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暲最后的意識,是被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吞噬的。那黑暗冰冷粘稠,
帶著劣質粉筆灰嗆人的味道,
著永遠也解不開的電路圖、配不平的化學方程式、還有函數圖像那永遠也追不上的詭異曲線。
窒息感像水泥一樣灌滿了他的肺葉和腦髓,初三晚自習慘白的燈光下,
他只覺得額角血管在瘋狂擂鼓,視野里密密麻麻的習題字跡扭曲、旋轉,
最終化為一片炫目的、令人絕望的白噪音。然后,一切聲音都消失了。
連那擂鼓般的脈動也歸于死寂。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永恒的一瞬,又或許是短暫的一劫,
某種堅硬的觸感硌醒了他。不是課桌冰冷的人造板,也不是醫院消毒水的刺鼻。
是一種……沉重、陰冷、帶著泥土腥味和金屬銹蝕氣息的堅硬。意識像沉在深海的破船,
艱難地上浮,最終,沉重的眼皮掀開一條縫。沒有光。只有一片濃得化不開的、絕對的黑暗。
空氣凝滯得如同固態的油脂,帶著一種腐朽了千年的沉悶味道,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陳年的灰塵。他試圖動一動手指,
麻木的關節發出生澀的“咔噠”輕響,指尖觸到冰冷、濕滑、刻滿繁復凹凸紋路的壁面。
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他剛復蘇的心臟。他猛地睜大了眼睛,
在絕對的黑暗中徒勞地瞪視。心跳在死寂中轟鳴,震得耳膜嗡嗡作響。這里是……哪里?
地獄的停尸間?廢棄的礦洞深處?他像個被焊在鐵板上的蟲子,艱難地、一寸寸地扭動身體,
試圖改變一點姿勢。每一次微小的挪動都伴隨著骨骼的呻吟和肌肉撕裂般的酸痛。
就在他快要被這無邊無際的黑暗和禁錮逼瘋時,指尖在身側胡亂摸索中,
碰到了一個堅硬的長方體輪廓。那觸感……太熟悉了!熟悉的硬質封皮,熟悉的棱角!
即使隔著冰冷的黑暗,他也絕不會認錯!
一股混雜著荒謬和狂喜的電流瞬間竄遍全身——是他的物理課本!
那個在晚自習上把他壓垮的罪魁禍首之一,那個沉甸甸的知識墳墓!
他幾乎是痙攣般地將那本書死死摟進懷里,硬質的書角硌得肋骨生疼,
但這疼痛卻帶來一種近乎虛脫的真實感。書還在!這荒謬絕倫的黑暗里,居然還有這個!
就在他緊抱著課本,像抱著唯一的浮木般喘息時,頭頂上方,毫無征兆地亮起了一點微光。
極其微弱,極其遙遠,如同宇宙盡頭一顆瀕死的星辰。
絕對黑暗的天穹——如果那能稱為天穹的話——散發著一種非金非玉的、幽冷的青白色光芒。
它并非靜止,而是在極其緩慢地、以一種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速度旋轉著。
光芒勾勒出它復雜的輪廓:扭曲盤繞的線條,詭異對稱的幾何節點,
還有……一絲絲極其微弱、卻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動。一道符。
一道巨大、繁復、散發著不祥與禁錮氣息的符咒。它就懸在那里,如同亙古不變的冰冷星辰,
是這無邊黑暗牢籠的終極鎖鑰。符咒的光芒,是這口巨大青銅棺槨內部唯一的光源,
也是唯一的囚籠邊界。張暲躺在冰冷的棺底,仰望著那緩慢旋轉的幽光符咒。
物理課本冰冷的硬殼緊貼著他的胸膛,像一塊來自遙遠故鄉的墓碑。
死亡的氣息、陌生的禁錮、頭頂那道神秘莫測的封印……這一切如同冰冷的潮水,
一波波沖擊著他搖搖欲墜的理智堤岸。絕望的寒意剛剛爬上脊椎,
一個荒謬絕倫的念頭卻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猛地在他混亂的腦海中炸開。凸透鏡!對,
凸透鏡!那該死的、折磨了他無數個日夜的光學成像!凸透鏡對光線有匯聚作用!
匯聚的光點……高溫!他猛地低下頭,在懷中課本冰冷的封皮上瘋狂摸索。
手指因為激動和恐懼而顫抖,指甲刮擦著光滑的塑料覆膜。終于,
下方那個代表知識的小圖標——一個微小的、象征性的凸透鏡浮雕圖案——他的指尖停住了。
那圖案極小,幾乎只是個裝飾性的凸起,象征意義遠大于實際功能。但……足夠了!
