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時間囚籠雨,不知疲倦地敲打著銹蝕的鐵皮屋頂,匯成渾濁的溪流,
裹挾著垃圾和絕望的氣味,在狹窄巷道里肆意橫流。林華猛地睜開眼,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著冰冷潮濕的抹布。頭痛得像是被鈍器反復鑿擊,
無數混亂的碎片在顱內沖撞:刺耳的剎車聲,玻璃碎裂的脆響,
身體騰空時失重的眩暈……以及最后,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他動了動僵硬的手指,
觸碰到身下冰冷粗糙的水泥地。視線艱難地聚焦:低矮、歪斜的棚屋擠作一團,
污水橫流的地面反射著昏暗天光里油膩的光。
空氣里彌漫著劣質燃料、腐爛食物和汗臭混合成的污濁氣息,沉重得令人窒息。
這不是他熟悉的世界。他最后的記憶,是那輛失控沖上人行道的黑色轎車,
以及輪胎在濕滑路面上尖銳的哀鳴。踉蹌著站起,單薄衣物瞬間被冰冷的濕氣浸透。
他下意識地摸向口袋——空空如也。沒有手機,沒有錢包,
只有一身廉價粗糙的布料摩擦著皮膚。恐慌像冰冷的藤蔓,悄無聲息地纏繞上來。
巷口傳來一陣急促、虛浮的腳步聲。一個瘦得脫了形的男人沖了進來,臉頰深深凹陷,
眼窩像兩個黑洞,里面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焦灼。他穿著破舊的工作服,
胸口印著一個模糊不清的齒輪徽記。男人根本無暇顧及靠在墻邊的林華,他的全部注意力,
都死死釘在自己左手腕內側。林華的視線也隨之凝固。那里沒有任何表盤指針,
只有一片光滑的、仿佛嵌入皮膚之下的微型顯示屏。幽綠色的冷光,
*00:05:43****00:05:42****00:05:41**冰冷的秒數,
正以一種令人心膽俱裂的勻速,無情地歸零。男人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困獸般絕望的喘息。
他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巷口外不遠處,一座燈火通明的龐大建筑輪廓。
即使隔著雨幕和污濁的空氣,也能隱約看到建筑頂部巨大的霓虹標識——“維生站”。
那是生命兌換的窗口,是懸崖邊最后一根稻草。男人用盡最后一絲力氣,
朝著那微弱的光明蹣跚奔去,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他沖進維生站污穢的玻璃門,
撲到冰冷的金屬柜臺前,聲音嘶啞破碎:“工…工時…兌換!快!快啊!
”柜臺后穿著灰色制服、表情漠然如機器的女人,眼皮都沒抬一下。
她伸出戴著同樣材質腕帶的手,上面顯示著一個相對“富裕”的數字。
她手中一個冰冷的掃描儀,發出“嘀”的一聲輕響,掠過男人顫抖著遞上來的腕帶。
男人腕帶上那串催命的綠色數字,瞬間跳動了一下。
**00:05:43 → 00:35:43**僅僅三十分鐘。
男人緊繃如弓弦的身體驟然松弛,像一灘爛泥般順著冰冷的柜臺滑倒在地。他癱在那里,
胸膛劇烈起伏,貪婪地吞咽著污濁的空氣,
臉上是一種劫后余生、混雜著巨大疲憊與恐懼的空洞。那三十分鐘,
是他用整整十二個小時地獄般的勞作,在震耳欲聾的噪音和有毒粉塵中,
用健康甚至一部分未來,才勉強換來的短暫喘息。林華僵立在巷口的陰影里,
雨水順著發梢流進脖頸,刺骨的寒意卻遠不及心底翻涌的冰冷。他下意識地低頭,
看向自己的左手腕。那里,本該有芯片顯示屏的位置,皮膚光潔平整,空空如也。
他猛地用手指用力按揉那片皮膚,甚至用指甲狠狠掐下去,
直到留下泛白的月牙痕和一陣刺痛——沒有,什么都沒有。沒有幽綠的倒計時,
沒有冰冷的數字。仿佛這個世界賴以生存、也用以奴役的根基,在他身上徹底失效了。
2 漏洞之身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劈開濃云,瞬間照亮了他混亂的意識——他不是這里的人。
他是“林華”,一個來自時間只屬于自己、無法被精確量化和剝奪的世界的闖入者。
他是這個精密運轉、等級森嚴的時間奴役帝國中,一個……意外的漏洞。“嘿!新來的?
