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德隆站在社區活動中心的長隊里，踮著腳尖往前張望。六月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斜射進來，
照在他光溜溜的頭頂上，反射出一道锃亮的光。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寸草不生的腦袋，
胸前T恤上印著的"郵差叔叔"四個褪色的大字——這是他從郵局退休時同事們送的紀念品。
"老齊，你也來領老人年金啊？"排在前面的老張轉過頭來打招呼。"可不是嘛，
"齊德隆咧嘴一笑，露出幾顆倔強堅守崗位的黃牙，"聽說這次發的多，能買兩斤五花肉呢！
"隊伍緩慢地向前蠕動，終于輪到了齊德隆。辦公桌后面坐著一位約莫五十出頭的女士，
齊耳短發，戴著一副金絲眼鏡，胸前別著"林美嬌 社區服務主任"的工作牌。"您好，
請出示身份證和老人證。"林美嬌頭也不抬地說道，手指在鍵盤上敲打著。
齊德隆摸了摸褲兜，又翻了翻上衣口袋，臉色突然變了："哎喲，
我...我好像忘帶證件了。"林美嬌這才抬起頭，鏡片后的眼睛閃過一絲無奈："先生，
沒有證件我沒法辦理啊。""我真的是老人！你看我這頭發，一根黑的都沒有！
"齊德隆著急地指著自己光可鑒人的頭頂。林美嬌忍不住笑了："先生，
現在禿頂的年輕人也不少啊。"隊伍后面傳來幾聲輕笑，齊德隆老臉一紅，
突然靈機一動："等等！我有辦法證明！"還沒等林美嬌反應過來，
齊德隆已經一把掀起自己的T恤，露出毛茸茸的胸膛："你看！我胸毛全白了！
這總可以證明我年紀大了吧？"活動中心里瞬間安靜了兩秒，隨后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幾位老太太捂著眼睛直喊"要死了要死了"，而老頭們則笑得前仰后合。
林美嬌驚得眼鏡都滑到了鼻尖，她透過鏡框上方看著齊德隆雪白的胸毛，
又看看他一臉認真的表情，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先生，
您...您先把衣服放下來。"她強忍住笑意，擦了擦笑出的眼淚，"好吧好吧，
我破例給您辦理，但下次一定要帶證件啊。"齊德隆得意地整好衣服，
沖后面排隊的老張擠擠眼睛，那表情活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小學生。辦理完手續，
齊德隆哼著小曲兒往家走，路上遇到老友老王。"老王！猜猜我今天怎么領到老人年金的？
"齊德隆迫不及待地分享自己的"壯舉"。聽完事情經過，
老王笑得直拍大腿："老齊啊老齊，你這招絕了！不過..."他壓低聲音，一臉壞笑，
"下次你要是想領殘障年金，是不是得脫褲子啊？""去你的！"齊德隆作勢要打，
兩個老頭嘻嘻哈哈地走遠了。他們不知道的是，
社區活動中心的林美嬌正在和同事分享這個有趣的小插曲。"林姐，那老頭也太逗了吧？
"年輕的小助理笑得直不起腰。林美嬌搖搖頭，嘴角卻忍不住上揚："是啊，真是個活寶。
不過..."她頓了頓，若有所思，"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性格，倒是挺可愛的。
"社區活動中心的海報已經貼了一周，紅底黃字格外醒目："周五晚七點，銀發族交誼舞會，
歡迎參加！"齊德隆站在海報前，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腦袋。他已經從海報前走過三回了，
每次都想進去，每次又縮回了腳。倒不是他害羞——活了六十年，
他齊德隆字典里就沒有"害羞"這兩個字。只是他跳舞的水平，用老友老王的話說，
"跟觸電的鴕鳥似的"。"老齊！杵在這兒當門神呢？"老王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哎喲，嚇我一跳！"齊德隆轉身，看見老王一身筆挺的西裝，
頭發梳得油光水滑，活像只求偶的老孔雀。"穿這么正式，相親去啊？"齊德隆調侃道。
老王整了整領帶："這不跳舞去嘛！聽說今天社區里那些單身老太太都來。你呢？就穿這身？
