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把玩著那個深藍色絲絨戒指盒的動作,已經持續了十七分鐘。
他靠在真皮沙發寬大的扶手上,兩條長腿隨意交疊著,
昂貴的手工皮鞋在頂燈下泛著冷硬的光。修長的手指反復摩挲著盒面細膩的紋理,開合,
再“咔噠”一聲輕輕扣上。那枚價值不菲的鉆石戒指就在這單調的聲響里,
偶爾折射出一線刺目的、冰冷的光,短暫地照亮他沒什么表情的臉。
我坐在他對面的單人沙發里,捧著一杯早已涼透的檸檬水。指尖感受著玻璃杯壁透出的涼意,
目光落在自己膝蓋上,那里攤著一本翻到一半的《小王子》。
書頁間夾著一枚小小的銀杏葉書簽,脈絡清晰,是我前些日子在樓下那棵老銀杏樹下撿的,
曬干了壓平。書頁上的字跡有些模糊,思緒飄得有些遠。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沉滯的安靜,
只有他手中戒指盒開合的“咔噠”聲,和他腕表指針細微的走動聲。
這間位于城市頂層的豪華公寓,擁有270度的落地窗景,
此刻窗外是流動的、璀璨的城市燈火,像鋪開的碎鉆星河。室內卻只有角落一盞落地燈亮著,
在昂貴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大塊濃重的、沉默的陰影。“晚意明天的航班,下午三點落地。
” 陸沉忽然開口,聲音不高,打破了沉默,卻像投入冰湖的石子,只漾開更冷的波紋。
他依舊垂著眼看著手中的戒指盒,仿佛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公事。“你去機場接她。
”“嗯。” 我應了一聲,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
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書頁上那句“正是你為你的玫瑰花費的時間,
才使你的玫瑰變得如此重要”,冰涼的觸感沿著指尖蔓延。“開那輛庫里南去,她喜歡寬敞。
” 他繼續吩咐,語氣平淡無波,像是在交代助理處理一項日常事務。“行李會有點多,
她這次回來,不打算走了。” 說到最后一句,他摩挲戒指盒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極其細微,
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好。” 我又應了一聲。目光終于從書頁上抬起,落在他身上。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羊絨衫,領口挺括,襯得下頜線愈發冷硬。領口那枚小小的銀色領針,
是我上個月他生日時送的。他當時只是瞥了一眼,隨手扔在抽屜里,后來不知怎么又戴上了。
七年,兩千五百多個日夜,他襯衫的每一粒紐扣都是我親手熨燙妥帖,
他胃藥的位置、咖啡的濃淡、甚至是林晚意最鐘愛的那種清冷梔子香氛,
都是我一次次調試、更換,讓這間冰冷的屋子染上他心尖白月光的氣息。現在,
白月光真的要回來了。我這輪黯淡的、拙劣模仿的月亮,該熄滅了。
陸沉似乎終于察覺到我落在他身上的視線,抬起了頭。那雙深邃的眼睛,像淬了寒冰的深潭,
直直地朝我看來。他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弧度,
將手中的戒指盒朝我這邊隨意地揚了揚。“怎么,江晚?” 他聲音里的冷意像細密的冰針,
“你該不會以為,”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刀鋒,清晰而緩慢地切割著空氣,
“我會娶你這種……替身吧?”“替身”。這兩個字被他如此輕易、如此輕蔑地吐出來,
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殘忍。七年光陰,
所有的付出、隱忍、那些在深夜里獨自咽下的苦澀和期待,在這兩個字面前,轟然坍塌,
碎成齏粉。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鑿了一下,悶痛迅速蔓延開。但奇異的是,
預想中的天崩地裂并沒有到來。反而是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迅速覆蓋了那短暫的銳痛。
