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二年孟春，汴京的玉蘭剛綻出花苞，楊穎在鳳儀殿內扶著腰緩緩踱步。腹中胎兒已八個月大，壓得她連呼吸都有些不暢，卻仍每日讓人將政務奏折送至寢宮。翡翠捧著安胎藥進來時，正見她對著輿圖皺眉，指尖點在西域諸國的通商路線上。
"娘娘，太醫說您該多躺著。"翡翠欲言又止，目光落在案頭的《火器改良策》上。
"等孩子出生，我便要巡邊。"楊穎摸了摸隆起的小腹，忽然輕笑，"若生的是女兒，便叫她"念慈"，若生兒子......"
"陛下早說了，不論男女都叫'承忠'。"翡翠紅了眼眶，"您看這名字，既有楊家忠勇之意，又含大宋承平之愿......"
話音未落，殿外忽然傳來喧嘩。宋江南掀簾而入，袍角還沾著未化的春雪，眼中卻泛著異樣的光："穎兒，江河截獲了西域密報......"他忽然住口，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屏風上。
"屏退左右。"楊穎揮手讓宮女退下，摸出袖中金絲軟鞭——這是她懷孕后特制的防身兵器。待殿中只剩三人，宋江南才從懷中取出羊皮卷，上面用朱砂標著"飛虎軍殘部"字樣。
"飛虎軍？"楊穎瞳孔驟縮，"父親當年的親衛？"
"正是。"宋江河從陰影中走出，他左胸纏著繃帶，正是前日舊黨刺殺留下的傷痕，"據線報，飛虎軍殘部被困于漠北石林，領頭的是王猛副將。"
楊穎指尖發抖，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血書曾提到"飛虎軍暫隱"。摸了摸腰間的飛虎紋玉佩，她忽然起身："備馬，我要親自去救他們。"
"不行！"宋江南按住她的肩，"你再有月余便要生產，漠北路途艱險......"
"飛虎軍是楊家軍的魂。"楊穎望著輿圖上的漠北戈壁，"當年父親為保他們周全，才故意讓軍報上寫'全軍覆沒'。如今得知他們還活著，我怎能不去？"
宋江河忽然跪下："娘娘放心，末將愿率三千輕騎，七日內必帶回飛虎軍。"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當年若不是楊老將軍救我，某早已埋骨雁門關。"
楊穎望著他眼中的堅定，想起他臥底鎮西軍時險些被劉丹識破的場景。終于點頭："帶上改良的火銃，沿途每十里設烽火臺。"她頓了頓，"若遇埋伏......"
"便以飛虎旗為號。"宋江河叩首，接過她親手繡的飛虎旗令。
三日后，楊穎站在宮墻上，望著宋江河的部隊消失在晨霧中。腹中胎兒忽然劇烈胎動，她輕輕按住腹部："孩子，待你出生，娘便帶你去見這些鐵骨錚錚的漢子。"
"又在和他說話？"宋江南從身后攬住她的腰，"方才太醫院說，若你再這般勞心......"
"你又何嘗不是？"楊穎轉身，指尖拂過他眉間的川字紋，"昨夜批折子到寅時，以為我不知道？"她忽然想起什么，從袖中取出個錦盒，"讓人替你新制了軟甲，內襯用的是西域進貢的金絲。"
宋江南打開錦盒，見那軟甲胸口處繡著飛虎與龍紋交織的圖案，正是他們的婚服紋樣。指腹撫過細密的針腳，忽然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等孩子出生，我們便去塞北，騎馬看雪，再也不管這朝堂紛爭。"
"好。"楊穎輕笑，卻知道這不過是枕邊的蜜語。遠處傳來鐘鼓聲，是早朝時辰。她替他整理好玉帶，輕聲道："今日要議的漕運改革，記得聽聽戶部員外郎的建言，他曾在江南治水......"
"知道了，我的女軍師。"宋江南笑著搖頭，卻在轉身時悄悄將軟甲收入袖中。
是夜，楊穎剛要歇息，忽聞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翡翠臉色慘白地沖進寢殿："娘娘，西北急報！西戎可汗聯合漠北余部，竟繞道黑水峽......"
