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六年三月，寧王朱權于大寧就藩，城門旌旗蔽日，秦淮河畔波光粼粼。
寧王的車駕緩緩駛出金川門，這年方十六的藩王掀簾回望承天門，恰見王允昭立于城堞之上，腰間新賜的螭紋玉帶映著寒芒。
南京城文華殿內，朱標執筆批紅，眉間郁色稍解，案頭堆著戶部新呈的"攤丁入畝"章程，墨跡間依稀可見王允昭修改過的阿拉伯數字。
忽有老太監捧藥碗顫巍巍跪稟：“陛下昨夜咳血，召太子速往乾清宮。”
乾清宮藥香氤氳中，朱元璋枯手緊攥朱標衣袖：“標兒監國，咱放心…只這王允昭，當配夏氏女？”
太子伏地懇切：“允昭紉蕙制青霉散救兒臣性命，更獻《九邊火器策》；兩人精算術，戶部虧空三月厘清。此二人，當為大明肱骨。”
老皇帝閉目頷首，忽咳出半掌烏血，濺落繡龍錦衾。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兵部右侍郎王允昭，才堪濟世；戶部夏元吉幼女紉蕙，德配清流。著禮部擇吉日完婚，以彰天家恩德。"
司禮監尖細的嗓音刺破薄霧，驚飛檐角銅鈴下的新燕。當賜婚圣旨落在掌心時，王允昭卻覺著這明黃卷軸重逾千鈞，三叩九拜間，瞥見階前飄落的海棠殘瓣竟似胭脂淚痕。
瑞安公主獨坐御苑水榭，指尖摩挲著青瓷盞沿。檐角銅鈴隨風輕顫，恰似那日文華殿初見——允昭持卷論稅賦，袖間松墨暗香與殿外梨花共染春色。
而今滿庭新綠皆作刺目朱紅，恍惚間似見禮部儀官捧著龍鳳喜燭穿廊而過，絳紗宮燈映得她鬢邊珍珠黯然失色。
賜婚圣旨頒下當夜，秦淮河畫舫笙歌驟歇。允昭自兵部衙門策馬歸府，忽聞銃聲裂空。三枚鉛彈撲面而來，允昭聞銃響側身，左肩霎時血染青衫。刺客黑衣蒙面，袖口繡浪紋，遁入街巷如鬼似魅。
紉蕙疾馳而至，見允昭肩胛滲血，金絲帕子絞得死緊。指尖微顫間，王允昭強笑：“格物院新制的止血粉……怕是要先用在我身上了。”
紉蕙低言嗔道：“這傷再偏一寸，王老師怕要成大明首個被火器所殺的侍郎。”
夏紉蕙以新制蒸餾燒酒消毒，再取尖嘴鐵夾取鉛彈。
燭影搖曳間，王允昭忽握其腕，念及前世婚姻：“這大明天下，終究不是我們的物理實驗室。”窗外忽起細雨，瑞安公主悄立廊下，見二人剪影交疊，手中藥匣不穩，險些跌落。
清瑜捧藥而進，杏目含淚低語：“本宮聽聞九門查獲通倭商人私販火器。”
轉向夏紉蕙，忽道：“你為他剜出鉛彈時，手竟不抖。”夏女官擦拭傷口的右手微滯，回頭笑道：“公主可知火銃射擊要點？三點一線，心如止水方得命中。”
東宮議事，太子朱標展遼東密報，指尖叩案：“倭寇與霍華德船隊合流，劫掠登州，其勢竟如蝗噬麥。”
馬和呈上倭國海圖，浪人巢穴竟標注長崎港。
王允昭以炭筆圈畫裹傷進言：“霍華德借倭人滲透，實為壟斷海上硫磺貿易。霍華德在倭筑建新城，倭寇今春劫掠的糧草七成運往該處。臣請召燕王入京共議討賊，以宗親血脈清邊關。”
允昭躬身再獻策：“燕王麾下鐵騎善陸戰，卻無水師根基。若許其借剿倭之名統攝沿海兵權，恐成尾大不掉之勢，臣以為……”
語未畢，都察院御史高呼不合祖制，兵部尚書齊泰拍案厲喝：“豈不知靖江王前車之鑒！”屏風后忽傳茶盞碎裂聲，瑞安公主素手染朱，碎瓷間血珠點點。
太子朱標最終朱批：“燕王入朝奏對。”
一騎紅翎信使沖破金川門。
當燕王朱棣在通州驛接到太子手諭時，指尖撫過"兄弟鬩墻，外御其侮"八字，忽的放聲大笑：“大師，本王這‘靖難’旗號，該換‘誅夷’了。”
姚廣孝執黑子落于遼東輿圖："王爺可效法三國周公瑾，明修倭寇棧道，暗取金州水師。"燕王眼露寒光："本王既要剿倭的忠名，也要女真的戰馬。"
和尚捻動佛珠，目透精光：“殿下明面奉詔剿倭，暗里當驅女真為前卒。待掃清霍華德紅夷船隊，渤海灣水師盡歸麾下，此謂‘借朝廷斧鉞，鑄燕地長城’。”
應天府，張承宗勒馬宮墻外，見侍女捧出整匣未啟封的云錦，知是前日進獻的蜀繡又被退回。
雨水順著玄鐵劍鞘蜿蜒成溪，他忽憶起官道亂箭如蝗時，她金絲雀羽大氅掠過馬背，眼底驚惶比塞北寒星更灼人。而今這金陵春雨，竟比遼東冰刃更剜心腸。
翌日朝霞未現，承天門傳值夜宦官急報，瑞安公主夤夜留書出京，唯案頭鎮紙下壓著半闋殘詞：“愿作秦淮不系舟”。
張承宗單騎追出百里，卻在渡口拾得她遺落的和田玉禁步——青繩已斷，十八顆玲瓏玉珠散落春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