我甚至感覺不到憤怒,只有一種塵埃落定、終于走到盡頭的疲憊和解脫。我看著他,
看著他那張英俊卻寫滿冷漠和嘲諷的臉,
看著那枚被他隨意把玩、象征著對另一個女人七年執著等待的戒指。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無機質、唯有我能聽見的提示音,
突兀而清晰地在我腦海深處響起:【滴——】【核心劇情節點已觸發:白月光回國,
男主求婚。】【替身任務:維持角色人設至劇情終點,完成。】【世界線收束確認。
】【傳送程序啟動。】【倒計時:10…9…8…】倒計時的數字,如同冰冷的銀色代碼,
清晰地懸浮在我的意識視野里,無聲地跳動著。原來,這就是終點。原來,
我存在的全部意義,只是為了填補另一個女人缺席的這七年空白,
只是為了推動眼前這個男人走向他命中注定的“幸福結局”。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輕松感,同時攫住了我。七年緊繃的弦,在這一刻,
徹底松開了。我緩緩地、極其平靜地合上了膝蓋上的《小王子》。
那枚小小的銀杏葉書簽安靜地躺在合攏的書頁間。然后,我站起身。
陸沉似乎沒料到我會是這個反應。他眼中那抹嘲諷的笑意凝固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錯愕和不易察覺的探究。他大概以為我會哭,會鬧,會歇斯底里地質問,
或者至少,會像過去無數次那樣,用沉默的、受傷的眼神看著他,
讓他偶爾閃過一絲連自己都厭惡的煩躁。但我沒有。我只是平靜地站起身,
像結束了一天普通的工作。目光掃過他,沒有憤怒,沒有悲傷,甚至沒有一絲留戀,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空茫的平靜。那平靜讓他心底莫名地“咯噔”一下,
一種難以言喻的煩躁和不安,像細小的藤蔓,毫無征兆地纏繞上來。“我去收拾東西。
” 我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平靜得像在說“我去倒杯水”。說完,我不再看他,
徑直走向那個屬于我的、緊鄰著客臥的保姆間。門在身后輕輕關上,
隔絕了他那道帶著審視和莫名煩躁的目光。房間很小,只有一張單人床,一個簡易衣柜,
一張書桌。收拾起來很快。我的東西少得可憐,幾件素色的換洗衣物,幾本書,
一個用了很久的舊水杯,還有一些零碎的個人用品。一個24寸的行李箱,甚至沒有裝滿。
當我把最后一件疊好的衣服放進行李箱時,腦海中的倒計時走到了【3…2…1…】。
【傳送開始。】身體的感覺很奇異,沒有痛苦,沒有拉扯,
就像一幅被橡皮擦輕輕抹去的鉛筆畫,輪廓和色彩都在瞬間變得模糊、稀薄,
感知在迅速抽離。眼前熟悉的小房間,開始像信號不良的老舊電視畫面一樣,閃爍、扭曲,
邊緣泛起毛刺般的光暈,然后徹底溶解在一種柔和卻不容抗拒的白光里。
意識沉入一片溫暖的虛無,像沉入最深的海底。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秒,
我仿佛穿透了墻壁的阻隔,“看”到了客廳里的景象。陸沉已經站了起來,身姿挺拔。
他臉上的煩躁和那絲莫名的情緒似乎被他強行壓了下去,又或者被即將到來的“幸福”沖淡。
他正了正衣領,臉上重新掛上了那種志在必得的、帶著一絲緊張和興奮的深情。
他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那個深藍色的絲絨戒指盒,璀璨的光芒瞬間點亮了他眼中的光彩。
他朝著門口的方向,單膝緩緩跪了下去——他的嘴唇開合著,
似乎在對著剛剛推門而入、那個穿著白色羊絨大衣、如同皎潔月光般清麗動人的身影,
訴說著最動人的誓言:“晚意,你終于回來了……這枚戒指,
我準備了七年……”林晚意臉上綻放出驚喜而感動的笑容,眼中含著恰到好處的淚光,
如同電影里最完美的女主角。而“江晚”這個名字,連同她存在過的所有痕跡,
就在這深情告白的背景音中,像一縷被風吹散的青煙,
無聲無息地、徹底地從這個世界的坐標里,被干凈利落地抹去了。
---林晚意指尖那枚碩大的鉆戒,在陸沉別墅巨大的水晶吊燈下,
折射出無數道冰冷刺目的光。她微微側著臉,笑容完美,正對著手機屏幕調整著自拍角度,
確保那枚戒指和她精致的下頜線處于最完美的構圖中心。
背景是陸沉特意為她回國而重新布置的客廳,
昂貴的藝術品和空運來的鮮花堆砌出奢華的氛圍。“沉,你看這張光線好不好?
