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陛下微末時的結(jié)發(fā)妻沈清禾,卻在他登基那日被封為淑貴妃,
中宮之位屬意丞相之女陸明薇。從冊封禮次日起,
我開始遺忘舊事——先是陛下在破窯里抱著我發(fā)抖的夜,再是他親手為我簪的木槿花,
到后來連他的名字都模糊成霧。如今我總對著金鑾殿的盤龍柱發(fā)呆,
以為自己嫁的是個會編花環(huán)的少年郎。陛下卻總紅著眼眶說他就是那人,
可我的阿郎怎會讓我住在這鎏金殿里做妾?
而陛下對著太醫(yī)案上的“心疾難治”四個字揉碎了又展開,
沒人知道他藏在龍袍下的手臂還留著當(dāng)年為我試藥的疤,更沒人知道那頂準(zhǔn)備了十年的鳳冠,
早已在暗格里積了薄灰。1 秋分驚夢秋分那日,我對著銅鏡插簪子,
鎏金步搖在鬢邊晃出細(xì)碎金光。宮女翡翠跪在妝奩前,
聲音像被霜打過的茄子:“娘娘今日又忘了嗎?這是陛下親賜的九鸞金釵。
”我望著鏡中陌生的華服美人,指尖摩挲著釵頭珍珠,
忽然想起些碎光——曾有個少年蹲在柴房里,用枯枝在我發(fā)間別過一朵帶露的野菊。“翡翠,
”我轉(zhuǎn)頭時步搖輕響,“我阿郎呢?他該來接我回家了?!鄙倥偷靥ь^,眼底浮起水光,
卻在聽見殿外通報時慌忙抹淚。明黃衣角掃過門檻的剎那,我下意識起身,
膝頭金繡牡丹壓皺了裙擺。陛下眼底映著燭火,伸手要扶我,
卻在觸到我袖口時驟然頓住——那里繡著半朵殘敗的木槿,是我親手縫的,針腳歪歪扭扭。
“清禾今日可還記得朕?”他聲音發(fā)啞,龍袍上的金線在暮色里泛冷。我后退半步,
腰間玉佩輕撞桌沿,那是陸皇后送的和田玉,觸手生涼?!氨菹抡J(rèn)錯人了,
”我攥緊袖口木槿,“我阿郎說過,會用八抬大轎娶我,不會讓我住在這……”話音未落,
陛下突然握住我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把我嵌進(jìn)骨血里。他喉結(jié)滾動,
指腹擦過我腕間朱砂痣——這顆痣他曾用指尖蘸著朱砂點過,說要做我永遠(yuǎn)的印記。
“清禾忘了嗎?”他忽然笑起來,笑聲卻像碎玉落地,“當(dāng)年在破窯里,
你說等我做了狀元郎,要在京城最大的宅子里種滿木槿。如今朕的御花園里,
西府海棠開了十七株,可你連自己繡的香囊都不認(rèn)得了?!蔽冶贿@話刺得發(fā)懵,
恍惚看見記憶里閃過青石板路、油紙傘,還有個冒雨抱回藥包的身影。
可當(dāng)我試圖抓住那些畫面時,太陽穴卻突突作痛,眼前只剩下陛下腰間明黃玉帶,
