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連三歲時的承諾都記得溫年年和周敘的婚紗照掛在新房墻上。照片里她踩著他腳背,
像小時候學跳舞那樣。周媽媽邊擦相框邊笑:“三歲那年你摔哭,
小周就說要這樣抱你一輩子。”婚禮前夜,
溫年年翻出周敘舊筆記本——每一頁都寫著她的名字,
最新一頁是昨天:“明天她終于要成為我的周太太了。”接親時他穿過人群,
忽然單膝跪地給她穿鞋。“小時候總背你回家。”他仰頭笑,“這次換我抱你走新路。
”---清晨六點,天光剛在厚重的絲絨窗簾邊緣滲進一絲極淡的灰藍,溫年年就已經醒了。
她擁著柔軟的真絲薄被,倚在寬大的婚床靠背上,
耳邊捕捉著門外樓下傳來的、被這扇門努力阻隔后依然頑強透進來的熱鬧聲響。
水晶杯碟清脆的碰撞聲,隱約的談笑聲,還有她媽媽溫婉卻藏不住興奮的指揮聲:“哎,
那個‘囍’字再往左一點……對對,就是那兒!
” 像一首由鍋碗瓢盆和喜氣人聲組成的交響曲前奏,宣告著她人生中最重要的這天,
已然拉開帷幕。目光不由自主地,便落在了對面墻壁正中央。那幅巨大的水晶相框里,
嵌著她和周敘的婚紗照。背景是秋天里一片燃燒般的楓樹林,絢爛得幾乎要灼傷人眼。
照片里,她穿著曳地的潔白婚紗,精巧的頭紗被風調皮地撩起一角,
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燦爛笑容。她微微踮著腳尖,像是某種輕盈的雀躍,
而那雙綴滿細碎水晶的婚鞋,正輕輕踩在周敘锃亮的黑色皮鞋鞋面上。
這個姿勢……溫年年的嘴角彎了起來。像極了很久很久以前,少年宮的舞蹈教室里,
那個笨拙的小女孩,總是跌跌撞撞,怎么也跟不上拍子,
最終只能氣鼓鼓地踩上身邊那個沉默男孩的腳背,任由他帶著自己,一步一步,
磕磕絆絆地移動。窗外的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窗,將兩個小小的、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清晰地投在光潔的木地板上。“年年,醒了吧?媽媽進來啦?” 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
周媽媽溫柔的聲音先探了進來。她端著一個熱氣騰騰的細瓷碗,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歡喜。
“媽。” 溫年年喚了一聲,聲音還帶著點剛睡醒的軟糯。周媽媽走近,
小心翼翼地把碗放在床頭柜上,里面是溫年年從小喝慣了的甜酒釀臥蛋,
清甜的氣息裊裊升起。她的目光也投向墻上的巨幅照片,眼中笑意更深,拿起旁邊絲絨布,
仔細擦拭著光潔的水晶相框邊緣并不存在的灰塵。“瞧瞧這小周,
” 她的指尖憐愛地拂過照片里兒子專注凝視兒媳的側臉,“打小就認準了你。你是不知道,
” 周媽媽轉過頭,眼角的細紋里都盛滿了溫暖的回憶,“你三歲那年,
在院里那棵大槐樹下學走路,摔了個大跟頭,哭得那叫一個驚天動地喲。小周那時才多大?
