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晨曦中的邂逅**灰燼的氣味,是艾莉對這個被戰爭犁過的小鎮最深刻的記憶。
它滲入每一寸倒塌的磚墻,每一根扭曲的鋼筋,甚至鉆進她單薄衣服的纖維里,揮之不去。
又一個無眠的夜晚過去,黎明吝嗇地擠出幾縷光線,穿過斷壁殘垣的縫隙,落在她臉上。
饑餓,像一只冰冷的老鼠,在她空癟的胃里啃噬。她必須出去,
在廢墟中尋找任何能延續生命的東西——半袋發霉的面粉,一個漏氣的罐頭,
或者幾顆僥幸未被炮火烤焦的野果。她像幽靈一樣在死寂的街道上游蕩。
腳下是破碎的玻璃、瓦礫和辨認不出原貌的物件殘骸。
一棟曾經可能是商店的建筑只剩下半堵墻,墻上模糊的彩色廣告畫上,
一個笑容燦爛的女人舉著某種飲料,那笑容在廢墟的背景下顯得詭異而諷刺。
艾莉熟練地翻找著,動作機械而麻木。她的家人,她的笑聲,她熟悉的一切,
都隨著數月前那場猛烈的轟炸化為了這片灰燼的一部分。只剩下她,一個二十歲出頭的軀殼,
被遺棄在這巨大的墳場里。在一處相對完整的房屋地基角落,
一堆被雨水浸透的破布和木板引起了她的注意。也許是藏匿點?她小心翼翼地靠近,
用一根撿來的鐵棍撥弄著。一聲微弱的呻吟,幾乎被風吹散。艾莉瞬間僵住,
心臟猛地撞擊著胸腔。不是老鼠。她屏住呼吸,側耳傾聽。又是一聲,壓抑著痛苦,
從破布堆深處傳來。恐懼讓她想立刻逃走,
但一種更深沉、更原始的東西釘住了她的雙腳——是同類的氣息。在這片死亡之地,
任何活物的跡象都帶著致命的吸引力和巨大的風險。她猶豫了幾秒,最終戰勝了恐懼,
慢慢地、極其小心地掀開最上面幾塊腐朽的木板。下面蜷縮著一個男人。他穿著破爛的軍裝,
顏色早已被泥土和血污覆蓋得難以辨認。臉上布滿污垢和干涸的血跡,嘴唇干裂蒼白。
最觸目驚心的是他左腿上的一道傷口,雖然用撕下的布條草草包扎過,
但暗紅色的血痂和滲出的膿水昭示著感染的嚴重。他緊閉著眼,眉頭因痛苦而緊鎖,
呼吸微弱而急促。艾莉的心沉了下去。一個士兵。敵方的?己方的?
在這個只剩下毀滅的小鎮,陣營的界限早已模糊。他看起來隨時會死去。她可以轉身離開,
像對待一具即將到來的尸體那樣漠然。這是最安全、最符合生存邏輯的選擇。然而,
當她看到他即使在昏迷中,手指依然無意識地緊緊攥著一小塊褪色的、似乎是照片的碎片時,
某種東西在她冰冷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顆石子。那是她失去的,也是他可能正在失去的。
一種巨大的、無邊的孤獨感淹沒了她。她蹲下身,伸出手,輕輕拂去他額頭上沾著的灰土。
指尖傳來的微弱溫度,是這片廢墟中唯一的暖意。她做出了決定。
**第二章:廢墟中的溫暖**艾莉的“家”是一個半地下室,曾是某棟建筑的儲藏間。
厚重的混凝土頂蓋讓它奇跡般地躲過了最猛烈的轟炸,成了這片廢墟中相對安全的棲身之所。
空間狹小,潮濕陰冷,但至少能遮風避雨。她用盡力氣,連拖帶拽,
才將那個沉重的、失去意識的士兵弄了進來。
她所有的“財產”都攤在地上:一個豁了口的鐵皮罐,
幾塊還算干凈的破布;一小包珍貴的鹽;幾塊硬得像石頭的餅干;還有一把銹跡斑斑的小刀。
現在,這些微薄的資源要分給兩個人了。
艾莉跪在卡爾(她從他的身份牌上知道了他的名字)身邊,小心翼翼地解開他腿上的布條。
傷口比她想象的更糟。皮肉翻卷,邊緣發黑,散發著令人作嘔的甜腥味。她強忍著反胃,
用寶貴的清水仔細沖洗傷口,然后嚼碎一些能找到的、據說有消炎作用的苦草葉子敷上去,
再用最干凈的一塊布重新包扎好。整個過程,卡爾在昏迷中發出痛苦的囈語,身體不時抽搐。
接下來的日子,艾莉的生活重心完全圍繞著卡爾。她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蟻,
