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手機屏幕光,映著辰不染毫無血色的臉,像一塊廉價的、劣質的粉底,
浮在深不見底的疲憊上。凌晨兩點的出租屋,靜得能聽見窗外城市永不熄滅的底噪,
還有自己太陽穴突突跳動的聲音。手指懸在手機銀行APP那個猩紅的“確認轉賬”按鈕上,
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不染,這是最后一次了,我發誓!公司只要挺過這輪融資,
立刻就能翻盤!到時候,我加倍還你,我們買個大房子,風風光光結婚!
”陸銘那張英俊又寫滿“誠懇”的臉,幾個小時前還在她眼前晃動著,
帶著一種走投無路、孤注一擲的懇求。他緊緊抓著她的手,手心滾燙,
眼神熾熱得像要燒起來,仿佛她就是他溺水前唯一能抓住的浮木。辰不染閉上眼,
深深吸了一口氣。出租屋里彌漫著外賣盒幾天沒扔的酸腐氣味,
混合著她身上廉價香水和絕望的氣息。這氣味鉆進鼻腔,沉甸甸地壓在胸口。七年了。
從大學校園里那個穿著洗得發白的牛仔褲、笑容卻干凈得能照亮整個籃球場的窮小子,
到現在這個西裝革履、張口閉口就是融資上市卻總在深夜向她伸手的“創業精英”。
她陪他一路走過來,省吃儉用,加班加到胃痛,所有的積蓄,
連同透支的信用卡、借遍朋友同事甚至網貸平臺的錢,都一筆筆,像細小的溪流,
最終匯聚成一股洶涌的洪流,義無反顧地沖進他那永遠填不滿的“事業”窟窿里。她的未來,
她的安全感,她曾經對生活所有明亮的憧憬,都在這七年里,
被無聲地、一點點地兌換成了他手機銀行里不斷跳動的數字,然后迅速消失無蹤,
連個水花都吝嗇留下。出租屋里堆著的,只有一張張顏色刺目的催繳通知單,像嘲弄的符咒,
貼滿了她搖搖欲墜的世界。最后一次了。她默默念著,像是給自己下達一個不容置疑的指令,
又像是最后的催眠。指尖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決絕,重重按了下去。“轉賬成功!
”冰冷的電子提示音在死寂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屏幕的光暗了下去,
瞬間的黑暗吞噬了她,只剩下窗外遠處霓虹燈模糊的光暈,無力地涂抹在斑駁的墻壁上。
辰不染靠在冰冷的墻壁上,身體一點點滑下去,坐在地板上。
寒意透過薄薄的居家服滲進骨頭縫里,她卻感覺不到冷,只覺得累,
一種從靈魂深處蔓延開來的、掏空了一切的疲憊。就在這時,手機屏幕毫無征兆地再次亮起,
刺破了這片短暫的死寂。是閨蜜林薇發來的微信消息,一連串爆炸般的紅色感嘆號,
像一串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視網膜上。【薇薇薇!!!十萬火急!!!
快看陸銘朋友圈!!!他官宣了!!!那個傳說中的“白月光”今天回國了!!!
】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子彈,呼嘯著射進辰不染的大腦,炸開一片轟鳴的空白。官宣?白月光?
回國?她猛地攥緊手機,冰涼的金屬硌得掌心生疼。手指抖得幾乎握不住,
屏幕幾次從指間滑落。她喘著粗氣,像剛跑完一場馬拉松,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
撞得肋骨生疼。終于,
她點開了那個被她置頂了七年、聊天背景還是兩人青澀合照的對話框——陸銘的頭像。
朋友圈的最新動態,赫然是一張照片。陸銘穿著她從未見過的昂貴定制西裝,
笑容燦爛得幾乎晃眼。他親密地摟著一個妝容精致、氣質優雅的年輕女人。
女人依偎在他懷里,側臉線條完美,
無名指上一枚碩大的鉆戒在精心打光下折射出冰冷璀璨的光芒。背景是機場VIP通道出口,
鮮花簇擁。配文只有一行字,像淬了毒的匕首:“七年等待,終得圓滿。真愛,
值得所有的時光。”時間顯示:二十分鐘前。辰不染死死盯著那張照片,眼睛瞪得酸澀脹痛,
卻一眨不敢眨。她怕一眨眼,眼前這荒誕又殘酷的畫面就會消失,
證明這只是她疲憊過度產生的幻覺。七年等待?真愛值得?那她呢?她這七年算什么?
