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體弱,爹娘選了兩個童養夫照顧我。爹娘讓我選一人做正夫。
許陌山八字和我最合得來,聞煦長得最合我心意。我將要選擇之際,
空中出現一排排字:「聞煦就這樣跟一個藥罐子捆綁一生,雖然他很會照顧人,
但也不是活該被拖累。」「沒事,藥罐子活不久,聞煦最后還是和他的小青梅白頭到老。」
我的眉心蹙起,又一排話出現:「可憐許陌山一片癡情,藥罐子就是看不到。」
「誰讓他不是玉致喜歡的類型,只能給大小姐擦腳。」「擦腳……許陌山只會說謝謝大小姐。
」1爹看著二人,眼中露出滿意的神色:「玉奴,你覺得陌山和聞煦誰更好?」喉間癢癢,
我掩唇咳了幾聲,聞煦立刻走來給我倒上溫水:「今天有些冷,大小姐不要外出,小心風寒。
」聞煦一直這樣細致周到,我從未懷疑過他對我的真心。
可是空中的話與我記憶中的聞煦并不一樣:「聞煦就是這么溫柔的一個人啊,
所以小青梅才心甘情愿地等他,她也真是執著,等了他十多年。」「聞煦對宋玉致夠好了,
照顧她那么多年,病秧子就當積德放過聞煦吧。」「誰讓人家命好有個城主爹呢,
大小姐還是不會享福,要是我,我兩個都要。」「犧牲別人的幸福讓自己享福,價值觀感人。
」「聞煦和他青梅盼著大小姐死的價值觀就不感人了?」「也不能說聞煦盼著宋玉致死,
他想陪完宋玉致這段路,送走白月光然后心安理得地和小青梅在一起。」我窩在狐裘座椅里,
仰頭看著聞煦,他觸及到我的目光便對我彎了彎眼睛。這樣的他,在盼著我死嗎?
我垂下眼睛,腦海里驀然出現濕漉漉的少年,他在雨夜一步一叩首,向神佛許愿我身體康健。
聞煦怎么可能會盼著我死。我按了按額角,別不是病情又重了,已經出現了幻覺。「大小姐,
又不舒服了嗎?要不要我去叫大夫?」許陌山走過來的步伐很僵硬,他站在我的身側,
語氣粗重,明明是關懷的話,聽起來卻像是威脅。我的視線不由得掃向他的手。
他統領著爹的護衛隊,風里來雨里去,身形高大,手掌寬厚,粗糙得很。
這手若是碰到我身上,定然會把我的皮膚磨紅。「大小姐別盯著許陌山看了,他快冒煙了。」
「何止是快冒煙了,他都起立了。」「……小藥罐受不住吧……」我微微歪頭,
目光落到他的臉上。大約我的目光太過赤裸,他的臉漲紅,確實快要冒煙了,
受不住似的向后退開半步,只敢側對我。我仍舊在看他。室內突兀地響起了許陌山一聲吞咽。
聞煦側目看了他一眼,微不可見地抿唇。我輕輕吐出一口氣,
這一下卻讓身側兩人都繃緊起來。爹笑呵呵地開口:「怎么了,乖女兒兩個都不滿意?
那我再下召集令,集全城好男兒供你挑選。」2我還沒有說話,
空中已經爭先恐后地叫起了爹:「爹,你還缺女兒嗎?」「爹,我們從小就是父女,
小時候你在你家吃飯,我在我家吃飯。」「爹,我是你的男女兒,我也要爹給我下召集令。」
我哭笑不得。聞煦眸光幽幽,難得有不悅之色。許陌山原本英武的臉,此刻眉眼下垂,
有幾分可憐。「爹別胡說,他們兩個自小被爹培養,伴在我身側,城中能有幾個比得過他們?
