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既然有外人在這里,沈芷郁原本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見著兩人突的沉默,也沒在意,只托著腮,等著送上來的飯食。
蕭如胤支著頤,目光漂移,全然沒了方才那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安靜了好一會兒,倒是婢女先送上飯食。
“咳咳,那老夫就不打擾二位用食了,”柳成站起身,朝二人拱手,“公子放心,方才所說之事,老夫這就去辦。”
吃罷,沈芷郁方才了解到,在她昏睡的這段時間,蕭如胤和柳成達(dá)成了什么交易。
“柳家祖上曾是皇商,后受到同行打壓,被剝奪了皇商身份......”蕭如胤不緊不慢,難得氣定神閑地說道。
“柳成又是一個有野心的......”
“你就不怕他將你的身份說出去?”沈芷郁蹙著眉,左手下意識緩緩撫上右手腕的銀鈴。
將他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蕭如胤眸光回溫,在清甜的食物香氣中,聲音都帶上了幾分溫柔,“我并沒有告知他什么,一切都是他所猜想。”
空手套白狼用得爐火純青。
正想著,手上卻傳來溫?zé)嵊|感,掌心一翻,將她的手包裹于內(nèi)。
沈芷郁驀地抬頭,卻只見對面人神色如常,像是把玩上好的玉器般,指間一寸寸的挪,叫人心頭發(fā)癢。
“昨夜不是才使了,累得都昏了過去,現(xiàn)在還想來?”
“蕭如胤!”不會說話就別說,這話出來像昨夜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
沈芷郁猛地抽回手,大抵是動作大了,心跳都快上幾分。
“所以說,聰明人有時候就是想得多——”
“什么想得多啊,殷兄,沈姑娘?”
柳安大咧咧的聲音傳來,叫屋內(nèi)氣氛一滯。
沈芷郁面色如霜,將手收進袖中。
蕭如胤更是寒著臉,看著無知無覺的柳安,暗地咬牙。
“你過來干什么?”
“啊,我爹說,你們要上街轉(zhuǎn)一轉(zhuǎn),讓我?guī)銈內(nèi)ァ!?/p>
作為柳家的嫡子,倒也真沒脾氣,只嘿嘿笑了兩聲,神經(jīng)大條得讓沈芷郁都有些歉疚。
“那就勞煩柳公子了。”語氣放柔和了幾分,惹得兩人又有了不同反應(yīng)。
卞城面積不大,只因著交通要道而繁華起來,城內(nèi)布局十分凌亂,小巷逼仄。
街上一婦人抱著安靜的嬰兒在游蕩,面色麻木,嘴里不停念叨著些什么,卻在路過某個巷口時,再未出現(xiàn)。
已至秋時,仍赤熱似火,墻角陰影處,縮著一群一群人,像是暗地里泛著綠光的野獸。
一行人走在主城道,從城東到城西,竟然是半個鋪子未見開。
“前頭,前頭有些動靜,我們?nèi)タ纯矗俊绷裁嫔t,不知是被熱的還是愧的。
“也好。”
一行人繼續(xù)往前。
柳安說聽到動靜倒也不是胡說,只見前方出現(xiàn)一群人,沈芷郁甚至遲疑了一會兒,這真的是人嗎?
那群骨瘦如柴,佝僂著腰,像是一群行尸,一層又一層,圍在一處,詭異的咀嚼聲同蔓延開的血腥味,青天白日,竟叫人冒出了冷汗。
“走近點看看,”蕭如胤陰沉著臉,手掌緊緊握著輪椅扶手。
沈芷郁心下也有了點不好預(yù)感,緊了緊手指,推著輪椅往前。
柳安有點猶豫,但轉(zhuǎn)頭看見身邊一群侍從,又膽子大了幾分。
三位主子都說往前,侍從們即使不想,也只得硬著頭皮跟著。
只見那人群中央,是一匹死去的“瘦馬”,肚子處破開個大窟窿,鮮血潺潺流淌,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湊近,張開大嘴。有人等不及,皸裂的手直接扯起“瘦馬”的四肢,啃出一個又一個齒痕,撕扯下一道又一道皮肉。
高空,烏鴉盤旋,像是也想加入這場盛宴。
是歲卞城大旱,餓殍遍野,又生蝗災(zāi),人皆相食,人肉之價,與犬豕無異。幸遇神女,祈白鳥吞蝗,救民于水火,萬民仰之。
卞城知府滿臉愁容地走在田間。
一片荒蕪的場景叫人看了觸目驚心,半點也沒有他上任時的繁華。
最開始鬧旱災(zāi)的時候,他并沒放在心上,這歷朝歷代以來,大旱的次數(shù)不多,也絕不少,朝廷早已有一整套的賑災(zāi)手段。
當(dāng)然,向朝廷求援自然是往嚴(yán)重里說,這賑災(zāi)銀還能貪墨點。
然而,卻沒想到這卞城簡直像是遭了詛咒般,連年大旱,顆粒無收,現(xiàn)在還鬧起了蝗災(zāi),好好的熱鬧地方漸漸衰敗。
京中傳來消息,說是派了太子殿下前來賑災(zāi),實則查察賑災(zāi)銀,眼下這情況,怕是烏紗帽都保不住了。
知府急得像熱鍋上螞蟻,卻不料遠(yuǎn)處傳來一陣又一陣呼喊。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不好你個奶奶!
知府差點扯斷胡子,面色難看,“又什么不好了!”
陰森森的語氣叫前來報信的衙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但還是穩(wěn)住身子連忙道:“衙門那邊柳家少爺帶著兩個外地人來拜見大人,說是......”
“柳家那個讀書讀傻了的少爺?”知府松了口氣,抬腳把矮著身稟報的衙役踹翻到硬邦邦的土里,“那小子能有什么不好的事,一天天的凈給本官添堵!”
衙役在田里翻了個跟頭,面上不敢有絲毫怨言,只得小心翼翼地說到,“那兩個外地人身上帶著太子印信,師爺讓小人趕緊來找您......哎喲!”
又是一腳,將衙役踹回田里,激起一陣塵土。
“你不早說!”
我說了啊,不好了......小人委屈,小人不敢說。
知府衙門。
看到方才那一幕的幾人都是面色青白,連吐了好一會兒,連膽汁都吐得干干凈凈。
柳安顧不得臉面,直接癱坐在地。他被盜匪綁了也就不到十天,怎的卞城變得如此模樣,昨個兒回來,也只是見城門處荒涼一點罷了。
一旁的沈芷郁面色也不好看,她前世今生也未見過此等景象,鼻尖似海縈繞著那股腐臭氣息,她握著輪椅推手的指頭泛白,唇線緊抿,強忍下嘔意。
前世于深閨處的她,也偶聽人說過幾句,卞城蝗災(zāi),十室九空,卻遠(yuǎn)遠(yuǎn)沒有親眼所見來得驚心動魄。
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方才的場景,再也忍不住退到外邊干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