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破曉,汴京城的晨霧還未散盡。楊穎勒住馬,望著緊閉的宣武門,手按在腰間的"忠勇之家"令牌上。守門軍士舉著火把湊近,見她身著勁裝,腰間懸劍,臉色登時一沉:"天家重地,女子豈可擅闖?"
"勞煩通稟陛下,就說楊家女楊穎求見。"她掀開斗笠,露出額角未愈的傷痕,"有邊關要事相奏。"
軍士剛要開口,忽聞身后傳來馬蹄聲。楊穎轉身,只見宋江南身著朝服,縱馬而來,身后跟著一隊禁軍。他昨夜顯然未曾休息,眼底布滿血絲,腰間卻未佩劍——這是入宮面圣的裝束。
"你果然來了。"他翻身下馬,聲音里帶著幾分疲憊,"跟我回去吧,此事非比尋常。"
楊穎后退半步,手按在劍柄上:"宋將軍是來阻攔我,還是來助我?"
周圍軍士聞言紛紛握刀,氣氛驟然緊張。宋江南望著她眼底的決然,忽然想起新婚夜她遞來的戰袍,想起這半年來她在后方默默調配的糧草。喉間動了動,終究還是側身讓開:"陛下尚未早朝,我帶你從偏門進。"
楊穎挑眉,沒想到他竟會讓步。正欲開口,忽聞遠處傳來更鼓聲,宣武門緩緩開啟,晨霧中現出一頂八抬大轎,轎簾上繡著五爪金龍——是皇帝的儀仗。
"參見陛下!"眾人紛紛下跪。
轎中傳來咳嗽聲,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響起:"楊愛卿平身。朕聽聞你父兄戰死,特賜黃金百兩,以示褒獎。"
楊穎叩首在地,指尖攥緊了袖口的虎符:"陛下厚愛,臣女感激涕零。但臣女所求,并非金銀賞賜。"
"哦?"轎簾微動,露出帝王半張蒼白的臉,"你欲何為?"
"臣女懇請陛下,允臣女帶兵出征,剿滅害我父兄的敵軍!"她猛地抬頭,眼中燃著怒火,"若不斬下那賊子之首,臣女誓不還朝!"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宋江南猛地抬頭,與她目光相撞,只見她眼底似有火焰翻涌,那是他從未見過的鋒芒。帝王咳嗽得更厲害了,半晌才道:"楊家女雖勇,終究是婦人之身。朕已命宋愛卿整軍備馬,不日便要西征......"
"陛下難道忘了,楊家鐵騎曾踏平漠北?"楊穎打斷他,取出半塊虎符,"此乃先皇親賜的'破虜'虎符,可調動雁門關外三營將士。臣女愿以性命擔保,定能......"
"夠了!"帝王猛地拍響轎桿,"婦人干政,成何體統!宋愛卿,替朕送楊姑娘回府,若無宣召,不得外出!"
禁軍瞬間圍了上來。楊穎望著宋江南,只見他垂眸避開她的目光,袖中的手卻微微發抖。她忽然想起昨夜在墻角聽到的對話,想起劉丹冒用救命恩人的嘴臉,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原來你們早就串通好了!"
"楊姑娘慎言!"宋江南低聲道,"陛下龍體欠安,此事容后再議......"
"不必了。"楊穎忽然冷笑,翻身上馬,"既然陛下不信楊家女,那臣女便用這半塊虎符,親自去會會那賊子!"
話音未落,她猛地策馬沖向城門。禁軍反應不及,被她撞開一條缺口。宋江南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新婚夜她寫的那句"不滅胡虜不還鄉",心中驀地一痛,轉身對帝王道:"陛下,臣懇請戴罪立功,追回楊姑娘!"
"準了。"帝王揮了揮手,轎簾重新落下,"速去速回,莫讓婦人壞了朕的大計。"
楊穎一路策馬狂奔,直到城郊樹林才放慢速度。她摸出懷中的地圖,望著上面標注的"黑風谷"——那是通往邊關的捷徑,也是當年父兄遇伏的地方。忽然,身后傳來馬蹄聲,她警覺地抽出佩劍,卻見來者是個戴著斗笠的男子,腰間懸著刻有"江河"二字的佩劍。
"你是誰?"她厲聲喝問。
男子摘去斗笠,露出一張清瘦的臉,眉骨高聳,眼中帶著幾分笑意:"楊姑娘可是忘了,去年中秋,你在醉仙樓替一位書生付過酒錢?"
楊穎一愣,想起去年隨母親上香歸來,路過醉仙樓時,見一書生因付不出酒錢被掌柜刁難,她一時心軟替人解了圍。那書生當時說"他日若有所需,定當回報",沒想到竟在此處相遇。
"原來是你。"她收起劍,"你跟蹤我?"
"非也。"男子翻身下馬,從包袱里取出一套盔甲,"某家姓宋,名江河,乃江南將軍的族弟。聽聞楊姑娘欲赴邊關,特來相助。"
楊穎挑眉:"宋將軍的族弟?為何我從未聽說過?"
