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艙里彌漫著空調(diào)人造的涼意,壓不住引擎低沉的嗡鳴。陸巖蜷在逼仄的經(jīng)濟艙座位上,
指尖在筆記本電腦冰涼的金屬外殼上無意識地敲擊,屏幕幽光映著他眼下一片濃重的青黑。
最后一份郵件,標(biāo)題刺眼:【陸巖:Q3績效目標(biāo)確認書(待簽收)】。他吸了口氣,點開,
密密麻麻的表格和百分比瞬間塞滿視野,每一個小數(shù)點都像勒緊的絞索。手指懸在觸控板上,
微微發(fā)抖。簽,還是不簽?簽了,
這季度大概能喘口氣;不簽…項目總監(jiān)那張永遠掛著寒霜的臉立刻浮現(xiàn)在眼前。“嘖,
這破座位!”旁邊一聲不滿的咕噥,帶著健身房里那種刻意粗獷的腔調(diào)。陸巖側(cè)過頭。鄰座,
陳浩正煩躁地扭動著他那身鼓脹的肌肉,試圖在狹窄的空間里找到一絲舒適,
結(jié)果只是把他那件緊繃的速干T恤扯得更皺。他瞥見陸巖屏幕上的內(nèi)容,嘴角一撇,
露出個毫不掩飾的譏誚笑容:“還在嘰那點破數(shù)據(jù)呢?老陸,不是我說你,磨刀不誤砍柴工,
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瞅瞅你這小身板,”他曲起手臂,肱二頭肌夸張地隆起,
“風(fēng)一吹就倒,績效能好看才怪!學(xué)學(xué)我,自律,懂嗎?力量就是權(quán)力!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厚實的胸膛,聲音在機艙里顯得格外響亮,引得前排幾個乘客皺眉回頭。
陸巖沒應(yīng)聲,只是默默把筆記本屏幕往下壓了壓。目光掠過陳浩,落在斜前方靠窗的位置。
蘇瑾安靜地坐著,長發(fā)柔順地披在肩上,側(cè)臉線條溫婉。她膝頭攤開一本厚厚的書,
封面上是幾個醒目的黑體字:《烏合之眾》。她看得專注,
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修長的手指輕輕翻過一頁,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
仿佛周遭的喧囂與她無關(guān)。陸巖收回目光,感到一陣熟悉的疲憊。他彎腰,
從腳下的隨身包里摸索著掏出一個橙子,指甲用力掐進厚實的果皮。
一股清冽微酸的香氣瞬間迸發(fā),汁液涼涼地濺在指尖。他掰下一瓣橙肉,
正要塞進嘴里——毫無征兆!機身猛地向下一沉,像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摜向深淵!
“啊——!”尖叫聲瞬間撕裂了機艙原有的沉悶嗡鳴。陸巖手中的橙子脫手飛出,
橙黃色的汁液在半空劃出一道狼狽的弧線,“啪”地一聲,不偏不倚,
正正砸在蘇瑾攤開的那本《烏合之眾》的書頁上。濃稠的汁液迅速洇開,浸透了紙張,
模糊了鉛字。蘇瑾驚愕地抬頭,臉上血色褪盡。失重感死死攫住心臟,
五臟六腑都懸到了喉嚨口。頭頂?shù)难鯕饷嬲帧班А钡貜棾觯趧×翌嶔ぶ携偪駬u擺。
行李箱在行李架上砰砰撞擊,發(fā)出沉悶絕望的巨響。燈光瘋狂明滅,每一次短暫的熄滅,
都被窗外濃得化不開的墨黑深淵填滿。混亂的視野邊緣,
陸巖瞥見前方公務(wù)艙的門簾在狂暴的氣流中猛烈翻飛,像一張被撕扯的破布,
一個模糊的人影甚至被那吸力硬生生拽離了座位,瞬間消失在視野之外,
只留下一聲短促到幾乎聽不見的驚呼。“抓緊!”不知道是誰在嘶吼,
聲音淹沒在金屬扭曲、斷裂的恐怖哀鳴里。時間被拉長又壓縮,
感官在極致的混亂中徹底麻木。陸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盡全身力氣死死摳住座椅扶手,
指甲幾乎要嵌進塑料里。冰冷的海水裹挾著咸腥和某種鐵銹般的腥氣,
狂暴地灌入他的口鼻耳道,瞬間剝奪了所有感官和意識。
巨大的轟鳴和撕扯聲仿佛來自地獄深處,持續(xù)不斷地沖擊著耳膜,最終,
一切歸于一片令人窒息的、絕對的死寂。……冰冷,刺骨的冰冷,像無數(shù)根針扎進皮肉。
陸巖猛地嗆咳起來,腥咸苦澀的海水從喉嚨里噴涌而出,火燒火燎。