與記憶中少年的粗布腰帶重疊又消散。翡翠忽然跪地,聲線發(fā)顫:“陛下,
娘娘今日又打翻了藥碗……”話未說完便被截斷。陛下松開我,從袖中取出個錦盒,
里面是枚羊脂玉鐲,鐲身刻著細(xì)小的“清”字?!按魃?,”他替我套進(jìn)手腕,
指腹擦過我腕間淡青色傷痕,“這是你及笄時我賣了半畝地?fù)Q的,
你說以后要傳給咱們的女兒?!庇耔C觸到皮膚的瞬間,我忽然想起某個冬夜,
少年把我凍僵的手塞進(jìn)懷里,說等將來有錢了,要給我打副最暖的金鐲子。
殿外忽然傳來鐘鳴,是皇后娘娘擺宴的訊號。陛下扶我起身時,
我瞥見他靴底沾著泥星——從前他下朝后會直奔我這里,鞋尖總沾著御花園的草屑。
“今夜陪朕用膳如何?”他替我理了理鬢邊碎發(fā),動作輕得像怕驚碎什么,
“你最愛吃的糖蒸酥酪,御膳房已經(jīng)備好了。”我正要開口,卻見翡翠捧著件狐裘進(jìn)來,
領(lǐng)口繡著金線牡丹,正是昨日皇后賞的。指尖突然觸到袖中硬物,我摸出個皺巴巴的紙團(tuán),
展開時字跡洇著水漬:“清禾親啟,待朕穩(wěn)坐龍椅,定以十里紅妝迎你為后。
”墨跡在燭火下泛著暗紅,像干涸的血跡。陛下臉色驟變,伸手要奪,卻被我先一步攥緊。
“這是誰寫的?”我抬頭看他,發(fā)現(xiàn)他鬢角竟添了幾根銀絲,“字丑得很,
倒像我阿郎當(dāng)年寫的歪歪扭扭的情書?!北菹峦蝗晦D(zhuǎn)身,龍袍掃過炭盆,
火星子濺在他靴面上。他背對著我,聲音悶得像浸了水的紙:“是……是朕寫的!清禾,
你再等等,再等等朕……”我望著他顫抖的肩膀,忽然想起那年他科舉落第,
也是這樣背對著我抹淚,卻在轉(zhuǎn)身時笑著從懷里掏出塊糖,說等他得了功名,
要讓我天天吃蜜水浸過的果子。翡翠在旁偷偷抹淚,我卻覺得心口空落落的,像缺了塊什么。
低頭時,玉鐲在腕間晃出柔光,與紙團(tuán)上的字跡交疊成影。殿外起了風(fēng),吹得窗欞吱呀作響,
恍惚間我聽見有人在遠(yuǎn)處喊“阿禾”,那聲音穿過重重宮墻,
像極了十年前那個追著花轎跑的少年。2 夜宴風(fēng)波夜宴的鎏金燭臺上,
蜜漬櫻桃在白玉碟里泛著冷光。我盯著對面皇后腕間的東珠鐲子,
忽然想起翡翠說那是太后親賜的,比我這只羊脂玉鐲貴重十倍。
陛下夾了塊糖蒸酥酪放進(jìn)我碗里,袖口龍紋掃過桌沿,驚得我手一抖,
湯匙撞在碗沿發(fā)出清響?!笆缳F妃這般怕朕?”皇后掩唇而笑,丹蔻在燭火下泛著珊瑚色,
“往日陛下總夸你膽大,敢徒手抓蛇給陛下熬藥,如今怎么連湯匙都拿不穩(wěn)了?