宋江河一笑,指了指自己的佩劍:"我常年在外游歷,鮮少與人提及身份。不過楊姑娘放心,某雖不才,卻略通排兵布陣之法。"他忽然壓低聲音,"且知那劉丹的軟肋所在。"
楊穎瞳孔微縮:"你知道些什么?"
"邊走邊說如何?"宋江河翻身上馬,"黑風谷近日有流寇出沒,咱們得在天黑前穿過峽谷。"
兩人并肩而行,宋江河娓娓道來:"劉丹之父劉成,當年私吞了楊家軍的求援密信,導致雁門關腹背受敵。事后他怕東窗事發,便偽造了女兒救宋將軍的場景,想借此攀附權貴。"
"這些你是如何知曉的?"楊穎握緊韁繩。
"某在鎮西軍有個舊部,"宋江河摸出一枚令牌,"這是鎮西軍的調令符,劉成臨死前曾托他轉交某物。"
楊穎望著那令牌,忽然想起父兄靈前的劍纓——劉丹的劍纓與楊家軍的制式一模一樣,顯然是從父兄遺物上扯下來的。怒意涌上心頭,她猛地勒住馬:"帶我去見你那舊部。"
"此刻不行。"宋江河搖頭,"那人被劉丹囚禁在鎮西軍大營,咱們得先混入兵營......"
話音未落,忽聞前方傳來弓弦聲。楊穎本能地俯身,一支利箭擦著她的發梢飛過,釘在樹干上嗡嗡作響。數十名蒙面人從樹林里沖出,手中彎刀在陽光下泛著藍光。
"是流寇!"宋江河拔劍出鞘,"楊姑娘小心,他們用的是漠北狼牙關的刀法!"
楊穎翻身下馬,從馬鞍上取下長弓。她數年前隨父兄征戰時,曾見過這種刀法——專攻下盤,講究"穩準狠"。搭箭、拉弓、放箭,動作一氣呵成,為首的流寇應聲倒地。
"跟緊我!"她大喊一聲,揮劍劈開迎面而來的彎刀。余光瞥見宋江河左突右殺,劍法詭異,竟與宋江南的路數有些相似。兩人背靠背作戰,漸漸殺出一條血路。
忽然,一聲唿哨響起,流寇們竟齊齊后退。楊穎這才注意到,樹林深處走出一個騎著黑馬的男子,身披黑色斗篷,腰間懸著兩柄彎刀——正是當年在雁門關見過的敵軍副將。
"楊家女,別來無恙?"男子摘下面巾,露出臉上猙獰的刀疤,"你父兄的人頭,還在我帳中掛著呢!"
怒意如潮水般涌來,楊穎只覺眼前一片血紅。她想起父兄臨終前的血書,想起母親咳血時的模樣,握劍的手青筋暴起:"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話音未落,她已沖了上去。男子揮刀相迎,兩人刀刃相交,迸出耀眼的火花。楊穎本就心懷怒火,招招狠辣,竟逼得對方連連后退。宋江河見狀,揮劍加入戰團,三人頓時殺成一團。
"小心背后!"宋江河忽然大喊。
楊穎本能地側身,一支袖箭擦著她的肩膀飛過。她這才發現,流寇中竟有弓箭手埋伏在樹上。來不及多想,她猛地推開宋江河,自己卻被流寇的彎刀劃傷手臂。
"楊姑娘!"宋江河驚道。
"別管我!"楊穎抹去臉上的血,"先解決那個帶頭的!"
兩人再度聯手,漸漸占了上風。那男子見勢不妙,突然吹響口哨,一匹戰馬從樹林里沖出。他翻身上馬,揚鞭欲逃,卻被楊穎一箭射中坐騎。戰馬悲鳴倒地,男子滾落在地,還未起身,已被宋江河用劍抵住咽喉。
"說!誰派你們來的?"楊穎按住流血的手臂,劍尖抵住對方胸口。
男子獰笑:"你以為殺了我,就能報仇?劉將軍早就布下天羅地網,等著你們這些螻蟻......"
話未說完,已被楊穎一劍封喉。她擦去劍上的血,轉頭望向宋江河:"他說的劉將軍,可是劉丹?"
宋江河點頭,目光落在她受傷的手臂上:"先包扎傷口,此地不宜久留。"
兩人在樹林里簡單處理了傷口,楊穎望著漸漸西沉的太陽,忽然想起宋江南。也不知他是否領了圣旨來追,若此刻相遇,該如何自處?正想著,忽聞遠處傳來馬蹄聲,竟是一隊禁軍打著"宋"字旗號奔來。
"楊姑娘,是將軍的人!"宋江河皺眉。
楊穎握緊劍柄,卻見當先之人并非宋江南,而是他的副將。那副將望見她,慌忙滾鞍落地:"夫人......姑娘!將軍命末將護送您去雁門關。"
"什么?"楊穎愕然。
副將呈上一封書信,上面是宋江南的親筆字跡:"虎符已交于你,沿途守軍自會放行。黑風谷往東三十里有座廢棄的烽燧,可作臨時營地。萬事小心。"
楊穎攥緊信紙,指尖微微發抖。她想起今早他在宣武門前的退讓,想起他眼底的血絲,忽然明白——他終究還是選擇了幫她。
"走吧。"宋江河輕聲道,"天快黑了,得在宵禁前趕到烽燧。"
一行人抵達烽燧時,天邊已泛起星光。楊穎站在廢墟上,望著遠處連綿的山脈,想起父兄曾說過:"雁門關外的星空,比京城的要亮上十倍。"如今她終于踏上了這條路,卻不是以楊家女的身份,而是以一個被休棄的婦人。
"在想什么?"宋江河遞來一塊干糧。
"沒什么。"楊穎接過干糧,咬了一口,"你為何要幫我?莫不是......"
