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夢回雨夜遺傘高考前夜，我又夢見去年考場上的暴雨。
復讀班同學遞來一本《飛鳥集》：“徐晚星讓我交給你的?！狈_書頁，
一行熟悉的字跡：“青春沒有回程票，別像我一樣錯過?！蓖蝗幌肫鹑ツ瓯┯曛?，
她曾將傘塞進我手里：“別淋濕了，你還要考清華呢?！蔽覜_出教室，在雨中狂奔向電話亭。
撥通那個背了千百遍的號碼，卻只聽到空號的忙音。原來有些頓悟，注定遲來一步。
---2 教室里的窒息教室里的空氣凝滯如一塊巨大的琥珀，
裹挾著汗水的咸腥、試卷的油墨味，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霉變氣息，
沉甸甸地壓在每個埋頭苦讀的脊背上。老式吊扇在頭頂有氣無力地旋轉，
扇葉切割著渾濁的光線，發出單調而疲憊的嗡嗡聲，仿佛也在倒數著某種終結。明天，
那場名為高考的巨輪，將又一次碾過這片沉默的礁石。陳默坐在靠窗的位置，
指尖無意識地捻著書頁邊緣，那薄薄的紙張早已被汗浸得微微發軟、卷曲。窗外，
天色正以一種不容置疑的速度沉墜下去，鉛灰色的云層厚重地堆積在天際，
醞釀著一場無聲的風暴。這沉悶的、幾乎令人窒息的氛圍，像一只冰冷的手，
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臟——一種熟悉的、帶著鐵銹味的恐慌，
毫無預兆地從記憶的深淵底部翻涌上來，瞬間淹沒了他的口鼻。又是雨。
又是那種鋪天蓋地的喧囂，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分崩離析。冰冷的雨點，堅硬如石子，
狠狠砸在考場的窗玻璃上，噼啪作響。試卷上那些熟悉的字符，
在濕冷的空氣中仿佛活了過來，扭曲、游移、彼此吞噬，最終變成一片令人絕望的空白。
筆尖在手中顫抖，滑膩得握不住，在慘白的答題卡上劃下一道道丑陋而無意義的傷痕。
監考老師模糊的面孔在雨幕的折射下晃動，嘴唇無聲地開合，
吐出的話語卻像隔著厚重的棉絮，一個字也鉆不進他嗡嗡作響的耳朵里。汗水，冰冷的汗水，
沿著額角滑下，混著一種滾燙的液體，模糊了視線，也模糊了整個世界……“陳默！
”一聲低呼，像根尖銳的針，猛地刺破了那層將他牢牢包裹的、粘稠的噩夢薄膜。
陳默渾身劇烈地一顫，幾乎從椅子上彈跳起來。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得肋骨生疼。
他茫然地抬起頭，視線聚焦了好一會兒，
才看清同桌張濤那張帶著些許擔憂和更多不耐煩的臉?！坝肿呱?？”張濤壓著嗓子，
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下巴朝講臺方向努了努，“老班盯你半天了?！敝v臺后面，
班主任那張常年板著的臉像一塊風干的臘肉，目光正嚴厲地掃過陳默。那眼神里沒有責備，
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審視，如同看著流水線上一個運轉不良的零件。
陳默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一股冰冷的尷尬瞬間從腳底板竄到頭頂。他慌亂地低下頭，
手指用力掐進掌心，用那點尖銳的刺痛來驅散殘留在神經末梢的、令人作嘔的雨聲和窒息感。
“喏，”張濤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離得更近，帶著點刻意壓低的窸窣聲。
一個硬質的、帶著棱角的東西被輕輕推到陳默攤開的數學模擬卷上，
壓住了那道他算了三遍也沒得出答案的圓錐曲線題?！皠傇跇窍屡龅揭郧埃ㄆ撸┌嗟睦钕?，
讓捎給你的。說是徐晚星的東西?！薄靶焱硇恰比齻€字，像投入死水潭中的石子，
在陳默心里激起了無聲卻洶涌的漣漪。他觸電般抬起頭，
撞上張濤那雙寫著“兄弟我只能幫你到這了”的眼睛。張濤迅速移開視線，
重新埋首于他那本厚厚的習題集，仿佛剛才遞過來的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筆記本。
陳默的呼吸停滯了一瞬。目光死死地釘在桌面上那個被推過來的東西上——一本硬殼的舊書，
封面是熟悉的墨綠底色，印著燙金的、展翅欲飛的鳥群輪廓。泰戈爾的《飛鳥集》。
封面邊緣已經有了明顯的磨損，書頁也有些泛黃卷曲，顯然被翻閱過無數次。
一股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帶著陽光和干草氣息的淡香，
極其固執地穿透了教室里濃重的汗味和油墨味，若有似無地縈繞在他的鼻尖。徐晚星。
那個名字像一道隱秘的電流，猝不及防地擊穿了他刻意筑起的堤壩。
記憶的碎片呼嘯著涌來：走廊盡頭灑滿夕陽光斑的窗臺，