每一次劇烈的咳嗽都牽扯著全身的骨頭,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艱難地撐開沉重的眼皮,
視線模糊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聚焦。灰白的天光刺得眼睛生疼。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半泡在齊腰深的海水里,身體斜靠在一塊布滿鋒利藤壺的礁石上。
海浪帶著一種慵懶的惡意,一下下沖刷著他的小腿。沙灘是臟兮兮的灰黃色,向遠處延伸,
最終被一片郁郁蔥蔥、散發(fā)著原始潮濕氣息的密林截斷。空氣里除了濃重的海腥味,
還混雜著腐爛植物和某種陌生泥土的氣息。他費力地轉(zhuǎn)動僵硬的脖子。視線所及,一片狼藉。
飛機殘骸像被巨獸撕碎后隨意拋灑的玩具,散落在沙灘和近岸的海水中。
架、撕裂的蒙皮、散落一地的行李箱、浸水的衣物碎片……還有幾具被海浪推到岸邊的軀體,
無聲無息,姿態(tài)扭曲。幸運者寥寥無幾。“呃…咳咳咳……”不遠處傳來一陣痛苦的嗆咳。
陸巖循聲望去。幾米外,陳浩正掙扎著從一堆漂浮的泡沫塑料和雜物中爬起。
他那一身引以為傲的腱子肉此刻沾滿了黑乎乎的油污和泥沙,濕透的速干衣緊貼在身上,
狼狽不堪,往日那種盛氣凌人的姿態(tài)蕩然無存。他抹了把臉上的海水,
眼神兇狠地掃視著沙灘上的幸存者,像是在清點一群待宰的羔羊。“喂!都死了沒有?
沒死的吭個氣!”陳浩的吼聲帶著劫后余生的暴躁,在空曠的沙灘上顯得格外刺耳。
稀稀落落的回應(yīng)響起,帶著劫后余生的虛弱和茫然。
“我…我還活著…”一個穿著皺巴巴高級定制西裝的年輕男人虛弱地舉手,臉色慘白如紙,
是公司里那個出了名的紈绔富二代周少航。
他身邊蜷縮著一個妝容早已花得一塌糊涂的年輕女孩林曉薇,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
昂貴的連衣裙沾滿污泥,名牌小挎包還死死攥在手里。蘇瑾也在。
她靠在一塊稍大的礁石后面,渾身濕透,長發(fā)凌亂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嘴唇凍得發(fā)紫。
她緊緊抱著自己那本被橙汁浸透、又被海水泡得腫脹的《烏合之眾》,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書頁皺成一團,像一團丑陋的垃圾,但她抱得死緊。陸巖數(shù)了數(shù),加上他自己,一共七個人。
一張張臉上寫滿了驚恐、茫然和無助。“很好!聽著!”陳浩甩掉頭發(fā)上的水珠,
挺直了腰板,努力想找回他慣常的掌控感,聲音刻意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
“這鬼地方,老子說了算!想活命,就按我的規(guī)矩來!”他目光如刀,掃過每一個幸存者,
“現(xiàn)在,所有人,把身上所有吃的喝的,還有有用的東西,都給老子交出來!集中保管!
誰敢私藏,”他捏緊了拳頭,指節(jié)發(fā)出“咔吧”一聲脆響,眼神陰鷙,
“別怪老子拳頭不認人!”沙灘上一片死寂,只有海浪單調(diào)的嘩嘩聲。
富二代周少航縮了縮脖子,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鼓鼓囊囊的西裝口袋。
美妝博主林曉薇更是把她的名牌小包死死抱在胸前,像抱著最后的救命稻草。
“你…你憑什么?”一個微弱但帶著明顯不滿的聲音響起,
是公司里那個性格耿直、身體一直不太好的老會計,王工。他掙扎著想坐直身體,臉色灰敗,
說話時帶著急促的氣喘。“憑什么?”陳浩獰笑一聲,幾步就跨到王工面前,
龐大的陰影瞬間籠罩了老人。他猛地伸手,一把揪住王工濕透的衣領(lǐng),
像拎小雞一樣將他從沙地上拽起來,“就憑這個!”話音未落,
一記沉重的拳頭狠狠搗在王工干瘦的腹部。“呃啊!”王工發(fā)出一聲短促痛苦的悶哼,
身體痛苦地蜷縮起來,臉色瞬間由灰白轉(zhuǎn)為可怕的青紫,劇烈地咳嗽著,幾乎喘不上氣。
“住手!”蘇瑾失聲驚呼,下意識想上前,卻被陳浩兇狠地瞪了回去。“還有誰有意見?
