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鐘撞碎殘夢時，清瑜已梳洗停當。往文華殿途中，她將一枚玉石沉入太液池，望著漣漪輕語："這深宮容不下兩輪明月。"忽見允昭與紉蕙并肩行過白玉橋，允昭袖中露出一角澄心堂紙，在朝陽下泛著奇異的光。
文華殿西側擷芳齋內，瑞安公主朱清瑜正執紫竹狼毫，在澄心堂紙上演算《九章算術》勾股篇。
窗外梧桐葉影婆娑，落在她藕荷色襦裙上，恍若仙女下凡。算珠碰撞聲與檐角鐵馬叮咚相映成趣。《九章算術》頁邊密密麻麻批注著李義山無題詩——這十六歲的天家貴女，正對著允昭所著《格物稅賦十策》怔怔出神。
"王侍郎這算學倒是新奇。"她忽將銀剪似的指甲點在"累進稅率"四字上，羊脂玉般的面龐泛起漣漪。
"公主，王侍郎與夏姑娘在御花園觀星臺。"貼身宮女翠花話音未落，清瑜已披上月白披風。
青石小徑上零落著昨夜驟雨打落的無名花，她忽然駐足——觀星臺八角檐角下，王允昭正用松枝在地上勾畫幾何圖形，夏紉蕙將裙裾掖在腰間，跪坐在青磚地上丈量日晷投影。
"這是卡瓦列里原理。"允昭以松枝輕點圖形，"比西方早三百年，可與《九章》互證。"
紉蕙忽然握他手腕："你看這晷影誤差，怕是能推算地軸偏轉。"，允昭蘸茶水在石板上寫下算式，兩人手指在數字間交疊，渾然不覺清瑜已立在十步外的紫藤架下。
是夜三更，朱清瑜在黃花梨書案前展開《大統歷》，忽見夾頁間落出半張箋紙。竟是允昭筆跡："時空相易之理"，后面字跡卻用炭筆涂抹。她將箋紙對著燭火細瞧，驚見墨痕下隱約有"相對論"三字。
公主展開《璇璣圖》，腦中忽現允昭與紉蕙親密的身影，兩人專注的神情，與深宮中弄清影的自己何其不合，一滴清淚暈開墨跡，她提筆在《璇璣圖》旁作下回文詩：
"云隱月痕星渡河，
河渡星痕月隱云。
真意難托素箋冷，
冷箋素托難意真。"
次日春和殿，朱元璋正欲提及賜婚之事，清瑜忽舉杯笑道："兒臣昨夜觀星，見紫微垣有客星犯太微，想起前日讀《周髀算經》，倒有個數術游戲。"
說著命宮人取來七寶算盤，"若王侍郎能解此局，再論其它不遲。"老皇帝捻須而笑："我兒又要考校那個倒霉官兒。"話音未落，殿外忽傳王允昭覲見。
算珠碰撞聲中，清瑜念道："三三數之剩二，五五數之剩三，七七數之剩二。"允昭眉峰微動，這孫子算經里的"物不知數"，原該答二十三，卻見瑞安公主指尖輕點第七檔算珠，頓時恍然——七珠皆染朱砂。
"此乃韓信點兵題。"允昭躬身時，汗巾流蘇垂地如血，"答為二十三，加一百零五倍數皆可。"
卻見公主將翠玉籌"啪"地按在"二十三"處，抬眼時眸光如寒星："若這數理暗藏情義，王侍郎當如何解？好比三生石上余二，五重殿前剩三，七寶樓頭仍余二..."
"微臣愚鈍。"允昭蘸茶水在案上寫出"二三三"，"三三余二，五五余三，七七余二，且為質數之積。"清瑜眼底掠過星芒。
東宮，月色漫過飛檐，將朱紅廊柱映得如血沁玉。王允昭提燈立于階前，藥香自袖間縈繞，似要將這深宮夜色揉碎幾分。他抬眼望那檐角垂下的銅鈴，忽聽得身后窸窣——原是夏紉蕙抱著一摞藥典碎步而來，裙裾掃過青磚上未干的雨漬，蕩起漣漪如心事。
“太子脈象雖穩，可那眼底血絲……”紉蕙話音未落，允昭已接過藥匣，指尖觸到她腕間微涼。兩人目光相撞又錯開，恰似前世教室窗外那枝顫巍巍的梨花。
殿內燭火搖曳，朱標半倚錦榻，案頭《貞觀政要》倒扣如折翼孤鴻。允昭將青瓷碗捧至榻前，褐黃藥湯里浮著幾粒西域舶來的金雞納霜，暗香里裹著二十一世紀的微生物學。忽聞殿外傳來靴聲囊囊，他腕間一抖，藥湯在碗沿撞出細碎嗚咽。
三更梆響時，太子忽咳出團猩紅淤血。允昭握針的手懸在半空，忽覺掌心溫熱——原是紉蕙以絹帕裹住他顫抖指尖。銀針入穴時，他附耳低語：“建文四年方有《救荒本草》。”
五更雞鳴，朱標竟能起身臨帖。御筆落處“民為貴”三字墨跡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