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本該是三朝回門的……”朱嬤嬤將沈紓晞送出門,嘆了一聲。
三朝回門嗎?只是她如今無父無母,還回得哪門子門?沈紓晞眼中閃過一絲失落。
自覺說錯了話,朱嬤嬤忙又打著圓場:“這成親后,大人便是夫人最親近之人。今兒個天暖和,有大人陪著,夫人出去走走,身子也能更快些恢復。”
總是窩在房中不見太陽,那哪行。
面對弱者,世人總能放松警惕,且生出更多同情來,何況眼前的還是個病美人。
只是大人不叫她們跟著,除了闌風駕車,便只有青梧隨行。朱嬤嬤盡管有些不放心,卻也樂得個輕松自在。
“那就借嬤嬤吉言了。”沈紓晞微微頷首,在她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夫人身子弱,照顧起來格外費心。今兒個主子們都不在府上,辛苦嬤嬤帶著錦安院的姐妹們打打牙祭。”青梧低聲說著,悄悄塞了個荷包到朱嬤嬤手里,這才鉆進馬車。
當著外人的面,沈家陪嫁的下人都自覺改了口。
朱嬤嬤意外地收下了荷包,恭敬地恭送著主子們離開。
今個兒倒是春闈以來難得的艷陽日,馬車直奔燕京城外的一處矮山,這片梅林甚大,從山腳的一大片直延伸到了半山腰。
矮山雖不高,山路卻也累人,是以前來賞梅之人多是在山腳停留。
謝闕珩下了馬,背對馬車站著,指了指自己的后背:“小陳太醫(yī)說,夫人仍舊氣血兩虛。然山上梅景更甚,為夫背夫人上山賞梅。”
不過區(qū)區(qū)矮山,沈紓晞當然爬得動。但她時刻牢記著自己體弱多病的形象,瞥了眼梅林遠處游玩的人群,絲毫不客氣地趴上了他的背。
闌風將馬車和謝闕珩的馬在山腳拴好,和青梧拿上東西跟在身后。幾人走了小半個時辰才走到梅林深處。
謝闕珩縱有功夫在身,可背著個人,還是走得山路,在這二月里,額上也難免沁出了汗。
“謝闕珩,你把我放下來吧。”
“夫人若是擔心,不妨給為夫擦擦汗。”
擦汗?不可能的,不勒死他就算好的。沈紓晞想著,抱著他脖子的手用了些勁。
謝闕珩一時不察,整個人往后栽了一下,還好很快穩(wěn)住了身形。
又走了一小會兒,他才將人放下。
沈紓晞剛在平地站穩(wěn),便從幾棵樹的縫隙中,看到了遠處隱隱約約立著的墳塋。
謝闕珩拉著她往那處走去,在其中一座墳塋前停下。
兩座墳塋都光禿禿的,未有立碑,一個是父親,另一個應該就是“大哥”了。
“老師,我終于帶阿紓來看您了。”謝闕珩突然笑了,牽起她的左手,“我跟阿紓成親了,往后該稱您一聲岳父大人了。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阿紓的……”
看著二人交握在一處的手,父親臨死前的話回蕩在耳邊。
“晞晞,阿珩是奉旨抄家,怨不得他。往后,爹娘不在身邊,有阿珩替爹照顧你,爹很放心……”
父親直到死都不知,是謝闕珩親手呈上的那些所謂“證據(jù)”給他定了罪。在他心中,謝闕珩一直是值得托付之人。
賜婚圣旨下來時她尚不知曉內情,等她知道真相時,二人婚期已近在眼前。
沈紓晞一時亂了心神,他不知是否該讓父親知道謝闕珩的真實嘴臉,還是就這么讓他安心?