”陳浩松開手,任由王工像破麻袋一樣摔回沙灘上,捂著肚子痛苦地抽搐。他睥睨著其他人,
像巡視領(lǐng)地的猛獸。空氣凝固了。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每個人的心臟。周少航哆嗦著,
第一個掏空了口袋,幾塊包裝精美的巧克力、一小瓶昂貴的礦泉水滾落在沙地上。
林曉薇眼淚汪汪,顫抖著打開了她視若珍寶的小包,
里面的化妝品、小零食、甚至還有一小袋獨立包裝的即溶咖啡,都倒了出來。
陸巖沉默地看著這一切,又看了看蜷縮在沙地上痛苦呻吟的王工。他沒有立刻動作,
只是目光掃過附近散落的殘骸。
一個熟悉的、印著公司LOGO的黑色硬殼行李箱半埋在沙子里,被海浪沖刷著。
他認出那是自己的。它竟然沒被沖走。他艱難地挪動灌了鉛似的雙腿,頂著陳浩審視的目光,
一步步走向那個箱子。海水阻力很大,每一步都異常艱難。他彎腰,
費力地將沉重的行李箱從濕沙里拖拽出來,拉桿似乎有點變形。他嘗試著輸入密碼,
鎖扣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開了。箱子里一片狼藉,衣物濕透,文件袋泡得稀爛,
幾包應(yīng)急餅干也成了糊狀。他面無表情地撥開那些沒用的東西,
手指觸到一個冰涼、堅硬、包裹在厚厚防水袋里的金屬外殼。他的動作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隨即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將那包濕透的應(yīng)急餅干和一小瓶未開封的礦泉水拿了出來,
然后“啪”地一聲合上了行李箱。“就這點?”陳浩大步走過來,一腳踩在陸巖的箱子上,
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眼神充滿懷疑和壓迫。“就這點吃的。”陸巖平靜地回答,
把餅干和水遞過去。他刻意忽略了箱子底部那沉甸甸的、形狀規(guī)則的硬物。
陳浩的腳還踩在他的箱子上,那力道帶著侮辱性。陳浩一把奪過餅干和水,掂量了一下,
又狐疑地掃了一眼那個看起來就很結(jié)實的箱子,最終哼了一聲,
大概覺得陸巖這種“弱雞”也翻不出什么浪,轉(zhuǎn)身走向其他人收繳“戰(zhàn)利品”。
小小的“戰(zhàn)利品”堆在沙灘上,在灰白的天光下顯得無比寒酸。幾包泡軟的餅干,幾小瓶水,
周少航的幾塊巧克力,林曉薇的咖啡粉和小零食。陳浩滿意地掃了一眼,
像國王檢閱他寒酸的貢品。“聽著!”他再次宣布,聲音洪亮,“現(xiàn)在,分工!周少航,
林曉薇,你們兩個去林子里,找柴火!越多越好!
”他指向那片幽深未知、散發(fā)著危險氣息的密林。周少航的臉立刻垮了下來:“啊?我?
林子…林子里面萬一有蛇啊蟲子啊什么的…”“閉嘴!”陳浩不耐煩地打斷他,
“讓你去就去!再廢話老子現(xiàn)在就讓你嘗嘗沙子的味道!”他作勢揚了揚拳頭,
周少航嚇得一哆嗦,不情不愿地拽起還在抹眼淚的林曉薇。“蘇瑾,”陳浩轉(zhuǎn)向她,
語氣稍微緩和,但依舊帶著命令,“你去海邊,找找有沒有沖到岸上的東西,
罐頭、瓶子…什么都行!再撿點能生火的干海草!”蘇瑾抿了抿蒼白的嘴唇,沒說什么,
默默走向水線。“你!”陳浩最后指向蜷縮在地、痛苦喘息的老王,眼神冰冷,
“別他媽裝死!去!找淡水!找不到水,今晚誰都別想喝一滴!”“他…他剛被你打了,
傷得不輕…”陸巖忍不住開口,看著王工灰敗的臉色和痛苦蜷縮的樣子。“死不了!