」聞煦的臉色這才有所好轉,許陌山更是嘴角翹起來,自以為隱蔽地看著我。「嘖,
小藥罐好厲害,一句話哄好三個男人。」「我將記筆記。」「難怪啊,聞煦喜歡小青梅,
還舍不得離開大小姐。」這是第幾次看到「小青梅」這三個字了?讓我無法忽視。
我假意頭暈,在爹再次問我選擇的時候,虛弱地開口:「我有些不適,爹,我想回房躺一躺。
」爹忙指使許陌山與聞煦。聞煦的手已經攙扶到了我的胳膊上,我輕輕收回:「不用,
侍女帶我回去就好。」將這三個男人拋在身后。空中在疑惑,
在歡呼:「小藥罐決定不拖累任何人了嗎?」「這么吊著人嗎?病歪歪的還這么有心計。」
「那倆本來就是宋玉致的童養夫,算什么吊著?病歪歪的人惹你了?」在我回房的一路上,
空中的話一直在增長,眼花繚亂,讓我眩暈。我進房歪在榻上,吩咐影衛去查實。第二天,
我喝藥的時候,影衛跪在我身前,告知了我答案。我沒有聲張,在聞煦出城主府的時候,
叫影衛帶我過去。我看見小巷里,一個二八芳華的姑娘從門里沖出來,
興高采烈地撲進聞煦懷里。而聞煦習以為常,無奈地揉了揉她的頭。
3當初爹聽了游方道士的話,選一八字相合的人做我的童養夫為我續命。
許陌山是精挑細選出來的,本只有他一人。我在祈福途中,看到有一少年拖著卷席遠行,
席子里卷了一具尸體。細碎風雪里,少年的眼眸堅定,與我短短相視便給我留下深刻印象。
侍女收集到他的消息。母早亡,父酗酒不愿醒,死在醉夢里。那時的聞煦無依無靠,
眼神卻像銳利的狼崽。我問他愿不愿意跟我走,他就跟我走了。十年過去,
他在我面前是水一樣溫柔的人,但我聽到別人對他的評價:狠辣果決,雷霆手段。
我從未見過他的這一面,也以為他溫柔的樣子只會給我看見。
今日看見了他這樣柔和地對待另一個人。聞煦十分警覺,我在巷口沒一會兒,
他們相擁也不過片刻。他察覺到了我的存在,冷厲的目光掃來,卻在觸及我的一剎那僵滯。
他立刻把懷中人推開,先是邁了大步,后直接跑來。短短幾步的路程,他的額頭就出了汗。
「不著急。」我對他說,卻沒有再如往常那樣自然地為他擦汗。聞煦也拘謹起來,
收回想要觸碰我的手,澀啞地辯解:「她是我妹妹。」
空中話語漂浮:「青梅妹妹也是妹妹啊。」「看樣子還是白月光的殺傷力更大一點,
小青梅看到聞煦這么在意別人,心都碎了。」我看向那個姑娘,她的眼眶紅了,
眼中已經含淚。我嘆了口氣:「聞煦,我身體不好,你便拿我當傻子糊弄嗎?」
聞煦的身體繃緊,面上慌亂:「不是,她家中無人了才來投奔我,我們……我和她自小相識,
不能不管。」那姑娘快步走來,示威似的挽住聞煦的胳膊:「我和聞煦哥哥娘胎里就結親了,
指腹為婚,如果不是他家里出事,我和他都能有孩子了。」聞煦用力掙開她:「沒有,
口頭約定而已,不作數。」那姑娘是犟脾氣,眼睛通紅,眼淚接連向下掉,
被推開再抓上去:「聞煦哥哥,你不用怕她,她是城主女兒又如何,還能戕害人命嗎?」
聞煦喝斥她:「你閉嘴!」「我就不,就算你不承認婚事,你娶她不會對不起你娘嗎?
她病弱都堅持要為伯父生子,結果成了伯父的心結。你看這大小姐的模樣,
像是能為你生孩子的人嗎?」今天出來吹風吹久了,我的頭有些痛,嗓子也干澀不適,
沒忍住咳了起來。聞煦立時緊張起來,脫下他的大氅,裹在我身上,我抬手,不讓他系繩結,
大氅滑落在地。在他無措的目光下,對他的青梅說:「你說得對,我不會給他生兒育女,
我的身體受不住。」小青梅得勝一般,揚起下巴。我抬起手,揮了揮手指,侍女向前,
尚未靠近,聞煦忽地抬手打了小青梅一巴掌:「鄭盈,我念你家中無人才照拂你,
若你再對大小姐無禮,你明天就回家去。」鄭盈摸著臉頰,眼淚落得更厲害,愣愣的,
只會說:「聞煦哥哥,你不要我了?」上一個冒犯我的人,被他削去一指,
任人如何求情都沒有手軟。這一巴掌是他對鄭盈的維護。我倒是成了拆散鴛鴦的惡人。
我倦怠地靠在侍女身上:「阿煦,你何苦瞞著我,即便為城主府辦事,也有娶親的自由。」
聞煦立刻抬起臉,神情空白,好像沒有聽清我說了什么。我說:「你了解我的,我愛干凈。」
4空中又在審判,不過這次的審判對象換了一個人:「小青梅有點過分了,
知道宋玉致病弱還專戳她心窩子。」「沒人說小青梅是個好人,她只對聞煦執著,
聞煦是她的救命稻草,她對聞煦來說就像個小太陽,誰能拒絕專屬自己的陽光?」
「在宋玉致死前,聞煦是在和小青梅保持距離,不過小青梅實在太熱情……」「朋友,
你是說一米八大男人推不開一米六小女孩?」「能生孩子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事嗎?