"他嫌棄地扯了扯齊德隆那件洗得發白的藍格子襯衫。齊德隆低頭看看自己："咋了？
這不挺精神的嘛！""得，隨你便。"老王搖搖頭，"不過我可提醒你，今天林主任也來。
""林主任？哪個林主任？"齊德隆耳朵豎了起來。"就上次你脫衣服給人家看胸毛的那個！
"老王擠眉弄眼。齊德隆老臉一熱："去你的！我那是...那是特殊情況！
"老王哈哈大笑，拽著齊德隆就往活動中心走："走走走，今天看你還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活動中心里已經熱鬧非凡。彩帶和氣球裝飾著天花板，
十幾對老人正在舞池中隨著音樂翩翩起舞。四周擺著長桌，上面放著茶點和水果。
齊德隆的目光像雷達一樣掃過全場，瞬間就鎖定了站在角落里的林美嬌。
她今天穿了件淡紫色的連衣裙，頭發挽成一個優雅的發髻，比平時在辦公室時柔和了許多。
"看呆了？"老王用手肘捅了捅他。"胡說什么！"齊德隆收回視線，
抓起一塊小蛋糕塞進嘴里，"我就是看看...看看環境。"音樂換成了舒緩的華爾茲，
林美嬌被一位白發老先生邀請進了舞池。
齊德隆看得眼睛都直了——她跳舞的樣子就像柳枝隨風擺動，輕盈優雅，每一步都恰到好處。
"嘖嘖，跳得真好。"老王在旁邊感嘆。齊德隆沒搭話，他突然把剩下的蛋糕一口塞進嘴里，
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大步朝舞池走去。"哎！你干嘛去？"老王在后面喊。"請人跳舞！
"齊德隆頭也不回。林美嬌剛結束一曲，微微喘息著向舞伴道謝，
轉身就看見一個锃亮的光頭朝自己走來。她瞇起眼睛，
認出了那個用胸毛證明自己年齡的"活寶"。"林主任，能請您跳支舞嗎？
"齊德隆做了個自認為很紳士的鞠躬動作，差點因為彎腰過猛而栽倒。
林美嬌忍俊不禁："齊先生，您會跳華爾茲？""那當然！"齊德隆挺起胸膛，
"當年我可是郵局舞王！"這當然是吹牛。他這輩子跳過的舞加起來不超過十次，
而且每次都以踩到對方腳而告終。林美嬌猶豫了一下，
還是把手放到了他伸出的手掌上："那就一曲。"當她的手搭上齊德隆肩膀的那一刻，
齊德隆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電擊了一下，砰砰直跳。音樂響起，他深吸一口氣，
開始移動腳步。"啊！"林美嬌輕叫一聲——齊德隆的左腳結結實實地踩在了她的右腳上。
"對不起對不起！"齊德隆慌忙道歉，亂了節奏，右腳又踩上了林美嬌的左腳。"齊先生，
您確定您是郵局舞王？"林美嬌疼得皺眉，語氣里卻帶著笑意。"呃...可能是太久沒跳，
生疏了。"齊德隆額頭冒汗，努力回憶著電視上看過的舞步。林美嬌嘆了口氣，
突然反客為主，一把抓住齊德隆的手放在自己腰間："跟著我的節奏，別想太多。
一、二、三，一、二、三..."奇跡般地，在林美嬌的引導下，
齊德隆竟然沒有再踩她的腳。雖然他的動作僵硬得像塊木板，但至少是在正確地移動了。
"您跳得其實不錯，"林美嬌微笑著說，"就是太緊張了。"齊德隆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
發現她的眼角有幾道細小的皺紋，但絲毫不影響她的美麗。相反，
那些皺紋讓她笑起來時格外有韻味，像是記錄了許多快樂時光的印記。"林主任，
您平時喜歡跳舞？"齊德隆試圖找話題。"偶爾跳跳。我丈夫生前很喜歡跳舞，
每周五都要拉著我去舞廳。"林美嬌的眼神飄向遠處，聲音輕柔。
齊德隆這才注意到她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您先生他...""三年前走的，肺癌。
"林美嬌平靜地說，隨即轉移了話題，"齊先生呢？您以前是做什么的？""郵遞員，
干了四十年。"齊德隆驕傲地說，"這片區的信都是我送的，哪家住哪家我都門兒清。
""難怪看您面熟。"林美嬌笑了，"以前是不是經常騎著輛綠色自行車，車鈴特別響？
""對對對！那鈴鐺是我特意換的，響得很！"齊德隆興奮起來，"您記得我？""記得。
每次您來送信，鈴鐺一響，整條街都知道。"林美嬌眼中閃爍著回憶的光芒，