”陳浩粗暴地揮手,像驅(qū)趕蒼蠅,“廢物利用!不動就真死了!趕緊滾起來!”他上前一步,
作勢又要踢。王工臉上閃過一絲絕望,捂著劇痛的腹部,掙扎著,像一具生銹的機器,
極其緩慢、痛苦地撐起身體,佝僂著腰,一步一挪,踉踉蹌蹌地朝著礁石灘更深處走去,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fēng)箱般的嘶鳴。陳浩安排完,自己則一屁股坐在沙灘上,
背靠著一塊相對干燥的大石頭,拿起一瓶礦泉水,擰開,“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
然后撕開一包餅干,旁若無人地大嚼起來。他嚼得很大聲,碎屑掉落在沙灘上,
像是一種赤裸裸的權(quán)力宣示。他銳利的目光鷹隼般掃視著沙灘和林地邊緣,
監(jiān)督著他的“奴隸”們,確保沒有人偷懶或試圖私藏什么。陸巖看著王工蹣跚遠去的背影,
又看了看陳浩那副理所當(dāng)然的享用姿態(tài)。他沒有被指派具體任務(wù),
或許是陳浩覺得他沒什么威脅,也或許是在等待安排。陸巖默默走向離陳浩稍遠一點的地方,
拖著他那個沉重的行李箱,在靠近樹林邊緣的沙地上坐下。他背對著陳浩的方向,
小心地打開箱子,借著身體的遮擋,手指再次探向那個冰冷的防水袋。他需要確認一下,
那東西在經(jīng)歷了空難和海水的洗禮后,是否還能工作。他悄悄撕開防水袋的一角,
里面露出一個充滿科技感的黑色金屬儀器,屏幕是暗的。
他摸索著側(cè)面一個極其隱蔽的微型按鈕,長按了三秒。屏幕,極其微弱地,閃動了一下。
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小小指示燈,由紅轉(zhuǎn)為幽幽的綠色。陸巖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不動聲色地將防水袋重新封好,把儀器更深地埋進濕透的衣物下面,然后合上了箱子。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沙灘,望向遠處密林邊緣正在笨拙地撿拾枯枝的周少航和林曉薇,
望向在冰冷海水中彎腰搜尋的蘇瑾,最后,
落在那片嶙峋的礁石區(qū)——老王那幾乎要融入礁石陰影的、痛苦佝僂的身影。權(quán)力的種子,
在這片原始的沙灘上,已經(jīng)以一種野蠻的方式,破土而出,迅速滋長。陳浩的規(guī)則,
就是唯一的規(guī)則。時間在焦灼和壓抑中緩慢爬行。日頭漸漸西斜,
給灰白的沙灘鍍上一層虛假的暖金色,卻驅(qū)不散空氣里日益濃厚的絕望和寒意。
周少航和林曉薇拖著一小捆濕氣很重的枯枝回來時,模樣比去時更加狼狽。
周少航的高級西裝被荊棘刮破了好幾道口子,昂貴的皮鞋沾滿泥濘,一只鞋跟甚至歪了。
林曉薇精心打理的頭發(fā)亂成了鳥窩,臉上被不知名的毒蟲叮咬出幾個紅腫的包,
昂貴的裙子下擺被扯爛,露著白皙的小腿,上面布滿細小的劃痕。
她抽抽噎噎地抱怨著林子的可怕,那些嗡嗡叫的大蚊子,
還有突然躥過腳邊的、不知是蜥蜴還是蛇的玩意兒。陳浩只是冷冷地瞥了他們一眼,
目光落在那一小捆濕柴上,眉頭擰成了疙瘩:“就這么點?廢物!晚上凍死你們活該!