聞煦也不能生啊。」我靠在馬車內的軟墊上,閉目養神。
忽然想到看到的那句話:要是我的話,我兩個都要。對外雷霆手段的聞煦推不開他的小青梅,
是因為,他兩個都想要。不知道是往日珠玉蒙了塵,還是珠玉內里只是劣石。
夜里聞煦入了我的夢。他從小就好看,長大了更好看,修長的手指很靈活,
會在我的衣袖上繡梅花。十年,他滲透我的生活。我的衣食住行,處處都有他的影子。
我抓緊了被子,急促地喘息。處處都是他的影子,讓我感到陷入淤泥里一樣的窒息。
我大口喘息,猛地睜開了眼睛。侍女提燈進來,為我擦汗:「小姐,做噩夢了?」
我抿了抿干燥的唇,眨掉眼角的淚,啞著嗓子開口:「今夜是誰巡值?」
侍女答:「是許陌山許大人。」腦海里浮現許陌山的身影,高大的,沉默的,隱忍的。
「把他叫來。」深夜叫他來房,侍女沒有一絲遲疑,應聲離開。很快,許陌山進來,
帶來些許涼意。他站在屏風外:「小姐,有何事吩咐?」我脫下方才汗濕的里衣,
干燥溫暖的衾被包圍著我,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說話:「今夜有月亮嗎?」
許陌山答:「沒有,今天烏云密布。」「難怪......」「小姐這么晚為何還沒睡?」
我撥弄著自己的手指,百無聊賴:「因為今晚沒????有月亮。」
我把做噩夢的原因歸結到月亮沒出現。許陌山沉默,他不善言辭,如果是聞煦在的話,
他大概會說:「月亮今夜曠工,記賬罰它工錢。」我嘆了口氣,心口有些痛。
我的身體連傷感的情緒都不能承受,大夫總讓我保持愉悅。可是人又怎么會沒有煩愁。
我看向屏風:「許陌山,你進來。」許陌山躊躇了一會兒,沒說什么合適不合適。
那樣大的體格,走起路來卻輕輕的。他站在我床邊,低著頭不敢亂看。看他這副乖巧的樣子,
我忽然有了點趣味:「我今夜很無聊。」許陌山不知該作何反應。我坐起來,衾被滑下肩頭,
他下意識去接。我拽住他的手,輕聲戲弄:「身為童養夫的你,是不是該取悅我?」
5空中的話說我是什么白月光?聽起來該是純潔無瑕的寓意。他們看錯了。常年以藥相伴,
身體就像漏風的紙,被湯藥灌溉,洇濕,再揉成新的皺巴巴的樣子。這些藥延續我的生命,
我依然感知不到生命的堅韌。所以我會被堅韌的形象吸引。比如拉著他爹尸體的聞煦。
比如滿院子的翠竹。所有人都以為我喜好高雅。其實不是,被囚在這具破爛身體里的靈魂,
不僅覬覦別人蓬勃的力量,還有滿腦子穢亂濁物。身體孱弱,欲望鮮明,積蓄在我的心頭,
亂作無聲的水流流走。可是,這也不行,病弱者不能縱欲。醫者隱晦地告誡,
把我最后一點樂趣也剝奪。許陌山像一座山,他是安靜的生命。看起來巍峨嚇人,但是,
我想欺負他,讓沉默的山嘩然。為了克制這種些許邪惡的欲望,我盡量離他遠一點。
他不知我的苦心,還在背后傷心。今夜無月,黑沉沉的視野里,許陌山的身體僵硬,
卻無比順從:「我……請小姐明示。」我輕撫他的鎧甲:「重嗎?脫下來吧,
在我這兒可以放松些。」許陌山的聲音跟他這個人一樣僵硬:「小姐,今夜我巡值,
不能……」「嗯?」許陌山的聲音頓住,伸手解開了他的鎧甲。我點了點頭,靠在床頭,
滿意地視線逡巡,想到空中的那句話,好奇地問:「起立了?」許陌山更沉默了。
我噗嗤笑出來。許陌山松了口氣:「小姐,你不要戲弄我了。」
我的嘴角微翹:「你不愿意逗我開心嗎?」「不,當然愿意!」他急促的話語,
就像恨不得立刻對我剖開他的心。我憑感覺將手放到他的身上,
隔著軟軟的布料移動:「道士說,你我的八字最為契合,你覺得呢?」「是我之幸。」
「可是我體弱,什么都做不了。」「小姐不用做什么,一切都有我。」
「我想讓你做什么都可以嗎?」「是,任何事都可以,只要小姐想。」
我彎了彎眼睛?ū??,他可真好欺負。手在他身上停下,他猛地喘了一下,
卻沒有挪動半點。「許陌山,你好聽話,我越來越喜歡你了。」他只顧著喘息,
連回話都艱難。我點了點他:「這個聲音好聽,我想多聽一會兒。」「小姐......」
我???收回手:「但是我累了,幫不了你,你自己來吧。」6睡了一個好覺,
醒來時已經天光大亮。睜眼時朦朦朧朧,模糊看到空中的文字:「她這樣好像是個天使。」
「新來的不要被宋玉致的表象騙了!她能把人當狗調教。」「話別說得那么難聽,
許陌山樂意得很,今早從房里出去的時候腿都在飄。」「他那是因為開心才飄的嗎?