”她聲音嬌柔,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撒嬌意味,將手機屏幕轉向坐在沙發另一端的陸沉。
陸沉的目光落在屏幕上,卻有些失焦。屏幕的光映著他沒什么表情的臉,下頜線繃得有些緊。
他“嗯”了一聲,算是回應,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一股熟悉的、清冷的梔子花香彌漫在空氣里。這是林晚意最喜歡的味道,也是過去七年,
這個空間里從未間斷過的氣息。陸沉曾經覺得這香氣讓他安心,仿佛晚意從未遠離。但此刻,
這濃郁的花香卻像一張無形的網,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粘膩和沉悶,絲絲縷縷地纏繞上來,
讓他有些莫名的煩躁。他下意識地抬手,松了松領口。指尖觸碰到領口那枚小小的銀色領針,
冰涼的金屬質感讓他動作一頓。這是……誰的東西?
一個模糊的、穿著素色家居服的身影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快得抓不住。“沉?
你在聽我說話嗎?”林晚意不滿地撅起嘴,放下手機,坐到他身邊,親昵地挽住他的胳膊,
“我說,明天陪我去‘云裳’看看新到的春裝嘛!Jane說有幾件高定特別適合我。
”她身上甜膩的香水味混合著梔子香,撲面而來。陸沉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臂,拿起茶幾上的煙盒:“明天上午有個重要的并購會議。
”林晚意的笑容淡了些,但很快又揚起更甜美的弧度:“哦,那好吧。工作要緊。對了,
我讓張姨燉了燕窩,我去看看好了沒。”她起身,搖曳生姿地走向廚房。陸沉點燃一支煙,
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涌入肺腑,試圖壓下心頭那股沒來由的空落和煩悶。
他環視著這個奢華卻莫名顯得空曠冰冷的客廳。視線掃過光潔如鏡的吧臺,
掃過纖塵不染的沙發扶手,
掃過角落里那盆昂貴的、被精心修剪過的蝴蝶蘭……一切都完美得無可挑剔,
是林晚意喜歡的風格。可為什么,總覺得少了點什么?煙灰缸。
他目光落在面前那個剔透的、昂貴的琉璃煙灰缸上。里面很干凈。他記得自己以前抽煙很兇,
煙灰缸總是很快就滿了。后來……是什么時候開始,煙灰缸總是能保持干凈的?
好像總有人會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及時清理掉。胃部傳來一陣熟悉的、隱隱的抽痛。
他皺了下眉。這老毛病很久沒犯了。
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西裝內側口袋——那里曾經常年備著一板鋁箔包裝的胃藥。
指尖卻摸了個空。口袋是空的。藥呢?他猛地站起身,動作有些大。
胃部的抽痛似乎更明顯了些。他大步走向廚房旁邊的儲物間。那里有個頂天立地的白色藥柜,
里面分門別類地放著各種藥品和家庭護理用品。
他記得胃藥在第二層……他拉開第二層的抽屜。
整齊地碼放著一些感冒藥、消炎藥、外用藥膏……唯獨沒有他慣常吃的那種鋁箔包裝的胃藥。
抽屜里彌漫著一股新拆封的藥盒氣味。“沉?你找什么?
”林晚意端著一個精致的骨瓷燉盅走過來,看到他在翻藥柜,關切地問,“不舒服嗎?
”“胃藥。”陸沉的聲音有些沉,“以前放這的那種。”“哦,你說那個啊?
