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溯目瞪口呆:說好的考驗呢?
小男孩笑瞇瞇地解釋:“我是宮殿之靈,你已經(jīng)通過了我的考驗,當然可以進去了。”
元溯略一回想,強行忍住腹誹的沖動,苦笑道:“從我來到這里的那一刻起,考驗就已經(jīng)開始了?”
小男孩笑得有些得意:“那位隊長去撿刀時,你一定以為他要殺你,可你沒有第一時間逃跑,也沒有跪地求饒,至少,你還算有些膽色,雖然你在心里吼的那一句,著實有些可笑?!?/p>
元溯很想反駁,可現(xiàn)在回想起來,自己也覺得有些中二,果斷地選擇了閉嘴。
小男孩繼續(xù)說:“你小子能找出那些破綻,比我想像得還稍稍聰明了一點,原本,我還想看一看,你會不會出手擊殺那個嬰兒?!?/p>
“我讓你看真實的時空回溯,就是最后的考驗了,你的表現(xiàn),符合我的預期?!?/p>
元溯的情緒忽然有些低沉:“可我在家鄉(xiāng),真的殺了人?!?/p>
小男孩神色淡然“說來聽聽?!?/p>
元溯看著蒼茫無際的廣場,思緒飄到了遙遠的故鄉(xiāng)……
2023年4月29日,晚上11點10分。
元溯背著帆布包,拖著行李箱,走出了信安高鐵站。
他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仍然感覺燥熱,城市燈光照不到的天空,隱約有悶雷轟隆隆滾動。
自從去年考入本省的明州大學,每次回家,不論早晚,父親或母親總會開車過來接他。
勞動節(jié)假期有五天,幸運的是,他還搶到了回程的車票。
車里播放著一首粵語老歌,演唱的卻是一位當紅的女歌手:“喜歡你/那雙眼動人/笑聲更……”
上了車,他就說:“媽,我快要餓死了!”
這一次,來接站的是母親。
母親生氣了:“高鐵上的盒飯再難吃,好歹也能填飽肚子,你現(xiàn)在還年輕,以后……”
元溯:“媽,生氣容易變老的?!?/p>
母親就專心地開車了。
父親一直把母親保護得很好,她顯得很年輕。
經(jīng)過兩年的病毒事件,東方廣場的夜市冷清了許多。
一盤熱騰騰的炒粉干端上了油膩的小方桌,母親沒有點,她從不吃夜宵。
元溯剛拿起筷子,三個腳步虛浮的混混光著膀子走了過來,這幾人身上或多或少紋了些藍汪汪的刺青,一股刺鼻的酒味撲面而來。
為首的黃毛大剌剌地坐在元溯的對面,母親的右側(cè)。
母親嫌棄地側(cè)了側(cè)身子,捂著口鼻說:“那邊不是還有空桌……”
“啪!”黃毛毫無征兆地出手,在母親白皙的臉上留下了清晰的掌印。
母親驚愕地捂住了臉,昏黃的燈光下,她的臉色一點點地蒼白了下去。
元溯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頭上,漲得臉皮發(fā)燙。
他將母親扯到身后,緩緩站了起來。
黃毛穩(wěn)如老狗,他仰起頭,呲著牙,做出兇惡的表情,道:“怎么?還想動手嗎?”
他身后的兩個混混發(fā)出刺耳的笑聲。
母親在背后扯了扯他的衣袖,低聲道:“小溯,算了,我們走吧!”
