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三點，我都要在監控室里坐夠六十分鐘。不準喝水、不準上廁所、不準離開座位。
燈亮著，攝像頭對準我，而我對準攝像頭。這不是規定，這是“建議”，
但你要是不照做——評分系統會默默給你打個“低適應性”。連續三次，
就會有人“來談話”。上一個坐我這個崗位的人，談完話，就沒回來。
1 三點之后不要動監控我第一次聽說“那件事”，是在王志強離職的第三天。
公司沒提原因，只發了個三行通告，說他因“個人規劃調整，主動提出離崗”。
但王志強是個什么樣的人，誰不知道？從不遲到早退，從不頂嘴，早晨第一個來，
晚上最后一個走。值夜班從沒出過差錯，連打卡時間都分毫不差。這樣的“主動離崗”，
就像桌子上突然少了一條腿——怎么也站不住腳。我接了他的班，就坐在他原來的椅子上，
面對那面24宮格的老式監控屏。攝像頭偶爾會閃，像是有人正盯著屏幕那頭。可我知道，
大多數時間都沒人看。所謂的監管，其實早就交給評分系統在后臺默默運行。
系統看不到你犯沒犯錯，它只看數據是不是正常。那天晚上，我把工牌掛好，
打開值班登記簿。翻到最后一頁，有幾行字，是王志強留下的筆記。“每晚三點之后，
不要動監控。”字體很整齊，用藍色水筆寫的，結尾甚至還畫了個小箭頭，
指向旁邊一個圈住的數字“4”。我愣了一下，又往前翻了一頁，發現他從第九夜開始，
每一頁筆記都在重復這句話。三點之后不動監控——為什么？沒有解釋。那晚值班，
和往常一樣安靜。凌晨兩點五十九，我忽然想試試。他到底是出于經驗提醒，
還是在神經過敏？我盯著四號攝像頭的畫面，那是地下車庫北角的一塊盲區。長年積水，
照明不好，監控像被泡過一樣，畫面總是灰白一片。我猶豫了一下，動了監控。具體說，
是按了下“旋轉”鍵，讓攝像頭對準樓道口——那里通常沒人。畫面動了幾秒，
接著就卡住了。整整十秒，一動不動。再之后，畫面又慢慢轉了回來，回到原始角度，
像什么都沒發生。我盯著屏幕看了幾分鐘，一切正常。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我隱約覺得樓道口有個黑影晃了一下。但沒圖像提示，也沒有警報。大樓太老，
線路也常出故障，這種事并不稀奇。我關掉那一組畫面，喝了口涼茶，繼續值班。第二天，
系統評分下來了，我驚訝地看到：“三點-四點：行為正常，無操作記錄。”我動過攝像頭，
系統卻說我沒有。我第一反應是故障，第二反應是害怕。我想起王志強的筆記，
還有那一頁被圈住的“4”。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誤闖了什么不該碰的底線。
晚上六點下班，我回到出租屋，一邊熱飯一邊想事情。群租房隔音差，廚房水管老舊，
我能聽見別人沖馬桶的聲音，也能聽見自己心跳的回音。飯沒吃完，
我打開微信聯系了曾經跟王志強一起值夜班的老員工吳叔。吳叔一看我發的照片，
隔了幾秒就打來電話。他聲音一如既往地沉，說：“你翻那本登記簿干嘛？
”我說就是隨手看看，看到志強寫的筆記。他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只說了一句。
“那不是寫給你看的。”我問他什么意思，他沒接話，只說一句：“要是你想接著干，
就記住。他寫過什么，你別學。”我沒再問。
他掛電話的時候說了句更讓我不安的話：“你那天，是不是碰了四號監控？
”我站在陽臺邊上，手心忽然出汗。吳叔接著說：“那玩意兒，不是拍給外面看的。
”我盯著樓下滿是灰塵的老電梯井，看著一只野貓從樓道口竄進了黑暗里。它像是在逃，
也像是被什么東西吸了進去。我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我不是唯一一個看到王志強筆記的人。
可為什么只有我留下來？2 考核細則第九條第二天早上，我照常刷臉進門，
打卡機“滴”了一聲，綠燈亮起。人事部的辦公室在三樓，走廊冷清，
墻上貼著新出的考核流程圖。一條紅色箭頭從“行為記錄”一直延伸到“薪資發放”，
箭頭盡頭寫著幾個字：數據即績效。我正準備回值班室，就被叫住。“你是新來那個夜崗的？
”說話的是郝隊，人事部的副主管，五十歲出頭，眼神像穿了皮的針，帶鉤。我點點頭。
他把我領進辦公室，門關上，隔音很好，外頭茶水間的燒水壺都聽不見了。
他把一份表格推過來。“昨晚三點到四點，你確認沒做任何違規操作？”我遲疑了一下，
