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過來。”
如果知道頭一次進青樓,就能撞上自己后日就要成婚的未婚夫,沈紓晞定不會親自動手。
眼前男人一身玄色窄袖襕衫,臉上是遮不住的疲憊,被一白衣男子拱著往里走。
正是謝闕珩!
三年未見,上一次見面,還是他奉旨抄家那天。
沈府和安平侯府原本比鄰而居。謝闕珩八歲失怙十歲失恃后,侯府爵位被謝家二房搶去,接下來的六年,他幾乎是在沈府長大的,直到十六歲進了玄衣衛才離開。
他從無品無階的玄衣衛總旗,做到正三品的玄衣衛指揮使,成為天子近臣,花了六年時間。
這六年,沈家被貶、被抄,安平侯府漸趨沒落,唯獨他的謝府蒸蒸日上。
可沈家養他六年,他卻送走沈家六十多條人命。
賜婚又如何?
人都死了,還怎么娶!
“小美人兒,喊得就是你。”
開口叫住她的,是那白衣男子。
沈紓晞薄紗遮住的半張嬌顏下,勾起一抹自嘲,眼里卻是媚意橫生,款款扭動著腰肢上前,蓮步生香。
青樓里的姑娘個個都是人精,若她女扮男裝,就算沒能一眼被識破,也是砧板上的魚肉,落不得丁點兒自在。
反倒喬裝成花娘,半紗遮面,便可輕松地來去自如。
至少是在遇上面前兩人之前。
她學得入木三分,走得比那些真正的花娘還要風情。
待到二人面前,沈紓晞趁勢一歪,身子軟軟地倒向謝闕珩,聲音嬌得能滴出水來:“公——”子。
出口的聲音差點兒沒把自己惡心吐,可還不等“子”字說出口,她便被人毫不留情地一把推開。
“滾!”
她心中一凜,生生壓住翻身卸力的本能,死死咬緊牙關,“呯”地一聲,硬生生砸在地上。手卻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順勢在他裸露的手背上劃出一道深深的血印子。
早知道,指甲就留得再尖一些了!
劇烈的疼痛瞬間從膝蓋炸開,她眼前一陣暈眩,眼角逼出幾滴淚花。
“哎呦——”
疼是真的疼,怕是腿上得有好大一塊淤青。但看著面前人一臉的嫌惡,她總算放下心來。
她就知道,她這一手易容術,就算是父兄站在面前,照樣也認不出來。
“這醉仙樓的姑娘大都命苦,沉壁,你怎能這么不知憐香惜玉。”白衣男子沒注意到他手上的傷,抱怨著彎腰心疼地將人扶起,“看,都把我們小美人摔疼了。”
謝闕珩,字沉壁。
說話容易露餡兒,沈紓晞強忍著沒給這人一拳的沖動,低聲嗚咽起來。
哭,也是疼哭的。
“殺……殺人啦!”
還不等謝闕珩表現出不耐煩,樓上突然傳來女子尖銳的驚呼聲。
醉仙樓里頓時炸開了花。
白衣男子隨手攔住一個急匆匆跑下來的小廝:“怎么回事?”
“好像是有人女扮男裝混進醉仙樓,把未婚夫給捅了。小人正趕著去報官呢。”說完,小廝跑了個沒影蹤。
謝闕珩沒再理會憐香惜玉的人和正被憐的那個“香”,朝著聲音的方向大步走去。
“欸,都下值了,關你什么事啊……”白衣男子見人走遠,只得安撫道,“這兒不安全,小美人,快回屋去。”說著,丟下沈紓晞快步跟了上去。
沈紓晞眸光微斂,嘴角一絲笑意稍縱即逝,逆著人流閃進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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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宅。
“姑娘,您受傷了?”