在廢墟中搜尋著任何可能有用的東西:更多的水、能吃的植物根莖、能引火的碎木。
她把硬餅干泡軟,一點點喂進卡爾干裂的嘴里。夜晚,她蜷縮在他旁邊,
警惕地聽著外面任何可疑的聲響,同時留意著他滾燙的體溫。高燒像一場拉鋸戰,
持續了三天三夜。艾莉幾乎不敢合眼,用濕布不斷擦拭他的額頭和脖頸,
試圖帶走那灼人的熱度。她對著昏迷的他說話,聲音低啞,內容雜亂無章,
有時是廢墟里發現的趣事,有時是回憶戰前陽光下的某個下午,
更多時候只是毫無意義的呢喃。她不知道他是否能聽見,只是覺得,在這死寂的黑暗中,
聲音本身似乎就能驅散一點恐懼。第四天清晨,當第一縷微光從通風口透進來時,
卡爾睜開了眼睛。那是一雙深陷在眼窩里的藍色眼睛,起初是空洞和迷茫的,
像蒙著濃霧的冰湖。當他的目光慢慢聚焦,落在守在他身邊、面容憔悴的艾莉臉上時,
一絲微弱的、困惑的光亮閃過。“水……”他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艾莉立刻將鐵罐湊到他唇邊,小心地喂他喝下幾口。清涼的液體滑過喉嚨,
卡爾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他看著艾莉,眼神復雜,有感激,有警惕,還有深不見底的疲憊。
“卡爾,”艾莉輕聲說,“你叫卡爾,對嗎?”他微微點了點頭,閉上眼睛,
似乎在積蓄力量。再次睜開時,他問:“這是哪?你……是誰?”“艾莉。”她說,
“我們在……一個廢墟下面。你受傷了,很嚴重。”卡爾嘗試動了一下受傷的腿,
劇痛讓他瞬間倒吸一口冷氣,額頭滲出冷汗。他環顧四周,陰暗潮濕的環境,
空氣中彌漫著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氣。他沉默了很久,眼神再次變得空茫,
仿佛靈魂飄到了很遠的地方。“戰爭……”他喃喃道,聲音里充滿了絕望的沙礫感,
“還沒結束嗎?”艾莉搖搖頭,又點點頭,自己也說不清楚。信息早已斷絕,
外面是更廣闊的廢墟,還是新的戰場?無人知曉。她只知道,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
他們暫時是安全的,并且,他們只有彼此。卡爾的體力在緩慢恢復。
艾莉分享著本就不多的食物,把稍微軟一點的餅子給他。她發現卡爾很沉默,
常常長時間地盯著通風口那一小塊灰蒙蒙的天空發呆,
眼神里是艾莉熟悉的、經歷過巨大失去后的麻木和空洞。有時,
他會無意識地撫摸胸前口袋的位置,那里似乎藏著什么。一天傍晚,
艾莉找到一小把野生的、酸澀的漿果。她興沖沖地跑回來,遞給卡爾一半。
卡爾看著掌心那幾顆小小的、深紫色的果實,
又抬頭看看艾莉因奔跑和微薄收獲而泛紅的臉頰。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笑意,
艱難地爬上了他干裂的嘴角。“謝謝。”他說。聲音很輕,
卻像一顆小石子投入了艾莉沉寂的心湖,漾開一圈微小的漣漪。那一刻,狹小陰冷的地下室,
似乎有了一絲微弱的光。不是來自通風口,
而是來自兩顆在絕境中偶然相遇、開始相互依偎取暖的靈魂。
**第三章:回憶的枷鎖**卡爾的身體在艾莉的悉心照料下緩慢好轉,傷口開始收斂,
高燒也徹底退了。但他的精神卻像一根繃緊到極限的弦,在寂靜的夜里尤其脆弱。
失眠成了常態。艾莉常常在深夜被身邊壓抑的喘息和身體不自覺的顫抖驚醒。卡爾睜著眼睛,
瞳孔在黑暗中放大,死死地盯著頭頂斑駁的混凝土天花板,
仿佛那里正上演著無聲的恐怖電影。汗水浸透了他單薄的衣衫。“卡爾?”艾莉輕聲呼喚,
試探著伸出手,想觸碰他的手臂給予安慰。“別碰我!”卡爾猛地一縮,聲音嘶啞而尖銳,