"我女兒小時候總說'郵差叔叔的鈴鐺比鬧鐘還準'。"音樂結束，兩人停下腳步。
齊德隆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完整地跳完了一支舞而沒有出洋相——除了開頭那兩腳。
"謝謝您，齊先生。"林美嬌微微頷首。"叫我老齊就行。"齊德隆搓著手，
"那個...下次舞會您還來嗎？"林美嬌正要回答，
一個怒氣沖沖的聲音插了進來："林主任！你們社區怎么辦事的？
我老伴的老年證辦了一個月還沒下來！"一位滿臉皺紋的老太太擠到他們面前，
手里揮舞著一張表格。林美嬌的表情立刻從輕松變成了工作式的嚴肅："李阿姨，您別著急，
我查一下...""查什么查！我都跑三趟了！"老太太不依不饒，"你們這些吃公家飯的，
就知道推三阻四！"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林美嬌的臉漲得通紅："李阿姨，
我們去辦公室說好嗎？這里...""就在這兒說！讓大家評評理！"老太太嗓門更大了。
齊德隆突然上前一步，笑嘻嘻地說："哎喲，這不是李家嫂子嗎？多年不見，
您這大嗓門一點沒變啊！"老太太愣了一下，
瞇起眼睛打量齊德隆："你是...""郵局的老齊啊！以前天天給您家送信，
您總給我塞自家種的棗子吃，記得不？"齊德隆親切地說。
老太太的表情緩和了些："哦...好像有點印象。""李家嫂子，您老伴的腿好點沒？
"齊德隆自然地接過話題，"上回聽說他摔了一跤。""好什么好！這不就是因為腿腳不便，
才急著辦老年證好去領補助嘛！"老太太的注意力被成功轉移。
齊德隆拍拍胸脯："這事包我身上！林主任是我老熟人，我幫您催著點。您把材料給我，
明天一準兒給您信兒！"老太太將信將疑，但在齊德隆連哄帶騙下，終于把材料交給了他，
嘟嘟囔囔地走了。林美嬌長舒一口氣："齊先生，謝謝您。不過這事...""放心，
我明天一早就陪李家嫂子去區里辦，我有熟人。"齊德隆眨眨眼，"這老太太我了解，
人不壞，就是性子急。她老伴腿腳是真不好，著急也是情理之中。
"林美嬌驚訝地看著他："您...您經常這樣幫人解決問題嗎？""嗨，舉手之勞。
"齊德隆擺擺手，"干了一輩子郵遞員，街坊鄰居的事就是我的事。"舞會結束后，
齊德隆主動提出幫林美嬌收拾場地。搬椅子時，
他注意到林美嬌的辦公桌上放著一套《金庸全集》，已經翻得有些舊了。"林主任，
您喜歡看武俠小說？"齊德隆驚訝地問。林美嬌有些不好意思："嗯，從小就愛看。
工作壓力大時，翻翻武俠小說能放松心情。""巧了！我可是金庸迷！"齊德隆興奮地說，
"我家有套84年三聯書店出的初版《天龍八部》，帶插圖的，絕版貨！""真的？
"林美嬌眼睛一亮，"那套現在可值錢了！""您要是感興趣，我明天帶來借您看看？
"齊德隆趁機提議。林美嬌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那...謝謝您了。"當晚回到家，
齊德隆翻箱倒柜找出那套珍藏多年的《天龍八部》，仔細地擦去灰塵。他翻開第一頁，
看著自己年輕時在扉頁上寫下的"齊德隆購于1984年秋"，
突然覺得這套書保存了這么多年，好像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天，等待一個能真正欣賞它的人。
"老伴啊，"他對著墻上已故妻子的照片說，
"我好像遇到一個挺特別的人..."照片中的妻子微笑著，仿佛在給他鼓勵。第二天，
齊德隆早早地來到了約定的地點。他手里拿著那套《天龍八部》，不時地張望，
期待著林美嬌的到來。不一會兒，林美嬌出現了。她穿著簡單的衣服，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
看起來十分清爽。“齊先生，您這么早就來了。”林美嬌快步走上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哈哈，我也是剛來不久。喏，這就是我給你帶的《天龍八部》。”齊德隆把書遞給林美嬌。
林美嬌接過書，頓時瞪大了眼睛，臉上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這……這是全套的《天龍八部》嗎？真是太珍貴了！”“是啊，這是我珍藏多年的。