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一個自掏腰包、還自以為是在為“愛情”和“未來”投資的蠢貨?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口。辰不染下意識地用手捂住嘴,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蜷縮成一團,
干嘔著,卻什么也吐不出來。眼淚終于決堤,洶涌而出,不是滾燙的,而是冰冷的,
順著臉頰無聲地滑落,滴在同樣冰冷的地板上。她像個被抽走了所有支撐的破布娃娃,
癱軟在地。七年。整整七年。她像著了魔一樣,手指不受控制地、瘋狂地向上滑動著屏幕,
翻看陸銘那精心打造、充斥著商業精英人設的朋友圈。
、俯瞰城市夜景的落地窗、各種行業峰會的合影、對財經熱點的“獨到”點評……光鮮亮麗,
紙醉金迷。她的手指越來越快,屏幕的光在昏暗的房間里瘋狂跳躍。沒有。一張都沒有。
關于她的痕跡,被抹除得干干凈凈。她甚至找不到一張模糊的、作為背景板出現的側影。
她像一個從未存在過的幽靈,在這段被精心展示給外人看的“成功人生”里,
消失得無影無蹤。原來,她從未被允許出現在他的陽光下。她只是他藏在陰暗角落里,
一個隨時可以榨取、然后丟棄的“提款機”和“情緒垃圾桶”。
“呵…呵呵…”破碎的笑聲從喉嚨深處擠出來,混合著壓抑的嗚咽,在空蕩的房間里回蕩,
凄厲又絕望。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豆大的雨點密集地砸在玻璃窗上,噼啪作響,
像無數只冰冷的手在拍打。雨聲掩蓋了屋內女人崩潰的嗚咽,
也掩蓋了這座城市無數個角落里,正在上演或已經落幕的悲歡。
辰不染不知道自己在地上癱坐了多久。直到冰冷的麻木感從腳底蔓延到全身,
直到胃部傳來一陣陣痙攣般的絞痛,提醒著她已經一天一夜沒吃任何東西。饑餓,
這最原始也最無法忽視的生理需求,最終將她從絕望的泥沼里暫時拖拽了出來。
她扶著冰冷的墻壁,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雙腿虛軟得像踩在棉花上。
她踉蹌著走到狹小的廚房,拉開那個空蕩蕩的冰箱。冷藏室里,
只有半盒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牛奶,散發出淡淡的酸味。冷凍室,空空如也。錢。
這個字眼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一個激靈。銀行卡里最后的數字,
剛剛被她親手轉給了那個男人。錢包里,幾張皺巴巴的零錢加起來,
可能連一碗最便宜的素面都買不起。而那些催債單,像索命的符咒,靜靜地躺在桌子上,
宣判著她山窮水盡的境地。視線落在墻角那個小小的行李箱上。那是她僅剩的家當。
房東昨天已經下了最后通牒,三天內不交清拖欠的三個月房租,就立刻卷鋪蓋滾蛋。
她連搬家的押金都湊不齊。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洶涌而至,幾乎要將她溺斃。
她沖進衛生間,擰開水龍頭,用冰冷刺骨的自來水一遍遍沖洗著臉頰,
試圖澆滅那幾乎要將她焚燒殆盡的恥辱和憤怒。水流沖刷著淚痕,
卻沖不走心底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胃部的絞痛一陣緊過一陣。辰不染抬起頭,
鏡子里的女人臉色慘白如鬼,眼窩深陷,嘴唇干裂,頭發油膩地貼在額角,
眼睛里只剩下枯槁的死寂。她看著鏡中那個陌生又狼狽的自己,
一股巨大的悲涼和自厭攫住了她。她是怎么把自己活成這副鬼樣子的?“辰不染,你真賤。
”她對著鏡子里的人影,一字一頓,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
饑餓最終戰勝了殘留的、搖搖欲墜的體面。她需要食物,哪怕一點點能塞進胃里的東西。
這個念頭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勒得她無法呼吸。她看了一眼窗外瓢潑的大雨,
又看了看空無一物的廚房。最后,目光鬼使神差地落在了門后那個裝垃圾的黑色塑料袋上。
一種巨大的屈辱感瞬間攫住了她,讓她渾身僵硬。但胃部的絞痛像一把鈍刀,
反復切割著她最后的理智。
活下去……僅僅是活下去……她猛地抓起一件洗得發白、起球的舊外套,胡亂裹在身上,
深吸一口氣,像奔赴刑場一樣,拉開了出租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舊鐵門。
樓道里昏暗的聲控燈應聲而亮,映出她佝僂著背、如同游魂般的身影。雨下得更大了,
密集的雨點砸在地上,濺起冰冷的水霧。風裹挾著寒意,輕易地穿透了辰不染單薄的外套,
凍得她瑟瑟發抖。
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小區后門那個巨大的、散發著濃烈餿臭味的綠色垃圾桶。
雨水很快打濕了她的頭發和肩膀,冰冷的濕意緊緊貼著她的皮膚。垃圾桶周圍一片狼藉,
污水橫流。她站在雨幕里,雨水順著發梢流進眼睛,又澀又痛。
她看著那個被雨水沖刷得濕漉漉、沾滿污垢的桶蓋,胃里翻江倒海,
強烈的惡心感讓她幾乎要當場嘔吐出來。真的要這樣嗎?為了幾口可能已經腐爛變質的食物?
