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厭倦了“驅魔世家”的名號,封印祖傳法術當個普通古董商。
陽光透過“藏古齋”老舊的雕花木窗,被分割成細碎的光斑,
懶洋洋地灑在擦拭得锃亮的紅木柜臺上。空氣里浮動著微塵,
的、混合著陳年木頭、舊書頁和淡淡樟腦丸的獨特氣味——這是我熟悉的、刻意營造的寧靜。
我,林弈,曾是赫赫有名的天樞林家最后一點血脈火星。但現在?
我寧愿守著這間半死不活的古董店,與這些蒙塵的舊物為伴,
也不愿去想那些與“驅魔”、“封魔”、“鎮邪”有關的陳年舊事。祖傳的靈力?
那被我親手打上層層枷鎖,深埋在血脈最深處,唯恐它泄露一絲一毫的氣息,
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林家過往的榮光與重擔,早該隨著那些泛黃的族譜一起,
被歲月徹底埋葬。電視里,
午間新聞的女主播用她那職業化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緊張的聲音播報著:“……今日凌晨,
本市城南舊城區再次發生多起居民離奇猝死事件,死因初步排除他殺,
專家提醒市民注意突發性心腦血管疾病……”猝死?
我擦拭著一面巴掌大的漢代蟠螭紋銅鏡的手微微一頓,
指尖無意識地在那些冰冷、繁復的古老紋路上摩挲。銅鏡映出我沒什么表情的臉,
眼底深處卻掠過一絲極淡的陰霾。城南那片區域,最近“猝死”的頻率高得有點邪門。
空氣里,似乎總縈繞著一種若有似無的、令人極其不舒服的腥甜氣息,
像是鐵銹混著腐敗的甜膩。普通人或許只覺得天氣悶熱難當,
但對我這種……曾經以此為生的人,那味道就像黑暗中點燃的一炷香,清晰得刺鼻。
店門口懸掛的銅鈴發出一串清脆又略顯急促的叮當聲,打破了店內的沉靜。
一個人影裹挾著外面喧囂的市聲和夏日午后的熱浪闖了進來。“林弈!”聲音清脆,
帶著點風風火火的意味,瞬間驅散了新聞帶來的那點沉悶。是蘇晚晴。
她今天穿了條簡單的亞麻連衣裙,頭發隨意地挽在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對小巧的耳垂。
鼻尖上沁著細密的汗珠,臉頰因為走動泛著健康的紅暈,整個人像一枚飽滿多汁的水蜜桃,
散發著蓬勃的生命力。她幾步走到柜臺前,把手里的保溫飯盒“咚”地放下,
帶著點嗔怪地瞪著我:“看看幾點了?又打算用泡面糊弄過去?胃還要不要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熟練地打開飯盒蓋,家常菜的溫暖香氣立刻霸道地彌漫開來,
瞬間壓過了店里原本的陳腐味道。“謝了。”我扯了扯嘴角,算是回應。
目光習慣性地掃過她身上——當掠過她連衣裙下擺靠近小腿的位置時,
我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那里,粘著一小塊極其微小的、近乎透明的暗紫色污漬。
像是不小心蹭到的某種特殊顏料,又或者……是某種活物被碾碎后留下的體液?
顏色深得發黑,在米色的亞麻布料上并不顯眼,
卻散發出一種極其微弱、但對我來說如同警報般的陰冷腥氣。那是魔氣污染物的殘留。
我放下銅鏡,拿起筷子,狀似隨意地指了指她裙角:“那是什么?蹭到顏料了?