她安靜倚靠在那里低頭看書的側影；課間操時，她笨拙地模仿著廣播里僵硬的動作，
馬尾辮在空中劃出笨拙卻生動的弧線；還有……還有去年那場傾盆大雨，
考場外擁擠混亂的人潮里，她擠到他身邊，
不由分說地將一把半舊的折疊傘塞進他濕透的手心，
指尖冰涼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度……“別淋濕了，”她的聲音穿過嘩嘩的雨聲，
清晰得不可思議，帶著點急促的喘息，“你還要考清華呢！
”那把傘柄上似乎還殘留著她指尖微涼的溫度。可當時的他呢？
腦子里只剩下嗡嗡的雨聲和一片空白的絕望，
甚至沒來得及看清她跑開時被雨水打濕的校服背影，更遑論一聲道謝。那把傘，
后來被他孤零零地遺忘在了考場外冰冷的雨地里，連同那份笨拙的關切一起。
指尖帶著輕微的顫抖，拂過《飛鳥集》光滑的封面，最終停留在書脊與書頁的縫隙處。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汲取某種勇氣，然后，小心翼翼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鄭重，
掀開了封面。干燥的書頁發出輕微的脆響。扉頁是空白的。他下意識地翻動，
泛黃的紙張在他指下沙沙低語。翻到大概三分之一處，
一行熟悉的、清秀中帶著點稚拙的字跡，猝不及防地撞入眼簾。那字跡是用藍色的水筆寫的，
墨水似乎有些洇染，像一滴小小的淚痕。>青春沒有回程票，別像我一樣錯過。
字跡是徐晚星的。毫無疑問?！扒啻簺]有回程票……”陳默在心里無聲地咀嚼著這七個字，
像含著一枚又酸又澀的青橄欖。每一個字都敲打在他緊繃的神經上。別像她一樣錯過？
她錯過了什么？是那場傾盆大雨中的考場？還是……別的什么？
那個被刻意遺忘在滂沱雨幕中的瞬間，那個冰涼指尖觸碰的瞬間，
那把被遺棄在雨水里的傘……無數細小的畫面、聲音、觸感，如同被引爆的煙花，
在腦海里轟然炸開，碎片四濺。
課桌抽屜里偶爾出現的、不知來源的薄荷糖……無數曾經被緊張、焦慮、麻木所忽略的細節，
此刻被這句遲來的箴言驟然點亮，串聯成一條灼熱的、令人窒息的鏈條，
緊緊纏繞住他的心臟。錯過？她說的錯過，難道不是指那場失敗的高考，而是指……指他？
指他們之間那扇從未真正開啟的門？！一股巨大的、無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攫住了他。
椅子腿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銳響，瞬間撕裂了教室死水般的寂靜。
幾十道驚愕、疑惑、甚至帶著點看戲意味的目光，像聚光燈一樣“唰”地聚焦在他身上。
講臺上，班主任的厲喝如同炸雷：“陳默！你干什么去？！
”3 暴雨狂奔尋她那聲音被陳默甩在了身后，連同整個令人窒息的教室一起。
他像一顆失控的子彈，沖出后門，
一頭扎進走廊盡頭沉悶、黏膩、帶著山雨欲來氣息的暮色里。
教室外的空氣依舊悶熱得如同蒸籠，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自由感。陳默不管不顧，
用盡全身力氣奔跑。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里空洞地回蕩，撞在冰冷的墻壁上又反彈回來，
追逐著他。他沖下樓梯，一步跨過三級臺階，膝蓋被震得發麻也毫不在意。
沖出教學樓后門的那一刻，醞釀已久的暴雨，終于轟然砸落！黃豆般大小的雨點，
冰冷、沉重、密集得沒有縫隙，帶著一股蠻橫的力量，瞬間將他從頭到腳澆透。
單薄的夏季校服緊緊貼在皮膚上，冰冷的水流沿著頭發、脖頸肆意流淌。
視野被狂暴的雨幕切割得支離破碎，遠處的路燈和建筑物都扭曲成模糊的光團。
腳下的水泥地頃刻間匯成了湍急的溪流，每一步踏下都濺起冰冷渾濁的水花。
雨點砸在臉上生疼，冰冷的水流灌進領口、袖口，帶走體溫，
卻澆不滅他胸腔里那團瘋狂燃燒的火焰。他只有一個念頭：找到她！找到徐晚星！告訴她，
他懂了，他終于懂了！懂了她傘下的目光，懂了她寫在書頁里的嘆息，
懂了那些被他粗心忽略的、屬于青春本身的、滾燙的密碼！
他要把去年欠下的那句“謝謝”說出口，
還要說出更多……更多他此刻才驚覺早已深埋心底、卻從未被自己正視的話語！
前方的雨幕中，一個熟悉的紅色輪廓隱隱顯現——街角那部老舊的公用電話亭，
像一座孤零零的紅色燈塔。它還在！陳默心中狂喜，更加快了腳步，
濕透的球鞋重重地踏在積水里，發出“啪啪”的聲響。
他猛地拉開電話亭那扇濕滑沉重的玻璃門，帶著一身水汽和寒氣撞了進去。
狹小的空間瞬間被他的喘息和外面狂暴的雨聲填滿。冰冷的金屬話筒握在同樣冰冷的手里，
沉甸甸的。心臟在濕透的胸膛里瘋狂地擂動，幾乎要掙脫束縛跳出來。
他用凍得有些發僵的手指，憑著無數次在心底默念形成的肌肉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