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元年孟夏,御花園的石榴花正開得如火如荼。楊穎斜倚在九曲橋的石欄上,望著水中游弋的錦鯉,手中捏著方才從戶部尚書府搜出的賬本——那上面用朱砂標(biāo)著的數(shù)字,是西北軍餉被克扣的證據(jù)。
"娘娘,陛下讓您去御書房一趟。"翡翠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
繞過盛開的牡丹花叢,楊穎遠(yuǎn)遠(yuǎn)便聽見御書房內(nèi)傳來爭執(zhí)聲。推開門,只見宋江南正與樞密使趙平對峙,案頭攤開的輿圖上,西北防線被標(biāo)得密密麻麻。
"趙大人的意思是,讓朕對克扣軍餉一事視而不見?"宋江南的聲音里帶著寒意。
"陛下息怒。"趙平叩首在地,"西北總兵乃開國功臣,且邊疆不穩(wěn)......"
"功臣就能貪墨?"楊穎踏入殿中,將賬本拍在案上,"這是本宮親自從趙大人府上搜出的證據(jù),人證物證俱在,趙大人還有何話說?"
趙平臉色煞白,望著楊穎腰間晃動的飛虎紋玉佩,忽然想起坊間傳聞——這位皇后娘娘曾單槍匹馬闖入漠北營帳,斬下可汗首級。喉間動了動,終究還是癱軟在地。
"拖下去,按律處置。"宋江南揮手,待趙平被帶走后,忽然握住楊穎的手,"不是讓你在花園賞花嗎?這些臟事交給我處理便是。"
"西北軍的鎧甲都是我親自督造的。"楊穎挑眉,指了指輿圖上的玉門關(guān),"去年冬天凍死三匹戰(zhàn)馬的軍糧缺口,也是我讓人補(bǔ)上的。趙平克扣軍餉,就是在打我的臉。"
宋江南望著她眼中的怒意,忽然輕笑,替她拂去肩頭的石榴花瓣:"是是是,我的女將軍最見不得將士們受委屈。"他指了指案頭的密報,"西戎遣使求和,你要不要聽聽?"
"先說好,"楊穎接過密報,"若再提什么和親——"
"自然不會。"宋江南從袖中取出個錦盒,"他們想換我們的火器圖紙,我讓人把改良過的火銃圖紙給了他們。"
盒中是把精巧的火銃模型,槍管處刻著"忠勇"二字。楊穎摸著冰涼的金屬,忽然想起父兄曾說過:"火器乃國之重器,需得用在刀刃上。"如今她將其改良后用于互市,也算告慰英靈。
"江河去了西北?"她望著輿圖上的標(biāo)記。
"嗯,去整頓邊防。"宋江南替她斟了杯梨花白,"你放心,有他在,趙平的舊部掀不起風(fēng)浪。"他忽然握住她的手,"倒是你,最近總咳嗽,太醫(yī)院的方子......"
"不過是花粉過敏。"楊穎抽回手,目光落在他眼下的青黑,"你倒是該多歇息,昨夜又批折子到丑時?"
兩人正說著話,忽聞殿外傳來喧嘩。一名宮女跌跌撞撞闖進(jìn)來:"陛下!娘娘!淑妃娘娘她......她失足落水了!"
翡翠臉色一變:"今早娘娘才讓人撤了太液池的浮冰,淑妃怎會......"
"先去看看。"楊穎起身,順手將火銃模型收入袖中。御花園的太液池邊,淑妃渾身濕透地被宮女?dāng)v扶著,見到宋江南立刻撲上前去:"陛下救我!有人推臣妾入水!"
楊穎望著淑妃發(fā)間歪斜的金步搖,忽然想起這是她昨日賞給后宮的頭面。指尖動了動,終究還是按捺?。?淑妃可看清楚是誰?"
"沒......沒看清。"淑妃低頭,袖口露出半片水紋刺繡——與方才在御書房外瞥見的衣角一模一樣。
"傳暗影衛(wèi)徹查。"宋江南皺眉,"若查明有人蓄意謀害皇嗣......"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淑妃微微隆起的小腹,"定要嚴(yán)懲不貸。"
楊穎心中一凜,忽然想起上個月淑妃"不小心"打翻她的安胎藥,想起她宮中常飄來的西域香薰——那香薰與漠北刺客身上的氣味一模一樣。摸了摸袖中的火銃模型,她輕聲道:"陛下,臣妾想陪淑妃回宮靜養(yǎng)。"
椒房殿內(nèi),淑妃喝著姜湯,指尖微微發(fā)抖。楊穎屏退宮女,忽然開口:"淑妃腹中的孩子,怕不是陛下的吧?"
