殯儀館的空氣凝滯如鉛,沉重地壓在每個人的肩頭。檀香、百合花混合著消毒水的復雜氣息,
濃得幾乎讓人窒息。黑壓壓的人群沉默地站著,像一片肅穆的墓碑林。靈堂中央,
巨大的“奠”字下方,鄭家老爺子那張慣常威嚴的面孔,此刻在黑白遺照里,
竟顯出幾分罕見的平靜。哭聲,就是在這片死寂里突兀地炸開的。“爺爺——!
您怎么舍得丟下我啊——!”鄭天驕,鄭家唯一的繼承人,撲在冰冷的楠木棺材旁,
哭得撕心裂肺,身體劇烈地顫抖著。他身上那套價值不菲的意大利定制西服,
此刻皺巴巴地蹭在棺木邊緣昂貴的金線上。精心打理的發型散了,
幾縷染成淺金色的發絲黏在汗濕的額角,
精心描繪的眼線被洶涌的淚水沖刷出兩道滑稽的黑痕。
“您走了…我怎么辦啊…爺爺…我的心…我的心好痛啊…”他捶打著胸口,
聲音嘶啞得變了調,仿佛下一秒就要背過氣去。我站在角落的陰影里,
作為鄭家二十年的“老保姆”王翠花,穿著樸素的深藍色布衣,手里攥著一塊干凈的白毛巾,
指尖無意識地捻著粗糙的布料邊緣。臉上是恰到好處的悲傷和擔憂,眉頭緊鎖,
嘴角微微向下撇著。目光卻像淬了冰的針,穿透繚繞的煙霧和人群,
精準地落在那個哭天搶地的身影上。痛?我的心才叫痛。十八年了,像鈍刀子割肉,
一刀又一刀。靈堂里的竊竊私語像一群惱人的蒼蠅,嗡嗡地鉆進耳朵。“唉,
天驕少爺真是孝順啊,瞧這哭的…”“誰說不是呢,老爺子最疼他了,這打擊是太大了。
”“聽說…聽說老爺子走之前那段時間,脾氣特別怪?總對著魚缸說話,
還非說那幾條金龍魚得了絕癥,要請獸醫做全身CT?真是…唉…”“噓!小聲點!
鄭家的事,別亂嚼舌根。老爺子那是…那是…壓力太大了吧?”壓力太大?
我心里的冷笑幾乎要沖破喉嚨溢出來。是病!
是鄭家血脈里流淌的、定時炸彈一樣的遺傳性精神疾病!
瘋癲、偏執、幻覺…老爺子晚年那些匪夷所思的行為,不過是冰山一角。
這秘密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盤踞在我心底最陰暗的角落,啃噬了整整十八年。
當年那個暴雨傾盆的夜晚,閃電撕裂墨黑的天幕,雷聲震得產房窗戶嗡嗡作響。我渾身濕透,
像個幽靈,抱著剛從暖箱里偷出來的、鄭家真正的骨血——那個皺巴巴的小嬰兒。
懷里這個溫熱的小生命,本該擁有無上榮光,卻因為鄭家那該死的瘋病基因,
成了一個燙手山芋。老爺子的父親、叔叔,哪個不是壯年時突然就瘋了?鄭家這偌大的家業,
最終只會落在一個瘋子手里,然后徹底敗光!我低頭看著自己懷里熟睡的親生兒子,鄭大寶。
他睡得那么香甜,小嘴微微張著,臉蛋紅撲撲的。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擊中枯木,
瞬間燃起燎原大火。憑什么我的兒子要在泥地里打滾?憑什么他要像他那個窩囊廢爹一樣,
一輩子看人臉色、在底層掙扎?鄭家的富貴,鄭家那金光閃閃的未來,
憑什么不能是我兒子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冰涼的指尖顫抖著,解開了包裹著鄭家嬰兒的柔軟襁褓。
手腕上那個細細的、刻著“鄭”字的純金嬰兒鐲,
在昏暗的應急燈下反射著微弱卻誘人的金光。我飛快地把它褪下來,
塞進自己兒子的襁褓深處,又把那個屬于鄭家的嬰兒,用一塊普通的粗布包好。換!