帶著一種非人的驚恐。他像受驚的野獸般蜷縮起來,大口喘著粗氣,眼神渙散,
完全認不出艾莉。過了好一會兒,那劇烈的顫抖才慢慢平息,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又看看自己緊握的、指節發白的拳頭,臉上露出混雜著痛苦和羞愧的神情。
“對不起……”他聲音低啞,充滿了疲憊和無力感,
“我……又看見了……”艾莉沒有追問“看見”了什么。那些炮火連天、血肉橫飛的畫面,
那些絕望的哭喊和瀕死的眼神,她也曾在噩夢中重溫。她只是默默地遞過去一小塊濕布,
讓他擦去額頭的冷汗。卡爾接過布,指尖冰涼。白天,卡爾會變得異常沉默和警覺。
處殘墻倒塌的悶響、風吹過破洞的呼嘯、甚至老鼠竄過的悉索聲——都會讓他瞬間肌肉緊繃,
眼神銳利如鷹隼,手不自覺地摸向腰間(盡管那里早已沒有武器),
仿佛下一秒就要投入戰斗。這種高度戒備的狀態耗盡了他本就有限的精力,
讓他顯得更加憔悴。艾莉試圖打破這沉重的沉默,
分享自己找到的微不足道的“珍寶”:一片形狀奇特的彩色玻璃碎片,
一朵在瓦礫縫隙里頑強盛開的黃色小花。卡爾會默默聽著,偶爾點點頭,
但眼神里的陰霾并未散去。一個相對平靜的下午,艾莉在清洗卡爾的繃帶。卡爾靠墻坐著,
目光落在她沾滿水漬和灰土的手上,忽然開口,
聲音飄忽得像來自遠方:“我有個女兒……叫莉娜。”他頓了頓,
仿佛說出這個名字需要巨大的力氣,“戰前……剛過完三歲生日。
她最喜歡……坐在我肩膀上,去鎮上的面包店。
老板總會給她一塊剛出爐的、撒著糖霜的小餅干……”艾莉的動作停了下來,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她抬起頭,看到卡爾的目光穿透了地下室的墻壁,
落在某個遙遠而溫暖的過去。他的嘴角甚至微微向上牽動了一下,但那笑意轉瞬即逝,
被更深的痛苦淹沒。“還有瑪莎……我的妻子。”他的聲音哽住了,“她……彈一手好鋼琴。
晚上,莉娜睡著后,她會彈琴……我在旁邊看書……”他閉上眼睛,喉結劇烈地滾動著,
仿佛要將翻涌上來的悲慟硬生生咽回去。再睜開時,眼中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絕望和一片荒蕪。
“沒了……都沒了……我們的房子……就在第一輪轟炸……”他沒有再說下去。
巨大的悲傷像實質的黑暗,瞬間吞噬了狹小的空間。艾莉感到窒息。她放下繃帶,
挪到他身邊,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將自己的手覆蓋在他冰冷、微微顫抖的手背上。這一次,
卡爾沒有躲開。他低下頭,肩膀無聲地聳動起來。沒有嚎啕大哭,
只有壓抑到極致的、斷斷續續的抽泣,如同瀕死動物的哀鳴。
眼淚大顆大顆地砸落在他們交疊的手上,滾燙而沉重。艾莉的眼淚也無聲地滑落。
她明白了卡爾夜夜驚魂的根源。那不僅僅是戰場上的恐怖,
更是失去至親、家園被毀的徹骨之痛和無法逃脫的負罪感。他背負的枷鎖,
比她想象的更沉重。她所能做的,只是握緊他的手,傳遞一絲微不足道卻真實存在的溫度,
在這片絕望的廢墟中,證明他們彼此還活著。然而,回憶的幽靈遠比現實的廢墟更難以擺脫。
幾天后的一個深夜,艾莉被一聲凄厲的慘叫驚醒。她猛地坐起,
只見卡爾像一頭失控的野獸般從地鋪上彈起來,雙目赤紅,口中發出意義不明的嘶吼。
他似乎陷入了深度的閃回,眼前看到的不是艾莉,而是戰場上的敵人或者更恐怖的景象。
“不!別過來!離她遠點!”他狂亂地揮舞著手臂,身體因為激動和恐懼而劇烈搖晃。
“卡爾!是我!艾莉!你看清楚!”艾莉試圖靠近,聲音因恐懼而發顫。
但卡爾已經完全被幻象控制。在艾莉試圖抓住他胳膊讓他冷靜下來的瞬間,他猛地一揮臂,