發什么呆?你的‘表’呢?”一個沙啞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怔忡。林華抬頭。
一個穿著沾滿油污的工裝背心、露出精瘦胳膊的男人靠在對面棚屋的門框上。他叫阿杰,
是這片貧民窟里少數還殘留著些許“活力”的人,
盡管他腕帶上顯示的數字也總是在危險的低位徘徊。阿杰的眼神銳利得像刀子,
上下打量著林華,尤其在林華那空空如也的手腕處停留了許久,
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異。林華下意識地將左手往身后藏了藏,
喉嚨有些發干:“我…我的…好像壞了。”阿杰嗤笑一聲,顯然不信,但也沒深究。
他指了指不遠處一條更深的、散發著惡臭的窄巷:“壞沒壞不知道,但再待這兒淋雨發呆,
你這‘壞表’恐怕也撐不了幾天。‘時間貸’那幫鬣狗的鼻子靈得很,
專咬你這種看著沒‘根’的。”他吐了口唾沫,“跟我來,找個能說話的地方。你這張臉,
還有你這‘沒表’的樣子,嘖,太扎眼了。”阿杰所謂的“地方”,
是一個由廢棄集裝箱改造的狹小窩棚,混雜著機油、汗味和劣質煙草的氣息。
一盞昏黃搖曳的燈泡,是這里唯一的光源。“沒‘表’?”阿杰點燃一支自卷的煙卷,
辛辣的煙霧彌漫開來,他瞇著眼,透過煙霧盯著林華,“小子,你知不知道,在這個世界,
沒‘表’只有兩種可能?要么是剛生下來還沒被‘銀行’打上戳的嬰兒,
要么……”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就是死透了,被系統注銷了編號的死人。
你看著可不像嬰兒。”林華的心臟猛地一縮。集裝箱的鐵皮墻壁仿佛瞬間向他擠壓過來。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個大膽而荒謬的念頭在腦中成型。他需要信任,至少是暫時的合作。
“我不是這里的人。”他直視著阿杰的眼睛,聲音因緊張而有些發顫,卻異常清晰,
“我來自另一個世界。一個時間……無法被這樣買賣和控制的世界。
”阿杰夾著煙的手指猛地頓在半空,煙灰簌簌落下。昏黃燈光下,
他那張被生活刻滿風霜的臉上,表情瞬間凝固。
震驚、懷疑、荒誕、一絲微不可察的……狂喜?
復雜的情緒如同渾濁的顏料在他眼底翻攪、沉淀。他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鐘,
只有劣質煙草燃燒的嘶嘶聲在狹小的空間里回響。“另一個世界……”阿杰終于開口,
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摩擦,“哈,真他媽……操蛋。”他狠狠吸了一口煙,
將煙蒂碾滅在腳下骯臟的地板上,“那你就是個……漏洞?
一個‘銀行’系統里沒被登記在冊的……野指針?”林華點了點頭,感覺喉嚨發緊。
3 反抗的序曲阿杰猛地站起身,在狹小的空間里焦躁地踱了兩步,
鐵皮地面發出沉悶的回響。“漏洞……”他反復咀嚼著這個詞,眼神越來越亮,
像黑暗中燃起的火苗,“聽著,小子,不管你他媽是從哪個石頭縫里蹦出來的。現在,
你這條命,你這‘沒表’的身份,對我們來說……很值錢!值大價錢!”他猛地停下腳步,
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死死釘住林華,“想不想……干票大的?干一票,
讓那些高高在上的‘永恒老爺’們,也嘗嘗時間不夠用的滋味?
”“永恒老爺”的稱謂像淬毒的冰錐,刺入林華的耳膜。在阿杰那充滿仇恨的低語中,
這個世界的真實面貌如同剝開的腐爛果實,露出令人作嘔的內核。時間,
不再是公平流逝的沙漏,而是被精心設計的枷鎖。每個人降生那一刻,
便被植入一枚時間芯片——時間銀行的杰作。它既是生命的刻度,也是奴役的項圈。
底層人如同工蟻,在遍布全城的“維生站”出售自己的勞力,
換取腕帶上那串短暫跳動的數字。購買食物、飲水、棲身之所,
甚至呼吸一口相對潔凈的空氣,都需要支付這寶貴的“時間”。每一秒的消耗,
都伴隨著腕帶冰冷的倒計時提醒。而掌控這一切的,是時間銀行及其背后的“時間領主”。
他們通過龐大的金融網絡、嚴密的安保系統和無處不在的監控,
將社會底層創造的時間價值源源不斷地抽走,匯聚到金字塔的頂端。在那里,時間近乎無限,
生命被無限延長,奢靡與享樂成為永恒的主題。貧民窟里每一秒的掙扎喘息,
都化作了云端宮殿里永不熄滅的燈火和永不停歇的歡宴。“永生?