我把鄭家的孩子塞進自己帶來的破舊帆布包里,把自己血脈相連的骨肉,
小心翼翼地放進了那個象征著無上尊榮的豪華暖箱。
暖箱里的恒溫燈光柔柔地灑在他稚嫩的臉上,仿佛為他鍍上了一層金邊。那一刻,
巨大的狂喜和滅頂的恐懼同時攫住了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做完這一切,
我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氣,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在地。產房外,
鄭家老爺子焦急的腳步聲和詢問聲隱約傳來。我猛地驚醒,手腳并用地爬起來,
抱起那個沉甸甸的帆布包,像抱著一個隨時會爆炸的炸彈,
跌跌撞撞地沖進走廊盡頭黑暗的安全通道。冰冷的雨水瞬間澆透全身,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奔跑在泥濘的巷子里。懷里的嬰兒似乎被顛簸和寒冷驚醒,
發出細弱蚊蚋的哭泣。這哭聲像針一樣扎著我的心。我猛地停住腳步,
躲在一個堆滿雜物的破舊雨棚下,慌亂地解開粗布。借著遠處路燈昏黃的光,
我第一次看清了這張小臉。蒼白,瘦小,眉頭緊緊皺著,似乎帶著天生的憂郁。他的右臂上,
靠近肩膀的地方,一塊青色的、形狀奇特的胎記,像一片小小的、扭曲的葉子。
一個更瘋狂的念頭,如同地獄深處伸出的藤蔓,死死纏住了我。既然…既然已經換了,
為什么還要把這個麻煩帶在身邊?一個病懨懨的、帶著鄭家瘋病血脈的孩子?他只會拖垮我,
拖垮大寶的未來!鄭家的富貴,只能是我大寶一個人的!
冰冷的雨水順著我的頭發流進脖子里,刺骨的寒意讓我打了個哆嗦。心一橫,牙一咬。
我像扔掉一件垃圾一樣,把這個剛剛出生、本應擁有錦繡前程的嬰兒,
塞進了旁邊一個散發著餿味的、半滿的綠色垃圾桶深處。“哇——!
”嬰兒的哭聲在濕冷的雨夜和垃圾桶的酸腐氣味中,顯得格外微弱而絕望。我像被厲鬼追趕,
頭也不回地沖進了更深的雨幕和黑暗里。身后那微弱的哭聲,很快就被嘩嘩的雨聲徹底吞沒。
手腕上空空如也,只有皮膚上殘留著一點冰冷的金屬觸感——慌亂中,我把自己家的門鑰匙,
當成那枚鄭家的金鐲子,塞進了親兒子的襁褓!“媽!媽!
”鄭天驕帶著哭腔、略顯尖銳的呼喚把我從冰冷刺骨的雨夜回憶中猛地拽回。
他不知何時已止住了那驚天動地的嚎哭,踉蹌著朝我撲來,像個受驚過度尋求庇護的幼鳥。
他身上那股濃烈的、混雜著眼淚、汗水和昂貴古龍水的復雜氣味撲面而來。“媽!爺爺走了!