"莫不是對姑娘有意?"宋江河忽然輕笑,"實不相瞞,某早已心有所屬。不過姑娘放心,某助你,一來是報當年之恩,二來......"他望向星空,"某亦想親眼看看,楊家女如何在這戰場上殺出重圍。"
楊穎挑眉,正要說話,忽聞烽燧外傳來馬蹄聲。她手按劍柄,卻見一人一馬從夜色中走來,月光灑在那人肩頭的銀鱗甲上,映出熟悉的輪廓——是宋江南。
"你果然來了。"她輕聲道。
宋江南翻身下馬,解下披風披在她肩上:"我說過,要帶你看塞北的雪。"他望著她手臂上的繃帶,聲音低了下去,"對不起。"
楊穎望著他眼底的愧疚,忽然想起和離那日他簽下名字時的手顫。指尖動了動,終究還是別過臉去:"虎符我已收下,即日起,楊家軍聽我調遣。"
"好。"宋江南點頭,"明日一早,我帶你去見鎮西軍舊部,他們早已不滿劉丹的統轄。"
"為何幫我?"她終于問出心底的疑問。
宋江南沉默片刻,從懷中取出半塊破碎的玉佩:"因為我欠你的,不僅是一個道歉。"他望著遠處的山脈,聲音里帶著幾分苦澀,"當年雁門關之戰,我本應率軍支援,卻因劉成的假情報延誤了戰機......你父兄的死,我也有責任。"
楊穎猛地抬頭,與他目光相撞。她忽然明白,為何他總是對劉丹百般維護,為何在和離時那般猶豫——原來他心中,也藏著愧疚與悔恨。
"所以,"宋江南握住她的手,"讓我陪你打完這一仗。無論結局如何,我都與你共擔。"
楊穎望著他掌心的老繭,想起新婚夜他單膝跪地的模樣,想起這半年來他送來的軍報上,總會在末尾寫一句"勿念"。指尖輕輕顫了顫,終究還是沒有抽回手。
"好。"她輕聲道,"但丑話說在前頭——若再敢騙我,我定取你項上人頭。"
宋江南輕笑,眼中閃過一絲釋然:"謹遵夫人吩咐。"
一旁的宋江河見狀,悄悄轉身走向烽燧另一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夜風吹過,烽燧上的殘旗獵獵作響,遠處傳來狼嚎聲,卻掩不住三人眼中的火光——那是即將燎原的星火,是不破樓蘭終不還的決心。
是夜,楊穎躺在烽燧的角落里,望著頭頂的星空。宋江南和宋江河在門外警戒,低聲交談著什么。她摸出袖中的虎符,與宋江南給的那半塊合在一起,終于拼成完整的飛虎紋。指尖撫過冰涼的紋路,她忽然想起父兄的話:"虎符在,楊家軍就在。"
窗外傳來腳步聲,是宋江南進來了。他在她身邊坐下,遞來一個油紙包:"路上買的糖糕,你最愛吃的。"
楊穎一愣,想起婚前她曾與母親在街市上買過糖糕,當時隨口說了句"甜而不膩",沒想到他竟記到現在。接過油紙包,咬了一口,還是記憶中的味道,卻比從前多了幾分苦澀。
"謝謝。"她輕聲道。
宋江南望著她,忽然伸手替她拂去鬢角的塵土:"以后,我不會再讓你孤軍奮戰。"
楊穎抬頭,與他目光相接。遠處傳來更鼓聲,已是三更天。她忽然想起,這是他們成婚后,第一次一起看星星。從前總以為嫁給他是無奈之舉,如今才明白,有些緣分,早已在戰火中埋下了種子。
"睡會兒吧。"宋江南低聲道,"明日還要趕路。"
楊穎點頭,靠在墻上閉目養神。朦朧間,她仿佛又回到了雁門關,父兄騎著戰馬向她奔來,身后是楊家軍的旗幟獵獵作響。她伸手去抓,卻只握住一片虛無,睜開眼,只見宋江南的披風蓋在身上,帶著淡淡的硝煙味。
窗外,啟明星漸漸升起。楊穎摸了摸腰間的虎符,又看了看熟睡中的宋江南,嘴角微微上揚。她知道,前方的路必定艱險,但只要有這兩個人在身邊,縱是刀山火海,她也敢闖上一闖。
畢竟,楊家女從來不怕輸。而這一仗,她們必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