希望你能喜歡。”齊德隆笑著說。林美嬌輕輕翻開書本，看著扉頁上的字跡，
問道：“齊老師，這是您自己寫的嗎？”“嗯，這是我當年買下這套書時寫下的。
時間過得真快啊。”齊德隆感慨地說。“這套書對您一定很有意義吧。
”林美嬌小心翼翼地說，生怕自己說錯話。“確實如此，但它現在遇到了你，
我覺得它找到了一個好的歸宿。。”齊德隆真誠地說。林美嬌輕聲說：“齊先生，謝謝。
我一定會好好珍惜這套書的。”“那就好。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隨時來問我。
”齊德隆笑著說。兩人又聊了一會兒關于《天龍八部》的話題，然后林美嬌帶著書離開了。
齊德隆看著她的背影，心中充滿了喜悅。一周后，
欄上新貼出的郊游通知吸引了齊德隆的目光："重陽登高活動：本周六前往青松嶺森林公園，
歡迎社區老年朋友報名參加！""老齊，去不去？"老王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后，
手里捏著張報名表，"聽說這次是林主任帶隊。"齊德隆耳朵一動，
故作鎮定地清清嗓子："去啊，干嘛不去？呼吸新鮮空氣對身體好。""得了吧，
我還不知道你？"老王促狹地用手肘捅了捅他，"自從上回舞會結束，
你三天兩頭往社區中心跑，真當大家看不出你的心思？""胡說什么！"齊德隆老臉一熱，
奪過報名表，"我這是熱心社區事務！"周六清晨，
齊德隆比約定時間早半小時就到了集合點。他穿了件鮮紅的運動外套，
頭頂戴著頂藍色棒球帽，腳上是嶄新的登山鞋——這身行頭是他特意為今天買的。大巴車旁，
林美嬌正在清點人數。她今天一身休閑裝扮：白色運動鞋、米色休閑褲和淡綠色防風外套，
頭發扎成利落的馬尾，看上去比平時年輕許多。"齊先生，您來得真早。
"林美嬌抬頭看見他，微微一笑。"叫我老齊就行。"齊德隆搓著手，
"那個...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林美嬌看了看他嶄新的登山鞋，
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您要是愿意，可以當志愿者協助照顧其他老人。張阿姨腿腳不太好，
可能需要人攙扶。""包在我身上！"齊德隆拍拍胸脯，隨即壓低聲音，"對了，
那套《天龍八部》您看了嗎？""看了幾章，"林美嬌眼睛一亮，"品相真好，
插圖完整無缺，您保存得真仔細。""那當然！"齊德隆正要繼續這個話題，
其他老人陸續到來，他只好先去幫忙攙扶張阿姨上車。青松嶺離市區約一小時車程。一路上，
林美嬌站在車前部向大家講解注意事項和安全須知，齊德隆則忙著給老人們分發礦泉水，
時不時插科打諢逗得全車大笑。"林主任，"坐在前排的李奶奶笑著說，
"你們社區應該多請齊先生來搞活動，有他在，我們這些老骨頭都年輕十歲！
"林美嬌回頭看了一眼正在模仿某位領導講話的齊德隆，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是啊，
他確實...挺特別的。"公園入口處，楓葉已經開始泛紅，空氣中飄著淡淡的桂花香。
林美嬌把二十多位老人分成三組，每組安排一名工作人員帶領。"我跟你一組。
"她小聲對齊德隆說，然后迅速提高音量，"齊先生，請您協助我照顧這邊的老人。
"齊德隆心里樂開了花，表面卻一本正經："保證完成任務，林主任！"登山路線不算陡峭，
但對老年人來說仍是不小的挑戰。齊德隆走在隊伍最后，確保沒人掉隊，
時不時講個笑話鼓舞士氣。林美嬌則走在前面，不時停下等待后面的老人，
耐心解答各種問題。"林主任，你和老齊挺配的。"爬坡時，張阿姨突然對林美嬌說。
"什么？"林美嬌差點被自己的腳絆倒。"一個穩重，一個活潑，正好互補。
"張阿姨笑瞇瞇地說，"我活了八十歲，看人準得很。"林美嬌耳根發熱，
趕緊快走幾步："張阿姨，您別亂說。我們就是...工作關系。"半山腰的觀景臺上，
大家停下來休息。齊德隆從背包里掏出保溫杯，
倒了杯熱茶遞給林美嬌："自己熬的菊花枸杞，潤喉的。"林美嬌有些意外，