回答：“我按流程巡檢了監控。其他沒什么。”他用簽字筆敲著桌面。
“系統顯示你操作記錄為零。”“我確實點了旋轉。”我解釋，“可能錄像有延遲？
”他搖頭：“系統不接受‘可能’。這邊建議你查看一下細則第九條。”我回到值班室，
翻出那本紅皮的《崗位行為考核細則》。第九條是新加的，
用了加粗字體：“員工在‘無異常反饋’條件下不得主動調整固定監控角度，
違者視作干擾系統評估機制。”我頓時冷汗直冒。原來那一晚，我不僅動了監控，
而且動的是“固定角度”里的一個。關鍵是——我確實看到了問題，卻沒有被記錄。
系統既沒判我違規，也沒顯示我動過。這就意味著，它不是漏記，
而是主動抹去了那一段操作。我翻開系統后臺日志，權限有限，什么都查不到。
屏幕上只顯示一句話：權限不足，建議聯系上級。我想起王志強那幾頁重復的筆記，
和他圈住的那個“4”。他當初，是不是也試圖解釋什么？最后選擇了沉默？晚上八點，
吳叔下班路過我的崗臺，低頭看了我一眼，猶豫著開口：“別折騰了。”“你是說監控那事？
”我壓低聲音。他點頭，又搖頭：“不是說你錯了。只是……你以為查清楚就能解脫？
”“那該怎么辦？”“干好你自己的事。別越線。”他看我一眼，“這不是你能撼得動的。
”我沒說話。他走后，我重新坐回那張值班椅。電腦上，
評分系統自動彈出評分提醒：當前得分：87距月度終考還有六天，我必須保持在85以上，
才有轉正可能。評分數據一項一項跳出來，
動作規范、時長達標、巡檢合格——唯獨在“行為一致性”那欄，打了個問號。
我把鼠標移動過去，彈出注釋：“巡檢行為存在微弱異常，待進一步確認。”我那晚，
確實多按了三秒旋轉鍵。三秒，也能被記錄。可是整個動作，在系統日志里卻“完全未存”。
我感覺自己像在踩一塊斷裂的橋，每走一步，橋下就塌一塊。晚上十點，我去后勤找了阿林。
阿林是學校網安系的大三學生，兼職幫我們單位跑數據。他話少，戴著厚眼鏡，
做事比誰都謹慎。我把系統異常告訴他，他抬頭看我：“你確定不是誤操作？”我點頭。
他沒再追問，拿起U盤開始拷貝日志。他手指極快，不到十分鐘就跳出了幾個系統緩存文件。
他指著一個文件夾名，“就是這批，系統生成后半小時自動清除，你那天三點時段的記錄，
已經不在了。”“那就證明它確實存在過。”我說。阿林看我一眼，
聲音低了些：“但它為什么要主動刪？”我沒說話。他猶豫了幾秒，
遞給我一個新的文件夾：“這是我翻出來的備用版本。
你可以看看這段時間評分模型的版本記錄。”我回到崗臺，
一幀一幀翻著那段時間的監控快照。凌晨三點零七分，四號攝像頭畫面靜止。三點零八，
畫面輕輕一閃。然后我看到了讓我渾身發冷的一幕：那一幀畫面里，有一個身影。
就在樓道口，模糊但清晰——是人影，面朝鏡頭，站得筆直，像在看我。可系統記錄上，
沒有任何“人物進入區域”的標記。我反復放了幾遍，那一幀只出現了不到0.5秒。
我不是膽小的人，可那一瞬，我真的感覺監控里不是拍到了誰，而是被誰拍了下來。
我把截圖轉存到U盤，剛準備關電腦，系統突然彈出一行提示：“當前操作異常，
請勿擅自存儲監控資料。”我沒點確定。系統提示自動消失了。我靠在椅背上，
看著屏幕上那行跳動的評分進度條，感覺有點喘不過氣。再過三小時，就是新一輪評分時間。
我不知道系統會不會因為這段異常降我分，也不知道那一幀畫面，系統到底看沒看到。
只知道，從現在開始，我不能再相信屏幕上的任何一個數字。
3 評分不是給人看的我開始每晚備份監控錄像，不再只依賴系統記錄。
所有畫面都拷貝進一個加密文件夾，連夜命名、分類，
像做實驗一樣記錄每一組攝像頭在三點之后的行為反饋。頭兩天，一切平靜。
評分也如常推進，維持在88到90之間浮動。我沒再動四號攝像頭，
也避免了任何會引起系統“微弱異常”的操作。但那一幀畫面，總在我腦子里揮之不去。
那個站在黑暗盡頭、面朝鏡頭的模糊人影，他是什么時候出現的？又是從哪兒進來的？
值夜班的時候我時常把屏幕放大到那個時段，一幀一幀回放，卻再也沒看到第二次。
直到第四晚，三點零五分。六號攝像頭的畫面出現輕微波動，時間大概只有一秒，
圖像微微泛紅。我原以為是信號問題，但回放時發現不對。那一秒里，
攝像頭鏡頭位置輕輕一頓，像是被什么力量輕觸了一下，焦距短暫偏移。我切換到主視角，
從值班室的外部監控里反向查看——沒有人靠近攝像頭的位置。風不大，攝像頭安裝穩固，
也不可能自己晃動。也就是說，它主動抖了一下。我翻系統評分，