他那分明是……」我揉著額角坐起來,不記得什么時候睡著的。
許陌山也不像是一次兩次就虛弱的人。難道我睡著忘了讓他停,他就一直沒停嗎?
我有些愧疚,今天去給他送點補湯吧。打定主意,我讓侍女進來給我梳洗,吩咐廚房做補湯。
許陌山住在城主府南苑,離我的院子不遠。畢竟是童養夫,住得近些才好培養感情。
等補湯煮好,我親自送過去。只是來得不巧,許陌山在沐浴。我便到他屋里等著,
讓人把補品放在桌上,遣退侍女,等著等著無聊打起盹來。不知過了多久被吵醒。我在內室,
隔著山水屏風,外面有人在說話。「你昨晚整晚都在小姐房里?」「與你無關。」
「我問你對她做了什么。」「無可奉告。」「為什么她一早就來給你送補品?」
「......」「你們干了什么需要補品?」「......」「許陌山,
你聾了還是啞了?」「昨晚,沒有月亮。」這回換聞煦語塞。我沒忍住笑出聲。
在外的兩人終于注意到我的存在,紛紛進了內室。我整理好衣裳,
對許陌山說:「等你的時候不小?ū??心睡著了,借用了你的床,你不介意吧?」
許陌山的臉以夸張的速度變紅,垂著眼睛:「我的所有都是小姐的。」聞煦向前一步,
洶涌的情緒被他強行克制,
透著血絲的眼睛充斥著傷心:「小姐……是你親口下令不讓我進入你的院子的?」
7我的視線略過他,起身走到放著補品的桌邊,打開食盒,嘆息著:「都放涼了。」
許陌山連忙過來,直接打開碗蓋,捧起碗就要喝。我按住他的手腕,給他遞過勺子。
許陌山抿唇,接過勺子,低聲說:「謝謝小姐。」「小姐......」聞煦呢喃,
聲音可憐極了。我施舍他一道目光:「是我,你還要問什么?」
聞煦的目光在我與許陌山之間逡巡,最后垂下眼睛:「我今早去市集給小姐買了桂花糖。」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放到桌子上。「既然小姐最近不想見我,
那我……便不在這里礙小姐的眼了。」他落寞地向門口走去。我坐下來看著許陌山喝湯。
門口又傳來聲音:「小姐,我會安排好鄭盈的。」我未回頭,倒是許陌山看了他一眼,
疑惑地開口:「鄭盈是誰?」空中話語四處滑動,
有一條正好在許陌山的頭頂:「許陌山:大小姐總說我呆,所以我學會了不明白就問。」
「小許同學這么會提問題,下次不要問了。」「聞煦:凈問一些讓人想死的話。」
我笑了笑:「是聞煦指腹為婚的、青梅竹馬的、要給他生孩子的妹妹。」許陌山震驚,
對聞煦脫口而出:「你對得起大小姐嗎?」我搖了搖頭:「人家先認識,先訂親的,
我只是一個咳咳……拖累他的病秧子,早該放過他。」我咳完,撫著心口喘息。
「我從不認為大小姐是拖累。」聞煦下意識向我而來,拍撫我的后背。許陌山單手將他擋開,
把他推到門外:「我這里不歡迎忘恩負義、見異思遷之人,聞煦你去別處煞風景。」「欸?
大小姐不是溫柔白月光嗎?咋還會陰陽怪氣。」「大小姐故意挖苦聞煦的小表情好可愛。」
「許陌山很上道啊。」「搶老婆的戰爭,向來如此殘酷。」聞煦蹙眉拂開許陌山的手,
像是被臟東西碰到一般嫌棄。他不喜別人近身,跟許陌山的關系也不好,明爭暗斗不少。
聞煦對屋內的我說:「我處理好一切再向大小姐請罪。」我興致缺缺,不理會他。
他原來不了解我,我愛干凈。8在他走后,許陌山與我獨處,他開始局促起來,
手腳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我沒說話,靜靜地看著他。發現我的凝視對他來說都是「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