接過杯子抿了一口："謝謝，很好喝。""我老伴生前教的方子，"齊德隆望著遠處的山巒，
"她總說菊花清肝明目，枸杞補腎益精，最適合我們這些常年在外奔波的人。
""您妻子...走了多久了？"林美嬌輕聲問。"五年零三個月。
"齊德隆的回答精確得讓林美嬌驚訝，"胃癌，查出來就是晚期，走得很快。
""我丈夫也是癌癥。"林美嬌不自覺地撫摸著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從確診到離開，
只有八個月。"兩人沉默了一會兒，看著遠處云霧繚繞的山峰。"老齊！"老王在不遠處喊，
"過來幫我們拍個合照！"下山時出了點意外。李爺爺沒注意腳下，踩到一塊松動的石頭，
扭傷了腳踝。"哎喲！"老人疼得臉色發白，坐在地上動彈不得。
林美嬌立刻蹲下檢查："腳踝腫了，可能傷到韌帶。得趕緊下山處理。""我來背他。
"齊德隆二話不說蹲下身。"這...太陡了，不安全。"林美嬌皺眉，"還是叫救援吧。
""等救援上來再下去，天都黑了。"齊德隆已經調整好姿勢，"放心，我當年送信時，
背著幾十斤的郵包爬樓都不在話下。"林美嬌還想勸阻，但看到齊德隆堅定的眼神，
只好妥協："那我在前面開路，您千萬小心。"就這樣，齊德隆背著李爺爺，
一步一步往山下走。林美嬌走在前面，不時回頭查看情況。其他老人跟在后面，
形成了一支緩慢移動的隊伍。半小時后，齊德隆的呼吸變得粗重，汗水順著他的光頭往下淌，
紅色運動外套后背已經濕透了一大片。"老齊，歇會兒吧。"背上的李爺爺不安地說。
"沒事兒，馬上就到了。"齊德隆咬著牙說，聲音卻明顯虛弱了許多。
林美嬌回頭看見他漲紅的臉，心疼地說："齊先生，換我來吧。
""哪有讓女人干這活的道理！"齊德隆倔強地搖頭，"我齊德隆說到做到，
一定把李叔安全背下山！"又堅持了二十分鐘，他們終于到達山腳下的停車場。
齊德隆小心翼翼地把李爺爺放在長椅上，自己則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林美嬌趕緊拿來礦泉水遞給他："您沒事吧？"齊德隆擺擺手，一口氣喝掉半瓶水，
才緩過勁來："老了...要是十年前，這點路根本不算啥。
"林美嬌看著他濕透的衣服和疲憊卻滿足的表情，心里某個地方被輕輕觸動了。
這個平時看起來沒個正形的老頭，關鍵時刻竟如此可靠。回程的大巴上，
老人們都累得昏昏欲睡。林美嬌安排好扭傷的李爺爺坐在前排，
又巡視了一圈確認每個人都系好了安全帶，這才找了個空位坐下——恰好在齊德隆旁邊。
"今天謝謝您。"車子啟動后，林美嬌小聲說。齊德隆正靠著窗戶打盹，
聞言睜開眼："謝我啥？""要不是您，李爺爺的事就麻煩了。"林美嬌真誠地說，
"您總是...知道該怎么做。""嗨，舉手之勞。"齊德隆擺擺手，突然想起什么，
從口袋里掏出個小紙包，"差點忘了，給您帶的。"林美嬌打開紙包，
里面是幾塊手工芝麻糖。"自己做的，"齊德隆有些不好意思，"我老伴的配方。
她說爬山后吃塊糖能快速恢復體力。"林美嬌拿起一塊放進嘴里，
香甜的味道在舌尖化開："真好吃。您...經常想起她嗎？""每天都想。
"齊德隆望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剛開始那兩年，簡直活不下去。后來想通了，
她肯定不希望我那樣。所以我現在...盡量活得開心點，連她那份一起。
""我也是這么想的。"林美嬌輕聲說，"我女兒總勸我找個伴，
說爸爸也不會希望媽媽一直孤單。"齊德隆轉過頭看她："您有女兒？多大了？""二十八，
在上海工作，去年剛結婚。"提到女兒，林美嬌臉上浮現出溫柔的笑容，"女婿是個程序員，
人很老實。""真好。"齊德隆感嘆，"我和老伴沒孩子，一直是個遺憾。"車子微微顛簸，
兩人的肩膀偶爾碰在一起，又很快分開。窗外的夕陽把云層染成了金紅色，美得讓人心醉。
"其實..."林美嬌猶豫了一下，"有時候我覺得，能遇見一個懂你的人，哪怕時間不長，
也是種幸運。"齊德隆點點頭："是啊。就像我老伴常說的，'不在乎天長地久，
只在乎曾經擁有'。""您妻子一定是個很智慧的人。""她啊，
"齊德隆眼中閃著懷念的光，"脾氣急，愛干凈，總嫌我邋遢。但她...她懂我。