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艾莉的肩膀上。艾莉猝不及防,整個人向后摔去,
后腦重重磕在冰冷堅硬的混凝土墻壁上。“呃!”劇痛伴隨著眼前一黑,艾莉悶哼一聲,
瞬間失去了意識。**第四章:逃離與重逢**尖銳的疼痛將艾莉從黑暗中刺醒。
她呻吟著睜開眼,后腦勺傳來一陣陣鈍痛和眩暈。地下室里一片昏暗,
只有通風口透進一點微弱的晨光。卡爾蜷縮在離她最遠的角落,身體縮成一團,
臉埋在膝蓋里,肩膀劇烈地抖動著。空氣中彌漫著死寂和濃重的絕望。艾莉掙扎著坐起來,
摸了摸后腦,指尖觸到一個腫起的大包,黏糊糊的,似乎有血。
她看著角落里那個顫抖的身影,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心底蔓延開來。不是憤怒,
而是深切的恐懼和無助。她救了他,照顧他,分享自己僅存的一切,
而他卻差點……殺死了她。那個在閃回中失控的卡爾,
像一個完全陌生的、充滿毀滅性的怪物。他體內盤踞的戰爭陰影,
比她想象的更龐大、更可怕。它隨時可能掙脫束縛,吞噬掉他,也吞噬掉靠近他的任何人。
她以為自己可以成為他的光,結果卻發現,自己不過是在深淵邊緣行走,隨時可能被拖下去。
她不能再待在這里了。恐懼像藤蔓一樣纏繞住她的心臟,勒得她喘不過氣。她必須離開,
立刻,馬上。艾莉忍著眩暈和疼痛,
速而無聲地收拾起自己那點可憐的東西:小刀、剩下的幾塊餅干、一小包鹽、一塊干凈的布。
她沒有看卡爾一眼,仿佛他是這地下室的一部分,一塊冰冷的石頭。收拾妥當,她扶著墻壁,
踉踉蹌蹌地走向出口。就在她即將爬上梯子時,角落里傳來卡爾嘶啞、破碎的聲音,
我厭惡:“走……快走……艾莉……對不起……我是個……怪物……”艾莉的動作頓了一下,
心臟像被針狠狠扎了一下。但她沒有回頭,咬緊牙關,用力推開頭頂的木板,鉆了出去。
冰冷的晨風瞬間包裹了她,吹散了地下室的霉味,也吹干了她臉上不知何時流下的淚水。
她深吸一口氣,帶著滿身的疲憊、傷痛和心碎,頭也不回地融入了灰蒙蒙的廢墟之中。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只想離那個地下室、離卡爾越遠越好。
肩膀的疼痛和后腦的眩暈讓她步履蹣跚。她找到一處半塌的教堂殘骸,
躲在一尊倒塌的圣母像后面。這里視野開闊,相對安全。她蜷縮起來,抱著膝蓋,
試圖理清混亂的思緒。憤怒和恐懼漸漸退潮,
留下的卻是更深的空虛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失落。沒有卡爾沉重的呼吸聲,
沒有他夜半驚醒的顫抖,
沒有他偶爾看向她的、帶著復雜情緒的眼神……這寂靜顯得如此巨大而空洞。她才發現,
在那些相互依偎取暖、分享微薄食物、對抗寒冷長夜的日子里,卡爾的存在本身,
已經成為她在這片廢墟中活下去的某種……支撐。即使伴隨著恐懼和傷痛,
那也是活著的證明。時間在死寂中流逝。太陽升到中天,又緩緩西斜。
艾莉看著陽光在斷壁殘垣上移動的光影,
心中的恐慌和逃離的沖動逐漸被一種更清晰的認知取代:她無處可去。
這片廢墟就是她的世界。而卡爾,那個背負著沉重枷鎖、在痛苦中掙扎的男人,
是她在這個世界里唯一的同類。離開他,她只是換了一個地方等待死亡,
一個更孤獨、更冰冷的地方。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踉蹌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伴隨著粗重而焦慮的喘息。艾莉的心猛地提了起來,她屏住呼吸,
從圣母像的縫隙中向外望去。是卡爾!他拄著一根臨時找來的粗樹枝當拐杖,
左腿的傷口顯然因為劇烈的運動而再次撕裂,鮮血已經洇濕了繃帶,