我…我以后可怎么辦啊!”他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我的肉里,
身體篩糠似的抖著,那雙被淚水糊花的眼睛里充滿了巨大的、孩童般的恐懼和茫然。
“天驕少爺,別怕,別怕啊…”我壓下心底翻涌的厭惡,
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一個母親的心疼和撫慰,
就像過去的十八年里無數次做過的那樣。我用手里那塊白毛巾,
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他花成一團的臉,動作輕柔得像對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冰冷的濕意透過布料傳來,卻絲毫冷卻不了我心底那片燃燒了十八年的業火。
“有媽在呢…媽會一直陪著你的…”我低聲重復著這虛偽的安撫,目光卻越過他顫抖的肩膀,
投向靈堂外陰沉沉的天。快了,就快了。這偷來的富貴,這虛假的尊榮,
還有那潛藏在血脈深處、隨時會引爆的瘋狂,很快就會把他徹底吞噬。而我真正的兒子,
鄭大寶,此刻正在陽光下,活得像個真正的王。
靈堂的肅穆被鄭天驕這突如其來的依賴攪得有些怪異。那些前來吊唁的賓客,
那些鄭家的遠親近鄰、公司高管們,投向我的目光變得更加復雜。有同情,有理解,
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審視。他們都知道,鄭家這位金尊玉貴的少爺,
從小最依賴的不是他那位冷冰冰、只關心家族生意的母親,而是我這個“保姆王媽”。
“王媽真是把少爺當親兒子疼啊…”“誰說不是呢,比親媽還親…”“唉,老爺子一走,
少爺這狀態…以后可全靠王媽操心了…”這些細碎的議論像細小的風,鉆進耳朵,
又悄無聲息地溜走。我扶著搖搖欲墜的鄭天驕,感受著他身體傳遞過來的脆弱和重量,
心里那片冰冷的火焰,無聲地燒得更旺了些。扶著他,一步步走出這令人窒息的靈堂,
走向外面那個暫時還屬于他的、搖搖欲墜的世界。
鄭家那棟位于市中心黃金地段、占據一整層樓的頂級豪宅,此刻像一個巨大的、冰冷的墳墓。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流光溢彩,卻絲毫照不進室內彌漫的沉重陰霾。
昂貴的波斯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腳步聲,空氣里只剩下鄭天驕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泣,
和他母親——鄭夫人周雅琴——那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聲音。“哭夠了沒有?
”周雅琴端坐在意大利真皮沙發里,穿著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香奈兒套裝,妝容一絲不茍,
保養得宜的臉上沒有任何悲戚,只有一種置身事外的冷漠和審視。
她纖細的手指捏著一份厚厚的文件,目光銳利地掃過蜷縮在對面沙發上的兒子。
“你爺爺尸骨未寒,公司里多少雙眼睛盯著?董事會那群老狐貍,
哪一個不是等著看鄭家倒臺,等著分食這塊肥肉?”鄭天驕猛地抬起頭,臉上淚痕狼藉,
眼睛紅腫,像只受驚的兔子:“媽!爺爺剛走!您就只想著公司?您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我…我害怕!”他的聲音帶著神經質的顫抖。“感受?害怕?”周雅琴嗤笑一聲,
將手里的文件重重拍在光可鑒人的紫檀木茶幾上,發出刺耳的聲響。“鄭天驕,
收起你那套沒用的少爺脾氣!你現在是鄭氏唯一的繼承人!你爺爺留下的不是童話城堡,
是戰場!是虎狼環伺的叢林!”她的目光像手術刀,冰冷地剖析著他,
“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除了哭,除了喊媽,你還會做什么?廢物!”“廢物”兩個字,
像兩顆淬毒的子彈,精準地射穿了鄭天驕搖搖欲墜的心理防線。他猛地捂住耳朵,
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眼神開始渙散,
透出一種瀕臨崩潰的瘋狂前兆。“啊——!我不是廢物!我不是!你們都想逼死我!
