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殿的紅線今天格外躁動,像被火燒了尾巴的蛇,纏得我手腕生疼。
我踮著腳去夠最高處那卷泛著金光的姻緣簿,指尖剛碰到書脊,
背后就傳來“咔嚓”一聲脆響——“嬰寧。”月老慢悠悠地踩斷了我掉在地上的稻草發簪,
白胡子翹得老高,“又偷看凡人命數?”我訕訕收回手,撇嘴道:“我就是好奇,
人間的情愛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他們日日求您牽紅線。”月老瞇起眼,
手指在簿子上輕輕一劃,某頁突然亮起紅光。他意味深長地笑了:“既然你這么好奇,
不如親自去瞧瞧?”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就一甩袖子,把我掀翻在地。我摔得頭暈眼花,
抬頭時,那老東西已經笑瞇瞇地湊近,往我手里塞了張替身符。“王子服今日該有一劫,
你去送個機緣。”他頓了頓,又補充,“順便……把那縷情絲收回來。
”我瞪大眼睛:“情絲?什么情絲?”月老捋著胡子,故作高深:“二十年前,
你偷偷用一縷情絲救了個落水孩童,記得嗎?”我心頭一跳。那是我剛化形時的事,
當時路過人間,見個三歲小兒在水里撲騰,一時心軟,
拔了根情絲化作金光托他上岸……“那情絲在他魂魄里生根了。”月老嘆氣,
“如今他陽壽將盡,情絲若不收回,恐成禍患。”我還想追問,
他卻突然一推我后背:“去吧,再晚就來不及了!”——我眼前一黑,再睜眼時,
人已落在王家后院。剛站穩腳跟,就聽見“咻”的一聲破空響。我猛地側身,
一支箭擦著我臉頰飛過,釘進身后的樹干。“誰在那兒?!”一聲清朗的呵斥傳來。
我轉頭,看見個錦衣公子手持彈弓,正瞇眼瞄準樹梢的麻雀。他生得俊俏,眉目如畫,
可眼神卻冷得像塊冰。“姑娘何人?為何擅闖我王家后院?”他語氣不善,指間彈弓繃緊,
隨時可能再射一箭。我還沒想好怎么編瞎話,就聽遠處傳來丫鬟的驚呼:“少爺!
夫人找您呢!”他皺了皺眉,終于放下彈弓,卻仍警惕地盯著我:“你最好解釋清楚,
否則……”話音未落,我袖中替身符突然無風自燃,一縷青煙飄向他腳邊。他腳下一滑,
整個人向后栽去——“噗通!” 水花四濺。我愣在原地,眼睜睜看著他撲騰兩下,
沉進了荷花池底。家丁們七手八腳把他撈上來時,他已經不省人事。王夫人哭喊著撲過去,
掐他人中,拍他臉頰,可他就是不醒。直到——他猛地睜眼,目光直勾勾落在我臉上。然后,
他咧嘴笑了。 “仙女……姐姐……”他濕漉漉的手從衣襟里掏出一塊泡發的桂花糕,
獻寶似的遞給我,“吃……甜……”王夫人倒吸一口冷氣:“我兒昨日還能背《論語》,
如今怎么……”她突然抓住我手腕,指甲幾乎掐進我肉里:“姑娘既是從天而降救了他,
定是仙姑轉世!”我低頭看著王子服傻笑的臉,
又瞥見他頭頂盤旋的黑氣——那是我仙力沖散他三魂的痕跡。完了。月老讓我來收情絲,
結果……我把他弄傻了?我低頭看向王子服——他正蹲在地上,用濕透的袖口擦泥巴,
嘴里還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兒。“仙女姐姐……”他突然抬頭,沖我咧嘴一笑,
從懷里掏出一把濕漉漉的草莖,笨拙地編著,“螞蚱……給你……”我心頭一顫。
王老爺陰沉著臉走過來,目光在我和王子服之間來回掃視。 “夫人,子服如今癡傻,
若傳出去,王家顏面何存?”他壓低聲音,“不如……”王夫人猛地打斷他:“不如沖喜!
”我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屋檐上傳來一聲輕不可聞的“嘖”——是月老的聲音。
果然,下一瞬,王老爺像是被什么蠱惑了一般,眼神恍惚了一瞬,隨即拍板:“好!