”蘇晚晴順著我的手指低頭,疑惑地看了看,隨即不在意地用手撣了撣:“誰知道呢,
可能路上不小心蹭到什么臟東西了吧。別管它了,快趁熱吃!”她毫不在意,
注意力完全放在督促我吃飯上。她總是這樣。如同一個不知疲倦的鬧鐘,
執著地在我耳邊重復著那些古老的話語:“林弈,林家世代守護,
血脈里的力量是天賜的榮光,不該讓它蒙塵的……”她那雙明亮的眼睛里,
盛滿了對林家過往傳奇的憧憬和對我的期許。這種期許,有時像溫暖的陽光,
有時又像沉甸甸的枷鎖。“晚晴,”我打斷她,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冷淡和疲憊,
目光落在手里那碗溫熱的湯上,“林家早就沒了。這世上,也早就不需要什么驅魔人了。
守著這間店,平平安安地過日子,不好嗎?” 我試圖用這種近乎殘忍的漠然,
斬斷她所有的念想,也斬斷自己心底那絲被反復撩撥的、不該有的漣漪。
蘇晚晴臉上的笑容淡了些,明亮的眼睛蒙上一層薄薄的失落和固執。她張了張嘴,
似乎想反駁,但最終只是抿了抿唇,輕輕嘆了口氣:“你總是這樣……算了,先吃飯吧。
” 她低下頭,從隨身的帆布包里摸索著什么。就在這時——轟!!!
一聲沉悶到極點的巨響,仿佛來自地心深處最暴戾的咆哮,猛地炸開!
整條古玩街劇烈地顫抖起來!
“藏古齋”的玻璃櫥窗在可怕的聲波沖擊下瞬間布滿蛛網般的裂痕,然后嘩啦一聲向內爆碎!
貨架上那些價值不菲的瓷器、玉器噼里啪啦地摔落在地,粉身碎骨!
灰塵和碎屑如同濃霧般騰起,嗆得人無法呼吸。窗外,剛才還陽光明媚的天空,
驟然被一種污濁、粘稠如墨汁般的黑暗吞噬!那黑暗翻滾著,涌動著,
仿佛有無數扭曲的活物在其中掙扎嘶嚎。濃得化不開的魔氣如同實質的海嘯,
裹挾著刺骨的陰寒和令人作嘔的、濃郁了千百倍的腥甜腐爛氣息,
排山倒海般從城南的方向壓來!瞬間淹沒了整條街道!“啊——!
”街上瞬間爆發出凄厲到變調的尖叫、哭喊和混亂的奔逃聲,匯成一片絕望的噪音海洋。
“林弈!”蘇晚晴在劇烈的搖晃和震耳欲聾的爆裂聲中失聲驚叫,
身體被巨大的慣性狠狠甩向布滿玻璃碴的地面。完全是本能!
那深埋于血脈最底層、被層層封印幾乎遺忘的力量,在感知到滅頂危機的瞬間,
如同沉睡的火山般轟然爆發!一股無形的、柔和卻堅韌的力道從我身上猛地擴散開,
瞬間形成一個半徑不到兩米的淡金色光罩,將我和即將摔倒的蘇晚晴籠罩在內!噼里啪啦!
無數飛濺的玻璃碎片和雜物撞在光罩上,如同撞上最堅硬的合金,紛紛彈開、粉碎。
“這是……”蘇晚晴跌坐在地,驚魂未定地看著周身流轉著淡金色微芒的光罩,
又猛地抬頭看向我,那雙眼睛里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驚喜和激動,
仿佛看到失落已久的珍寶終于重現光芒,“你的靈力!林弈!你……”她的話戛然而止。
光罩之外,那濃墨般的魔氣如同擁有生命的活物,瘋狂地沖擊著淡金色的屏障。每一次撞擊,
都發出令人牙酸的“滋滋”聲,光罩上的光芒便肉眼可見地黯淡一分!
我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額頭青筋暴起,太陽穴突突直跳。強行引動被自我封印多年的力量,
如同在撕裂自己的靈魂和血管,劇痛伴隨著巨大的空虛感瘋狂吞噬著我。更可怕的是,
那粘稠如泥沼的魔氣中,無數扭曲、猙獰的陰影正在凝聚!它們形態各異,
有的如同剝了皮的巨大蝙蝠,有的像是由無數痛苦人面組成的肉瘤,發出無聲的尖嘯,
伸出利爪或帶著吸盤的觸手,瘋狂地撕扯、啃噬著搖搖欲墜的光罩!
淡金色的屏障劇烈地波動起來,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撐住!林弈!撐住!