”林晚意把燉盅放在餐桌上,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看都過期好久了,就讓張姨全扔了。
我重新買了些進口的,效果更好,在……”她走到藥柜前,拉開另一個抽屜,“喏,這里。
”陸沉看著她手里那盒包裝花哨、印著外文的藥,沒有接。過期了?
他記得……好像總是有人會定期檢查,及時更換新的。那藥,似乎從來沒有過期過。
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攫住了他。他轉身離開了儲物間,丟下一句:“不用了。”他走上二樓,
腳步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急促。路過那間緊閉的保姆間時,腳步猛地頓住。那扇門緊閉著,
像一道沉默的傷口。鬼使神差地,他擰動了門把手。門開了。里面空蕩蕩的。
單人床上鋪著嶄新的、沒有任何褶皺的白色床笠。簡易衣柜的門敞開著,里面空空如也,
連一個衣架都沒有留下。書桌上干干凈凈,一塵不染,仿佛從未有人使用過。
空氣里只有新換的床品散發出的、淡淡的洗滌劑味道,冰冷而陌生。徹徹底底的空。
像一個被格式化后的硬盤,找不到任何曾經存儲過的數據。陸沉站在門口,
高大的身影被走廊的光拉得很長,投射在空寂的房間地板上。一股冰冷的寒意,
順著脊椎悄然爬升。他記得她東西很少,但怎么會……干凈得像從未有人住過?
連一絲氣味都沒有留下?她明明在這里住了七年!他走進去,皮鞋踩在光潔的地板上,
發出清晰的回響,在這片死寂里顯得格外突兀。他走到衣柜前,不死心地蹲下身,
拉開最底層的抽屜。空的。他煩躁地想把抽屜推回去,動作卻猛地一滯。抽屜的底板,
靠近最里面的角落,似乎粘著一個小小的、白色的東西。他伸出手指,
有些費力地將它摳了出來。是一張折疊得很小的便簽紙。他展開。紙是普通的便簽紙,
邊緣有些毛糙。上面的字跡是藍色的圓珠筆,清秀、工整,
帶著一種刻意的疏離感:> **陸先生:**> **您的備用襯衫紐扣,
縫在您主臥衣柜第三層抽屜右側,深灰色收納盒內。**> **江晚**沒有日期,
沒有稱謂,只有簡單到極致的告知,
像一個盡職盡責的管家在離職前留下的最后一張交接清單。陸沉捏著這張薄薄的紙條,
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紙條上那行清秀的字跡,像一根冰冷的針,
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心頭那層刻意維持的、名為“不在意”的薄膜。紐扣?
縫在……他的衣柜里?他猛地站起身,幾乎是沖回了主臥。巨大的步入式衣帽間里,
掛滿了價值不菲的手工西裝和襯衫,按照顏色深淺排列得一絲不茍。他拉開第三層抽屜,
里面整齊地放著領帶、袖扣、腕表收納盒。他撥開那些昂貴的配飾,
手指有些發顫地在抽屜最深處摸索著。指尖觸到了一個硬硬的、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他把它拿了出來。是一個很普通的深灰色絨布收納盒,沒有任何品牌標識,
和他衣帽間里那些精致的意大利皮具格格不入。他打開盒蓋。
里面整整齊齊地躺著七八粒小小的、潔白的貝殼紐扣。每一粒紐扣的邊緣,
都用同色的、細密得幾乎看不見針腳的線,牢牢地縫了一圈加固。紐扣被擦拭得很干凈,
在衣帽間柔和的燈光下,泛著溫潤的珠光。他認得這些紐扣。
是他常穿的、某個意大利品牌手工襯衫的專用紐扣。這種紐扣質地特殊,邊緣容易磨損崩線,
且極難配到一模一樣的。他記得有幾次,因為崩掉了一粒紐扣,
那件價值五位數的襯衫就被他隨手扔進了垃圾桶。可現在,
這些本該在垃圾場里的“殘次品”,卻被人如此珍而重之地收集起來,
一粒粒細心地加固、縫好,妥善地收納在這個不起眼的小盒子里,藏在他衣柜最隱秘的角落。