尊嚴的碎片在這一刻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壓著她的脊梁。就在她內心天人交戰,
手指顫抖著伸向那冰冷的、滑膩的桶蓋邊緣時——“為了幾口餿飯,就把自己搞成這樣?
”一個清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倦怠和嘲弄的女聲,突兀地在滂沱雨聲中響起。
辰不染猛地一顫,像受驚的兔子,閃電般縮回手,下意識地回頭望去。雨幕深處,
路燈昏黃的光暈被切割得支離破碎。一個女人撐著一把純黑色的長柄傘,
靜靜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傘沿壓得很低,遮住了她大半張臉,
只露出一個線條清晰、略顯蒼白的下頜,和一抹涂著暗紅色唇膏的薄唇。
她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羊絨大衣,即使在這樣狼狽的雨夜里,
也透著一股拒人千里的冷冽和一絲難以言喻的……神秘。
女人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雨幕和傘沿的陰影,
精準地落在辰不染那張被雨水和淚水沖刷得狼狽不堪的臉上。那目光并不銳利,
卻帶著一種仿佛能洞穿一切的平靜,讓辰不染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所有偽裝,
赤裸裸地暴露在寒風冷雨里,無處遁形。屈辱和難堪瞬間淹沒了辰不染。她下意識地想逃,
想把自己藏進這無邊的雨幕里,藏進那個散發著惡臭的垃圾桶后面。身體卻像被釘在了原地,
僵硬得無法動彈。“我……”她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
只能發出一點破碎的氣音。黑衣女人沒有靠近,只是微微抬了抬傘沿。
昏黃的光線終于吝嗇地照亮了她小半張臉。那是一張相當年輕,卻缺乏溫度的臉。皮膚很白,
近乎透明,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條冷淡的直線。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瞳仁顏色很淺,
在暗處近乎一種冰冷的灰,此刻正平靜無波地看著辰不染,里面沒有同情,沒有憐憫,
只有一種近乎審視的淡漠。“陸銘的‘前’提款機?”女人的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
像是在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那個“前”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
帶著一絲冰冷的諷刺。辰不染渾身劇震,血液仿佛瞬間凍結了!她怎么會知道?她是誰?!
“你……你是誰?!”辰不染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驚恐和尖銳的質問,
身體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濕滑的垃圾桶上,發出一聲悶響。
惡臭的氣息瞬間將她包圍,她卻渾然不覺,只是死死盯著雨幕中的那個身影。
黑衣女人對她的反應似乎早有預料,甚至連眉頭都沒動一下。
那只握著傘柄的、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不緊不慢地從大衣口袋里抽了出來。
兩根修長白皙的手指間,夾著一張小小的、質感硬挺的白色卡片。她手腕輕輕一揚,
動作隨意得像是在丟棄一片落葉。那張小小的卡片在空中劃出一道微弱的弧線,
精準地掠過濕漉漉的空氣,落在了辰不染腳下那攤渾濁的污水里。白色的卡片沾上污漬,
卻依舊清晰地印著幾行簡潔的黑色字體。“想知道怎么讓那個垃圾,付出他該付的代價嗎?
