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及笄之惑今日是我的及笄禮,太傅府賓客云集,熱鬧非凡。我躲在垂花門后,
視線在前院的人群里找了又找,卻沒有找到我想見的人。丫鬟紅蕊扯著我的胳膊,
滿臉都是擔憂:“小姐,您別找了,穆世子便是來,也不能來女客這邊呀。
”她擔心我因為穆世子罔顧禮法,卻不知我聽到她的話茅塞頓開。“走,去男客那邊!
”我拎著裙擺,躲開賓客,小心翼翼地繞過假山流水,
才在花園里看見與三五好友同行的穆云白。在見到他之前,我滿心滿眼都在找他,
可如今見到了,我又不敢上前,只敢側著身子,躲在黑黢黢的假山后面。紅蕊替我藏好裙擺,
確保無人能發(fā)現(xiàn)我。我疑惑他們私下里會聊什么,因此豎起了耳朵。“穆世子,
今兒可是寧大小姐的及笄禮,若她今日再向你求親,你可想好怎么拒絕了沒?
”這輕佻的語氣,好似篤定了我會向穆云白求親似的——雖然我的確是這么打算的。
那人問道了我的心坎上,我也屏住呼吸,等待穆云白的回答。不過沒等穆云白開口,
就有另外的聲音不屑道:“誰不知道寧大小姐對我們穆世子情根深種,
大大小小正式不正式的求親都近百次了,誰家好姑娘會這么孟浪?”“楊兄說得沒錯,
依我看,這太傅府的嫡出大小姐不守女德,行為輕佻,定也是個不安于室的,不堪為妻,
不堪為妻啊!”紅蕊心疼地伸手,想捂住我的耳朵,被我搖頭拒絕。我按住她扯著我的手,
十分固執(zhí)地輕聲道:“紅蕊,我要聽。”沒有人比我更想知道穆云白是怎么想的。
他是否也覺得我驚世駭俗,離經叛道?可惜,我沒能聽到穆云白的回答,
便有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云白哥哥,我知道姐姐的行徑給你造成了困擾,
嫣兒代姐姐請罪,還望云白哥哥原諒。”這是我繼母所出的妹妹,寧嫣。她一向與我不對付,
如今突然代我道歉,著實奇怪。果不其然,寧嫣接著開口:“姐姐被母親寵壞了,
難免有出格的舉動,嫣兒雖然也覺得不妥,可實在沒法兒規(guī)勸。
云白哥哥可不要因此怪罪嫣兒呀。”那嬌俏的聲音婉轉如鶯啼,
便是我一個女子聽了也不禁酥了半邊身子。
一直未曾開口的穆云白笑聲爽朗:“二小姐機靈古怪,自然與寧妤不是一類人。
太傅夫人畢竟是寧妤的繼母,有些事也不好管。你放心,
本世子絕不會因為寧妤就與二小姐疏遠的。”“你是你,她是她。在本世子眼里,
二小姐堪為摯友,寧妤她無論如何也是比不過你的。”聽著穆云白貶低我的話,
我并沒有什么感覺,唯獨摯友二字,叫我怎么也忍不住眼淚。寧嫣是摯友,那我是什么呢?
他忘了我們兒時的約定,也輕易將那些年書信里的“摯友”贈予別人。這樣的穆云白,
還是我幼年記憶里的人嗎?若他不復當初,那我這些年追在他身后的行徑又算什么?
只是徒增笑料嗎?2 偷聽真相紅蕊心疼地扯了扯我的衣袖,小姑娘紅了眼睛,
張嘴無聲道:“回去吧。”我閉上眼,
腦海里浮現(xiàn)的無不是這些年來對我的冷嘲熱諷奚落貶低。從十三歲可以議親開始,
我就拒絕了繼母為我挑選的京城才俊,始終如一地追在穆王府小世子身后。最開始的那些年,
穆云白十分享受我的追捧。穆王府規(guī)矩嚴格,許多他想要的東西只有我能給他弄來,
無論是千兩一頂?shù)陌子窆冢€是價值連城的汗血馬,只要他想要,我都會送到他手上。
只是每一次,穆王妃都會把東西送回太傅府,還要壓著穆云白一頓好打,久而久之,
他也不再問我要東西了。父親知道事情原委,對我唉聲嘆氣,繼母每每勸導,說會管教我,
卻又次次縱容我繼續(xù)丟臉。穆云白有一句話沒說錯,繼母畢竟是后娘,
許多事情是不方便管的,又或者,她根本也沒想管。年歲漸長后,我不再和穆云白小打小鬧,
心里總記掛著那個傷痕累累把我護在懷里,卻還嘴硬地說是我抱著他不放的小哥哥。
我以為穆云白是嘴上傲嬌,心里還是有我的,否則不會允許我追在他身后這么多年,
無論穆王妃怎么責罵他都不拒絕我。可今日偷聽到的這些話卻教我知曉,
穆云白不過是將幼年的話當成兒戲,只有我信了。我扶著紅蕊的手要離開,
腳下卻突然踩到一片樹葉,發(fā)出吱呀一聲。“誰?”穆云白冷厲的聲音響起,
哪怕隔著一塊石頭,我都能感受到所有視線匯聚在此的尷尬。無奈,
我只能讓紅蕊躲在假山后,自己出來面對他們。紅蕊只是個丫鬟,讓她出來,
這些貴人恐怕不會放過她。“寧大小姐不做恨嫁女,改作偷聽賊了?