”阿杰的嗤笑聲像鈍刀刮過骨頭,“哈!那幫雜種吸著我們的血,踩著我們的骨頭,
才堆出來的‘永生’!我們就是他們的時間電池!耗干了,就換一塊!
”林華感到一股冰冷的憤怒,混合著強烈的荒謬感,在胃里翻攪。
他想起了那個在維生站前瀕臨崩潰、只為換取三十分鐘喘息的男人。那不是個例,
那是這個世界運行的基礎邏輯。他,林華,這個意外的闖入者,
或許真的是唯一能撼動這鐵幕的“變量”。“時間銀行,”林華的聲音低沉而緊繃,
“它的核心在哪?控制這一切的源頭?”阿杰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壓低了聲音:“核心?
‘時塔’,城市中心那顆最亮的毒瘤!傳說里面有個‘主腦’,
控制著所有芯片的初始時間分配和最終流向。
芯片……每個人出生時就被醫院強制植入的芯片,就是連接我們和那個主腦的鎖鏈!
”“芯片……”林華喃喃道,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空空的手腕。這個動作似乎提醒了阿杰。
“你需要偽裝。”阿杰從角落里一堆破布爛鐵中翻找,
拿出一個陳舊的、屏幕已經布滿劃痕的廢棄腕帶。“戴上這個。雖然它不顯示真實時間,
也接不進系統,但至少……看起來像那么回事。在‘時盾’的狗腿子面前,能少點麻煩。
”林華接過那冰冷的金屬和塑料結合體,笨拙地套在手腕上。它死氣沉沉,
像一個拙劣的墓碑。接下來的日子,林華在阿杰的引薦下,如同水滴滲入貧民窟的脈絡。
他見到了凱恩,
外圍網絡、因試圖破解系統而被剝奪了大部分“時間”、只能躲在下水道陰影里的前工程師。
他瘦得像一把嶙峋的骨頭,眼神卻像黑暗中燃燒的磷火。他也見到了艾拉,
一家社區診所里沉默寡言的醫生。她戴著厚厚的眼鏡,手指因長期接觸消毒水而發白起皺。
她每天目睹著因為“時間耗盡”而被維生站拒之門外、在痛苦中死去的貧民,
平靜的外表下壓抑著熔巖般的憤怒。她偷偷保留著一些極其有限的醫療資源,
只為那些被系統判了“死刑”的人爭取最后一點微不足道的尊嚴。
“芯片植入手術……在新生兒區。”一次深夜,
在艾拉那間堆滿過期藥品和簡陋器械的診室里,她借著微弱的手電光,
在一張發黃的城市地圖上指著一個點——中央區醫院。她的聲音壓得極低,
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恐懼。“那里有最高級別的‘時盾’守衛。手術室深處,
據說連接著‘時塔’的主數據庫。每一次新芯片的激活和初始時間注入,
都需要主腦的終極授權。”她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地看向林華,
“你要找的‘主腦’,它的一部分神經末梢,就在那里。”線索指向了源頭。中央區醫院,
新生兒區,那扇隔絕著生與死、自由與奴役的沉重門扉之后。
計劃在沉默和壓抑的憤怒中緩慢成型。凱恩利用他對舊有安保協議漏洞的零星記憶,
加上阿杰提供的、用微薄“時間”在黑市換取的幾件關鍵電子干擾裝置,
設計了一條理論上可行的潛入路徑。艾拉則利用她作為社區診所醫生的身份,
弄到了一張幾乎能以假亂真的、低級別醫護人員的通行卡。風險巨大,
每一步都如同在剃刀邊緣行走。行動前夜,林華蜷縮在阿杰那個鐵皮集裝箱的角落。
外面是貧民窟永不停歇的呻吟和遠處“永恒區”投射過來的、冰冷而輝煌的霓虹光影。
他摩挲著手腕上那個毫無生氣的假腕帶,看著身邊阿杰沉睡中依舊緊鎖的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