”黑衣女人的聲音穿透雨幕,清晰地傳入辰不染的耳中,帶著一種奇異的、蠱惑人心的力量,
“明天下午三點,上面這個地址。過時不候。”說完,她沒有再多看辰不染一眼,
仿佛剛才只是隨手處理了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黑色傘面微微調整角度,
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高跟鞋踩在濕漉漉的地面上,發出清脆而規律的“噠、噠”聲,
那抹黑色的身影,毫不猶豫地轉身,從容地走進了更深的雨幕之中,
很快就被濃密的雨簾徹底吞沒,消失不見。只留下辰不染一個人,
像一尊被遺棄的、濕透的石像,僵硬地站在傾盆大雨和惡臭的垃圾桶之間。
冰冷的雨水順著頭發、脖頸,瘋狂地灌進衣服里,刺骨的寒意讓她止不住地顫抖。腳邊,
那張白色的卡片靜靜躺在污水中,像一塊投向死水里的石子,
激起的漣漪卻在她早已凍結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報復?讓陸銘付出代價?這兩個詞,
帶著一種近乎毀滅性的誘惑力,瞬間點燃了她眼底最后一絲死寂的灰燼,燒起一片猩紅的光。
她猛地彎下腰,不顧骯臟的污水,一把將那張濕透、沾著污漬的卡片緊緊攥在手心!
紙張鋒利的邊緣割破了掌心嬌嫩的皮膚,一絲尖銳的痛楚傳來,混合著卡片上冰涼的濕意,
卻奇異地帶來一種近乎戰栗的清醒。她用力攥緊,指甲深深嵌進掌心,
仿佛要將這張小小的卡片,連同那個神秘女人留下的冰冷話語,一起狠狠烙進自己的血肉里。
雨,還在下。冰冷,依舊刺骨。但辰不染佝僂的背,卻一點點,極其緩慢地,挺直了起來。
那雙被絕望和淚水浸泡得幾乎失焦的眼睛里,有什么東西在瘋狂地燃燒、凝聚,
最終沉淀成一種冰冷、堅硬、帶著玉石俱焚般決絕的幽暗光芒。
---冰冷的雨水順著辰不染的額發滴落,砸在她緊攥著名片的手背上,
微涼的觸感讓她混亂的大腦有了一瞬的清明。她幾乎是憑借著一種近乎本能的力量,
踉蹌著沖回那間彌漫著絕望氣息的出租屋。濕透的衣服緊貼在皮膚上,冷得她牙齒打顫,
但她渾然不覺,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心里那張濕漉漉的卡片上。她顫抖著手,
用袖子胡亂抹去卡片上沾染的污水和泥點。昏黃的燈光下,
XXXX-XXXXXXXX】【聯系人:云岫】“云岫……”辰不染無聲地念著這個名字。
一個名字,一個地址,像黑暗中唯一指向不明的路標。心理工作室?那個女人,
那個在雨夜里精準點破她最不堪身份的女人,是心理醫生?還是……別的什么?
疑慮如同藤蔓纏繞上來。陷阱?新的騙局?利用她此刻的絕望和恨意?
無數個念頭在腦海中激烈碰撞。但最終,那張陸銘摟著富家千金、笑容燦爛的官宣照片,
像淬了毒的尖刺,狠狠扎進她的心臟,將所有猶豫瞬間碾碎!代價!他必須付出代價!
這個念頭如同燎原之火,瞬間燒毀了所有理智的藩籬。她猛地抬起頭,
目光落在墻角那面布滿水漬的穿衣鏡上。鏡中的女人,臉色慘白如紙,眼窩深陷,嘴唇干裂,
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頭皮上,狼狽得像個剛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水鬼。那雙曾經清澈明亮的眼睛,
此刻只剩下枯槁的死寂和一種近乎瘋狂的執拗。不!她不能這樣去!