在破爛的褲腿上染開一片刺目的暗紅。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干裂出血,
汗水混合著塵土在他臉上沖出幾道溝壑。他看起來搖搖欲墜,仿佛隨時會倒下,
但那雙深陷的藍眼睛卻像燃燒的火焰,焦急地在廢墟中搜尋著。“艾莉——!
”他用盡力氣呼喊,聲音嘶啞破裂,在空曠的廢墟中回蕩,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哀求,
“艾莉——你在哪?!回答我!”他像個迷路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在瓦礫堆中穿行,
被絆倒又掙扎著爬起,樹枝做的拐杖在碎石上敲打出慌亂而沉重的節奏。
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個可能藏身的角落,充滿了恐懼——不是對敵人的恐懼,
而是對失去的恐懼。“對不起……艾莉……對不起……”他一遍遍地喃喃自語,
聲音破碎不堪,“別丟下我……求你……”艾莉看著他那不顧一切、近乎自毀般的尋找,
看著他眼中那幾乎要將自己焚毀的悔恨和恐懼,心中那道冰冷的壁壘瞬間崩塌。
所有的委屈、恐懼、后怕,都被一種更洶涌的、酸楚的暖流沖垮了。他不是怪物,
他只是一個被戰爭撕碎了靈魂、在痛苦深淵里掙扎的可憐人。而她,
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她從圣母像后走了出來。卡爾猛地停住腳步,像被施了定身咒。
他看到了她,看到了她凌亂的頭發、蒼白的臉色和額角干涸的血跡。
巨大的痛苦和如釋重負同時在他臉上炸開。他拄著拐杖,拖著那條傷腿,
用盡全身力氣向她挪動,每一步都異常艱難。終于,他走到了她面前,
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手中的拐杖“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伸出顫抖的手,
想要觸碰她額角的傷,卻又不敢,停在半空。“艾莉……”他的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
藍色的眼睛里涌動著水光,那層冰封的盔甲徹底碎裂,露出底下脆弱而真實的恐懼和祈求,
“我……我以為你……我以為我……”艾莉沒有讓他說完。她向前一步,伸出手,
不是去觸碰傷口,而是輕輕握住了他懸在半空、冰冷而顫抖的手。這個簡單的動作,
勝過千言萬語。卡爾的身體猛地一震,隨即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高大的身軀晃了晃,
向前傾倒。艾莉用盡力氣撐住他,兩人一起跌坐在冰冷的瓦礫地上。
卡爾將臉深深埋在她的頸窩里,滾燙的淚水洶涌而出,瞬間濡濕了她單薄的衣衫。
他緊緊抱住她,手臂勒得她生疼,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
那是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的本能,是失而復得的巨大震顫。
“別走……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他泣不成聲,滾燙的淚水灼燒著艾莉的皮膚。
艾莉環抱住他顫抖的身體,感受著他瘦骨嶙峋的背脊和劇烈的心跳。
她抬頭望著教堂殘破穹頂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輕輕拍著他的背,