”蘇晚晴的聲音帶著哭腔和不顧一切的決絕。她掙扎著爬起來,毫不猶豫地撲到我身前,
張開雙臂,用自己單薄的身體擋在我和那瘋狂沖擊的魔氣之間!
她的身體在巨大的魔壓和陰寒下劇烈顫抖,臉色瞬間變得比我還白,
但她眼神里的光芒卻亮得驚人,死死盯著光罩外那些可怖的魔影。“你干什么!回來!
”我嘶吼著,想要將她拉回身后,但維持光罩已經耗盡了我幾乎全部的心神和力量,
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鉛。蘇晚晴沒有回頭。
她猛地從自己脖子上扯下一樣東西——那是我在她十八歲生日時,
隨手從一個游方道士那里買來的所謂“護身符”。一塊粗劣的、刻著模糊不清符文的桃木片,
用一根褪色的紅繩穿著。我一直以為她早扔了。“林弈!”她用盡全身力氣大喊,
聲音在魔氣的嘶吼和光罩的悲鳴中顯得那么微弱,卻又異常清晰。她猛地轉身,
將那枚粗糙的桃木護身符狠狠塞進我因竭力維持光罩而無法動彈的手心!
她的手指冰冷得嚇人,帶著一種生命正在急速流逝的寒意。
“你才是……那個需要被保護的人啊!”她看著我,嘴角努力想扯出一個笑容,
眼里卻充滿了不舍、眷戀,還有一絲終于看到我力量復蘇的欣慰。
就在桃木片觸及我掌心的剎那——咔嚓!一聲清脆得令人心膽俱裂的碎裂聲響起!
不是來自光罩,而是來自她塞進我手心的那枚桃木護身符!那粗糙的木片,
在接觸到我這“林家最后血脈”掌心、感受到我體內強行引動卻后繼無力的祖傳靈力時,
上面那些模糊的符文驟然亮起一瞬極其微弱的紅光,仿佛被點燃了最后一點燈油!緊接著,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死寂的氣息,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猛地從破碎的桃木片中炸開,
瞬間纏上了蘇晚晴的身體!“呃啊——!”蘇晚晴發出一聲短促而痛苦的悶哼,
眼睛驟然睜大,瞳孔深處映出我瞬間扭曲的臉龐。她身體里那蓬勃的生命之火,
像被一只無形巨手瞬間掐滅!我眼睜睜看著!
看著她眼中那明亮的光彩如同被狂風吹熄的燭火般迅速黯淡、熄滅!
看著她溫暖柔軟的身體在我眼前變得冰冷、僵硬、透明!如同被投入強酸的冰雪,
從指尖開始,一寸寸,一點點,無聲無息地分解、消散!“不——!!!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喉嚨里爆發出非人的、野獸瀕死般的絕望嘶吼!什么光罩,
什么魔氣沖擊,什么撕裂靈魂的劇痛,在這一刻都感覺不到了!
整個世界只剩下眼前這殘酷到極致的一幕!我徒勞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
想要挽留那正在消散的光點。手指卻只穿過了冰冷的空氣,
撈起幾縷尚未完全散盡的、帶著她最后一絲體溫的微光。那些微光在我指尖停留了不到一瞬,
便徹底湮滅,仿佛從未存在過。護身符粗糙的斷口硌著我的掌心,尖銳的木刺扎進肉里,
滲出血珠。那點微不足道的刺痛,卻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靈魂上。為什么?
為什么我給的這破東西……偏偏會在那一刻……?光罩,在我心神徹底崩潰的瞬間,
如同脆弱的肥皂泡,“啵”地一聲,徹底破碎。
狂暴的魔氣和無數扭曲的陰影發出興奮的尖嘯,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魚群,
瘋狂地向我噬咬而來!冰冷的絕望和滅頂的魔壓瞬間將我吞沒。我甚至放棄了抵抗,
任由那腥臭粘稠的黑暗涌來,任由那些扭曲的利爪和口器逼近我的身體。
死吧……就這樣……和她一起……“固守心神!退開!
”一個沉穩、熟悉、帶著不容置疑威壓的聲音如同驚雷般在魔氣的尖嘯中炸響!轟——!