"王猛呢？"楊穎猛地起身，卻因腹部沉重險些跌倒。
"王統領為護糧草，已......"翡翠哽咽著遞上血書。
楊穎展開血書，只見上面是王猛的絕筆："愧對娘娘重托，糧草已毀，唯以死謝罪。"指尖撫過"謝罪"二字，忽然想起第一次帶王猛上戰場時，他還是個見血就發抖的少年。眼中燃起怒火，她對翡翠道："備轎，去御書房。"
御書房內，宋江南正在看西北軍報，案頭擺著吃剩的膳食——顯然又忘了用晚膳。楊穎掀開簾子，撲面而來的是濃重的墨香與冷掉的飯菜味。
"胡鬧！"她按住他握筆的手，"西戎人斷我糧草，你竟還在這里批折子？"
"糧草調度需要時間......"
"沒時間了。"楊穎摸出袖中密道圖，"用這個運糧。當年我隨父兄征戰時，曾在祁連山深處發現一條隱秘山道。"她指了指輿圖上的嘉峪關，"讓江河帶三萬鐵騎佯攻，我率飛虎軍......"
"不行！"宋江南拍案而起，"你現在身孕沉重，如何領兵？"
"飛虎軍只認虎符不認人。"楊穎取出父親的虎符，"我雖不能親臨戰陣，但可在中軍帳調度。"她忽然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你忘了？他在娘肚子里就聽過戰鼓，將來必是個將才。"
宋江南望著她眼底的火光，忽然想起新婚夜她寫的"不滅胡虜不還鄉"。那時的她是為了復仇，此刻的她卻是為了守護他們共同的孩子。喉間動了動，終究還是點了頭："每日卯時、酉時必須傳回平安信，且只能坐鎮中軍帳，半步不許離開。"
"遵旨。"楊穎輕笑，指尖撫過他掌心的老繭，"等打完這仗，我要你親自給孩子講飛虎軍的故事。"
五日后，楊穎的車架抵達西北大營。她身著特制的軟甲，坐在中軍帳內，望著輿圖上的兵力部署，忽然感覺下腹一陣抽痛——是要生了！
"娘娘！"翡翠慌忙扶住她。
"傳令下去，"楊穎咬牙按住腹部，"按原計劃行事，切勿因我亂了軍心。"她轉頭對軍醫道："拿些止血藥來，我還能撐到破敵。"
"娘娘不可！"軍醫跪地叩首，"這是早產之兆，若再動怒......"
話音未落，帳外忽然傳來馬蹄聲。宋江南沖進帳中，盔甲上還沾著邊關的風雪："穎兒！"他握住她冰涼的手，對軍醫怒吼，"還不快去準備產房！"
"不！"楊穎按住他的手，"西戎人斥候探到我軍異動，此刻正是破敵良機。"她摸出虎符，塞進他掌心，"替我指揮飛虎軍，待凱旋時......"
一陣劇痛襲來，她再也說不出話。宋江南望著她額角的冷汗，忽然想起雁門關外她受傷仍堅持作戰的模樣。握緊虎符轉身，對翡翠道："看好娘娘，若有差池......"