三日后成婚!”當晚,我被安置在廂房,丫鬟們送來大紅嫁衣,金線繡著并蒂蓮,
華貴得刺眼。“少奶奶真有福氣。”一個圓臉丫鬟笑嘻嘻地替我梳頭,“少爺雖一時糊涂,
可人俊著呢,待您也好。”我盯著銅鏡里的自己,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窗外,
夜風卷著落葉擦過窗欞,隱約夾雜著月老的嘀咕:“……情絲未收,
倒把自己搭進去了……”我猛地推開窗,卻只看見一片漆黑。紅燭高燒,
喜房里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味。 王子服坐在床邊,手里還攥著那根沒編完的草螞蚱,
眼神懵懂又期待。 “娘子……”他笨拙地伸手,想碰我的臉,卻在半途停住,
像是怕嚇到我。我嘆了口氣,握住他的手:“你知道成親是什么意思嗎?”他歪著頭想了想,
突然笑了:“就是……一直在一起!”那一瞬,他眼底閃過一絲清明,快得像是錯覺。
我心頭一跳,下意識捏訣探查他的魂魄—— 果然,三魂雖散,
但心口處那縷情絲卻比之前更亮了,甚至……在緩慢修復他的神魂。夜深人靜時,
我袖中的替身符突然無風自動,飄到半空燃燒起來。 煙霧中浮現月老那張老臉,他瞇著眼,
語氣罕見地嚴肅:“丫頭,情絲在反哺他的魂魄,若繼續下去……”“會怎樣?”我低聲問。
“你會變成真正的稻草人。”他嘆了口氣,“而他……會想起一切。”煙霧散去前,
他最后丟下一句:“趁還能抽身,早點回來。”我盯著熟睡的王子服,他嘴角還掛著笑,
手里緊緊攥著我的衣角。窗外,一輪血月悄然升起。沖喜第三個月,我開始在清晨干嘔。
"少奶奶這是有喜了!"老嬤嬤笑得滿臉褶子,轉頭就吩咐廚房燉補湯。
王子服蹲在門檻上編草蝴蝶,聽見動靜抬頭,眼神突然定在我腹部。
"稻...草..."他歪著頭,手指無意識搓著衣角。我后背一涼。深夜,
我并指按在王子服眉心探查。他睡得很沉,睫毛在月光下投出細碎陰影。
可當我仙力觸及他心脈時,那縷情絲突然如活物般纏上來——它比上月粗了一倍,
正瘋狂吞噬我的仙力。更可怕的是,他殘缺的魂魄正在被情絲填補,而填補的"材料",
分明是我腹中胎兒的靈光。窗外傳來"嗒"的一聲輕響。"老東西,出來!
"我壓著嗓子怒喝。月老的身影從樹梢飄下,胡子尖還沾著夜露:"情絲認主了。
"他透過窗欞望著王子服,"這孩子...在用自己的仙基養他爹呢。
"王子服恢復得越來越快。"少爺會背《楚辭》了!"小廝的歡呼驚醒整個院落。
我沖進書房時,他正執筆寫"沅有芷兮澧有蘭",墨跡淋漓的宣紙突然被揉成一團。
"你是誰?"他抬眼時眸光清冽如刀,哪有半分癡態,"每次靠近你,我就像在做夢。
"銅鏡照出我瞬間蒼白的臉——右耳垂已經變成稻草質地。雷雨夜,
他把我抵在雕花拔步床上。雨水順著他的下頜滴在我鎖骨,燙得驚人。"說!
"他掐著我下巴逼問,"為什么我夢里全是燃燒的稻草人?"我咬破指尖點在他眉心,
他晃了晃栽進錦被。撫過他恢復呆滯的睡顏時,我摸到滿手濕熱——他在昏迷中流淚了。
屋檐傳來月老的嘆息:"現在你知道,為何仙凡不能相戀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我對著銅鏡解開衣帶。胸腹間大片皮膚已經稻草化,輕輕一碰就簌簌掉渣。最可怕的是,
那些脫落的草莖落地即燃,
灰燼里浮出極細的紅線——全是王子服這些年給我編的小玩意兒化成的。"以情為籠,
以魂為飼。"月老的聲音從鏡中傳來,"等他完全恢復那日,就是你現原形之時。
"鏡面突然映出我未來的模樣:一個熊熊燃燒的稻草人,懷里抱著啼哭的嬰兒。
我開始往王子服的藥湯里滴血。"少奶奶,這..."廚娘盯著我割破的手指,欲言又止。
"老參太燥,加點血能中和藥性。"我面不改色地撒謊,看著殷紅的血珠墜入烏黑湯藥。
這是我從月老殿偷來的法子——仙婢的血,能暫緩情絲對他魂魄的侵蝕。
王子服乖乖喝下藥湯,唇邊沾著一點猩紅。他突然抬頭:"甜。"我心臟漏跳一拍。
"少爺會算賬了!"管家狂喜的聲音傳遍回廊。我提著裙擺奔向書房,
卻在門外僵住——王子服正執筆批閱田莊賬簿,眉目沉靜如深潭。聽到動靜他抬眼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