”說話的是穆云白的好友,兵部侍郎家的小公子楊瑞峰。“楊公子嘴下留情。
我姐姐可是太傅府大小姐,縱然舉止輕佻了些,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呀。
”寧嫣嬌笑著擋在我面前。看似為我說話,實則坐實了我行為放浪的惡名。
看清楚掩藏在她溫柔面孔下的惡意,我不禁捏緊了手帕。
“若是寧大小姐也如二小姐這般蕙質蘭心溫婉可人,我倒是能夸出口,可是大小姐這般行徑,
與翠云樓的……啊!”楊瑞峰的話還沒說完,突然捂著嘴痛呼一聲,等他放開手,
我才看見他竟然掉了一顆牙。“楊大人可知他兒子流連青樓?
寧太傅可知你們將太傅府與青樓相提并論?”男人森冷陰沉的聲音震懾全場。
這聲音有些耳熟,可我確定自己不認識這么一個男人——實則,
我認識外男都是因向穆云白求親,對京城其他人還真不熟悉。因此,
當我轉身看見一身金絲云紋袍,面沉如水的俊朗男人時,下意識退了半步。雖是初見,
但這人身上的煞氣難以忽略,不用猜也知道他身份不凡。楊瑞峰不顧自己掉了顆牙,
趕緊俯首行禮,“見過靜安侯。”此話一出,園子里更是靜默一片。
就連我都知道靜安侯戍守邊疆,是可止小兒夜啼的煞神,直至今年才被召回京,封了侯爵。
只是沒想到傳聞中征戰(zhàn)沙場的將軍竟然這么年輕。我偷偷抬眸,想再看一眼,
卻對上了靜安侯冷厲的眉眼,只一個對視就讓我覺得如墜冰窟,嚇得我趕緊挪開視線。
這一挪開,就對上了神色不悅的穆云白。自從聽到穆云白的話,
我便不愿再將他與記憶中的小哥哥聯(lián)系在一起,因此干脆別過臉,看也不看他。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別過臉后,穆云白的臉色更加難看了。“怎么啞巴了?
道歉還需要本將軍教?”3 靜安侯現(xiàn)他那張臉沉得能滴水,我同樣不打算息事寧人,
只是讓楊瑞峰道歉,實在是便宜他了。縱然我追著穆云白求親,
卻不代表誰都能對我出言不遜!“侯爺才剛回京,有所不知,
我姐姐她……癡纏穆王府世子爺多年,行為奔放,確實罕見,楊公子心直口快,
并非有意冒犯,姐姐不會計較的,對吧?”寧嫣又站出來為楊瑞峰說話,
話里話外卻直指向我。這些年她一直都是這樣,從前我不予理會,如今卻忍不住惱怒。
我剛想開口辯解,卻聽靜安侯道:“如此說來,二小姐也覺得太傅府與翠云樓別無二致?
不知二小姐何時掛牌,本將軍一定帶人前來捧場。”“靜安侯莫要欺人太甚!
”穆云白站在寧嫣面前,擋住了身后泫然欲泣的姑娘,宛如她的神明。
原本我以為自己不會在意的,可是聽到他的聲音,我還是覺得難過得不能自已。
原來他也知道這些話有多侮辱人啊,那為何他還任由他的朋友侮辱我?
“原來穆世子也知道這是欺負人。”靜安侯冷笑,掃視一圈眾人,
最后將目光落在楊瑞峰的身上,“既如此,那就道歉吧。”他那么坦然地主持公道,
哪怕知道不是特意為了我,我也忍不住生出一絲委屈。穆云白轉頭盯著我,
不耐煩道:“寧妤,你還不快告訴靜安侯這是玩笑?反正從前不都是這么過來的嗎?