一道熾烈如熔巖般的赤紅色光流,帶著焚盡一切的灼熱氣息,如同咆哮的火龍,
撕裂了濃稠的黑暗,精準無比地轟擊在我身前!嗤——!
刺耳的灼燒聲伴隨著無數魔物臨死前發出的凄厲慘嚎響起。
撲向我的那些扭曲陰影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蠟像,瞬間汽化消失!
狂暴的魔氣被硬生生撕開一個巨大的缺口,暫時退卻,留下滿地焦黑的痕跡和刺鼻的硫磺味。
一個高大的身影踏著火焰的余燼,沉穩地走到我面前,擋在了我和那翻滾的魔氣之間。
他穿著考究的深灰色風衣,身形挺拔,面容儒雅,正是我的導師楚風。此刻,
他周身隱隱有赤紅色的流光環繞,散發出強大的靈能波動,如同定海神針,
暫時逼退了周圍蠢蠢欲動的魔潮。“林弈!振作點!”楚風的聲音帶著一絲急促,
他快速掃了一眼我失魂落魄的狀態和我掌心那染血的桃木碎片,眉頭緊緊皺起,
眼神深處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快得如同錯覺。隨即,他伸出手,
用力地按在我的肩膀上,掌心傳來的力量帶著一種穩定心神的暖意。
“晚晴她……”我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嘶啞得幾乎發不出聲音,
空洞的眼睛死死盯著掌心那片染血的碎木,仿佛那是蘇晚晴最后存在的證據。
楚風重重地嘆了口氣,那嘆息沉重得如同壓上了一座山。他按在我肩上的手又加了幾分力道,
聲音低沉而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沉重的安撫:“別自責了,林弈。
我看到了……魔氣爆發得太快太猛,普通人……唉,在這種級別的災難面前,
脆弱得就像一張紙。誰也救不了她,這不是你的錯。你已經盡力了,真的,
盡力了……”他的話語像冰冷的鐵錘,一下下砸在我早已麻木的心上。普通人?無能為力?
不是我的錯?“普通人……無能為力?”我機械地重復著這幾個字,
每一個音節都像是從冰窟里撈出來的,帶著徹骨的寒意。掌心的木刺似乎扎得更深了,
那點痛楚卻遠遠比不上心口被撕裂的萬分之一。楚風似乎沒有察覺到我語氣中的異樣,
或者說,他以為我只是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無法自拔。
他環視著周圍暫時被壓制卻依舊洶涌翻滾的魔氣,沉聲道:“這里太危險了,
魔氣的源頭還沒找到。我先護送你離開……”離開?去哪里?蘇晚晴消散前那最后一眼,
的、帶著托付的眼神……還有楚風此刻這沉痛卻無比“合理”的安慰……像無數破碎的鏡片,
在我混亂的腦海中瘋狂旋轉、碰撞!一個冰冷到極致、卻又帶著瘋狂火焰的念頭,
如同破土的毒藤,死死攫住了我全部的意識:蘇晚晴的死,
真的是因為“普通人面對魔災無能為力”嗎?
那枚碎裂的護身符……為什么偏偏在那一刻……為什么偏偏是在她把它塞進我手里的時候?!
不!絕不!“嗬……嗬嗬……” 喉嚨里發出意義不明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
我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臉上所有的悲傷、麻木、茫然如同潮水般褪去,
只剩下一種死寂的冰冷,空洞的眼底深處,卻燃起了兩點幽暗的、足以焚毀一切的火焰。
我松開了手。那枚染血的桃木護身符碎片,輕飄飄地掉落在滿是灰塵和碎玻璃的地上。
楚風似乎終于察覺到一絲不妥,按在我肩上的手微微一頓:“林弈?你……”我沒有看他。
我的目光,越過他高大的身影,死死地盯住了柜臺角落里,
那面剛才被我擦拭的漢代蟠螭紋銅鏡。鏡面倒映著店內搖曳的應急燈光和窗外翻滾的魔氣,
也映出楚風站在我身前那沉穩可靠的背影。“老師……”我的聲音異常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