”他劈手奪過柴火,粗暴地扔到一邊,完全無視兩人的慘狀。蘇瑾也回來了。
她的長褲挽到膝蓋,小腿被海水泡得發(fā)白起皺,沾滿了沙粒。
她手里只攥著兩個被海浪沖上岸、完全變形的空塑料瓶,還有一小把同樣濕漉漉的海草。
她沉默地將東西放在那堆寒酸的“物資”旁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水呢?”陳浩沒看那些瓶子,目光陰鷙地掃向礁石區(qū),
“老王那個老廢物死哪兒去了?!”就在這時,
礁石灘深處傳來一陣壓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斷斷續(xù)續(xù),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老王佝僂的身影出現(xiàn)在一塊大礁石旁。他臉色呈現(xiàn)出一種可怕的青灰色,
嘴唇發(fā)紺,每走一步都搖搖欲墜,一只手死死按著腹部,
另一只手里緊緊抓著一個用大樹葉卷成的、簡陋的錐形容器,
里面盛著渾濁不堪、漂浮著泥沙和不明雜質(zhì)的液體。他挪到離人群還有十幾步遠的地方,
再也支撐不住,膝蓋一軟,“噗通”跪倒在沙地上,那樹葉卷成的容器脫手摔落,
渾濁的水潑灑出來,迅速滲入沙地。
“水…我…我找到一點…在石頭縫里…”老王的聲音嘶啞微弱,帶著濃重的痰音,話沒說完,
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身體蜷縮著,痛苦地抽搐。陳浩大步走過去,
嫌惡地看了一眼地上迅速消失的渾水,又看了看老王那副瀕死的模樣,臉上沒有絲毫同情,
只有濃濃的不耐煩和暴戾。“廢物!這點水夠誰喝?還他媽弄這么臟!”他抬腳,
狠狠踢向老王蜷縮的身體側(cè)面,正是之前被他重拳擊中的位置!“呃——!
”老王發(fā)出一聲非人的慘嚎,身體猛地弓起,像一只被扔進沸水的蝦米,隨即癱軟下去,
劇烈地喘息著,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絲暗紅的血沫。他渾濁的眼睛翻白,
意識似乎已經(jīng)開始模糊。“住手!你會打死他的!”蘇瑾再也忍不住,沖上前幾步,
聲音因憤怒和恐懼而顫抖。陸巖也霍地站了起來,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陳浩的殘暴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看著地上抽搐的老王,又看看陳浩那張因暴怒而扭曲的臉,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爬升。“打死?”陳浩猛地轉(zhuǎn)過身,
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蘇瑾和陸巖,像被激怒的野獸,“這種廢物,活著就是浪費空氣!
浪費糧食!在老子這里,沒用的人,就不配活著!”他唾沫橫飛,一步步逼近蘇瑾,
巨大的陰影將她完全籠罩,“怎么?你也想試試老子的拳頭夠不夠硬?還是說,
你覺得你能代替他去找水?嗯?”蘇瑾被他逼得連連后退,臉色慘白如紙,緊咬著下唇,
身體微微發(fā)抖,卻倔強地沒有移開視線。陸巖的拳頭在身側(cè)握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他看到周少航和林曉薇驚恐地抱在一起,縮在角落,連大氣都不敢出。
老王在地上痛苦的呻吟如同冰冷的針,刺穿著每一個人的神經(jīng)。陳浩的統(tǒng)治,
已經(jīng)徹底滑向了恐怖。這頭野獸,必須被關(guān)進籠子。就在陳浩的拳頭幾乎要揮向蘇瑾的瞬間,
陸巖猛地轉(zhuǎn)身,幾步?jīng)_回自己那個黑色的行李箱旁。他動作迅捷而決絕,一把掀開箱蓋,
手指粗暴地撕開那層防水袋,將那臺冰冷的黑色金屬儀器——總裁健康監(jiān)測儀,
徹底暴露在黃昏黯淡的光線下。他按下那個隱蔽的按鈕。
“滴——”一聲清脆的電子音在壓抑的沙灘上突兀地響起,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來。陳浩揮拳的動作僵在半空,兇狠地瞪向聲音來源:“媽的!
姓陸的,你搞什么鬼?!”陸巖沒有理會他。他雙手穩(wěn)穩(wěn)地端著那臺儀器,屏幕瞬間亮起,
幽藍的光映著他同樣冷靜得可怕的臉。他快速調(diào)整著儀器頂端的生物傳感探頭,
將掃描光束精準(zhǔn)地指向了陳浩的胸口。屏幕上,復(fù)雜的波形和數(shù)據(jù)流瀑布般飛速刷新。
陳浩被那詭異的藍光和陸巖專注而冰冷的神情弄得一愣,隨即暴怒:“操!