在絕對的黑暗中,頭頂那道符咒就是唯一的光源!哪怕這凸起小得可憐,它也是凸透鏡!
生的渴望如同巖漿般轟然噴發,瞬間熔化了絕望的堅冰。他不再猶豫,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
猛地將課本高高舉起!封面上那個微不足道的凸透鏡小浮雕,
對準了頭頂那片緩慢旋轉的幽冷青光。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被拉扯得無比漫長。
他高舉著課本的手臂酸脹得如同要斷裂,汗水混合著棺槨內冰冷的濕氣,順著額角滑落,
滴進眼睛里,帶來一陣刺痛。他死死咬著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彌漫,
強迫自己保持那個姿勢,紋絲不動。全部的意志都凝聚在那小小的凸起上,
凝聚在符咒那一點微弱卻永恒的光源上。
…兩秒…十秒…就在他幾乎要脫力放棄的瞬間——一個極其微小、幾乎難以察覺的熾白光點,
如同宇宙誕生時最初的那粒星火,驟然出現在了符咒中心某個繁復線條的交匯點上!嗤!
一聲極其細微、卻又無比清晰的灼燒聲,在死寂的棺槨中響起,如同毒蛇吐信。緊接著,
一股難以形容的焦糊氣味猛地彌漫開來,像燒焦的皮革混合著腐朽的紙張。
那一點熾白的光點,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驟然擴散!符咒上那點被聚焦的幽光,
瞬間變成了刺眼的亮斑,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黑、碳化!
原本穩定流轉的青色光暈猛地一陣劇烈扭曲、閃爍,如同垂死掙扎的巨蟒!
構成符咒的復雜能量線條開始瘋狂地抽搐、斷裂,發出無聲的尖嘯!轟——!
一聲沉悶的巨響,如同積蓄了千年的雷霆在狹窄空間內爆開!
整個巨大的青銅棺槨猛烈地震動了一下!頭頂那塊原本嚴絲合縫、沉重無比的青銅棺蓋,
被一股狂暴的、失控的能量猛地向上頂開了一道縫隙!刺目的、久違的自然光,
如同金色的利劍,猛地刺破了濃稠千年的黑暗!新鮮的、帶著泥土和草木氣息的空氣,
洶涌地灌了進來!張暲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和強光震得幾乎失聰失明。
但他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在棺蓋被震開縫隙的瞬間,他爆發出野獸般的嘶吼,
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那本物理課本死死抱在胸前,像一枚出膛的炮彈,
朝著那道透進光明的縫隙狠狠撞去!砰!嘩啦——!
腐朽的青銅棺蓋被他決絕的沖撞徹底掀開!沉重的棺蓋翻滾著砸落在地,揚起漫天塵土。
而張暲,則像一個破麻袋般,重重地摔在了棺槨外冰冷堅硬的地面上。
刺目的陽光讓他瞬間閉上了眼睛,劇烈的咳嗽撕扯著喉嚨,
肺葉貪婪地吞咽著冰冷而自由的空氣。他蜷縮在塵埃里,
懷里緊緊抱著那本救了他一命、沾滿了泥土和汗漬的物理課本,
身體因為脫力和劫后余生的狂喜而不停地顫抖。他出來了。用一道初中物理的光學原理,
燒穿了一個修仙世界的千年封印。---午后的陽光懶洋洋地灑在青石鋪就的街道上,
給這座名為“棲霞集”的邊境坊市鍍上了一層暖融融的金邊。
空氣里混雜著塵土、牲畜糞便、劣質草藥的苦澀,
還有路邊攤上剛出爐的粗糙面餅散發出的微焦麥香。鼎沸的人聲如同渾濁的潮水,
沖擊著張暲的耳膜。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身上那件從古墓里帶出來的、原本還算華麗的古式深衣,此刻已沾滿了泥污和草屑,
被棺槨里陰冷的濕氣浸透,又被正午的太陽一烤,散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霉味。他臉色蒼白,
嘴唇干裂,懷里依舊死死抱著那本物理課本——這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遺物,
是他此刻唯一的錨點。餓。深入骨髓的饑餓感像無數只螞蟻在啃噬他的胃壁。
從破棺而出到現在,他滴水未進,全靠一股求生的意志強撐著。他需要一個地方落腳,
需要食物,需要了解這個鬼地方。而這一切,都需要一種叫做“錢”或者“靈石”的東西。
街角,一塊褪了色的破舊布幡在微風中懶散地晃蕩著,
上面用墨汁歪歪扭扭寫著兩個大字:當鋪。門臉不大,光線昏暗,
柜臺后面坐著一個干瘦的老頭。老頭穿著洗得發白的褐色短褂,頭發稀疏油膩,
幾根稀疏的胡須在下巴上倔強地支棱著。
他正百無聊賴地用一根細長的指甲剔著牙縫里的肉屑,渾濁的老眼半開半闔,
對走進來的張暲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張暲走到高高的柜臺前,踮起腳,