淑妃猛地抬頭,眼中閃過驚恐:"娘娘何出此言......"
"你慣用的西域香薰,本宮認(rèn)得。"楊穎逼近,"三個月前你稱病避寵,卻在偏殿私會西域商隊——暗影衛(wèi)的密報里可是寫得清清楚楚。"
淑妃撲通跪地,淚水瞬間滑落:"娘娘饒命!是父親逼我......他說若不生下帶有西域血統(tǒng)的皇子,舊黨便......"
"舊黨?"楊穎瞳孔驟縮,"你父親是李邦彥的門生?"
話音未落,窗外傳來暗器破空聲。楊穎本能地推開淑妃,袖中火銃模型應(yīng)聲落地,竟彈出個機(jī)關(guān)暗格——里面是半卷先帝密詔。
"保護(hù)娘娘!"翡翠驚呼著拔劍。
暗影衛(wèi)及時趕到,將來人制住。楊穎拾起密詔,借著燭光看清上面的字:"劉成通敵,實乃朕......"后面的字被酸液腐蝕,只剩"不得已而為之"幾個殘筆。
淑妃望著密詔,忽然狂笑:"楊穎,你以為新朝有多干凈?先帝早就知道劉成通敵,卻默許他斷楊家軍糧道!因為你們楊家功高震主,他怕啊!"
楊穎只覺耳邊嗡鳴作響,仿佛又回到母親靈前,看見那半支帶血的步搖。宋江南沖進(jìn)殿時,正見她握著密詔發(fā)呆,指節(jié)泛著青白。
"穎兒?"他慌忙扶住她。
"原來......是真的。"她輕聲道,將密詔遞給他,"比背叛更可怕的真相,是君要臣死。"
宋江南攥緊密詔,眼中閃過狠厲。他忽然想起王顯忠密室里搜出的先帝遺詔,想起楊父書房暗格里的血書,終于明白為何楊家軍覆沒后,先帝竟無半句追責(zé)。
"此事交給我。"他將楊穎輕輕按在軟榻上,"你先休息,莫傷了身子。"
待眾人退下,翡翠捧著安胎藥進(jìn)來,卻見她家娘娘正對著銅鏡卸釵。燭光下,她鬢角竟添了幾根白發(fā)。
"娘娘......"翡翠哽咽。
"別擔(dān)心。"楊穎握住她的手,"我問你,當(dāng)年母親托你轉(zhuǎn)交的平安符,可曾告訴過你里面藏著密詔?"
翡翠搖頭:"老夫人只說,這是楊家最后的退路。"
楊穎望著鏡中自己蒼白的臉,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的目光——那是看透一切卻無法言說的痛。摸了摸小腹,她輕聲道:"去把宋將軍的兵書拿來,我想再看看他批注的《御敵十策》。"
深夜,御書房內(nèi)燭火通明。宋江南望著案頭的密詔殘片,又看看楊穎送來的火銃模型,忽然想起她在雁門關(guān)外說的"護(hù)蒼生"。指尖輕輕叩擊桌面,他忽然開口:"傳旨,明日在太廟舉行開國大典,朕要親自告慰楊家軍英靈。"
副將一愣:"陛下,舊黨余孽未清,此時舉行大典怕是......"
"就這么定了。"宋江南摸出袖中楊穎繡的箭囊,"讓暗影衛(wèi)加強(qiáng)戒備,尤其注意觀禮的文臣武將。"他頓了頓,"若有異動,格殺勿論。"
子時三刻,楊穎站在坤寧宮的銅鏡前,緩緩戴上鳳冠。翡翠捧著霞帔的手在發(fā)抖:"娘娘,太醫(yī)說您胎象不穩(wěn),還是讓陛下......"
"這是楊家女的大典。"楊穎按住腹部,想起父親曾說"楊家兒郎,生當(dāng)馬革裹尸",如今她雖為婦人,卻要讓天下人知道,楊家的血不會白流。
太廟前的廣場上,文武百官身著朝服肅立。楊穎扶著宋江南的手走上臺階,忽然瞥見人群中有人袖口繡著水紋——正是昨夜刺殺淑妃的刺客服飾。指尖剛要觸碰袖中機(jī)關(guān),卻被宋江南不動聲色地按住。
"交給江河。"他低聲道。
祭典進(jìn)行到一半時,果然有刺客從房梁躍下。楊穎揮劍擋開迎面而來的彎刀,卻見宋江河帶著御林軍從偏殿殺出,手中拿著的正是她改良過的連發(fā)火銃。
"陛下!娘娘!"宋江河一身戎裝,"舊黨謀反證據(jù)確鑿,已被一網(wǎng)打盡!"