我送信回來累得像條狗，她從不多問，就給我泡腳按摩。我心情不好亂發脾氣，
她也從不計較。"林美嬌靜靜地聽著，突然說："我丈夫是個中學老師，教物理的。
看起來嚴肅，其實特別孩子氣。他會在我不注意時，把冰箱貼擺成各種搞笑造型。
生病那會兒，疼得厲害也不肯哼一聲，就怕我擔心。"兩人相視一笑，
那是一種只有經歷過相似失去的人才能理解的默契。"林主任...""叫我美嬌就行，
私下里。"她輕聲說。"美嬌..."齊德隆試著叫了一聲，
感覺這個名字在舌尖上打了個轉，甜絲絲的，"下次...還有這樣的活動，
我還來當志愿者，行嗎？"林美嬌微笑著點頭："好啊。有您在，大家都開心。
"車到社區時，天已經黑了。老人們陸續下車，互相道別。齊德隆幫林美嬌清點完人數，
確認每個人都安全離開，這才準備回家。"我送您回去吧？"他突然提議，"這么晚了。
""不用，我騎車來的。"林美嬌指了指停車棚里的自行車，"而且我們方向相反。
""那...您路上小心。"齊德隆有些不舍地說。"嗯。"林美嬌猶豫了一下，
從包里拿出一個紙袋，"這個...給您。算是謝謝今天的幫忙。"齊德隆打開一看，
是幾個精致的手工月餅。"我自己做的，豆沙餡。"林美嬌解釋道，"昨天中秋加班，
沒來得及給大家分。""謝謝！"齊德隆受寵若驚，"我...我明天去社區中心還您容器。
""不急。"林美嬌推著自行車走了幾步，又回頭說，"對了...那套《天龍八部》，
我能再多借幾天嗎？""當然！想看多久都行！"齊德隆連忙說。
看著林美嬌騎車遠去的背影，齊德隆站在路燈下，傻笑了好一會兒。他打開紙袋，
拿出一個月餅咬了一口——甜而不膩，豆沙綿密，還有一絲淡淡的桂花香。"老伴，
"他對著夜空輕聲說，"我好像...又遇到一個好女人。"郊游歸來后的第三天，
齊德隆又一次站在了社區活動中心的門口。他手里拿著洗凈的月餅容器，
另一只手不斷摸著褲兜里的手機——那是他精心準備的"借口"。"老齊，又來借書啊？
"門衛老陳笑瞇瞇地問，眼睛里的促狹藏都藏不住。"胡說什么！"齊德隆耳根發熱，
"我...我是來請教林主任手機問題的！"老陳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揮揮手放他進去："林主任在辦公室，剛開完會。"齊德隆整了整衣領，
大步走向林美嬌的辦公室。透過半開的門縫，他看見她正對著電腦皺眉，
手指在鍵盤上敲打著什么，眼鏡微微滑到鼻尖，一縷頭發不聽話地垂在額前。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身上，給她鍍上了一層柔和的輪廓。齊德隆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輕輕敲門。"請進。"林美嬌頭也不抬地說。"那個...美嬌...啊不是，
林主任..."齊德隆一開口就咬到了舌頭。林美嬌抬起頭，看清來人后，
眉頭不自覺地舒展了："齊先生，是您啊。""給您還容器。"齊德隆把月餅盒放在桌上，
"月餅特別好吃，謝謝。""不客氣。"林美嬌接過盒子，隨手放在一旁，
"那套《天龍八部》我還沒看完...""不急不急！"齊德隆連忙擺手，
"其實...我今天來是想請教您個事。"他從兜里掏出手機，
"我侄女給我買了這個智能手機，說是能視頻通話，
可我弄了半天都不會用..."林美嬌嘴角微微上揚："您侄女真孝順。來，我教您。
"她接過手機，纖細的手指在屏幕上輕點幾下，調出了設置界面。齊德隆假裝認真聽講，
實際上卻在偷看她專注的側臉——她的睫毛在陽光下呈現出淡淡的棕色，隨著眨眼輕輕顫動，
像蝴蝶的翅膀。"這樣...然后這樣..."林美嬌耐心地演示著，"您試試？
"齊德隆接過手機，故意按錯幾個地方："哎呀，又亂了！
""我看看..."林美嬌湊近了些，洗發水的淡淡香氣飄進齊德隆的鼻子，讓他心跳加速。
"齊先生，您是不是..."林美嬌突然抬頭，正對上齊德隆來不及躲閃的目光，
兩人頓時都愣住了。"林主任！"辦公室門被猛地推開，一個年輕女孩闖了進來，
"張主任問上周的報表..."她突然剎住話頭，看著幾乎頭碰頭的兩人，眼睛瞪得溜圓。
林美嬌迅速后退一步，清了清嗓子："小周，報表我馬上發過去。"小周點點頭，