元溯輕輕地搖了搖頭,左手牢牢掐住了黃毛粗壯的脖子,右手抄起香噴噴的炒粉干,重重地扣在那張惡心的臉上。
黃毛掙扎著發(fā)出沉悶的低呼,身后的兩個混混嗷嗷叫著沖了過來。
元溯自幼跟著父親習武,護著母親且戰(zhàn)且退。
‘打贏坐牢,打輸住院’這幾個字,一直在他的腦海中盤旋,可有些事,他不能忍,只能小心翼翼地控制著分寸。
看熱鬧的人不少,但沒有人會上前阻攔,畢竟事不關己,這年月,敢見義勇為的窮人,也漸漸寥落了。
原本也就這樣了,元溯和母親已經(jīng)接近了路邊的停車位。
黃毛不知從哪個攤主那里搶了一把菜刀,氣勢洶洶地趕來,也加入了圍攻,那張掛滿油漬的臉,愈發(fā)地猙獰。
元溯讓母親先走,她也上了車,啟動,卻不肯離去,反而降落了車窗,焦急地向他招手。
慘白的路燈下,黃毛連續(xù)幾刀都劈空了,忽然轉(zhuǎn)身,揮舞著菜刀,罵罵咧咧地向母親跑去。
菜刀閃爍著冷冽的光澤,母親驚慌失措的臉和路燈一樣慘白。
這一刻,元溯也紅了眼,心中戾氣上涌。
他迅速擺脫了兩個混混的糾纏,搶上幾步,想也不想,右手大拇指、食指、中指緊扣如喙,閃電般啄在黃毛的右太陽穴上。
“噗!”一聲輕響,元溯的心沉了下去。
下一刻,黃毛軟塌塌地栽倒,他茫然的臉上,上翻的瞳孔肉眼可見地渙散。
半個小時后,大雨滂沱。
信江北岸的沿江風光帶,有一座在原址重建的白塔。
此刻,元溯就在這座白塔里。
閃電頻頻撕扯著夜幕,雷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急迫,瓢潑的雨水從白塔參差錯落的壺門中灑落,他在空蕩的塔底無處躲藏,早已渾身濕透了。
初夏的雨,還是有點涼,也讓他迅速地冷靜了下來。
母親帶著他慌慌張張地逃離了東方廣場,繞了路,才把他帶到了這里,還收走了他的手機。
她從自己的手機殼里,取出唯一的百元大鈔遞給了他。
那個時候,母子倆都亂了方寸。
黃毛大概率是死了,可他尋釁在先,又奪了攤主的菜刀行兇,以元溯淺薄的法律知識判斷,上了法院,判個防衛(wèi)過當?shù)目赡苄詷O大。
對防衛(wèi)過當?shù)姆l,他依稀有點印象:三到七年。
相比于逃亡,蹲幾年大獄是更明智的選擇。
“等雨停了,先回家,和家人告?zhèn)€別,然后……去自首吧?!?/p>
元溯心中苦澀難當,他抹了一把臉,抹去的,有雨水,也有淚水。
可是雨越來越大,絲毫沒有想停的意思,雷聲也越來越響,他哆嗦著身子,瑟縮得像一只雛鳥。
一道連天接地的閃電劃過天穹,刺目的白光成了天地間唯一的顏色。
元溯莫名地心生惶恐,雪亮的壺門外,天空,似乎被撕開了一道巨大的豁口……
黑暗重臨,白塔在落地驚雷里搖搖晃晃,整個世界都在瑟瑟發(fā)抖。
元溯下意識地用手指緊緊摳住了墁地的青磚,恍惚間,無邊無際的黑暗仿佛動了,它從不可知的遠處涌來,淹沒了他。
廊道上,元溯瞇著眼,看著移到中天的太陽,道:“你說,我還有機會再回家看看嗎?”
4月30日,上午11時55分,陽光明媚。
雨后的空氣格外地清新,隱約有暗香浮動。
北岸,九層六面的白甲山塔巍然聳立,俯瞰著濁水滔滔的信江,塔邊圍了疏疏落落的十幾個人。
白甲山塔從第二層起,每一層都有三個交錯的壺門,只有第一層,唯有入塔的一個,正對著江面。
壺門外的麻石臺階上,一位美婦人左手搭在中年男子的肩頭,右手摟住了帶眼鏡的少女腰際,遠遠地招呼:“小溯,快過來,給我們拍張照!”
“好咧!爸,媽,你們再靠近一些,對,就是這樣?!?/p>
小伙子身材勻稱頎長,陽光的臉上,有一雙深邃的眼睛,他微仰著身子,在手機屏幕下方按了下去,“咔嚓!”一聲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