辰不染沖到狹小的衛生間,擰開熱水器。等待熱水燒熱的那幾分鐘里,
她盯著鏡中那個陌生的自己,胃里翻江倒海。熱水終于來了,水流沖刷著她冰冷的身體,
也沖刷著臉上凝固的淚痕和污垢。她用盡了力氣搓洗,
仿佛要把過去七年沾染上的愚蠢、懦弱和那個男人留下的所有氣息都徹底洗掉。
皮膚被搓得通紅,隱隱作痛。洗完澡,她翻箱倒柜,
找出自己最好的一套衣服——一件米白色的通勤款襯衫,一條剪裁尚可的黑色西褲。
雖然洗得有些發白,熨燙得也有些不夠平整,但至少干凈、體面。
她又找出一個廉價的黑色發圈,將半干的長發在腦后挽成一個簡潔的發髻。沒有化妝品,
她只能用冷水再次拍了拍臉頰,試圖讓那毫無血色的臉看起來精神一點。做完這一切,
她站在鏡子前。鏡中的女人,眼神依舊疲憊,深處卻燃燒著一簇冰冷的火焰,
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脆弱和狼狽被強行壓制下去,
只留下一個看似冷靜、實則內里早已千瘡百孔的空殼。下午兩點四十五分,
辰不染準時站在了云頂大廈A座那光可鑒人的旋轉玻璃門前。
這座矗立在城市CBD核心地段的摩天大樓,通體覆蓋著深藍色的玻璃幕墻,
在陰沉的天空下反射著冷硬的光澤,像一塊巨大的、毫無溫度的寒冰。
衣著光鮮、步履匆匆的精英男女在她身邊川流不息,
空氣中彌漫著昂貴香水、咖啡因和一種無形的、名為“成功”的壓力。
她身上那套廉價的通勤裝,與這里的環境格格不入。她能感覺到保安投來的審視目光,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慢。辰不染挺直了背脊,努力忽略那些目光帶來的刺痛感,走向前臺。
“您好,我找云岫女士。”她的聲音有些干澀,但努力維持著平穩。
妝容精致的前臺小姐抬起眼皮,公式化地掃了她一眼,
目光在她洗得發白的襯衫領口停留了一瞬,隨即掛上職業化的微笑:“請問有預約嗎?
”“有。”辰不染報出了自己的名字。前臺小姐在電腦上敲了幾下,
眼神里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訝異,但很快恢復如常。“好的,辰小姐。
云女士在頂層‘云巔’工作室等您。請乘坐最左邊的專用電梯,直達頂層。”專用電梯?
頂層?辰不染心中那點疑慮再次加深。她按照指示,
走向那部安靜停靠著的、轎廂內壁覆蓋著暗色金屬面板的電梯。按下頂層的按鈕,
電梯無聲而平穩地上升,速度極快,輕微的失重感讓她胃部有些不適。
“叮——”電梯門無聲滑開。映入眼簾的景象,讓辰不染呼吸微微一窒。
與樓下那種冰冷高效的商業氣息截然不同。
整個頂層被設計成了一個巨大的、極具未來感的空間。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墻環繞,
將陰郁的城市天際線盡收眼底,
灰蒙蒙的天空和鱗次櫛比的摩天樓群構成了一幅壓抑又壯闊的背景板。室內光線柔和,
色調以高級灰和白色為主,線條簡潔利落。幾組造型奇特的白色沙發隨意擺放,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清冽的、類似雪松混合著冷泉的淡香,沁人心脾,卻又帶著一種疏離感。
安靜。絕對的安靜。只有中央空調系統發出極其微弱的氣流聲。
一個穿著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套裙、氣質干練的年輕助理無聲地出現在她面前,
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眼神卻銳利地在她身上掃過。“辰小姐?這邊請,
云老師在冥想室等您。”辰不染跟著助理,踩在厚實柔軟、吸音效果極好的地毯上,
走向空間深處。穿過一道自動滑開的、仿佛由整塊磨砂玻璃構成的隱形門,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更為私密的空間,依舊擁有無敵的落地景觀。房間中央,
只有一個低矮的圓形白色平臺。平臺上,放著一個深灰色的蒲團。那個女人——云岫,
正背對著門口,盤膝坐在蒲團之上。她脫去了昨夜那件黑色大衣,
此刻只穿著一件寬松的月白色麻質長袍,長發用一根簡單的木簪松松挽起,
露出線條優美的脖頸。窗外陰郁的天光勾勒著她沉靜的側影,
與昨日雨夜中那個撐傘的神秘女子判若兩人,卻又奇異地融合了某種超脫的氣質。
聽到腳步聲,云岫緩緩睜開眼,轉過頭。那雙淺灰色的眼眸,平靜無波地看向辰不染,
沒有驚訝,沒有審視,仿佛早已預料到她的到來。“坐。”她的聲音很輕,
帶著一絲清晨山谷般的空靈,卻依舊有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助理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玻璃門無聲合攏。辰不染沒有走向那個蒲團。她站在原地,隔著幾步的距離,
像一頭渾身緊繃、充滿戒備的困獸。雨水帶來的寒意似乎還殘留在骨髓里,
而眼前這個女人超然物外的姿態,更讓她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壓力和……被看穿的恐慌。
“你是誰?”辰不染的聲音有些沙啞,打破了室內的寂靜,帶著毫不掩飾的警惕,
“為什么幫我?你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云岫的唇角似乎極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那弧度轉瞬即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她沒有直接回答辰不染的問題,
淺灰色的眼眸平靜地落在她臉上,像是在解讀一幅復雜的畫卷。“恨他嗎?