臨走時還好奇地回頭看了齊德隆一眼。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齊德隆撓撓光頭："那個...要不改天再學？""沒關系，很快就能弄好。
"林美嬌重新拿起手機，幾下操作就設置好了，"給您侄女發個邀請，
她接受后就能視頻通話了。""太謝謝了！"齊德隆真誠地說，"您真是幫了大忙。
"他正要繼續找話題，林美嬌的電腦突然"嘀"的一聲黑屏了。"怎么回事？
"林美嬌慌亂地按了幾下鍵盤，屏幕依然一片漆黑。"可能是死機了？"齊德隆湊過去，
"重啟試試？"林美嬌按下電源鍵，電腦發出幾聲怪響，然后顯示出一串白色代碼，
不斷滾動。"天啊！"林美嬌臉色發白，"我上午打的報告全在里面！下午就要交到區里了！
""別急，可能是小問題。"齊德隆安慰道，"我...略懂一點電腦。
"這當然是夸大其詞。他所謂的"懂電腦"僅限于會開關機和玩蜘蛛紙牌。
但此刻看到林美嬌著急的樣子，他什么都愿意嘗試。"您真的會修？
"林美嬌像抓住救命稻草。"呃...試試看？"齊德隆坐到電腦前，
裝模作樣地按了幾個鍵，"先檢查一下..."他胡亂按著鍵盤，
屏幕上的代碼變化得更快了。林美嬌站在旁邊，緊張地絞著手指。
"要不...還是叫專業維修吧？"她小聲建議。"再給我一分鐘..."齊德隆額頭冒汗，
突然靈機一動，"對了，我侄子教過我一個萬能修復法！"還沒等林美嬌反應過來，
他一把拔掉了電源線。電腦發出一聲哀鳴，徹底熄火了。"您...您做了什么？
"林美嬌聲音都顫抖了。"強制重啟！"齊德隆信心滿滿地重新插上電源，按下開機鍵。
電腦發出啟動音，然后...藍屏了。"完了..."林美嬌癱坐在椅子上，
"報告要重寫了..."齊德隆愧疚地看著她："對不起，我可能...幫了倒忙。
"林美嬌深吸一口氣，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沒關系，您是好意。是我太依賴電腦了，
應該備份的。""我幫您一起重寫！"齊德隆自告奮勇，"您口述，我打字！用我的手機！
"林美嬌被他急切的樣子逗樂了："齊先生，您會用手機打字？""呃...手寫輸入？
"齊德隆撓撓頭，"或者...我認識社區打印店的小伙子，可以借他們電腦！
"看著他真誠的眼神，林美嬌突然覺得電腦故障也沒那么糟糕了："謝謝您，不過不用了。
我還有手寫備份，只是需要整理一下。""那我來幫您整理！"齊德隆不肯放棄，
"我眼神好，能幫您找錯別字！"林美嬌終于笑出聲來："好吧，那就麻煩您了。
"兩人并肩坐在辦公室的小茶幾旁，一個念一個核對。偶爾意見不同時，還會小聲爭論幾句。
陽光慢慢西斜，辦公室里只剩下紙張翻動的聲音和偶爾的笑聲。"終于完成了！"兩小時后，
林美嬌放下最后一頁紙，伸了個懶腰。齊德隆看著她舒展的身體線條，
趕緊移開視線："您工作真認真。""習慣了。"林美嬌收起文件，"今天真的謝謝您，
不僅幫忙整理，還...逗我開心。""我哪有..."齊德隆不好意思地低頭，
突然發現地上有個U盤，"咦，這是您的嗎？
"林美嬌接過來看了看："不是我的...等等，會不會是之前插在電腦上的？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反應過來："數據！"林美嬌趕緊把U盤插進另一臺電腦，
果然找到了之前的報告文件。"太好了！"她歡呼一聲，像個得到糖果的小女孩，
"不用重寫了！"齊德隆看著她雀躍的樣子，
心里暖暖的："看來我的'萬能修復法'還是有點用的嘛！
"林美嬌突然伸手輕輕拍了他胳膊一下："您啊，
真是..."這個親昵的小動作讓兩人都愣住了。林美嬌迅速收回手，
臉頰微紅："我是說...謝謝您。""不客氣。"齊德隆傻笑著摸摸被拍的地方，
那里似乎還殘留著她手指的溫度。正當氣氛微妙之際，辦公室門又被敲響了。這次是張主任，
一個五十多歲、面容嚴肅的女人。"美嬌，報表好了嗎？"她走進來，
看到齊德隆時挑了挑眉，"哦，齊先生也在啊。""張主任。"齊德隆站起身，"我正要走。
""報表剛整理好。"林美嬌遞上文件，聲音突然變得公事公辦。張主任接過文件，
目光在兩人之間掃了一圈："美嬌，區里下周的老年活動方案需要討論一下，現在有空嗎？