”她話音剛落,殿內(nèi)驟然靜得能聽見燭芯爆響。陛下捏著酒杯的指節(jié)發(fā)白,
我看見他虎口處有道淡疤——那是當(dāng)年為我試毒時被藥罐燙的,可此刻他卻像沒聽見般,
只往我碗里添了勺蓮子羹?!澳锬镄募参从植环€(wěn)也是有的。”翡翠忽然開口,
聲音比往常清亮,“何況當(dāng)年在鄉(xiāng)下,哪里見過這等金玉器皿?”這話像根細(xì)針扎進(jìn)綢緞,
皇后眼底閃過冷意,卻在陛下抬眼時化作柔波:“陛下瞧,妹妹身邊的宮人都這般直率,
倒顯得臣妾苛待了?!北菹聰R下酒杯,指腹摩挲著盞沿:“皇后多慮了,清禾自小身子弱,
朕已著太醫(yī)院重新開方?!彼D(zhuǎn)頭看我,目光掃過我腕間玉鐲,“今夜多吃些,
明日陪朕去御花園看木槿?!蹦鹃榷肿策M(jìn)耳膜時,我忽然看見記憶里閃過一片紫白花海,
有個少年蹲在花樹下,把剛編好的花環(huán)往我頭上戴,花瓣落在他發(fā)間,像撒了把碎星。
可等我再定睛看時,眼前只有御案上的《貞觀政要》,書頁被夜風(fēng)吹得簌簌響。
皇后忽然起身,廣袖拂過案上茶盞,青瓷碎成八瓣,滾到我腳邊。她俯身撿碎片時,
耳墜上的珍珠擦過我手背,涼得像冰:“妹妹瞧,這茶盞碎了便難復(fù)原,
有些東西若是失了先機(jī),縱是皇上疼惜,也難重回原位了。”殿外突然滾過悶雷,
雨絲撲在窗紙上沙沙作響。陛下皺眉喚來內(nèi)侍收拾,卻在觸到我冰涼的指尖時,
突然解下明黃披風(fēng)裹住我肩頭:“去暖閣歇著,朕片刻便來。”他語氣像在哄孩子,
可我卻注意到他袖中露出半截紙角——正是昨夜我攥皺的那封情書。暖閣的地龍燒得正旺,
我盯著墻上的《璇璣圖》發(fā)怔,忽然聽見外殿傳來壓低的爭執(zhí)。
皇后的聲音像浸了蜜的刀:“陛下總說要等,可淑貴妃的病等得起,臣妾的后位等得起,
這滿朝文武......”“夠了!”陛下的怒喝震得燭影亂顫,“朕說過,
待西南戰(zhàn)事了結(jié)......”話音戛然而止,緊接著是衣料摩擦聲,我慌忙轉(zhuǎn)身看向窗外,
卻見雨幕里有個黑影閃過,像極了白日里在廊下掃落葉的老太監(jiān)。翡翠端著安神湯進(jìn)來時,
我正對著銅爐里的香灰出神。湯碗騰起的熱氣模糊了她的臉,
她忽然湊近我耳邊:“娘娘可還記得,陛下登基前一日,曾在佛堂跪了整宿?”我搖頭,
只覺得她眼里的光忽明忽暗,像極了破窯里那盞省油燈?!八l(fā)過誓的,
”她把湯碗塞進(jìn)我手里,聲音輕得像怕驚醒什么,“說若負(fù)了娘娘,便叫他……”“翡翠!
”殿門突然被推開,陛下帶著一身雨氣進(jìn)來,發(fā)梢滴著水,“去取炭盆來,娘娘染了風(fēng)寒。
”少女慌忙退下,殿內(nèi)只剩燭火與雨聲。陛下在我身邊坐下,從袖中掏出個油紙包,
里面是塊芝麻糖:“嘗些,你從前最愛這個。”糖塊咬開時發(fā)出脆響,甜得發(fā)苦,
我忽然想起那年饑荒,他把最后半塊餅塞進(jìn)我嘴里,自己啃樹皮啃得滿嘴血?!扒搴蹋?/p>
”他忽然握住我手腕,指腹碾過那顆朱砂痣,“再給朕些時日,待丞相交出虎符,
待西南捷報傳來……”他聲音漸低,像怕驚醒什么,“你總說阿郎不會讓你做妾,可你忘了,
