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五年九月，北平霜楓染赤。
燕王府西暖閣內，朱棣手撫《太乙金華宗旨》，忽將書卷一擲，驚得案頭燭火搖曳如蛇。
"道衍所言甚是，張、王、李、趙四姓盤踞幽燕百年…..."他推開雕花檻窗，"若得聯姻之策，何愁糧秣不濟？"
朱棣望著窗外懸在譙樓檐角的弦月，忽聞世子朱高熾聲音："皇爺爺既有賜婚之意，何不……"
"糊涂！"朱棣擲盞驚起案頭銅雀,："北平九邊重鎮，豈能系于飄萍情誼？簪纓世家的忠心，終究要用金絲銀線細細縫在朱家江山之上。明日秋社宴，本王要親見望族子弟。"
銅雀燈燭搖曳，朱棣指尖輕叩《氏族譜》，眉間川字紋深若刀刻。"范陽盧氏、博陵崔氏..."他忽將冊子擲于案上，震得汝窯茶盞鏗然作響。
環佩叮咚，瑞安公主不奏而至。燕王起身笑迎："當年宋國公府聯姻徐達，成就洪武朝一段佳話。如今北平望族…..."
"四王兄可知《鄭風·褰裳》？"她蔥指撫過案上《氏族譜》，琉璃般的眸子映著跳動的燭火，"子惠思我，褰裳涉溱?！段鲙防锛t娘亦有言，強扭的瓜兒雖解渴，終不及并蒂蓮的滋味甜。"
初秋霜露悄染北平城堞，燕王府邸丹桂垂珠，朱棣斜倚紫檀榻，指尖摩挲青瓷盞，眼底暗潮如幽潭。
階下跪著四名世家子弟，皆錦衣玉冠，卻如提線傀儡般垂首屏息。
燕王忽輕笑一聲，拋出一卷黃綾：“孤知爾等父兄皆憂瘟瘴，今瑞安公主攜青霉散北巡，如今藥肆皆傳公主慈悲,北平大族當感圣恩。”話音未落，屏風后轉出瑞安公主，茜色宮裝綴銀杏紋，腰間卻懸一枚青玉司南佩。
燕王睨向堂外飄落的棠花，漫聲道：“張家三郎擅丹青，李氏長子通兵法，聽聞趙家三公子作了首《詠青霉素》，把青霉散比作觀音凈瓶里的楊枝露。郭家嫡子《江南新稅論》……”
卻見公主枝條沾水，在青石磚上勾出個"昭"字，滿場俱怔。
應天府北鎮撫司，錦衣衛指揮使蔣瓛捏著詩箋冷笑，紙角火漆印猶帶蘭麝香。
“這‘愿化燕山一片雪，年年歲歲落君肩’句，倒比燕王通虜密信更有嚼頭?！?/p>
案前蔣瓛捻須沉吟：“王允昭治太子有功，皇上正欲賜婚瑞安公主。得送王侍郎，也要呈上去……”
忽有錦衣衛撞門急報：“北元殘部勾結女真，欲趁瘟疫初平犯邊！”才聞燕王密會女真人，又來北元勾結女真？
“北鎮撫司的鴿子該換羽了?！笔Y瓛說罷轉入陰影。
三更鼓響，王允昭獨坐國子監藏書樓，面前攤著《格物致知新編》。
銅鶴香爐青煙裊裊，夏紉蕙推門而入，懷中藥匣散著淡淡霉味：“青霉素提純仍有三成雜質?！?/p>
夏紉蕙正將青霉散分裝景德鎮薄胎瓷瓶，忽見案上詩箋，嗤笑拈起：“好個‘愿化燕山一片雪，年年歲歲落君肩’！王大人何苦留我研制救命藥?！?/p>
忽有溫熱氣息貼近耳畔：“夏博士可知，這琉璃瓶比試管難封口得多？” 窗外寒鴉驚飛，似驟雨逼近。
次日奉天殿早朝，朱元璋將詩箋拍在龍案，金磚震裂半寸。
“好個忠君體國的王侍郎！北邊報燕王請調五萬石糧草，戶部哭窮；南邊有人在云南煽動土司。如今連朕的女兒都……”
階下夏元吉撲通跪倒：“臣教女無方，紉蕙與王允昭確有私情！”卻見老皇帝鷹目忽轉，抓起奏折擲向夏元吉：“太子病情反復，竟不知夏府藏著個女神醫?！?/p>
是夜，文華殿內，朱元璋盯著御案上兩份奏折，左首是工部呈報的“新式曲轅犁已分發直隸十八縣”，右首卻是一方灑金箋，寫著“臣允昭泣血懇辭尚主之恩”。
老皇帝忽覺喉頭腥甜，恍惚想起三十多年前馬皇后為他縫補戰袍時，也曾這般將紅線纏了又拆。
老皇帝摩挲著案頭夏紉蕙改良的曲轅犁木模型，想到太子日漸紅潤的面色，忽然抓起鎮紙猛砸向《大明律》："朕難道要做強搶民婿的昏君！"驚得暗處錦衣衛指揮使蔣瓛跪伏在地。
燕山北麓的夜風中，瑞安公主望著南天紫微星，將懷中詩稿一頁頁投入火盆。忽有馬蹄聲急至，朱棣親衛舉著火把圍成半圓："請公主回府！"
火光躍動在她綴著東珠的裙裾上，恍如星河傾落。她最后擲入火中的詩箋上，依稀可見"寧裂千幅鮫綃，不系百年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