你他媽拿個破盒子對著老子干什么?找死嗎?”他放棄蘇瑾,氣勢洶洶地朝陸巖大步走來,
每一步都踏得沙灘沉悶作響,拳頭捏得咯咯響,顯然準(zhǔn)備把陸巖徹底打趴下。
陸巖依舊沒有后退,眼睛緊盯著屏幕上飛速跳動的數(shù)字。就在陳浩距離他只有三步之遙,
砂鍋大的拳頭帶著風(fēng)聲即將砸落之際——陸巖猛地抬起頭,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刀鋒,
清晰地切割開空氣,傳入每一個人的耳朵:“陳浩,心跳187!血壓210/140!
腎上腺素嚴重超標(biāo)!邊緣系統(tǒng)瀕臨崩潰!”他頓了頓,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
穿透陳浩強壯的軀殼,直刺其內(nèi)里的恐慌。
“根據(jù)你此刻的生命體征和儀器內(nèi)置的生存模型推算,”陸巖的聲音毫無波瀾,
像在宣讀一份冰冷的實驗報告,“高強度應(yīng)激狀態(tài)持續(xù)超過三小時。細胞代謝速率異常激增,
心臟負荷已達極限閾值。”他微微抬高了聲音,
確保每一個字都像冰錐一樣扎進陳浩的耳朵:“你,活不過三天。”死寂。絕對的死寂。
海風(fēng)似乎都停止了呼嘯,浪濤的聲音也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只有老王微弱痛苦的呻吟,
成了這凝固時空里唯一的背景音。陳浩那蓄滿全身力量、即將砸下的拳頭,
硬生生地僵在了半空中。他臉上的暴怒像被瞬間凍結(jié)的巖漿,
凝固成一個極其扭曲、猙獰的表情。
充血的眼睛死死盯著陸巖手中那閃爍著幽幽藍光的儀器屏幕,
仿佛看到了什么來自地獄的判決書。
那上面跳動的、他完全看不懂卻莫名感到心悸的數(shù)字和波形,像無數(shù)條冰冷的毒蛇,
纏繞上他的心臟。“你…你放屁!”他嘶吼著,聲音卻明顯失去了剛才的底氣和洪亮,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色厲內(nèi)荏,“什么狗屁機器!老子…老子身體好得很!
一拳能打死一頭牛!你少在這里裝神弄鬼!”他試圖再次舉起拳頭,證明自己的強大。然而,
手臂的肌肉卻不聽使喚地微微痙攣了一下。一股突如其來的、無法言喻的虛弱感,
伴隨著心臟處一陣尖銳的刺痛,猛地攫住了他。這感覺如此陌生,如此可怕。
他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左胸口,額頭上瞬間滲出了細密的冷汗。沙灘上,
其他人臉上的恐懼和茫然,開始被一種難以置信的震驚和微妙的動搖所取代。
周少航瞪大了眼睛,看看陸巖手中那充滿科技感的冰冷儀器,
又看看陳浩那張因恐懼和強撐而扭曲變形的臉。林曉薇忘記了哭泣,微張著嘴。
蘇瑾緊握的拳頭慢慢松開,看向陸巖的眼神充滿了驚異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
權(quán)力的基石,在冰冷的數(shù)字面前,第一次出現(xiàn)了清晰可見的裂痕。“不信?
”陸巖嘴角勾起一絲極其冰冷的弧度,帶著洞悉一切的嘲諷。他向前一步,
將儀器屏幕更近地對準(zhǔn)陳浩,讓那些瘋狂跳動的紅色警示數(shù)字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看清楚了?187!210!還在往上漲!你的心臟就像一臺隨時會爆缸的破引擎,陳浩!
憤怒?恐懼?每一次心跳都在加速你的死亡倒計時!”他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種宣告般的穿透力,“在這里,拳頭大不再是法則!數(shù)據(jù)才是!你的命,
現(xiàn)在攥在這臺機器手里!”他猛地轉(zhuǎn)向沙灘上驚魂未定的眾人,聲音鏗鏘有力,
如同戰(zhàn)鼓擂響:“都看清楚了嗎?這個所謂的‘強者’,不過是一具被腎上腺素?zé)龎牡能|殼!