朕當(dāng)年連娶你的聘禮都是借的,如今這萬里江山……”窗外驚雷炸響,我猛地抽回手,
糖塊掉在地上碎成齏粉。記憶里的少年從雨幕中走來,渾身泥濘卻笑得清亮,
他舉著朵沾滿泥的野菊說:“阿禾,等我高中狀元,定要讓你做全天下最風(fēng)光的新娘。
”可眼前這人穿著明黃龍袍,眼底映著燭火與權(quán)謀,像隔著萬水千山。翡翠抱著炭盆回來時,
我正把那塊芝麻糖渣掃進(jìn)香爐。陛下已恢復(fù)了端方儀態(tài),只是發(fā)間還沾著片雨打的海棠花瓣。
“明日卯時三刻,”他起身整理衣襟,龍紋在火光中扭曲成猙獰的形狀,“朕帶你去看木槿,
御花園新移栽了白檀木槿,是從西南運來的。”他走到門口時,我忽然開口:“陛下可知,
木槿的花語是‘溫柔的堅持’?”他背影猛地僵住,卻沒回頭,只抬手揮了揮,
袖中情書的邊角又露出來,紙角已被雨水洇成波浪形。殿門合上的剎那,
我聽見他對著雨幕低嘆:“朕當(dāng)然知道,那是你教我的?!庇暝较略酱螅?/p>
暖閣的窗紙被吹得鼓起來,露出道細(xì)縫。我看見遠(yuǎn)處皇后的鳳儀殿燈火通明,
有個身影立在廊下,手里握著串東珠念珠,正一顆一顆地捻動。翡翠把炭盆往我腳邊挪了挪,
火光映得她眼角淚痣發(fā)紅:“娘娘,今夜的安神湯……”“我知道,”我望著跳動的火苗,
忽然想起陛下藏在暗格里的鳳冠,“有些藥,喝多了總會忘的。
”3 木槿之約卯時三刻的御花園籠著薄霧,白檀木槿開得正盛,花瓣上凝著露水,
像少年眼角未干的淚。陛下穿著常服,腰間未系玉帶,
只松松垮垮掛著我繡的香囊——那是去年中秋他軟磨硬泡求來的,針腳依舊歪歪扭扭,
卻被他當(dāng)作珍寶?!斑@花原是西南土司進(jìn)貢的,”他抬手替我拂去肩頭花瓣,
指腹蹭過我耳垂,“你說過喜歡白色,朕便讓人移栽了整個園子?!膘F氣漫進(jìn)他眼底,
讓那雙慣常冷厲的鳳眼顯得柔和些。我盯著花瓣上的露珠,
忽然看見倒影里有個穿粗布衣裳的少女,正踮腳替少年摘花,兩人的影子疊在青石板上,
像幅褪了色的畫。“陛下可知,木槿朝開暮落?”我伸手觸碰花瓣,露水沾濕指尖,
“就像有些承諾,說時真誠,卻未必經(jīng)得起日光曬?!北菹旅偷剡∥沂滞?,
力道大得讓我皺眉。他盯著我的眼睛,像要從里面找出十年前的自己:“清禾是怨朕的?
怨朕讓你做了貴妃,怨朕……”他聲音突然哽住,喉結(jié)滾動著,像吞了把碎玻璃。
遠(yuǎn)處傳來環(huán)佩聲,皇后帶著一眾宮娥走來,她今日穿了月白織金翟衣,繡著九只展翅鳳凰,
比我身上的赤金翟衣多了三只?!氨菹潞门d致,”她笑著福身,鬢邊紅寶石墜子晃得人眼暈,
“臣妾聽說淑貴妃愛花,特意讓內(nèi)務(wù)府尋了波斯進(jìn)貢的郁金香,明日便移栽到鎏金殿外。
”陛下松開我,袖中掉出個錦盒,落在皇后腳邊。她俯身撿起時,
我看見盒里躺著半支金步搖,斷口處還纏著幾根黑發(fā)——那是去年除夕,我鬧著要回鄉(xiāng)下,
陛下攔我時扯斷的。“這是……”皇后指尖撫過斷口,忽然笑出聲,“原是臣妾多嘴,
陛下與淑貴妃的定情信物,怎會讓臣妾這外人看見?”陛下臉色驟變,伸手要奪,