也就四歲多一點兒,跑過去,二話不說就想把你抱起來,自己還站不穩(wěn)呢,
結果兩人又摔作一團。”溫年年聽著,抿嘴笑起來,這個片段她其實有模糊的印象,
院子里那棵老槐樹粗糲的樹皮,膝蓋火辣辣的疼,還有那個撲過來、帶著淡淡奶香味的懷抱。
“你哭得更兇了,” 周媽媽笑著搖頭,“小周也急了,小臉憋得通紅,抱著你拍你的背,
嘴里就只會反反復復地說:‘不哭不哭,年年不哭……我抱著你,我抱著你走,
一直抱著……’” 周媽媽的聲音放得更輕,帶著一種歲月沉淀下的柔軟,“喏,這不,
真就抱了一輩子,連拍個照片,也得讓你踩著才安心。”溫年年心頭一熱,
像被那碗甜酒釀的暖意熨帖過。原來那么早,那個笨拙的擁抱和稚嫩的承諾,
就為今天埋下了注腳。周媽媽又細細叮囑了幾句,才帶著滿足的笑容離開,輕輕帶上了門。
房間里重歸安靜,只有樓下隱約的喧鬧作為背景音。溫年年掀開被子下床,
赤腳踩在冰涼細膩的木地板上,走到靠墻放置的那排白色衣柜前。最下面那格抽屜,
放著一些屬于過去的小東西。她蹲下身,輕輕拉開。
在一疊舊信札和幾本學生時代的紀念冊下面,指尖觸到了一個熟悉的硬殼。
那是周敘高中時用過的筆記本,深藍色的硬殼封面邊角已經磨損得泛白,
透出一種被時光反復摩挲后的溫潤感。鬼使神差地,溫年年把它拿了出來。盤腿坐在地板上,
背靠著微涼的柜門,翻開了它。紙張?zhí)赜械摹⑽⑽l(fā)黃的陳舊氣息撲面而來。
里面并非課堂筆記。一頁,又一頁,密密麻麻,全是她的名字。“溫年年”,三個字,
以各種姿態(tài)占據(jù)著每一寸空白。有規(guī)規(guī)矩矩、一筆一劃的,
像小學生初學寫字時的認真;有龍飛鳳舞、力透紙背的,
人無處安放的躁動;有寫在頁眉頁腳、細小如蚊蚋的;也有幾乎占據(jù)整頁紙張、張牙舞爪的。
筆跡從青澀到漸漸定型,墨水顏色也深淺不一。有些頁面上,她的名字旁邊,
還綴著零星的、不成句的詞:“煩”,“又感冒了”,“笨”,“地理筆記給她”,
“她喜歡的糖炒栗子冷了”……如同散落在時光沙灘上的微小貝殼,
折射著那些她未曾留意的瑣碎瞬間。溫年年的指尖微微發(fā)顫,一頁一頁地翻過,
仿佛在無聲地檢閱一場曠日持久的、盛大而隱秘的獨角戲。
那些年少的歡喜、別扭的在意、無聲的注視,都凝固在這筆尖的軌跡里。
直到她翻到最后一頁。這一頁是嶄新的,紙張的觸感都不同,顯然是最近才夾進去的。
上面只有一行字,是周敘如今成熟而穩(wěn)重的筆跡,墨色深濃,力透紙背:“明天。
她終于要成為我的周太太了。”日期,赫然是昨天。
心口像是被什么溫熱而飽滿的東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脹脹,瞬間涌上眼眶。
溫年年慌忙低下頭,一滴滾燙的水珠猝不及防地砸落在“周太太”那三個字上,
墨跡瞬間暈開一小片柔軟的深藍。她趕緊用手指去擦,那濕潤的痕跡卻反而蔓延開來,
像一顆心,被泡在了溫熱的蜜水里,軟得一塌糊涂。
樓下驟然爆發(fā)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善意的哄鬧聲,潮水般涌上來,
瞬間沖散了房間里那點旖旎的心事。“來了來了!新郎官到啦!”“堵門!
紅包不夠厚別想進!”“周敘!快表示表示!”溫年年手忙腳亂地把筆記本塞回抽屜深處,
深吸一口氣,飛快地撲到梳妝臺前。鏡子里的新娘,臉頰緋紅,眼波流轉,
帶著一種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動人的光采。伴娘團早已嚴陣以待,
笑嘻嘻地把她簇擁到鋪著大紅錦被的婚床中央坐好,
七嘴八舌地叮囑著“別心軟啊”、“多要點大的”。隔著門板,
能清晰地聽到周敘清朗含笑的聲音,正有條不紊地應付著閨蜜團的“刁難”。
紅包從門縫底下塞進來一波又一波,伴娘們的笑聲里都帶上了滿意的腔調。終于,
在一陣更大的歡呼和鼓掌聲中,那扇厚重的、雕著繁復花紋的實木房門,被從外面推開了。
一身挺括黑色禮服的新郎,手捧著一大束熱烈盛放的香檳玫瑰,
就這樣出現(xiàn)在被眾人簇擁著的門口。晨光透過走廊盡頭的窗,恰好落在他身上,
仿佛給他挺拔的身形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他的目光,越過房間里攢動的人頭,