”從前都是這樣?我想起第六十八次問穆云白要不要與我成婚時的情形。那一次在酒樓雅間,
他明顯意動了,看向我的眼神也溫柔得不像話。我沉浸在夙愿即將達成的喜悅里,
絲毫沒有注意到雅間門外站滿了看熱鬧的人,就連那一絲溫柔,也不過是他騙我的把戲罷了。
半點沒有察覺的我就這樣傻愣愣地向他訴說兒時的記憶,情到深處,我忍不住落淚。到最后,
他還是沒有回答我,反而是楊瑞峰為首的紈绔子弟不小心弄壞了門板,齊齊涌入,
讓我陷入難堪的境地。從那次后,穆云白對我的不耐煩就愈發(fā)明顯。我也想過放棄,
但只要我三兩日不出現(xiàn),我就會收到宴會請?zhí)偰芘c穆云白見面,
心里的奢望又一點點被勾起,渴望他能記起我們共同的回憶。從前我沒發(fā)覺這有什么不妥,
可如今看見穆云白那副理所應當?shù)臉幼樱覅s直犯惡心。
記憶中的小哥哥怎么會變成這副模樣?那個身陷險境仍舊堅定保護我的一臉倔強的小哥哥,
終究是在漫長歲月中腐朽了。見我久久不說話,穆云白臉色更加陰沉,“寧妤,你懂事一點,
穆王府的世子妃不會是喜歡死纏爛打不知廉恥的女人!”4 寧嫣詭計“侯爺說得對,
既然知道說錯話,道歉是最基礎的。更何況,穆世子,今日是我的及笄禮。
”我一改往常對穆云白的百依百順,執(zhí)拗地盯著他們。似乎是沒想到我這么硬氣,
穆云白、楊瑞峰和寧嫣等人都愣住了。“還有你,寧嫣,你身為太傅府的二小姐,
不但任由外人羞辱你的姐妹,還為外人辯解,你太讓人寒心了!”我也沒放過寧嫣。
在我的堅持下,楊瑞峰不情不愿地拱手道歉。當著靜安侯的面,他甚至不敢陰陽怪氣,
老實得像個鵪鶉。寧嫣委屈巴巴地不肯開口,穆云白也臉色奇差,理都不理我一下?
我倒是不在乎,反正看見他們不開心,今天的我就開心了。“方才迷路,誤入此地,
煩請大小姐帶路。”靜安侯對我道。如今他在我眼里和天神無異,帶個路而已,
我笑容滿面地答應了。等我走后,寧嫣才抽抽搭搭地道歉:“對不起,云白哥哥,
姐姐都是為了引起你的關注才強裝倔強的,都怪我,不該給她看那些話本子的。
”穆云白冷笑:“嫣兒不必自責,無論那個女人耍什么花樣,我都不會多看她一眼,
她做再多也是徒勞無用!”“姐姐是真心鐘情于云白哥哥,讓她聽到,她會傷心的。
”寧嫣擦干眼淚,滿臉愁容,“今日是姐姐的及笄禮,我卻惹惱了她,
姐姐萬一怪罪……”“有本世子在,她敢!”穆云白的維護讓寧嫣勾起一抹得意笑容。
我沒心思去想那些人的反應,只因靜安侯居然在無人處將我叫住。“非要嫁給那個混賬嗎?
”今日不過是初次見面,按理說他與我并不熟稔,問這個問題實在冒犯。
可或許是語氣里的關切太重,我不覺得反感,但還是為自己解釋:“不瞞侯爺,
我之所以堅定地跟在他身后,是因為兒時的一句戲言。如今看來,只有我當真了。
以后……不會再這般盲目地堅持了。”不知道我哪句話取悅了這位當朝重臣,
他清冷如寒霜的臉竟隱隱露出笑意。“能想明白就好,穆云白,并非良人,不堪為夫。
”一直以來都是我被人說不堪為妻,乍一聽到有人這么說穆云白,我忍不住笑起來。
送走靜安侯,我便去了前廳,主持我及笄禮的不是別人,正是穆云白的母親,穆王妃。
母親生前與穆王妃交好,有她坐鎮(zhèn),誰也不敢在今天鬧事。及笄禮十分順利,
只等換上穆王妃精心為我準備的頭面,就可以結束了。賓客眾多,
紅蕊陪我回房時被人弄濕了衣裙,我便先回房,讓她下去換衣服。可當我推開房門,
看見坐在我妝奩旁的寧嫣時,心里頓覺不好。“姐姐今日真是讓人羨慕呢。
”寧嫣手里拿著一支金鑲玉寶石蜻蜓發(fā)簪,金絲扭成的蜻蜓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我不動聲色地往外退,卻被寧嫣喝住。“站住!”“你想做什么?
穆云白他們不是已經與你交好了嗎?他們在你面前貶低我,說盡我的壞話,
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呢?”“我當然不滿意!不滿意你的及笄禮,不滿意有人喜歡你,
最不滿意的,就是你的存在。”寧嫣嫉妒的目光死死盯著我,“你猜,
如果穆王妃為你準備的這套頭面因為你的嫉妒心而損毀,她還會一如既往地偏袒你嗎?
”下一瞬,她握緊簪子,在掌心用力劃下去,鮮紅的血滴落在她的翠色衣裙上,
就如青蔥年華里開出一朵惡之花。“姐姐,我不會和你搶云白哥哥的,求求你,
不要毀我的容……”寧嫣一把推開我,趔趄著跑出去。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
竟然精準避開人群,跑向花廳。她走后,紅蕊才急急忙忙跑過來,
身上卻還是方才那一身衣服。“小姐……”她目露擔憂。我沖她搖搖頭,心里同樣七上八下,
決定先跟上寧嫣的腳步。5 斷情絕義還沒到花廳,我就看見穆云白將寧嫣半摟在懷里,
楊瑞峰帶賓客現(xiàn)在他們身后,只等審判我。看見我來寧嫣瑟縮著躲進穆云白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