卻被我搶先接過。斷步搖在掌心發(fā)冷,我忽然想起那個雪夜,
少年把攢了三個月的銀子換成這支步搖,卻在給我簪戴時不小心掰斷了簪頭。
他紅著眼眶說以后定要賠我更好的,可如今這斷簪躺在金盒里,像段被風(fēng)干的往事。
“皇后娘娘有心了,”我把錦盒塞進(jìn)陛下袖中,
指尖擦過他腕間紅繩——那是我生病時他去廟里求的平安符,“只是臣妾近來總忘事,
怕是辜負(fù)了娘娘的郁金香。倒不如把花送給更需要的人,比如……”我頓了頓,
望向遠(yuǎn)處正在掃落葉的老太監(jiān),“比如冷宮那位陳妃,聽說她最愛郁金香。
”皇后眼底閃過殺意,卻在陛下看過來時換成關(guān)切:“妹妹身子不好便多歇息,
怎的還操心起旁人來?倒是臣妾聽說,太醫(yī)院新得了西域的凝神散,對心疾頗有裨益,
明日便著人給妹妹送來?!彼捯粑绰?,袖口飄出片紙角,雪白的宣紙上染著暗紅,
像朵開敗的牡丹。翡翠忽然扯了扯我衣袖,低聲道:“娘娘,該喝藥了。
”她從袖中掏出個青瓷瓶,里面是褐色藥汁,正是太醫(yī)院每日送來的安神湯。陛下盯著藥瓶,
喉結(jié)動了動,想說什么卻被皇后打斷:“陛下不是要去看兵部送來的兵書?
臣妾讓人備了雀舌茶,正合陛下口味?!北菹驴戳丝次?,又看了看皇后,
最終伸手替我攏了攏披風(fēng):“朕申時便回來,你……”他目光落在我手中斷簪上,
“好好歇著,別受涼了?!彼D(zhuǎn)身時,我看見他腰間香囊晃了晃,
露出半片繡錯的花瓣——那是我初學(xué)刺繡時的拙作,他卻寶貝得緊。等陛下走遠(yuǎn),
皇后忽然湊近我,胭脂香混著若有若無的藥味:“淑貴妃可知道,
這安神湯里加了西域的忘憂草?每日一匙,不出三月,連自己姓甚名誰都能忘了。
”她指尖劃過我腕間玉鐲,“陛下疼你,寧可讓你忘了前塵,也不愿你卷入這腌臜事里。
可你偏要想起,偏要……”“娘娘是在威脅臣妾?”我打斷她,把藥瓶塞進(jìn)翡翠手里,
“還是說,娘娘怕臣妾想起些不該想的?比如……陛下登基前,
是誰往丞相府遞了那封偽造的密信?”皇后臉色瞬間煞白,后退半步撞在石桌上。
翡翠適時開口:“娘娘,該回殿了,今日還要曬您去年腌的梅子呢?!被爻搪飞希?/p>
翡翠攥著藥瓶的手直發(fā)抖:“娘娘怎的敢那樣嗆皇后?她若……”“她不敢,
”我摸著斷簪上的刻痕,那是少年用匕首刻的“禾”字,“陛下留著她,
不過是因為丞相手里的三十萬邊軍。等西南戰(zhàn)事結(jié)束,等陛下拿到虎符……”我忽然停住,
望著漫天木槿花,“翡翠,你說人是不是總要失去些什么,才能得到想要的?”少女沒說話,
只是從懷里掏出塊帕子,里面包著半塊芝麻糖:“這是今早御膳房新做的,
奴婢想著娘娘愛吃……”糖塊在陽光下泛著油光,我咬下時卻嘗到苦澀。
記憶里的少年從花海中走來,手里舉著朵沾滿泥的木槿,他說:“阿禾,等我成了皇上,
就把全天下的糖都給你。”可如今我含著糖,卻只覺得心口發(fā)涼。申時三刻,
陛下端著個檀木盒進(jìn)來,盒里是支嶄新的九鸞金釵,釵頭綴著東珠,比斷簪華貴百倍。
“朕讓內(nèi)務(wù)府重新打了支,”他替我簪在鬢邊,指腹擦過我耳垂,“以后別再戴那斷簪了,