六號攝像頭那段數據被自動標記為“圖像穩定，環境干擾可忽略”。穩定？
抖得那么明顯你告訴我叫穩定？我開始懷疑，評分系統并不是真的在分析異常，
而是在屏蔽異常。晚班結束，我坐在公交車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耳朵里塞著阿林發過來的音頻解析。他偷偷從系統服務器里抓了一份早期的評分參數包，
是他們外包部門調試階段內部使用的模型。“聽好了，”他在音頻里壓著嗓子說，
“評分模型表面上分為行為、時間、一致性三項，但實際里頭有一項未公開維度，
叫‘預判傾向性’。”“什么意思？”“就是說，
系統會根據你此前的行為習慣、操作頻率、自主判斷能力，給你一個傾向標簽。
”“比如你總是提前完成巡檢、主動調控畫面，系統就會判斷你‘偏離常規’，
降低你評分基礎值。”我聽著有點不寒而栗。“那遵守規則反而吃虧？”“對，
核心不是你有沒有違規，而是你有沒有可能出問題。只要你‘像是’會出錯，
它就先給你打底分。”我想起王志強，整整一個月滿分記錄，最后一晚直接跌到79.9，
第二天就不見人了。我從車窗看出去，天色已亮，灰蒙蒙的，像是永遠沒睡醒。
群租房樓下站著個穿黑色外套的男人，背對我抽煙。他站在我們那棟樓門口，頭發亂，
鞋上有泥。我沒看清臉，也沒打招呼。但當我刷卡進樓時，他已經不見了。我回房洗了臉，
頭發沒擦干，接著又打開筆記本，準備查看昨夜的備份。視頻打不開。系統提示：文件損壞，
無法解碼。我換了播放器，同樣的錯誤提示。而前一晚的備份視頻還正常。我不死心，
插上U盤去阿林那兒。他一邊啃包子一邊皺眉：“你視頻格式沒改吧？”“沒。
”“你昨晚拷貝用的哪個機子？”“主崗臺那臺。”他臉色頓了一下，沒說話，
把U盤插進自己電腦。“你這視頻沒壞，”他敲了幾下，“是被系統寫了保護標識。
”“什么意思？”“它默認你沒權限播放，除非有系統授信。”“這是我的操作終端。
”“可終端在‘特定時間段’內，不屬于你了。”我怔住：“你說什么？”“從三點到四點，
你的賬戶被標記為‘觀察中’，所有行為由系統代管。你看不見它操作什么，
但它能干預你的數據。”他推了下眼鏡，補了一句，“也就是那段時間，你并不是主控。
”我盯著屏幕，屏幕里的那幀畫面是黑的。時間碼卻停在我記得的那一秒——三點零五。
我回憶起那晚的感受，屏幕在我眼前亮著，但我那一刻心跳很慢，
仿佛是整棟大樓陷進了水底，沒有聲音，沒有空氣，連呼吸都是延遲的。“那我怎么辦？
”“你想保評分就別再碰系統設限區域。”阿林警告我，“但如果你想知道真相，
就要下水試試。”我回到單位，翻開那本《紅皮書》，突然發現前幾頁被人偷偷加了注。
是用鉛筆寫的，很輕，壓著紙背。我用燈一照，浮現出幾行話：“不要相信評分系統，
它不是評估你，而是在塑造你。”“第五晚，才是真正開始。”我抬起頭。今天，
就是第五晚。4 第五晚開始評分值班室的燈是白熾燈，光冷，夜深時眼皮一合，亮得像刀。
我今天不想閉眼。晚上七點半，我提前進崗，給每個攝像頭都做了靜態對照記錄，
連電源電壓和室溫都拍了照。理由很簡單：我要知道，從這一晚開始，
評分系統到底動了什么手腳。我把記錄鎖在抽屜，確認無誤后才打開主終端。
顯示屏跳出新提示：考核第五晚啟用升級版本，行為維度擴大至10項。我盯著那行小字，
鼠標懸停在“查看詳情”上。點擊后，
只出現一行含糊的說明：系統將在評分中采集更多“潛在指標”，以優化崗位適配性評估。
潛在指標。什么叫潛在？是我心里怎么想的，也要評估進去？
我當即給阿林發了條消息：“系統行為維度更新，你知道嗎？
”他回得很快：“這套算法是行為仿真模型。你越不像個‘標準員工’，分就越低。
”“但問題是——標準是誰定的？”我沒再回。晚上十點半，我開始執行今晚的巡查流程。
和之前一樣，每一個監控點位都要掃描一遍，記錄正常，
不能有“延遲、不確定、不精確”行為。以前我會裝作習慣性地晃動攝像頭，
讓它看上去像是在“主動操作”。但今晚我不敢動。我擔心系統會誤判我在測試它。三點整，
我坐回值班室。六組攝像頭平穩運轉，樓道里空無一人。風從消防通道灌進來，
玻璃窗咯咯作響。我眼皮跳了一下，突然覺得空氣有點薄。我沒動，
但主控屏幕上彈出了一個紅色提示：“六號攝像頭，識別異常行為。”我立刻切過畫面。
樓道空空蕩蕩，沒有人。但攝像頭卻在自動輕輕旋轉，從左到右，從右再到左。我沒操作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