刺客首領(lǐng)見勢不妙,忽然甩出煙霧彈。楊穎本能地護(hù)住宋江南,卻感覺后腰一痛——是袖箭!翡翠驚呼著撲過來,卻見娘娘已反手將刺客制住,袖箭擦著她的安胎藥瓶飛過,碎在金磚上。
"穎兒!"宋江南抱住她,目光落在她腰畔滲出的血跡。
"不妨事。"楊穎扯下袖口的絲帶纏住傷口,"先處置逆賊。"她轉(zhuǎn)頭望向刺客首領(lǐng),忽然愣住——那人臉上有道猙獰的刀疤,正是當(dāng)年在黑風(fēng)谷埋伏他們的流寇頭目。
"你果然還活著。"她握緊劍柄。
"楊家女,"刺客首領(lǐng)獰笑,"你以為殺了劉丹就能報仇?先帝的密旨就在我身上,當(dāng)年楊家軍......"
話未說完,已被宋江南一劍封喉。帝王轉(zhuǎn)身望著楊穎,眼中有痛楚,有愧疚,卻最終化作堅定:"有些過去,就讓它隨風(fēng)而散吧。如今你我才是大宋的天與地。"
楊穎望著他手中帶血的劍,忽然想起和離那日他簽下名字的手顫。原來有些秘密,注定要被深埋,但只要彼此信任,便是最堅固的城墻。
"好。"她輕聲道,任由他扶著走向太廟,"從今日起,只有大宋的陛下與皇后,沒有楊家女和鎮(zhèn)北侯。"
太廟內(nèi),楊家軍的戰(zhàn)旗在英烈殿獵獵作響。楊穎望著父兄的牌位,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的信——她終于懂得,有些真相不必揭開,因為活著的人要替死去的人,把路走得更寬、更直。
"爹,娘,"她輕聲道,"女兒不僅洗清了楊家的冤屈,還讓天下女子都能讀書、騎馬、上戰(zhàn)場。你們看,這盛世如你們所愿。"
宋江南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老繭擦過她虎口的劍繭。兩人相視而笑,無需多言。殿外,禮樂聲起,是開國大典的最后一項——分封功臣。
"江河被封為丞相,實至名歸。"楊穎望著遠(yuǎn)處走來的宋江河,他腰間掛著的正是她送的楊家軍令牌。
"你呢?"宋江南替她整理霞帔,"想要什么封號?"
"封號?"她輕笑,指了指案頭的兵書,"若真要封,便封我為'忠勇將軍'吧。畢竟......"她抬頭望他,眼中有星火閃爍,"我楊家女,永遠(yuǎn)都是要上戰(zhàn)場的。"
宋江南一愣,隨即大笑,聲音震得殿上的燭火輕晃。他忽然單膝跪地,執(zhí)起她的手輕輕一吻:"遵旨,我的忠勇皇后。無論何時,朕的鐵騎都隨你調(diào)遣。"
楊穎望著他眼底的光,忽然覺得心中的陰霾盡散。她知道,前方或許還有先帝密旨的隱患,有舊黨殘余的陰謀,但只要有這人在身邊,縱是龍?zhí)痘⒀ㄒ哺谊J上一闖。
深夜,皇宮的琉璃瓦上落滿花瓣。楊穎站在坤寧宮的露臺上,望著宋江南騎馬巡視皇宮的身影。翡翠捧著披風(fēng)過來,卻見她家娘娘正用銀針在錦帕上繡著飛虎與龍紋——那是要給未出世的孩子做的肚兜。
"娘娘,太醫(yī)說您該歇息了。"翡翠低聲道。
"等會兒。"楊穎望著帕子上漸成的圖案,忽然輕笑,"你說,這孩子該叫什么名字?"
"自然是有龍章鳳姿的好名字。"翡翠紅了眼眶。
遠(yuǎn)處傳來更鼓聲,已是三更。楊穎摸著小腹,忽然想起雁門關(guān)外的星空,想起宋江南說的"塞北的雪"。如今她在這皇宮中,卻比任何時候都更清楚——她守護(hù)的不僅是一個王朝,更是與心愛之人共建的未來。
風(fēng)拂過露臺的燈籠,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宮墻上,交織成永不褪色的傳奇。楊穎知道,屬于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而她,將以皇后之名,以將軍之姿,繼續(xù)書寫大宋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