像安撫一個受盡驚嚇的孩子。“嗯,”她輕聲應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我不走。”廢墟的風穿過斷壁殘垣,發出嗚咽般的低鳴。在這片巨大的死亡背景上,
兩個傷痕累累的靈魂緊緊相擁,用彼此的體溫和淚水,暫時縫合著破碎的心。逃離的終點,
是更深切的相互依存。他們注定要在這片廢墟中,一起沉浮。
**第五章:希望的微光**重逢之后,卡爾腿上的傷口惡化了。
強行尋找艾莉的劇烈運動撕裂了本已開始愈合的創口,加上在廢墟中沾染的污穢,
引發了更嚴重的感染。他重新發起高燒,大部分時間陷入昏沉,身體滾燙,左腿腫脹得嚇人,
膿血不斷滲出繃帶。艾莉心急如焚,她有限的草藥知識已經束手無策。死亡的陰影,
從未如此清晰地籠罩在這個狹小的地下空間。就在艾莉幾乎絕望的時候,
命運似乎終于吝嗇地投下了一絲微光。那天,艾莉冒險去更遠一些的區域尋找水源。
在一個被炸塌了半邊的診所廢墟里,
她意外地發現了一個被壓在柜子下的、布滿灰塵但基本完好的醫藥箱。她如獲至寶,
正奮力拖拽箱子時,一個蒼老而疲憊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小姑娘,那里面除了灰,
大概沒剩什么有用的了。”艾莉驚得跳起來,迅速轉身,握緊了藏在袖子里的小刀。
只見一個極其瘦小的老人,佝僂著背,穿著同樣破舊但還算干凈的長外套,
臉上布滿深刻的皺紋,像干涸的河床。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著一個磨得發白的皮質藥箱,
藥箱的搭扣上系著一小截褪色的紅布條。老人沒有敵意,
渾濁的眼睛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疲憊和悲憫,打量著艾莉和她手中的醫藥箱。“別緊張,
孩子。我只是個……路過的醫生。或者說,曾經是。”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醫生!
艾莉的心臟狂跳起來,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線生機。“醫生?求求你!救救他!
”她顧不上許多,語無倫次地指向地下室的方向,“他……腿傷得很重,在發燒!快不行了!
”老醫生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看,又仔細打量了艾莉焦急而憔悴的臉,沉默了幾秒鐘,
最終嘆了口氣,點了點頭。“帶路吧,孩子。但我不能保證什么。
這該死的戰爭……能救的命,越來越少了。”當老醫生跟著艾莉鉆進那個陰暗潮濕的地下室,
看到躺在破布堆里、氣息奄奄的卡爾時,他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了深深的凝重。他沒有多問,
立刻放下自己的藥箱,動作麻利地打開,
里面整齊地擺放著一些簡單的器械、繃帶和幾個貼著標簽的小瓶子。“感染很嚴重,
壞疽前期了。”老醫生檢查完卡爾的傷口,聲音低沉,“再晚一兩天,這條腿就保不住了,
命也懸。”他戴上雖然舊但洗得發白的手套,開始清理傷口。動作嫻熟而精準,刮去腐肉,
擠出膿血,用自帶的消毒藥水仔細沖洗。那藥水刺鼻的氣味在地下室彌漫開來。
卡爾在劇痛中驚醒,發出壓抑的嘶吼,艾莉緊緊握住他的手,不斷安撫著。處理完傷口,
老醫生從一個棕色小瓶里倒出幾顆白色的藥片。“磺胺,消炎的。給他吃下去,一天兩次。
”他又拿出一個更小的瓶子,“嗎啡,止痛的。實在疼得受不了,給他一點,但別多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