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風，裹挾著賀蘭山麓日益凜冽的寒意，卷起家屬院地上的落葉和沙塵，打著旋兒。高考的倒計時牌無情地翻動著，鮮紅的數字像懸在頭頂的利劍。廠區門口新貼出的“嚴厲打擊投機倒把、整頓市場秩序”的通告，在寒風中獵獵作響，每一個字都透著不容置疑的肅殺之氣。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無形的緊張，比秋寒更刺骨。
李小滿的心思卻暫時被另一件事占據——她發現家屬院后門那條偏僻的小巷里，不知何時悄悄支起了一個小小的羊雜碎攤子。攤主是個頭發花白、佝僂著背的老漢，守著一個小煤爐，爐子上煨著一口咕嘟冒泡的砂鍋，濃郁的羊雜香氣在冷風中頑強地飄散。生意很清淡，偶爾有下夜班或趕早的工人，會偷偷摸摸地買上一碗，蹲在墻角飛快地吃完，抹抹嘴就走。
這天下午放學，李小滿肚子餓得咕咕叫，想起那碗濃香滾燙的羊雜碎，鬼使神差地繞到了后巷。攤子還在，熱氣騰騰的香氣誘惑著她。
“大爺，一碗羊雜碎，多放點辣子。” 李小滿掏出幾張皺巴巴的毛票，小聲說。
“好嘞，丫頭，稍等。” 老漢渾濁的眼睛里帶著點笑意，麻利地掀開砂鍋蓋，濃郁的香氣撲面而來。
李小滿正搓著手取暖，一個熟悉的身影也拐進了巷子。是趙南星。他推著那輛破車，帆布工具包鼓鼓囊囊的，顯然剛從“廢料堆”那邊回來。
“喲，大學生也饞這口？” 趙南星看到李小滿，嘴角揚起一絲調侃的笑意，把車靠在墻邊，很自然地站到她旁邊，“大爺，也給我來一碗，湯多點。” 他熟稔地掏出錢。
“誰……誰饞了！就是餓了！” 李小滿臉一熱，瞪了他一眼。
“餓了就餓了唄，又不丟人。” 趙南星聳聳肩，從工具包里摸索著，變戲法似的掏出兩個烤得金黃、微微焦糊的干糧饃，“給，剛在鍋爐房暖氣片上烤的，還熱乎著，泡湯里吃，香得很。”
李小滿接過那溫熱的饃，心里也跟著一暖。兩人并排站在寒風里，等著那兩碗滾燙的慰藉。
就在這時，巷口傳來一聲刺耳的哨響和嚴厲的呵斥：“干什么的？！誰讓你們在這兒擺攤的？！”
李小滿和趙南星心里同時咯噔一下！只見兩個戴著紅袖章、穿著嶄新藍制服的街道糾察隊員，氣勢洶洶地沖了進來！
“收起來！馬上收起來！聽見沒有？！” 其中一個高個子隊員指著羊雜碎攤，厲聲喝道，“嚴打期間，還敢頂風作案搞投機倒把？！”
賣羊雜碎的老漢嚇得臉色慘白，手忙腳亂地去收拾爐子，聲音都哆嗦了：“同……同志，我就……就混口飯吃……”
“誰跟你同志！少套近乎！” 另一個矮胖隊員一腳踢翻了旁邊裝水的鐵桶，哐當一聲巨響，“趕緊收拾！東西沒收！罰款五塊！”
“五塊？！” 老漢驚得差點坐在地上，“我……我一天也掙不了五毛啊……”
“少廢話！不交罰款就跟我們走一趟！” 高個子隊員不耐煩地伸手就去拽老漢的胳膊！
“你們干什么？！” 一個清脆帶著憤怒的聲音響起！李小滿不知哪來的勇氣，一步上前擋在了老漢身前，怒視著那兩個糾察隊員，“大爺就賣碗羊雜碎，掙點辛苦錢，礙著你們什么了？你們憑什么打人？！” 她氣得胸口起伏，聲音在冷風中微微發顫，卻異常清晰。
趙南星幾乎在李小滿出聲的同時，也猛地跨前一步，和她并肩站在一起。他沒有說話，但那雙深潭般的眼睛冷冷地盯著那兩個糾察隊員，身體繃緊，像一頭蓄勢待發的豹子，周身散發出一種無聲卻極具壓迫感的寒意。