才勉強把下巴擱在冰冷的木質臺面上。他深吸一口氣,
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虛弱:“掌柜的,您…您收東西嗎?”說著,
他把那本沾滿泥污的物理課本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柜臺上。老頭這才慢悠悠地撩起眼皮,
渾濁的目光像兩把沾滿油污的刷子,
在張暲身上那件破敗的古衣和他蒼白憔悴的臉上刷了一遍,最后才落到那本攤開的課本上。
封面上,《義務教育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物理(九年級全一冊)》幾個大字清晰可見,
旁邊印著一個卡通化的愛因斯坦頭像。內頁密密麻麻,
是工整的印刷體漢字、復雜的公式推導、以及各種電路圖、力學示意圖。
“嗬……”老頭從喉嚨里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嗤笑,伸出枯瘦、指甲縫里滿是黑泥的手指,
隨意地捻起書頁的一角,像捻起一塊沾了穢物的破布。他翻了兩頁,
看著那些方塊字和奇異的符號,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厭倦。“哪撿的破紙片子?
”老頭的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痰音,像砂紙在摩擦,“字倒是古怪,畫得也花里胡哨,
可惜……”他隨手將課本丟回柜臺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激起一小片灰塵,
“一文不值!擦屁股都嫌硬!趕緊拿走,別占地方!”那輕蔑的語氣,那隨手丟棄的動作,
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扎在張暲緊繃的神經上。他一路支撐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空,
眼前陣陣發黑,胃里的饑餓感化作尖銳的絞痛。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用疼痛強行維持著清醒。課本封面那個愛因斯坦的頭像,正用睿智而略帶嘲諷的眼神看著他。
破紙片子?一文不值?擦屁股都嫌硬?一股混雜著荒謬、憤怒和不甘的邪火猛地從心底竄起,
瞬間燒遍四肢百骸。他死死盯著老頭那張寫滿市儈和輕蔑的臉,一個瘋狂到極點的念頭,
如同閃電般劈開了他絕望的腦海。“不識貨?”張暲的聲音忽然拔高,
帶著一種近乎歇斯底里的尖銳,瞬間壓過了當鋪里昏沉的氣氛。
他猛地將柜臺上的物理課本重重合上,發出“嘭”的一聲悶響,驚得老頭一個哆嗦,
連牙縫里的肉屑都忘了剔。“老眼昏花!鼠目寸光!”張暲挺直了搖搖欲墜的身體,
臉上因為激動和饑餓而泛起病態的紅暈,但眼神卻亮得嚇人,如同燃燒的鬼火,
“你可知此為何物?此乃上古秘傳、早已失落的《周天造化玄元丹方總錄》!
”“丹方總錄”四個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
聲音在狹小的當鋪里嗡嗡回蕩,震得柜臺上的灰塵都簌簌飄落。
老頭被這突如其來的氣勢鎮住了,渾濁的眼睛瞬間瞪圓,剔牙的手指僵在半空,
滿臉的褶子都因驚愕而舒展開來。上古丹方?失傳的總錄?他干了一輩子當鋪,
經手的破爛無數,練就了一雙刁鉆的毒眼,眼前這破紙片子……怎么看也不像啊!
可這小子……這語氣,這眼神……透著一種亡命徒般的瘋狂和篤定,
竟讓他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你…你放屁!”老頭色厲內荏地梗著脖子,“就這?
還上古丹方?糊弄鬼呢!”張暲根本不理會他的質疑,他猛地翻開課本,
手指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精準,
“啪”地一聲點在了書頁中央——那張色彩鮮艷、排列規整的元素周期表上!氫氦鋰鈹硼,
碳氮氧氟氖……一個個方塊字,一行行字母符號,整齊地排列在縱橫交錯的格子里,
閃爍著油墨的光澤。“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張暲的聲音如同金石交擊,
手指用力戳著周期表,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此乃‘周天元素源流圖’!
內蘊天地萬物生滅造化之根本!水火相濟,陰陽輪轉,皆在此圖演化之中!你看這排列,
暗合九宮八卦!這符號,乃先天道紋!這色彩,對應五行生克!”他的話語如同疾風驟雨,
夾雜著從地球科學課堂里聽來的零星術語和修仙小說里看來的玄虛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