貼身丫鬟青梧看著自家主子靈巧地從后窗翻進來,趕忙迎上前。
沈紓晞低頭一瞥,這才發現裙擺上沾染了一抹血跡,正好落在繡著牡丹的地方。還好醉仙樓的拐角處燈火昏黃,這才沒被他發現。
“沒有,不是我的血。”
她嫌棄地扯下盡是脂粉氣的衣裙,直接扔進了燃著的火盆里,自己則跳進早已準備好的熱水中。
“姑娘何必親自動手,那種腌臜地方,叫底下人去處理就好。”青梧拿了濕帕子坐在浴桶旁,仔細地為她拭去厚厚的妝粉。
隨著眼尾的刻意勾畫褪去,嬌媚的丹鳳眼逐漸變成了狡黠的桃花眼。
“這次不一樣。”沈紓晞閉上眼,懶懶地將頭靠在浴桶邊上,“寧川侯世子傷大哥一條腿,我自是要親手向他討回來。”
想起大哥被打傷的左腿,若不是處理的及時,怕是直接就殘了。
可若不是因為傷了腿,大哥怎會沒能在那場大火中逃出。
水漸漸有了涼意,沈紓晞收回思緒。
只是可惜了,她幫別人捉了未婚夫的奸,卻得躲著自己的未婚夫,真世道不公!
她在心中冷哼一聲。
“今晚醉仙樓之事,那兩家定會盡力瞞下,官府自也不敢聲張。等下便讓人傳揚出去。”
“是,姑娘。”
沐浴過后,等熱氣蒸出的臉上潮紅褪去,青梧才叫人送了吃食進來。
沈紓晞小口小口地吃著清淡且又單調的飯菜,沒一點兒胃口,臉色更是白得沒一點兒血色。
“姑娘的身子本就虛弱,不多吃點兒怎么能行。”青梧不在跟前,一旁侍候的嬤嬤勸道。
天天都是這些,早膩了。
她這“虛弱”,大半原因就是因為吃得不如意。她后悔了,就該在外邊吃點兒再回來的。
她擺了擺手:“吃不下,不吃了。”
桌上的食物很快便被撤下,不多時,一碗熟悉的藥湯被端了上來。
沈紓晞皺了皺眉,當著嬤嬤的面,端起藥湯一股腦兒喝下。
“姑娘,慢著點兒,別嗆著了……”
話音剛落,沈紓晞弓著身子劇烈咳嗽起來,緊接著,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藥碗頓時摔落,碎裂一地。
“姑娘——”剛從門外回來的青梧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了人。
“快請大夫——”
聽著屋中的嘈雜和慌亂,沈紓晞徹底昏了過去。
翌日,外頭寧川侯府獨子被未婚妻在青樓刺傷命根子一事鬧得沸沸揚揚,沈宅卻異常沉寂。
謝闕珩收到消息趕過來時,還是一身玄色飛魚服。
只見老大夫收了藥箱,正準備離開。
他一把將人拉住:“李大夫,她……怎么樣了?”
老大夫忙了一整夜,很是疲憊,本是對這粗魯的拉拽相當不悅,但對上這人冷如寒刀的眼神,又看清對方的官袍,頓時軟了下來。
“沈姑娘的身子病弱已久,如今湯藥灌不進去,能用的針法也都已經用了……”他搖了搖頭,“老夫盡力了。”
謝闕珩朝床邊走去。
“謝大人,還請自重!”青梧擋在身前,卻被推開。
他一掌扣住沈紓晞的手腕,掌心冰冷。
片刻后,他臉色微變。
像是一腳踏進冰窖,寒意從腳底迅速攀上脊背,直沖心頭。
他轉過身,緊緊抓住老大夫的衣襟:“李大夫,你繼續施針,務必吊著她最后一口氣!”
他的聲音冷得像刀,鋒利到幾乎能割破空氣。
窒息感撲面而來,老大夫只覺自己怕是要比那躺著的姑娘先要咽氣。
察覺到失態,他放開老大夫,恢復往日的冷靜,對隨身侍衛吩咐道:“闌風,你速速回府,把游大夫接過來!”
“謝大人不必麻煩了。”青梧哽咽的聲音適時響起,“姑娘……姑娘已經咽氣了……”
“主子,還接嗎……”闌風小心翼翼地問道。
“接!”
聲音里卻滿是克制。
“明日準時接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