精準無比地、牢牢地鎖定了坐在床中央,穿著大紅嫁衣的她。四目相接。
他眼底的笑意瞬間加深,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漾開層層溫柔的漣漪。他抬步,
徑直朝她走來。伴郎們起哄著,親友們舉著手機拍攝著,閃光燈此起彼伏。然而,
溫年年只看見了他。就在離她還有幾步遠的地方,那個一身矜貴、即將成為她丈夫的男人,
卻毫無預兆地停下了腳步。在滿屋子的喧鬧和詫異的目光注視下,他忽然彎下了腰,接著,
單膝穩(wěn)穩(wěn)地跪在了鋪著厚厚地毯的地面上。右膝點地,左腿屈起,姿態(tài)自然而鄭重,
像騎士向他的公主獻上最虔誠的敬意。他微微仰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唇邊噙著溫年年從小看到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帶著點無奈卻縱容的笑意。他伸出手,
動作輕柔地握住了她纖細的腳踝。溫年年下意識地想縮回腳,卻被他溫暖的手心穩(wěn)穩(wěn)托住。
那雙為了搭配嫁衣而特意挑選的、綴滿細密水晶和珍珠的紅色高跟鞋,正安靜地放在床邊。
“小時候放學,” 周敘的聲音不高,卻奇異地穿透了房間里的嘈雜,清晰地落入她耳中,
帶著一種奇異的安定人心的力量,“你總賴皮說走不動,非要我背。”他拿起一只鞋,
小心翼翼地為她穿上。水晶和珍珠在他指間折射出細碎的光。
腳踝處傳來他指尖干燥而溫暖的觸感。“那條回家的路,我背著你,走了不知道多少遍。
” 他拿起另一只鞋,動作依舊輕柔而專注,仿佛在進行某種神圣的儀式。他抬起頭,
目光再次與她交匯,眼底的笑意像盛滿了星光的湖,深邃而明亮,“今天,換條新路。
”他穩(wěn)穩(wěn)地為她穿好另一只鞋,然后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朝她伸出雙臂,掌心向上,
是一個全然敞開的、等待擁抱的姿勢。他的聲音清晰而篤定,
帶著一種塵埃落定般的溫柔力量:“這次,我抱你走。”房間里瞬間安靜了一秒,
隨即爆發(fā)出更響亮的歡呼、尖叫和掌聲,幾乎要掀翻屋頂。閃光燈亮成一片。伴娘們捂著嘴,
眼泛淚光。溫年年怔怔地看著他,看著這個單膝跪在自己面前、眼神明亮如星辰大海的男人,
看著他從一個固執(zhí)地抱著摔倒的小女孩、笨拙地說“抱著走”的小豆丁,
長成如今這樣頂天立地的模樣。那條從懵懂稚童到此刻婚床前的漫漫長路,
那些嬉笑打鬧、別扭爭吵、默默守護的歲月,那些寫滿她名字的泛黃紙頁……所有的一切,
都呼嘯著涌入腦海,最終定格在他此刻向她張開的雙臂里。溫年年眼眶發(fā)熱,鼻尖酸澀,
什么矜持、什么流程都拋到了九霄云外。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傾身向前,張開手臂,
用力地撲進了那個等待已久的、無比熟悉的懷抱。周敘穩(wěn)穩(wěn)地接住了她,
手臂穿過她的腿彎和后背,稍一用力,便將她整個人輕松地打橫抱了起來。
她的大紅嫁衣裙擺在空中劃出一道絢麗的弧線,像一朵驟然盛放的芍藥。“抱穩(wěn)了?
” 他低頭,在她耳邊輕聲問,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耳廓。溫年年雙手緊緊環(huán)住他的脖頸,
把發(fā)燙的臉頰埋進他挺括的西裝領口,用力地點點頭。
他身上熟悉的、清冽好聞的氣息瞬間將她包裹,隔絕了周遭所有的喧鬧。“嗯!
” 她的聲音悶悶的,帶著濃重的鼻音,卻充滿了全然的信任和依賴。周敘低低地笑了一聲,
胸腔傳來愉悅的震動。他抱著她,步伐沉穩(wěn)而堅定,轉身朝門口走去。
伴郎伴娘和親友們自動分開一條通道,歡呼聲和祝福的話語如同彩帶般將他們環(huán)繞。
陽光從走廊盡頭的窗戶大片大片地潑灑進來,落在他們身上,將緊緊相擁的新郎新娘,
鍍上了一層溫暖而璀璨的金光。溫年年在他懷里,偷偷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