衣袖掩映下的右手緊緊攥起,指尖掐得她掌心生疼。
“爹,女兒不孝,這么久才來看您。”她看了眼旁邊的墳塋,嘴角動了動,努力扯出一個弧度,“您是不是早知道旁邊的不是大哥?只是不知道大哥現(xiàn)在在何處。不過,我會找到大哥的。”
她抽回手,蹲下身子,將帶來的祭品擺在墳前:“今日本是女兒回門的日子……”
這也算是回門了。
“阿珩待我很好,您可以安心了。”她低垂著眼眸,竭力掩藏自己的情緒。
等解決了這些事,她再來告訴父親真相。
謝闕珩接過闌風手上抱著的那壇酒,蹲了下來。
“這是你出生時,岳父在沈宅后院那棵梨樹下埋的女兒紅,說是要等你出嫁時再挖出來,一定要與女婿痛快暢飲。自此之后,每年你的生辰,岳父都會在那處埋下一壇酒。”
沈紓晞看到,那酒壇上刻著的年份正是她出生那年,她從來不知這酒的存在,只是隱約記得,幼時父親總會摸著那棵梨樹對著她傻笑。
她只當是那樹上結的梨子汁多核小,格外香甜。
“我們成婚前日,我特意去將酒壇都挖了出來,隨著你的嫁妝一起,搬去了謝府。如今其余的酒都在地窖中好好放著。”
他倒出一碗擺在沈崇文墳前,正準備給自己倒上一碗,整壇酒卻被沈紓晞都奪了去。
“就只一壇十八年的,等找到大哥,我們再與爹爹一同暢飲。”
還遠未到她十九歲生辰。
“好。”謝闕珩無奈笑笑。
他和闌風站遠了些,獨留沈紓晞在墳前說著話。
良久,她將擺在沈崇文墳前的那碗酒盡數(shù)灑下,起了身:“晞晞長大了,不會再任性了。以后我會常來看您的,不叫您自己在這兒孤苦伶仃。”
幾人穿過梅林下山。
梅花雖已散落過半,卻也吸引了不少人前來。梅林離燕京城不過十里地,天氣又有回暖的趨勢,怕是大家都想趁梅花敗落前再最后賞玩一番。
山腳下,有小販甚至將茶水攤子都支了起來。
闌風看著向來不拘一格的主子卻是仔細挑了個干凈攤位,趕忙上前將座椅擦了一遍。
“幾位慢用。”伙計上了茶水。
“阿紓,先在此休息會兒。”
謝府的馬車來得早,被堵在了最里頭,這會兒想出去卻是不大容易的。
沈紓晞頷首,隨意掃視了一圈,周圍除了茶攤,不遠處竟還有豆腐腦兒和烀餅攤,也不乏像糖葫蘆這種能隨時扛在肩上的小販。
“賣冰糖葫蘆——”
見謝闕珩走開,沈紓晞喊道:“闌風。”
“夫人,有何吩咐?”闌風打小跟著謝闕珩住在沈府,對新夫人的脾氣很是熟悉。
“我想吃冰糖葫蘆。”
“屬下這就給您買來。”說著,闌風叫住賣冰糖葫蘆的老漢。
“公子,買冰糖葫蘆?”老漢熱絡招呼,“三文錢一串,十文錢三串。”
“你這老漢,燕京城里,一串冰糖葫蘆有七個果子也才兩文錢,你這才五個,就敢賣到三文錢!還三串十文,我若買的多怎還虧了一文?”
“小老兒這是用上好的石蜜熬成的冰糖殼,牌樓東頭可是獨一份嘞。若不是小老兒扛著這冰糖葫蘆走了刻把鐘才到這梅林,公子此刻如何能吃到?何況,您若真買三串,一下子又吃不完,小老兒不得多用些油紙給您包好。”
“夫人說,就來三串。”青梧聽到爭執(zhí)聲,走過來直接付了銅板,“老伯,現(xiàn)下就吃,不必包了。”
“好嘞,還是姑娘大方。”老漢白了闌風一眼,挑了三串最大的糖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