”云岫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直接剖開了辰不染血淋淋的心臟。
辰不染的身體猛地一顫,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恨?這個字眼太輕了!
那是焚燒五臟六腑的毒火,是啃噬骨髓的劇痛!陸銘那張深情款款的臉,
那條冰冷的“真愛值得”朋友圈,
還有出租屋里堆積如山的催債單……所有的畫面瞬間涌上腦海,讓她眼前發黑,
幾乎站立不穩。“我恨不得他死!”這幾個字從辰不染緊咬的牙關里迸出來,
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刻骨的怨毒。她死死盯著云岫,胸膛劇烈起伏,
眼中燃燒著毀滅一切的瘋狂火焰。然而,云岫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辰不染眼中那團瘋狂燃燒的恨火,仿佛在看一件再尋常不過的東西。“恨,
是燃料。但失控的恨,只會燒死你自己。”她的聲音依舊平穩,
像在陳述一個簡單的物理定律,“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辰不染。你連自己都快要活不下去了,
拿什么去報復?用你骨瘦如柴的身體撞上去?
還是用你那些可憐巴巴的、早已被榨干的眼淚淹死他?”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鋼針,
精準地扎在辰不染最痛的地方。
她下意識地看向落地玻璃窗上模糊的倒影——那個蒼白、憔悴、眼神瘋狂卻虛弱不堪的女人。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羞恥感瞬間將她淹沒。云岫說得對,她現在就是一只被碾進泥里的螞蟻,
連爬到仇人腳邊都費勁,談何報復?憤怒和不甘在她胸腔里沖撞,卻找不到出口,
憋得她眼眶通紅,淚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她猛地別過臉,
不想讓眼前這個女人看到自己的脆弱。“那我能怎么辦?!”她低吼著,
聲音里充滿了絕望的嘶啞,“報警?告他詐騙?我沒有證據!所有轉賬都是我心甘情愿給的!
借條?他從來沒寫過!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個倒貼的蠢貨!連法律都幫不了我!
” 積壓了太久的委屈和絕望終于找到了一個宣泄口,她的聲音哽咽了,
肩膀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云岫沉默地看著她崩潰。直到辰不染的抽泣聲漸漸微弱下去,
只剩下壓抑的喘息,她才再次開口,聲音里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引導?
“法律有法律的規則,游戲有游戲的玩法。”云岫緩緩站起身,月白色的長袍如水般垂落。
她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纖細卻挺拔,仿佛能撐起窗外那一片陰沉的天空。
“陸銘這種人,靠吸食別人的希望和養分活著。他最擅長利用規則,利用人心,
把自己偽裝成受害者或者無辜者。你現在的處境,
不正是他精心設計的‘規則’和‘游戲’的結果嗎?”辰不染抬起頭,
淚眼模糊地看著云岫的背影。“你想用他的規則打敗他,只會輸得更慘。”云岫轉過身,
淺灰色的眼眸直視著辰不染,那里面不再只是平靜,
而是沉淀著一種看透世情的、冰冷的智慧。“想贏,就得學會他的玩法,
甚至比他玩得更狠、更絕、更不留痕跡。把他最在乎的東西,當著他的面,一件件,碾碎。
”把她最在乎的東西,當著他的面,一件件碾碎……這句話,像一道帶著劇毒的閃電,
瞬間劈開了辰不染混沌的腦海!陸銘在乎什么?錢?地位?他那精心打造的精英人設?