爺爺…爺爺在的時候你們不敢!現在都來了!都來了!”他胡亂揮舞著手臂,
打翻了茶幾上一個價值不菲的水晶煙灰缸。周雅琴厭惡地皺緊眉頭,身體向后靠去,
仿佛要避開什么臟東西。她拿起手邊的古董電話,動作流暢地撥了個內線號碼,
聲音沒有一絲波瀾:“李秘書,讓張醫生過來一趟。少爺情緒又不穩定了。”我端著托盤,
適時地從廚房走出來,上面放著一杯溫熱的牛奶。看到這一幕,心里那根名為“時機”的弦,
被輕輕撥動了。我快步上前,臉上堆滿了焦急和心疼:“天驕少爺!別激動,別激動!來,
喝口熱牛奶,定定神…”我一邊溫言軟語地安撫著,
一邊用眼神示意旁邊嚇呆了的傭人趕緊收拾地上的狼藉。
周雅琴冷眼看著我熟練地安撫鄭天驕,看著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死死攥住我的衣角,
把頭埋在我腰間啜泣。她的眼神里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疲憊和……厭棄?也許,
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對這個名義上的兒子,她早已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和期望。那厭棄,
不僅僅是對他此刻的軟弱,更是對他身上那無法擺脫的、屬于鄭家的、令她恐懼的陰影。
我輕輕拍著鄭天驕的后背,感受著他身體的顫抖漸漸平息。目光掃過周雅琴那張冷漠的臉,
又落在窗外那片冰冷的輝煌燈火上。鄭家這艘看似豪華的巨輪,船長已死,
唯一的繼承人是個隨時可能發瘋的繡花枕頭,掌舵的女人則像一座冰山。冰山之下,
暗流洶涌,只等一個契機,便會掀起滔天巨浪。那個契機,或許就在明天。
我低頭看著懷里這個脆弱不堪的青年,嘴角牽起一絲無人察覺的弧度。該讓我的兒子,
來看看他“兄弟”的“富貴”了。第二天下午,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
在鄭家豪宅光潔如鏡的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斑。鄭天驕吃了藥,情緒稍稍平復,
卻顯得更加萎靡不振,蜷縮在沙發一角,眼神空洞地盯著窗外,
像一尊昂貴的、了無生氣的玩偶。客廳里靜得可怕,只有昂貴的古董座鐘發出規律的滴答聲。
突然,一陣極其不和諧、異常急促的門鈴聲打破了這片死寂。“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聲音又響又急,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粗魯和催促,與這宅邸的奢華格調格格不入。
鄭天驕被這突如其來的噪音驚得一哆嗦,像只受驚的貓,猛地縮起了身體。
周雅琴從書房走出來,眉頭緊鎖,臉上是毫不掩飾的不悅:“誰?這么沒規矩?
”我心中一動,快步走向門口,臉上適時地露出一點恰到好處的疑惑。監控屏幕亮起,
清晰地映出門外的景象。
一個穿著沾滿不明污漬的深藍色工裝服、身材高大的年輕男人站在門外。
他臉上蹭著幾道油污,頭發有些凌亂,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
帶著一種底層摸爬滾打淬煉出來的、野草般的勃勃生氣。
他肩上扛著一個巨大的、看起來相當沉重的工具箱,另一只手不耐煩地又按了幾下門鈴。
正是林小強!我的兒子!“誰啊?”我按下通話鍵,
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帶著點被打擾的不耐煩。“通下水道的!”林小強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
洪亮、干脆,帶著一種市井特有的穿透力,在這過分安靜的豪宅里顯得格外突兀。
“你們家不是報修說主臥浴室堵了嗎?趕緊開門!后面還有好幾家等著呢!”通下水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絲疑惑掠過。鄭家這種頂級豪宅,日常維護都有專門的管家公司負責,
怎么會隨便叫個外面的工人?況且,
主臥浴室……那是鄭天驕和周雅琴用的地方……周雅琴顯然也聽到了,她走到我身后,