""當然。"林美嬌點點頭，轉向齊德隆，"齊先生，謝謝您的幫助。
手機有問題隨時可以來咨詢。"她的語氣禮貌而疏遠，與剛才判若兩人。
齊德隆識趣地道別離開，但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揪了一下。走出社區中心，
齊德隆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林美嬌的辦公室窗口。她正和張主任說著什么，表情認真而專注。
陽光給她鍍上一層金邊，美得像幅畫。"老齊啊老齊，"他自言自語，"你這是怎么了？
六十歲的人了，還像個毛頭小子似的..."與此同時，辦公室里，張主任放下文件，
意味深長地說："美嬌，你是我們社區的骨干，大家都很尊重你。
"林美嬌心里一緊："張主任，您想說什么？""齊德隆人不錯，熱心社區事務。
"張主任斟酌著詞句，"但你們走得太近，難免有人說閑話。你知道的，
作最重要的是形象..."林美嬌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鋼筆："我們只是...普通朋友。
""那就好。"張主任拍拍她的肩，"你是個聰明人。對了，
下周的方案..."談話轉向工作，但林美嬌的心思已經飄遠了。
她想起今天和齊德隆一起整理文件時的輕松氛圍，想起他笨拙但真誠的幫忙，
想起他把自己逗笑時的成就感...然后她想起了張主任的話。
"說閑話..."她輕輕嘆了口氣，把心底剛剛萌芽的某種情感小心翼翼地藏了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齊德隆依然會來社區中心，但每次林美嬌都表現得客氣而疏遠，
要么是在開會，要么就是正忙著工作。齊德隆敏銳地察覺到了這種變化，但他不明白為什么。
"老王，你說女人心怎么這么難懂？"一天下午，他在公園長椅上向老友傾訴，
"前幾天還好好的，突然就冷淡了。"老王啃著蘋果，
含糊不清地說："你是不是又做什么蠢事了？像上次脫衣服那樣？""沒有！
"齊德隆委屈地說，"我還幫她修電腦呢！""你？修電腦？"老王差點被蘋果嗆到，
"得了吧，你連電視機遙控器都搞不定！"齊德隆正要反駁，手機突然響了。
是一條微信——上次林美嬌幫他設置的。"誰發的？"老王好奇地湊過來。齊德隆點開消息，
是林美嬌發來的一個鏈接，附言："齊先生，下周社區有智能手機培訓班，您可能感興趣。
"簡簡單單一句話，齊德隆卻反復讀了好幾遍，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喲，這不還沒斷嘛！
"老王揶揄道。齊德隆沒理他，認真地打字回復："謝謝林主任！一定參加！
您推薦的都很好！"發送前，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希望您的電腦已經修好了。
"發送后，他盯著屏幕等了十分鐘，沒有回復。"走吧，"他拍拍老王的肩，
突然又精神抖擻，"我請你喝豆汁兒！
"老王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你這情緒變得比翻書還快！"齊德隆只是笑，
把手機小心翼翼地放回兜里，像藏著一個珍貴的秘密。智能手機培訓班的消息發出去三天了，
林美嬌沒有收到齊德隆發的其他信息。辦公室里，她第無數次點開微信，確認沒有新消息后，
輕輕嘆了口氣。"林主任，這是下周重陽節晚會的預算表。"小周把一份文件放在她桌上，
"您看起來心情不好？""有嗎？"林美嬌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可能是沒睡好。
"小周欲言又止，最后還是忍不住說："那個...齊先生這幾天怎么沒來了？
"林美嬌手中的鋼筆頓了一下："我怎么知道？人家有人家的生活。
"語氣比她預想的要生硬。小周吐了吐舌頭，趕緊溜走了。林美嬌放下筆，揉了揉太陽穴。
她知道自己這幾天情緒不對，但不愿承認這與齊德隆的缺席有關。自從張主任那次談話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