的眼睛太亮了。“……好。
”燈塔內部比千俞想象中溫暖。祁安翻出醫藥箱,動作熟練地給他清理傷口。
酒精碰到皮膚時,千俞忍不住“嘶”了一聲。“疼?”祁安立刻放輕動作,
“我第一次見到藍色的血。”千俞緊張地觀察著人類的表情。沒有厭惡,沒有算計,
只有專注的探究。當祁安的指尖無意間擦過他手臂內側的鱗片時,兩人同時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