“嘿！哪來的小兔崽子？！敢妨礙我們執行公務？！” 矮胖隊員被李小滿的頂撞激怒了，伸手就要去推她！
就在他的手即將碰到李小滿肩膀的瞬間，趙南星眼中寒光爆射！他閃電般出手，一把握住了矮胖隊員的手腕！動作快、準、狠！
“你敢動她一下試試！” 趙南星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一樣刺骨，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毫不掩飾的兇狠和威脅。他五指如同鐵鉗，捏得那矮胖隊員臉色一變，痛呼出聲！
“哎喲！反了你了！放手！” 矮胖隊員又驚又怒，試圖掙脫。
高個子隊員見狀，也厲聲呵斥：“放手！你想干什么？！想造反嗎？！”
趙南星非但沒放手，反而捏得更緊，矮胖隊員疼得齜牙咧嘴。趙南星的目光掃過兩個糾察隊員，聲音冰冷徹骨：“執行公務？欺負一個連飯都吃不上的老人，就是你們的公務？他擺攤不對，你們按規矩罰，我們沒話說。但動手打人，不行！” 他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她，” 他用下巴點了點身旁的李小滿，眼神無比堅定，“更不行碰！”
李小滿站在他身邊，看著他為了維護自己和一個陌生的老人，第一次如此強硬地對抗強權，看著他眼中那不顧一切的兇狠和保護欲，一股巨大的暖流夾雜著難以言喻的悸動，瞬間沖垮了她所有的恐懼。她挺直了脊梁，毫不畏懼地迎著那兩個糾察隊員驚怒的目光。
“對！你們憑什么打人？！” 李小滿的聲音更加響亮，帶著少女特有的清越和憤怒，“有本事去抓那些真正擾亂市場的！欺負一個老人家算什么本事？！”
這邊的動靜早已驚動了巷子兩邊的住戶。有人探頭探腦，有人竊竊私語。兩個糾察隊員被趙南星死死鉗制住一個，又被李小滿當眾質問，臉上有些掛不住。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一個洪亮的聲音及時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是王大力！他剛下班，聽到動靜趕了過來。他穿著沾滿油污的工裝，身材魁梧，像座鐵塔般往那一站，氣勢瞬間壓倒了那兩個糾察隊員。
“王師傅……” 高個子隊員顯然認識王大力，語氣緩和了一些，“這老頭無證經營……”
“無證經營你們按章辦事，該罰罰，該收收。” 王大力打斷他，聲音洪亮，目光掃過被趙南星捏著手腕、疼得臉變形的矮胖子，又看了看擋在老漢身前、一臉倔強的李小滿和趙南星，心里跟明鏡似的，“但動手拉扯，欺負老人孩子，這算哪門子章程？傳到廠里，讓保衛科劉干事知道了，你們臉上好看？”
他這話軟中帶硬，既給了臺階，又暗含警告。兩個糾察隊員交換了一個眼神，高個子咳了一聲：“王師傅說得對，我們也是按規矩辦事。老頭，東西沒收，罰款……看在你年紀大，就罰兩塊！趕緊交錢走人！”
老漢如蒙大赦，哆嗦著摸出幾張毛票湊夠兩塊遞過去。矮胖隊員也終于被趙南星松開，揉著發紅的手腕，又驚又怒又懼地瞪了趙南星一眼，卻不敢再造次。兩人收了錢，罵罵咧咧地推著沒收的小爐子和砂鍋走了。
一場風波，在王大力和兩個少年強硬的態度下，勉強平息。老漢對著李小滿和趙南星千恩萬謝，佝僂著背，蹣跚著消失在巷子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