還是……那個終于“圓滿”的富家千金?一股冰冷的、帶著毀滅快感的寒意,
從脊椎骨一路竄上頭頂,讓她混亂的思緒瞬間變得無比清晰,甚至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冷靜。
“我……該怎么做?”辰不染的聲音依舊沙啞,卻不再顫抖,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決絕。她看著云岫,
像一個在黑暗中終于看到一絲微光的溺水者。云岫沒有立刻回答。
她走回那個白色的圓形平臺,拿起放在旁邊矮幾上的一疊厚厚的文件。她將文件遞向辰不染。
辰不染遲疑了一下,走上前接過。文件入手很沉。她低頭看去,封面上沒有任何文字,
只有一片冰冷的留白。她翻開第一頁。映入眼簾的,是一份極其詳盡的個人檔案。
姓名:陸銘。生日、籍貫、畢業院校、過往工作經歷……詳細得令人發指。緊接著,
記錄、股權結構圖……甚至包括幾家辰不染從未聽說過、但明顯與他有隱秘關聯的皮包公司。
再往后翻,是更令人心驚的內容:他現在的同居女友,蘇晚晴。
蘇氏集團董事長蘇振邦的獨女。
…蘇晚晴的個人喜好、常去的會所、社交圈子、甚至她名下幾處房產的地址……最后一部分,
大額轉賬去向)、幾份可疑的采購合同掃描件、以及他與某幾個特定人物(名字被模糊處理,
但標注了職務)在私人會所見面的監控截圖(時間地點清晰)……辰不染一頁頁翻下去,
手指冰涼,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這哪里是檔案?這簡直是一把鋒利的解剖刀,
將陸銘光鮮亮麗的表皮和骯臟的內里,一層層、血淋淋地剝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有些信息,是她這個跟了陸銘七年的人都不知道的!云岫……她到底是誰?
她怎么能弄到這些東西?目的是什么?巨大的震驚和更深的恐懼攫住了辰不染。
她猛地抬起頭,看向云岫,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你……你調查他?你到底是誰?
為什么要給我看這些?”她的聲音因為震驚而變得尖銳。云岫迎著她驚疑不定的目光,
表情依舊平靜如水。她走到旁邊一個嵌入墻體的吧臺邊,拿起一個造型簡潔的玻璃杯,
倒了一杯清水,遞給辰不染。“喝口水。”她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討論天氣。辰不染沒有接,
只是死死盯著她。云岫也不勉強,將水杯輕輕放在矮幾上。她踱步到落地窗前,
望著窗外鉛灰色的天空,聲音飄渺而冷靜:“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
你現在知道了他的底牌,也看清了自己的處境。至于為什么幫你……”她微微停頓了一下,
側過臉,淺灰色的眼眸在陰天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深邃,
仿佛隱藏著無盡的秘密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寂寥。
“你就當是……我看不慣垃圾活得太過得意忘形。或者,
”她的目光在辰不染蒼白卻難掩清麗輪廓的臉上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復雜得讓辰不染心頭一跳,“覺得你這張臉,不該被那種人渣糟蹋得徹底失去光彩。
”這個理由,模糊得近乎敷衍。辰不染一個字都不信。但她現在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
這稻草是金是鐵,是救贖還是新的陷阱,她已經沒有力氣去分辨了。她只知道,
云岫遞過來的這把“刀”,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向陸銘復仇的希望。“你的計劃是什么?
”辰不染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那份沉重的檔案緊緊抱在懷里,
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武器。云岫轉過身,目光重新變得銳利而冰冷,像手術臺上無影燈的燈光。
“第一步,從你的世界里,‘消失’。”冰冷的文件紙頁邊緣硌著辰不染的掌心,
那份沉重感卻奇異地壓下了她心底翻騰的驚濤駭浪。云岫的話像淬毒的冰錐,
扎進了她混亂的核心——“消失”。“消失?”辰不染的聲音干澀,帶著一絲不解的茫然。
她現在還不夠“消失”嗎?像一個被世界徹底遺忘的游魂,蜷縮在城市的垃圾堆旁。
云岫淺灰色的眼眸掃過她洗得發白的襯衫袖口,那眼神平靜得近乎殘酷。
“不是物理上的消失,是痕跡的消失,是身份的消失,
是‘辰不染’這個被陸銘榨干、被債務壓垮、被所有人憐憫或嘲笑的符號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