看著屏幕里那個穿著工裝、滿身油污的年輕男人,眉頭皺得更緊,
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嫌惡:“怎么回事?誰叫的?李管家呢?讓他處理!”就在這時,
鄭天驕不知何時也挪到了門口,他臉色蒼白,眼神躲閃,聲音細弱蚊蚋,
帶著一種做了錯事的心虛:“媽…是…是我…昨晚不小心,
把…把那個限量版的鉆石袖扣掉進洗手盆里了…卡住了…我怕被罵,
就…就在網上隨便找了個電話…”周雅琴猛地轉頭,凌厲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剜向他,
氣得胸口起伏:“鄭天驕!你!”她似乎想罵什么,
但看著兒子那副瑟縮驚恐、隨時可能再次崩潰的樣子,硬生生把話咽了回去,
只剩下滿眼的失望和冰冷。“讓他進來!趕緊弄好!弄干凈!”她幾乎是咬著牙命令道,
然后轉身,高跟鞋敲擊著地板,帶著一身寒氣回了書房,重重地關上了門。
我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打開了那扇沉重的、價值不菲的實木大門。
一股混合著汗味、機油味和淡淡的下水道特有氣息的風撲面而來。
林小強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陽光被他擋住,投下一片陰影。他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
笑容爽朗得甚至有些刺眼,目光毫無顧忌地掃過玄關處奢華到夸張的擺設,最后落在我臉上,
又越過我,好奇地打量著里面臉色蒼白、眼神躲閃的鄭天驕。“嚯!夠氣派啊!這地兒!
”他毫不掩飾地贊嘆了一聲,聲音洪亮,帶著點自來熟的江湖氣。他一步跨了進來,
那雙沾滿污泥和不明污漬的厚重勞保鞋,
毫不客氣地踩在了光潔如鏡、價值連城的天然大理石地板上,留下幾個清晰刺眼的污漬腳印。
鄭天驕像是被那腳印燙到了一樣,猛地后退一步,臉上露出驚恐又嫌惡的表情,嘴唇翕動著,
似乎想呵斥,卻又不敢。“主臥在哪邊?趕緊帶路!時間就是金錢!
”林小強扛著他那個大工具箱,目光炯炯地看著我,又瞥了一眼鄭天驕,
眼神里帶著點毫不掩飾的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我壓下狂跳的心臟,
努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指了指走廊深處:“這邊,少爺的臥室隔壁。
”聲音干澀得幾乎不像自己的。“得嘞!”林小強應了一聲,邁開大步就往前走,
工具箱隨著他的步伐哐當作響,那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奢華的走廊里回蕩,震得人心頭發顫。
他像一頭闖入精致瓷器店的公牛,帶著一身粗糲的生命力和底層特有的野蠻氣息,
橫沖直撞地闖入了這個金絲編織的囚籠,每一步,都精準地踐踏在鄭家那脆弱不堪的體面上。
鄭天驕像只受驚的鵪鶉,遠遠地跟在后面,不敢靠近,
卻又忍不住偷看那個在他家里橫沖直撞的“下等人”,
眼神里充滿了復雜難言的情緒——恐懼、厭惡,
還有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病態的、被冒犯的興奮。我走在最后,
看著兒子高大挺拔、充滿力量感的背影,看著他每一步都踏得那么實、那么穩。那背影,
與我記憶深處那個被我親手塞進垃圾桶、在雨夜里微弱哭泣的嬰兒影像,詭異地重疊又分離。
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搏動著,帶著一種近乎疼痛的期待。快了,快了,命運的齒輪,
終于要咬合了。鄭家豪宅的主臥浴室,寬敞得像個小型泳池廳。
空氣里彌漫著高級香薰的甜膩氣息,試圖掩蓋,
卻終究壓不住一絲從下水口頑固飄散上來的、若有若無的異味。
光潔如新的意大利大理石盥洗臺前,林小強半跪著,動作麻利地卸下了U形彎管。
他戴著厚實的勞保手套,臉上沒什么表情,專注地盯著手里的工具。
鄭天驕像個陰魂不散的影子,站在浴室門口,身體緊貼著冰冷的門框,只探出半個腦袋,
眼神緊張又神經質地盯著林小強的每一個動作,尤其是他手里那個沉重的管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