傷著人怎么辦?”我望著鏡中的金釵,忽然伸手拔下,遞到他面前:“陛下可知,
臣妾最想要的從來不是這個?!彼?,眼底翻涌著我讀不懂的情緒。
我從發(fā)間取下那半支斷簪,放進(jìn)他掌心:“把這個熔了吧,換成銀子,
給冷宮的陳妃送些炭火。她去年冬天咳得厲害,
臣妾總夢見她在破窯里發(fā)抖的樣子……”陛下猛地攥緊斷簪,
指尖沁出血來:“清禾還記得破窯?還記得……”“不記得了,”我打斷他,
轉(zhuǎn)身看向窗外的木槿花,“只是覺得,有些東西碎了就碎了,強(qiáng)融起來也不過是塊廢鐵。
倒不如像這木槿,開時熱烈,謝時干脆,總好過……”總好過像我們,明明隔著萬水千山,
卻偏要裝作從前的模樣。陛下忽然把我按進(jìn)懷里,力道大得像要把我揉進(jìn)骨血。
他身上有龍涎香混著雨水味,卻蓋不住記憶里的皂角香。我聽見他在我發(fā)間低語:“再等等,
清禾,等朕殺了丞相,等朕拿到虎符,等朕把這江山都捧到你面前……”他聲音漸低,
像在哄騙自己,“到那時,你便會想起朕了,對嗎?”我沒說話,
只是望著窗外飄落的木槿花瓣,它們跌進(jìn)泥里,像極了十年前那個被雨水打濕的承諾。
翡翠在旁偷偷抹淚,我忽然想起她今早說的話——陛下在佛堂跪了整宿,發(fā)過毒誓。
可誓言這東西,就像木槿花,開時絢爛,謝時卻連痕跡都留不下。4? 雪夜真相戌時初刻,
鎏金殿的燭火忽明忽暗。翡翠抱著剛曬好的梅子進(jìn)來,指尖凍得通紅:“娘娘,
御膳房說今年的糖霜不夠了,梅子腌出來怕是要酸些。”我望著她發(fā)間落的雪花,
忽然想起少年時我們在破窯里腌梅子,用的是屋檐下接的雪水,
他說這樣腌出來的果子帶著云的味道。“酸便酸吧,”我替她攏了攏斗篷,觸到她袖中硬物,
“藏了什么?”少女渾身一顫,慌忙后退半步,卻被我眼尖看見半片明黃衣角。
“是陛下讓奴婢……”她聲音發(fā)顫,從袖中掏出個錦囊,里面是粒血紅藥丸,“太醫(yī)院說,
這是新配的凝神丹,讓娘娘每日卯時服下。”藥丸在掌心滾了滾,映著燭火像滴凝固的血。
我想起皇后昨日說的忘憂草,忽然捏緊錦囊:“去把這藥還給陛下,就說……”話音未落,
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陛下帶著一身風(fēng)雪沖進(jìn)來,發(fā)冠上的東珠墜子還滴著水。
“別喝那藥!”他一把奪過我手中藥丸,捏碎在地上,黑色藥粉里混著幾絲金線,
“是朕錯了,不該信太醫(yī)院的……”他忽然頓住,盯著我身后的博古架,眼底閃過慌亂。
我順著他目光看去,發(fā)現(xiàn)暗格的門虛掩著,
里面露出半片朱紅——那是我昨日整理時不小心碰開的,里面躺著頂鳳冠,
珍珠流蘇上掛著張泛黃的紙?!扒搴獭北菹侣曇舭l(fā)緊,像被人掐住了喉嚨。
我伸手抽出那張紙,字跡被水漬暈開,
卻仍能辨出“沈清禾”三個字:“這是……我的冊封詔書?”詔書上蓋著御璽,
日期卻是陛下登基前三月。翡翠猛地跪下,額頭磕在青磚上:“娘娘恕罪,
陛下本想等……”“夠了!”陛下打斷她,抬手揮滅幾盞燭火,殿內(nèi)驟然暗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