他的‘統(tǒng)治’,建立在沙灘上!一個連自己心跳都控制不了的暴君,
有什么資格決定別人的生死?!”周少航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眼神里之前的恐懼被一種新生的、混雜著驚訝和某種算計的光芒取代。
林曉薇怯生生地往周少航身邊縮了縮,但目光卻黏在陸巖和他手中的儀器上。
蘇瑾站直了身體,看著陸巖,又看看面如死灰、捂著胸口微微發(fā)抖的陳浩,
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決斷。老王痛苦的呻吟似乎也微弱了一些,
渾濁的眼睛努力地睜開一條縫,望向場中。陳浩的臉色徹底變了,
由暴怒的醬紫轉(zhuǎn)為一種死灰般的慘白。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
像要掙脫束縛跳出來。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一陣尖銳的刺痛和令人窒息的恐慌。
陸巖的話語和屏幕上那些刺眼的數(shù)字,像無數(shù)根冰冷的鋼針,扎進他強壯的肌肉深處,
直抵那顆被恐懼攥緊的心臟。他張了張嘴,似乎想咆哮,想否認,
想用暴力撕碎眼前這個拿著“詛咒盒子”的男人,
但喉嚨里只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氣音。他第一次,在自己視為螻蟻的陸巖面前,
感受到了真切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懼。他踉蹌著后退了一步,眼神渙散,
龐大的身軀第一次顯出了搖搖欲墜的脆弱。沙灘上的空氣徹底變了味道。恐懼依舊存在,
但不再是對陳浩單一暴力的恐懼。
一種新的、混雜著驚疑、好奇、以及某種微弱但確實存在的希望的東西,
開始在幸存者們之間悄然彌漫。權(quán)力的天平,在冰冷的數(shù)據(jù)光芒下,無可挽回地傾斜了。
冰冷的夜,像一塊巨大的濕透的黑布,沉沉地罩在孤島上。白日里灰白的沙灘,
此刻只剩下模糊的輪廓,被無邊的黑暗吞噬。唯有靠近樹林邊緣的一小片空地上,
跳躍著一簇微弱、掙扎的火光。那堆火,
是眾人費盡力氣、用陳浩之前收繳的濕柴好不容易點燃的。
潮濕的木頭在火中痛苦地噼啪作響,爆裂出零星的火星,散發(fā)出濃重嗆人的白煙。火光搖曳,
勉強照亮幾張圍坐在火堆邊的臉,在黑暗中投下巨大而扭曲、不停晃動的影子,
如同蟄伏的鬼魅。空氣沉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沒有人說話,
只有柴火燃燒的噼啪聲、老王壓抑痛苦的喘息聲,
以及…海浪永不停歇的、單調(diào)而冷漠的嗚咽。陸巖坐在火堆旁,背靠著他那個黑色的行李箱。
那臺決定性的儀器,此刻就放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幽藍的屏幕在火光映照下,
散發(fā)著一種冷靜而疏離的光芒。他目光低垂,仿佛在研究火堆里跳躍的焰心,
實則所有的感官都高度戒備,捕捉著黑暗中每一個細微的動靜。
陳浩獨自一人坐在火光照耀范圍的邊緣,離人群最遠。他龐大的身軀蜷縮著,
盡量將自己藏在濃重的陰影里。火光只能勉強勾勒出他模糊的輪廓。他低著頭,
雙臂緊緊環(huán)抱著膝蓋,身體以一種極小的幅度,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著。
白天那囂張跋扈、如同鐵塔般不可撼動的姿態(tài)徹底消失不見,
只剩下一個被巨大恐懼籠罩的、瑟縮的影子。他不敢看陸巖的方向,
更不敢看那臺散發(fā)著幽幽藍光的儀器,仿佛那東西是來自地獄的眼睛。
每一次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每一次心跳都讓他疑心是不是下一秒就會停止。
蘇瑾坐在陸巖斜對面。她默默地將那本被橙汁和海水徹底毀掉的《烏合之眾》一頁頁撕下,
小心地投入火堆。濕透、腫脹的書頁在火焰中卷曲、焦黑,最終化為灰燼。
火光映著她平靜的側(cè)臉,那雙清澈的眼睛里,卻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沉淀、在燃燒。
她偶爾會抬起頭,目光掠過蜷縮在陰影里的陳浩,最終落在陸巖身上,
帶著一種無聲的審視和思索。周少航和林曉薇緊挨在一起,坐在火堆的另一側(cè)。
周少航西裝外套皺巴巴地裹在身上,眼神躲閃,時不時偷偷瞄向陸巖手邊的儀器,
又飛快地掃一眼陰影里的陳浩,臉上交織著殘留的恐懼和一種新生的、躍躍欲試的貪婪。
林曉薇則把頭埋在膝蓋里,肩膀還在輕微地聳動,低聲啜泣著,偶爾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