"陛下放心。"翡翠抹去眼淚，"娘娘是楊家女，定能平安生下小皇子。"
是夜，西北大營的軍醫帳內，楊穎緊咬著帕子，聽著帳外傳來的戰鼓聲。她知道宋江南正在前線廝殺，知道飛虎軍的戰旗正在風雪中飄揚，忽然感覺腹中一陣熱流——孩子要來了！
"娘娘，已經看到頭了！"穩婆的聲音帶著欣喜。
劇痛中，楊穎忽然想起父親的話："楊家兒郎，生當馬革裹尸，死亦要面朝敵營。"她咬碎帕子，在軍醫的扶持下硬生生坐起，目光透過帳簾望向北方——那里有她的將士，她的河山，她的愛人。
"哇——"嬰兒的啼哭聲響徹大營。翡翠抱著裹在飛虎旗里的孩子湊近，楊穎望著那皺巴巴的小臉，忽然笑了："果然像他父親，連哭聲都這么洪亮。"
"是位皇子！"穩婆喜極而泣。
"拿我的佩劍來。"楊穎輕聲道。
翡翠一愣，卻見她家娘娘將劍鞘放在嬰兒枕邊，劍身上的"忠勇"二字映著燭火，宛如新生的圖騰。帳外，戰鼓驟歇，宋江南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穎兒！"他沖進帳中，盔甲上染著血跡，卻在看到孩子的瞬間紅了眼眶。
"看看咱們的兒子。"楊穎伸手替他拂去肩頭的雪花，"還未取名，你說叫什么好？"
宋江南望著襁褓中的嬰兒，又看看楊穎蒼白卻堅毅的臉，忽然想起雁門關外的烽燧，想起金鑾殿上的誓言。指尖輕輕撫過孩子的眉眼，他輕聲道："就叫'承忠'吧，愿他承繼楊家忠勇，守護大宋山河。"
"承忠。"楊穎輕聲念著，忽然感覺一陣輕松。她知道，這場仗贏了，不僅是因為火器的精良、糧草的調度，更是因為他們的孩子在戰鼓聲中降臨，為大宋王朝注入了新的血液。
三日后，楊穎抱著孩子站在軍帳前，望著凱旋的飛虎軍。那些曾跟著父兄征戰的老將們紅了眼眶，紛紛單膝跪地："末將見過小將軍！"
承忠在襁褓中揮舞著小手，忽然抓住一位老將的佩劍穗子。楊穎望著這一幕，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的信——原來楊家的忠勇，真的會在血脈中傳承。
"以后，你們便是他的啟蒙老師。"她輕聲道，"教他騎馬射箭，教他忠君愛民，更要教他......"
"教他楊家女的劍，永遠只為蒼生出鞘。"宋江南接過話頭，伸手將妻兒攬入懷中。
春風拂過營帳，將飛虎旗上的"忠勇新生"四字吹得獵獵作響。楊穎望著遠處的祁連山，想起宋江南說的"塞北的雪"。如今她懷中抱著孩子，身邊站著愛人，忽然明白——所謂太平盛世，不過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而她有幸，能與最愛的人一起，守護這萬里江山。
是夜，軍帳內燭火搖曳。楊穎看著熟睡的承忠，忽然摸出袖中宋江南送的平安符，系在孩子手腕上。翡翠端來參湯，卻見她家娘娘正用銀針在襁褓上繡飛虎紋，燭火映得她眉眼柔和。
"娘娘該歇息了。"翡翠低聲道。
"等會兒。"楊穎輕笑，"我在給承忠繡軍旗呢。你看，這飛虎紋要繡得威風些，將來他上戰場時......"
"娘娘！"翡翠又氣又笑，"小皇子才剛出生......"
"生于憂患，死于安樂。"楊穎望著帳外的星空，想起父兄的靈位，"他是楊家的血脈，大宋的皇子，自然要比旁人更懂何為責任。"
帳外傳來更鼓聲，已是子時。宋江南掀開帳簾進來，見她還在刺繡，無奈地搖頭："怎么還不睡？"
"在給承忠準備滿月禮。"她舉起繡繃，飛虎紋在燭光下栩栩如生，"等他滿月，就把這飛虎旗插在將軍府門前。"
"好。"宋江南坐在她身邊，伸手替她揉肩，"不過現在，你得先養好身子。等下個月，我陪你去太廟，把承忠的名字刻在英烈殿的族譜上。"
楊穎望著他眼中的柔光，忽然想起和離那日的決絕。原來有些緣分，兜兜轉轉終會圓滿，有些真心，歷經風雨才更顯珍貴。她靠在他肩頭，聽著帳外士兵的巡邏聲，忽然覺得無比安寧。
"江南，"她輕聲道，"你說承忠以后會成為什么樣的人？"
"像你一樣勇，像我一樣仁。"宋江南輕笑，低頭吻了吻她的發頂，"但最重要的是，像我們一樣，懂得何為天下，何為蒼生。"
帳外，春風卷起細沙，卻掩不住帳內的暖意。楊穎知道，屬于他們的故事，已從兩個人的愛恨情仇，變成了三個人的家國天下。而這，只是開始。大宋的未來，楊家的傳奇，都將在這一代又一代的傳承中，永遠閃耀著忠勇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